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埃拉的故事
生存日:第三天。
地窖那破门板一掀开,透骨的凉气就顺着骨头缝往上爬,冻得褚郁后槽牙都打了个哆嗦。
废土人嘛,赖床?那是上个世纪的老黄历了。天色只要刚擦亮一丁点灰白,她的生物钟就跟按了开关似的,啪嗒醒了。多躺一秒都觉得心口压着块石头。
她今日的首要目标,便是探明菜园边缘那块被篱笆围住的未知地块。
其次便是找女佣玛莎取回缝制好的舞裙。
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爬上去,刚进后院,一股带着新鲜土腥味的风,劈头盖脸吹过来。
昨天那整齐划一、生机勃勃的菜园子呢?
没了,彻底没了。
所有规整的田垄被彻底翻搅,卷心菜、番茄、豆角……所有作物集体蒸发。沃土变成了深褐色的烂泥塘,只留下纵横交错的巨大爪印和拖曳痕迹。
棚子里也空了,连根鸡毛都没剩下,破烂的木栅栏可怜巴巴地杵在那,碎了一地的干草在微风里打着旋儿。
那个昨天还被她用来吭哧吭哧搅拌猪食的巨大木桶,四仰八叉地歪倒在地,桶壁上沾满了令人反胃的深褐色糊状残留物。
褚郁就站在这片活脱脱的末日片场边缘,面无表情。
呵,看来“域”的资源链是被人掐了一大截啊。
“我的神啊!这…这是怎么回事?!”一声能把房顶掀翻的尖叫,撕破了死寂。褚郁扭头,是宅子里那个负责打水的女佣,提着个空水桶,脸色刷白,活像见了鬼。
恐慌瞬间炸开锅。仆佣们从各个角落慌张地冒出头,又被一个更大更阴沉的身影驱赶。
管家威廉来了。
他那张刻板的脸,此刻因狂怒扭曲得像个剥了皮的怪兽,目光扫过废墟,胸膛剧烈起伏,最后爆发出咆哮:“是谁干的?!这简直是要毁掉莫瑞甘家的根基!”
手指点向仆佣们:“所有人!立刻!到前厅集合!一个都不准少!我要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我要揪出这个该死的破坏者!”
人群在威廉那能吃人的眼光逼视下,瑟瑟发抖地涌向前厅。褚郁面无表情地夹在人堆里,心里明镜似的:威廉这反应,绝对不是因为损失了几根萝卜白菜那么简单。这菜园子,估摸着是“域”动力源的一部分?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前厅,黑压压一片人头,压抑的啜泣和低语交织,管家威廉目光挨个儿扫视过去。
“呜…威廉管家,”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突然从角落里传出来,带着点破音,“我姐姐、我姐姐玛丽不见了。”
褚郁循声看去。
是玛莎。她不知什么时候也混进了前厅,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玛丽?”威廉目光如刀。
“是的。”玛莎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稀里哗啦往下掉,“昨晚她就没回房,到处都找遍了,她……”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一个帮厨立刻接口,“天快黑的时候,我看到玛丽急匆匆往后院去了。”他生怕分量不够,又狠狠强调,“对,就是后院!”
“没错,我也看见了。”一个负责打扫的女佣连忙接口,“她还胳膊下夹着个篮子呢,慌里慌张的,像是赶着去刨什么东西……”
“我也…”
“还有我…”
几乎就在瞬间,玛丽的名字被抛出来,管它是不是真的,先扔出去堵那个能杀人的窟窿再说。一个临阵脱逃、搞破坏后畏罪潜逃的剧情剧本硬生生塞到了玛丽头上。
威廉那张脸阴沉得能滴下沥青。他没说话,只是狠狠剜了那群还在嗡嗡嗡的仆人一眼。随即猛地转身,朝着莫瑞甘夫人卧室的方向疾步走去,显然是要去打小报告。
褚郁脸上没啥表情,像个局外人,目光在人群边缘搜索,锁定目标。她慢悠悠地踱过去,走向角落里那根还没停止抖动的“小苦瓜”。
“玛莎。”褚郁的声音拿捏得很到位,带着塑料姐妹花般的同情和沉痛。
玛莎泪眼婆娑地抬起脸,看到是她,那眼泪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抽噎着:“小、小姐,我姐姐她真的不会那样做的啊。”
“嗯,我信她。”褚郁点了点头,语气笃定,“玛丽是好人。”不等玛莎的悲情戏码继续加演,话音一转,极其自然地切入了今日份重点KPI:“我的舞裙……缝好了吗?”
