第3章 第 3 章(修)

殿内几人沉默,如遭雷击。

听政?谁?长公主吗??

这个无视礼制的长公主?这个调戏朝臣的长公主?这个非明珠不戴,还给小倌写艳诗的长公主?

就连太保牧高轩都坐不住了。

“陛下,此事不可儿戏!”

卢归帆和牧高轩两人齐齐站出。

自古以来,哪有长公主听政的道理?

长公主若无二心,那便罢了,但若有一丝异动,那岂不皇权不稳,亲手给大梁安了个隐患?

“太师太保无需多言,朕已经决定好了,”乔昭摆手,“太皇太后既能垂帘听政,皇姐如何不能?”

两人面面相觑,犹豫是否要继续反驳皇帝。

有人可自始至终都在一边站着,偏得皇帝欢心,他们若还固执己见,怕日后更没人盯着宇文鹤谄言。

乔昭回头,看向正垂眸盯着奏折思考的乔知意,主动将方才几人讨论的话题说出:

“皇姐,听闻渝州震情严重,朕折中了二位大人的意见,拨了一百五十石粮食过去赈灾。”

乔知意侧耳听着,点了点奏折上“准拨太仓米一百五十石”的朱批,眉梢轻挑:“可行。”

“何不多拨五十石?”

她随口问了句,牧高轩听闻赶紧出列,语气有些急,也想着借长公主的嘴劝劝皇帝。

“回长公主,渝州路途遥远,地势险峻,赈粮转运实有难处,陆路车马日行不过三十里,水路逆流还需更多时间,恐未至灾区,先折损半数粮车于途中啊!”

乔知意点头:“那何不少拨五十石,其余先行靠瑶州接济?”

渝瑶两州交互毗邻,土壤肥沃,此时渝州有难,乔知意下意识想到从瑶州调粮过来。

“微臣正是这个意思。”牧高轩摇摇头,显然心疼极了那些在路上损耗的粮食。

“长公主!”卢归帆见他如此,也不再掩藏什么,跨步上前:“瑶州情势实有难言之隐啊!”

他情绪有些激动,“彼地与十六国接壤,边关尚有战乱,蛮国游骑常夜叩边城。”

“如今四月,尚未秋收,纵府衙还有余粮,边关将士诸多,也拿不出多少给渝州赈灾呀!”

卢归帆出生瑶州,南三北四、东孟西卢中的仙源卢氏,家书时常抵达凤缙,对瑶州现况最为熟悉。

乔知意略做思考,见状,卢归帆再次看向皇帝。

他不指望能凭借长公主改变什么,只希望皇帝能消了从瑶州调粮的打算。

“诶呀,这……”乔昭挠了挠头,见被两位大臣绕回这个问题,下意识的又想看向宇文鹤。

怎么这不行,那也不行的?

“皇弟莫急。”乔知意见乔昭这副没主见的样子,蔻丹抵着下巴道:“本宫有一计,就是不知皇弟和各位大人,愿不愿意听。”

乔昭顿时收回视线,两眼亮晶晶的看她。

“自然!”

殿下几人纷纷拢起袖子,虽不信这位整日没个正形的长公主能说出些什么有用的,但身为臣子,该给的礼数都得给周到。

乔知意将批过的奏折搁上案面:“不若分粮于沿途七府,命当地官仓先行借贷救急。再着剑南节度使开军仓周转,如此可省千里转运之耗。”

将一百五十石赈粮分散储存在运输路线上的七个州府官仓,再凭借地方官仓借贷制度,令灾民众凭官府凭证,就近向沿途官仓借粮。

再调动剑南节度使掌握的军仓储备,二次进行区域调配,节省自凤缙至渝州的千里运输损耗。

“诸位以为如何?”乔知意眼神带笑,扫过殿下三人。

卢归帆将话在脑中一捋,瞬间激动起来:“此计可行!”

只要分散开,不只盯紧瑶州的粮仓,那适当的调动,便能解渝州灾民之难题。

牧高轩算了算时间:“若是加快动作的话,不出数日便可实施救灾,若是水路两分,粮耗将更少!”

