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冰清玉洁袁公业

袁珩的思路很简单,先让何颙对戏英产生同情与怜悯,然后戏英再坦诚想拜师的想法,同时表明自己的敬仰之情。

“这其中分寸需要斟酌一二——例如坦诚时只说真话,却并非全部真话。你可以告诉你的世伯,你为何想随他离开,却万不能提起从弟的事情,留个钩子,让他猜。”

怜悯、同情、好奇三重情感加持,这还拿不下一个本就重情重义的士人?

“最为关键的,是你要显露自己的品德。例如你虽有意拜师,但性格温厚,做不出这种刁蛮的事情;而我,闻名中州的奇童、出身门阀的袁氏女公子,就是为你出谋划策的人。”

对于正常长辈来说,幼年的晚辈有才华固然重要,品德却更是重中之重;且戏英如今虽还有些稚嫩,但袁珩相信荀彧严选,戏英定有足够的才华来拿下何颙。

另一方面。

袁珩真的很馋何颙的评价——他就是称荀彧“王佐之才”,称曹操“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的人。

何颙与袁绍是好友,后来还和荀攸共谋刺董,四舍五入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她也想要一个高级又简单的称号!

今日若是顺利,戏英能获得老师,袁珩能在何颙面前刷一次存在感,先别管是好是坏吧——总归也算各取所需。

戏英很认可袁珩的思路,并在此基础上做出了改良,加强了“怜悯”与“才华”的分量,适当减少“品德”:“若英德行有亏,世伯定会怜我父母双亡、无人教养,这就更加便于……咳。”

戏英虽不明白,袁珩为何主动提出承担可能被定义为“狡猾”的名声,只当她生性如此仗义,于是大为动容,认定袁珩是个好人。

珩女公子仗义相助,他怎能让她为自己承担后果?

袁珩听他恳切地说完,表面上露出动容神色,实际上却被戏英一句“无人教养”孝到了。

她对系统感慨:【戏英有点儿白切黑啊。但他做事有点意思。】

总之两人一拍即合,这才有了此时的好戏。

眼下观何颙言行,袁珩才为戏英的选择放心。

何颙却并未说完,偏头看了眼荀彧与郭嘉,迟疑着问:“敢请女郎与二位郎君姓名?”

“汝南袁氏,袁珩。”

“颍川荀氏,荀彧,字文若。”

“颍川郭氏,郭嘉。”

何颙一惊,余光细细打量了袁珩,面色当即变得友善如邻家老翁,目光都慈爱起来:“原来是本初的女儿!某南阳何颙,未央唤我声世伯便好。”

袁珩愣了一下——啊,你跟我爹是朋友?

并不知道这段历史的袁珩麻木地想:那我何必费心思刷存在感,往这儿站着一报家门不就行了……果然,“不要试图用小聪明去蒙骗比你年长许多的人”!

面上却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何世伯!珩怪道荒郊中何来如此儒雅士人,如今对上了,阿父在濮阳时常提起您!”

实则不然。

何颙被哄得嘴角疯狂上扬,又有些感慨地看向荀彧与郭嘉:“荀世侄、郭世侄……”

何颙是逃亡去汝南的,他喜好结交豪侠名士,却不会与他们的家人后辈往来。

但谁家孩子聪明伶俐、谁家晚辈天资不凡,也都有所耳闻。

比如,袁本初的女儿袁珩五岁能辩论,七岁能作文章。

比如,荀仲慈的儿子荀彧八岁能读五经,十一岁能为父亲政务建言。

比如,郭氏这一代出了个奇童,四岁能劝诫族中大人戒躁,九岁立誓闭门读书。

起初他对这奇怪的三人组合略感不解,然而此时听说身份,又立时了然。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现实,蠢货不一定爱和蠢货玩儿,但天才的朋友则必定是天才。

何颙起了些兴致——让我来考考你们。

何颙深受党祸迫害,对汉室持悲观态度,不然也不会在未来对曹操说“汉家将亡”;但此时的何颙尚未完全失望,故仍抱有济世安邦的想法。

他不将三人当成小孩儿对待,直接跳过经义学问,开口便是策对:“今国有常侍乱朝,依诸世侄之见,当何以整顿纲纪?”

这个问题很大,也很空泛,何颙并不指望三个孩子能给出切实可行的建议;但通过他们的应答,可以看出是否名副其实。

何颙问完,袁珩、荀彧、郭嘉便都沉思起来。

郭嘉是最先回答的:“此无计也。常侍之所以乱朝者,在彼天子圣心。但凡天子在位一日,常侍便得意一日。”

何颙本最不期待郭嘉,闻言顿时大感惊异。

这孩子……虽然太敢说了亿点,但才思敏捷、一语中的,堪称洞察。只是太过洞明人性者,往往能一眼看穿世事结局。

此福焉?此祸焉?