玛莎被她这丝滑无比的话题切换给整愣了一下。像是悲情剧演员突然被拉去直播卖货,脸上那汹涌的悲伤都卡壳了零点一秒。
她勉强把自己从姐姐被诬陷的悲情漩涡里拔出来一丝,用力吸了下鼻子,胡乱用手背蹭掉横流的眼泪鼻涕混合物。
“做好了,小姐,”她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在、在我房里呢,这就去给您拿。”
人很快又刺溜回来,手里捧着叠得还算齐整的一块布?
哦,舞裙。褚郁接过来,那触感,怎么说呢,薄,轻飘飘,粗糙得刮手,还透着一股劣质染料和霉尘混杂的仓库味儿。比废土难民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裹尸布也就强那么一丢丢?妥妥的贫民窟设计风格。她抖开那所谓的舞裙。
款式?不存在。就是最基础款的灰色罩裙,直上直下毫无曲线可言,唯一能跟“用心”俩字沾上那么一点点边的,是裙摆内侧被额外绗缝了一层同样质地的布料做衬里,显得那地方比其他部分“敦实”那么一毫米左右。
然而,就在褚郁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拂过那一小块“敦实”区域时,出现了一股极其微弱的波动感。
在那粗劣布料的纹理底下,潜藏着东西。
细微如同粉尘的颗粒物,被密密实实地缝纫在衬里之中。它们像是沉睡的异种虫卵,极微弱,但对褚郁来说,就像黑暗里的萤火虫一样扎眼。
这种气息……褚郁脑子里瞬间炸开一个词。
菟丝花寄生种子。在废土的荒野上,这种看似柔弱却致命、能无声无息绞杀宿主的寄生植物,她见过太多。
褚郁眼神沉下去,“没关系,玛莎,谢谢你,已经很好了。你姐姐,也一定会没事的。”
还未来得及对玛莎做出更多的安慰,一串节奏感十足的哒哒声,由远及近,敲打在木质走廊上。
管家威廉回来了,但他并非独自一人。莫瑞甘夫人、塞尔玛和克拉拉紧随其后。三人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装扮。
莫瑞甘夫人身着深紫色天鹅绒长裙,发髻高耸,点缀着珍珠;塞尔玛和克拉拉则穿着绸缎裙,裙摆蓬松,脸上扑了过量的香粉。她们的神情带着一种刻意的高傲和审视,目光在仆人堆里扫荡。
几乎在褚郁的目光与她们对上的刹那——脑海中的系统面板弹出,猩红的警告框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
【主线任务:参加王子的舞会】
【状态更新:警告!舞会时间变更!】
【原定时间:明日夜晚 →变更后时间:今晚!】
猩红的字体疯狂闪烁,自带精神攻击BUFF。
果然,菜园和牲畜的消失,无疑切断了“域”的某种重要资源循环链条。有人破坏了域本规则,导致舞会事件被强制提前。
褚郁内心的小人儿已经抄起虚拟砍刀把系统砍了十八遍了,现实里却连肌肉都没绷紧一下。
她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在正朝她走来的那三位,看架势,目标直指她褚某人。
跑?闪避?走位?念头刚起,对面就开大了。
塞尔玛和克拉拉提着裙摆尖笑着冲了过来。她们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残忍的兴奋。
“瞧瞧!我们可怜的‘姐姐’在做什么?拿着什么破烂玩意儿?”克拉拉伸手就抓向舞裙。
啧啧。
被剧本贴脸开大了。
褚郁根本没去看那即将抓到裙子的爪子。她的身体以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小角度侧滑,动作自然丝滑得没有半分表演痕迹。所有的注意力,瞬间汇聚到旁边那位“悲痛妹妹”玛莎的脸上。
此刻的玛莎,脸上混杂着惊恐、悲伤、还有计划被打断的错愕。
就你了。“玛莎。”褚郁声音不高,平静得像是在喊人吃饭。
“啊?”玛莎茫然抬头。
“你真是个好人”,褚郁笑容真挚,同时意念猛戳系统背包里,从打折区淘来的感谢卡,仅需五积分的鸡肋道具。
话音落,她将手中那件简陋的灰裙,猛地塞进玛莎怀里。“舞裙,送你了。”
“什——?”