长公主妙计!

卢归帆和牧高轩同时对视一眼,眼中明晃晃藏着惊喜。

“不愧是皇姐!”乔昭高兴的击掌。

他其实没太懂,但见太师太保这个反应,想来就该是个极好极好的主意。

乔昭扭头看向宇文鹤,追问:“太傅如何觉得的?皇姐说的可好?可妙?是否聪慧过人?”

宇文鹤安静听着几人讨论,不予意见,见皇帝问起自己,便一一附和道:“回陛下,臣觉得好极,妙极,长公主自然天资聪颖。”

他顿了顿:“陛下如若不弃,可将此事交于臣操办……”

“陛下!”

“皇弟!”

预料到他要说什么,卢归帆赶紧上前,乔知意也提声打断。

方才一句话不说,此时倒接得勤快!

她瞥了眼立即止声的宇文鹤,扭头看向乔昭:“此事甚急,还需通知兵部,皇弟何不诏兵部尚书?”

理论上,无论是节度使的军事调动,还是武官任命等事务,都需经过兵部操办,如今的宇文鹤不过是一太傅,哪有让他插手进来的道理。

乔昭显然是没想到,他连喔两声:“先前遇事习惯过问几位老师,还得是皇姐想的周到,朕这就宣召!”

见此情形,卢归帆也不禁松了口气。

他与宇、牧三人同担教导乔昭之责,几年相处下来,旁人或许不知,但太傅宇文鹤那些习惯性的谄媚逢迎,另两人都看在眼里,只是素来不愿多言。

见长公主明辨是非的样子,想来也不会偏袒任何人,如此一来,倒能维持往日三师间的公平公正。

卢归帆默默退后一步,恰好与身侧的牧高轩并肩而立。后者悄悄撞了撞他的胳膊,朝另一边宇文鹤的方向努了努嘴,眼神里带着几分促狭。

平日被小皇帝宠信惯了的太傅正垂着嘴角,面上瞧着倒也没什么明显的不悦,可周身那股子阴沉沉的气压,却像浸了冰水的棉絮似的,沉甸甸地压着。

卢归帆眼帘微垂,不动声色地偏过头,权当未曾看见。

皇帝下令传召兵部尚书,完事后,又迫不及待的看向乔知意:“皇姐今日帮了朕大忙!可有什么想要的?”

他一张小脸俊秀白净,眸子亮晶晶的,俨然是一副乔知意开口要了就能给的架势。

这话也恰好合了乔知意今日的来意。

她轻咳:“皇弟可知,前朝武邑之乱时,孟伯山年逾六旬仍能挽狂澜?但本宫这些天见着的这些簪花郎,身上没个二两肉,怕是连弓弰都摸不利落。”

乔昭挠了挠鬓发,小脸一皱,眼神懵懂的看着乔知意:“那皇姐的意思是……?”

乔知意抿唇,意识到皇弟不聪明,但介于年岁稚嫩,便还是原谅了他,干脆道:“本宫想开设武举,广纳寒门猛士。皇弟若是同意,便下旨吧。”

刚松懈下来的卢归帆顿时浑身紧绷。

开设武举?

“不可!”牧高轩赶忙道:“长公主三思,陛下本就是少年登基,此时正该以文治昭示天下。”

“武举一事,若是有人放出消息,外邦误解警惕、亦或是群起而攻之,我朝一时不备,又该如何?”

一旁,卢归帆稍顿,随后点头认同。

在科举制的影响下,大梁朝门阀制度盛行,南三北四,东孟西卢,九大氏族占据了王朝大半的官位田地,和近乎所有的古书典籍。

而他所在的仙源卢家,正是其中之一。

至此之前,武将通常由“士”以军功晋升,亦或者由贵族子弟通过“门荫”直接入仕武职。

若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能通过武举,在朝上压过文臣一头,那他们这些世家自然也会受其影响。

外邦误解?群起攻之?