何颙心下慨叹。

而后作答的是荀彧:“上策取而代之,中策讽谏天子,下策驱狼吞虎。”

何颙双眼一亮。

荀彧的回答有一个基础,与郭嘉所言一致:能改变常侍乱朝、党锢之祸等局面的,唯有君主一人。

但与郭嘉不同,他持有积极的辅佐态度。

荀彧说:上策是令别人取代常侍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中策是以委婉暗喻的方式劝谏天子远离小人,下策是用另一方可以匹敌的势力与之抗衡。

其中最值得回味的,便是“取而代之”的人选的留白。

而袁珩在刨除掉所有不合时宜的言辞后,总算找到了可以说出来的答案。

这仍算一场豪赌——恰如一月前她与袁绍在马车上的问答。

“以乱止乱。当今天子执政如执棋,朝局便是棋局。局中博弈之乱,必生局外之危;局外之危既生,则局中之乱暂休,可结同盟。”

袁珩只说了一半,咽下了后面“当外部危机解除,内部便会再度生乱,循环往复,直到彻底分裂,直到再有实现大一统的君王”。

何颙不由愣住。

而后,他以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向袁珩,又看向郭嘉与荀彧。

何颙沉吟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大笑起来。

若说郭嘉是洞明世事的鬼才,乱世时自有一席之地;荀彧是怀德的王佐之才,遇圣君定能平步青云。

那么袁珩,这位令本初最为得意的孩子,便是能令时局有变的诡才——她既可生乱,又可平乱,可这分明是相诡的才能啊!

诡者,违也。

何颙感叹:“不知待你们再年长些,又会有如何一番作为!”

人无完人,他们也各有弱势。

据何颙简单观察,郭嘉多不羁,荀彧弱锋芒,袁珩少持重;如此也难怪他们交好,从某种角度来说性格相似又互补。

而后又寒暄半晌,何颙这才非常滞后地知道了袁珩已被记在袁基那一支、以及正与荀彧议婚的事情。

何颙当即大大地松了口气:有袁公业与文若世侄这样的人在侧感化……咳,引导未央,或许她来日能更稳重一些,不至于招来灾祸。

何颙告别前,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袁珩,最终却只是笑了笑,说了句“汝南再会”。

袁珩目送着何颙返回车马。

回想着并不体弱的戏英,又用余光瞥了眼并不病弱的郭嘉,想到这两人病逝的结局,若有所思。

【统,之后帮我留意下有没有强身健体术可以买。】袁珩叹气,【以及从今晚开始,我要继续上骑射课程了。】

系统有些受宠若惊,但也问了:【怎么突然继续课程?不跟荀彧研学了吗。】

袁珩有些勉强地挽了挽唇,没回答系统的话。

何颙为何初听她家世、以及作别前,都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为何又说汝南再会?

袁珩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说不上是什么感受,或许是担忧吧……若真如她猜测的那样,袁绍的母亲已经病故,那她要顺势待在汝南吗?

袁珩那天与系统对过时间线。

原本历史上,袁绍辞官还乡,为母守孝三年,而后又为素未谋面的社会父亲守孝三年,期满后回洛阳“隐居”,一直到黄巾起义后被何进强行辟召,共谋诛杀常侍……

或许她的存在引起了变化,本会在四年前病逝的大母活到了今年。

若袁绍仍守六年孝,那黄巾起义爆发时他还在汝南,那里是黄巾起义的战场之一,袁熙也就罢了,如果袁绍与两位夫人出了事……

袁珩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主动盘算着跟袁绍回老家。

而荀彧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返回郭氏的路上,郭嘉还在抓挠胳膊,如坐针毡;荀彧不着痕迹地将袁珩护在一旁,自己也悄悄地离远了些。

袁珩没忍住笑了一声。

郭嘉:“?”

他很敏感地抬头看过去:“阿珩你笑什么!”

袁珩讪讪:“我想起了高兴的事……”

这话可糊弄不住郭嘉,他当即追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袁珩汗流浃背,已读乱回:“呃,我阿父要辞官回汝南守孝了?”

郭嘉:“?”

荀彧:“。”

荀彧没忍住拍了下袁珩的肩:“袁未央!注意你的言辞!”

郭嘉死死盯着袁珩和荀彧,欲言又止。

……这是注意言辞的问题吗?

郭嘉恨自己非得追问袁珩,现在好了,大家都不高兴了。

袁珩耷拉着眉眼,一副茫然又可怜的模样,荀彧见状,不由忖道:我们未央再如何聪慧,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于是又安慰道:“罢了,我知晓你只是心神不宁才言辞有失。恰好原定两日后便回颍阴,届时我陪你去拜访袁公业世叔。”

袁珩心想,袁基是绝不肯让她长期跟袁绍待在汝南的,而这或许也是他压下大母辞世消息、不曾告诉自己的原因。

虽然社会意义上来讲她现在另有大母,其中孝道可以很圆滑地处理,但怎么说呢?啧,新爹大概率会将她强留在洛阳。

毕竟不出意外的话,袁基在岁首之前便会被夺情,结束守孝回洛阳朝堂上去——他门阀承嗣的身份,是刘宏最爱的几种棋子之一。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有八成概率,到洛阳后便再不离开。

荀彧未尝不曾看清其中门道,但这不是他可以点评的,只能又添了一句:“就算夺情,也夺不到八岁孩子身上。”

袁珩领了荀彧好意,却并不觉得袁基会放她回汝南,蔫蔫儿地“嗯”了一声。

心下唏嘘:袁公业,你好狠!

别说荀彧了,就连系统都没见过他们未央这般没活力的时候,担忧地建议:【要不咱们把袁基鲨掉吧!这样你也可以回汝南守孝了。你亲自盯着,也不用担心袁绍和陈夫人、李夫人会出事。】

袁珩:【……】

袁珩:【…………】

袁珩顿觉袁基好一个心地善良、冰清玉洁的可人儿,一点都不狠了呢!

袁珩苦口婆心地劝系统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算了吧,我看他的词条也不少,咱们可不能逞一时之快,断了成就点的后路。】

系统被说服了,我们未央真是一个很大度的小女孩啊。

是夜,它的工作日志充满了爱的光芒。

“……一切疲倦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现在我很爱很爱我的客户。我要让我们未央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助她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