乔知意觉得这话着实可笑。

“牧大人,蛮人若是要打,您哪怕是今日在十六国边境落了张绢帕,他们也能找到由头打!”

想起上一世的教训,她语气不由得冲了些:“我大梁小郎君多,握的住刀柄的男儿郎却少,牧大人莫非觉得,您的那些锦绣文章,能挡住蛮人的边关铁骑?”

“这……”牧高轩气得吹胡子瞪眼,袍袖一甩,“公主尚武,岂不胡闹!”

“臣倒觉得,长公主所言无错。”

争执间,一道清润的男声自殿门口淡淡传来,像山涧清泉漫过青石,瞬间压下了殿内的纷扰。

龙椅上视野开阔,乔昭一眼就瞧见了来人,眼睛倏地亮了亮,当即扬声道:“丞相!”

他说着便要起身迎上去,走了两步却忽然顿住。

往日里最常念叨丞相的皇姐,今日竟安坐不动,只倚在雕龙扶手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扶手的花纹。

乔昭犹豫了下,终究还是乖乖坐回她身边,只是屁股在龙椅上挪了挪,显然按捺不住。

乔知意这才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来人身上。傅之衍,和记忆中那张脸分毫不差。

男子拢着袖,鸦羽似的眼睫微压,遮住了眸底情绪。

一袭靛青广袖长袍裹着削薄的身姿,衣襟处用银线细密勾着缠枝莲纹,走动时衣袂轻扬,像落了片流动的云。

玉冠束起的墨发长至腰间,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周身气质清冷如淬了冰的霜刃,偏生那张脸生得极好,眉眼如画,端的是松间明月、林下清泉的清隽模样。

傅之衍在殿中站定,远远朝龙椅上的两人拱手作揖,动作行云流水,礼数周全。

“丞相不必多礼!快快上前。”

乔昭早按捺不住,忙不迭招手。

他最烦殿上争吵,尤其皇姐还被卷在里面。牧高轩反对得厉害,他若偏帮皇姐,回头少不得被这位太保在奏折里念叨。

方才明明听见丞相赞同皇姐,此时正急着把人拉过来站队。

傅之衍起身时,目光在乔知意身上极轻地顿了两秒,像风拂过水面,转瞬即逝。

“丞相方才可是说,皇姐所言无错?”乔昭在龙椅上坐不住了,半个身子往前探,急急追问道。

台下,傅之衍微微颔首,背后束起的青丝随动作轻晃,如墨的发尾扫过靛青袍角的银线缠枝纹。

“回陛下,正是。”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淡而有力,落在殿中,竟让方才还满脸不忿的牧高轩一时语塞。

“牧大人,臣以为,纵文治如锦,仍需有武备为衬。诸位可意识到,十六国蛮人骑卒三成出自寒门,而我朝将领多以世胄纨绔任职?”

牧高轩嘴唇微动,没说什么,但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本就大家世族出身的卢归帆更低下头。

卢氏自古便位于战乱多发的瑶州,家中有不少不擅读书的子弟,及冠后也能借着家族优势成为边关将领。

而那些肚子里端得住墨水的人,便像他一样被推举入朝,速度极快的攀升。

久而久之,便不少人默认了此事,世家子弟仗着身份,堂而皇之的将武官作为自己潇洒后的第二条路。

“先读兵书,再识风云。若大字不识,不得其中要义,又如何担当将领一职?”

宇文鹤上前,扬声问道:“但丞相大人,在微臣看来,纵然是武举,按照大人的要求也难以筛选出合格的将领。”

傅之衍闻声,眉头微不可察的拧了一下。

“太傅所虑不无道理。”

乔知意收起放在傅之衍身上的目光,见宇文鹤上前插话,反倒笑了笑。“若要以谋,那不若将武举分为两试——”

“其一考弓马膂力,效飞将军射石没羽,其二演山川地势,法武侯八阵图遗意,如何?”

如此一来,既能筛出冲锋陷阵的虎贲,也不埋没运筹帷幄的帅才,总好过某些人堂而皇之的吃公家饭。

她拉了拉乔昭的龙袍袖口,意在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