不,等等。玛莎大脑宕机,本能推拒,想把这烫手山芋扔回去:“不……小姐,这不行!我怎么能……”这根本就不是她的舞裙啊。
然而,就在她接触到灰裙的刹那,她的玩家面板被强制弹出,一行猩红加粗的字迹在她的视野中疯狂闪烁:
【警告!玩家‘褚郁’向你使用了特殊道具:‘诚挚的谢意’(感谢卡)!】
【效果:强制接受目标‘赠予’的物品(限定:灰布舞裙),并视为‘受赠者’自愿承担其物品所有权及其附带的因果关联。】
【关联状态:已绑定】
不,玛莎在心底咆哮,这不是她的剧本,她的寄生计划不是给自己准备的。然而此刻,系统的提示音,彻底堵死了她反悔的路。
怀里的布料不再是死物,它……活了。
原本粗劣冰冷的布料,带着贪婪,猛地收紧、勒束、缠绕,紧紧攀附上来,贴合住她的躯干。那层她亲手为褚郁缝制、塞满了菟丝花种子的裙摆内侧衬里,此刻正严丝合缝地紧贴在她后背的皮肤上。
嘶……一种极其细微的蠕动感,通过相贴的布料传递过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
玛莎压下翻腾的怒火,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她低头,手指用力地、几乎要嵌进那件灰布裙里:“你知道?”她不是在问褚郁是否知道玛丽的失踪和她有关,而是在问一个更核心、更令她恐惧的问题。
褚郁到底是什么时候看穿了她的寄生舞裙计划?怎么发现的菟丝花种子?又是如何精准找到那张垃圾道具感谢卡,还如此精准地甩回了她脸上?!
这感觉像什么?像她辛辛苦苦搭了一个巨大的舞台,演着精心编排的剧本,结果唯一的观众褚郁,全程嗑着瓜子,喝着可乐,在台下欣赏她表演耍猴,等她自己挖的坑够大够深了,才站起来轻飘飘地把她一脚踹下去。
巨大的羞辱和被反制的极致恐惧让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回应她的,是褚郁脸上那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的“真挚”笑容。
褚郁嘴角勾起弧度,她甚至还有闲心,慢悠悠地避开克拉拉因为抓空而胡乱挥舞的爪子。“也就刚才,那么一小会儿吧。得亏你那手缝裙子的活够精致,还有……多谢你独家提供的菟丝子大礼包,品质真不错。”
玛莎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就在五分钟前,褚郁向系统提交了提交了一条她观察到的、关于玩家的新线索。
【玩家玛莎和玩家玛丽,两人是姐妹关系】
为了降低错误率,她甚至没有采用玛莎提供的信息,即“厨娘玛丽是姐姐”。而是刻意避开了这点。但系统冰冷的反馈音还是无情地刺入脑海:
【线索“玩家玛莎和玩家玛丽是姐妹关系”提交错误,判定失误。扣除积分:-2。】
也就是说,玛莎,是个骗子,不怀好意的那种。
“啧,吵死了!”
克拉拉没抓到褚郁,目标瞬间转向了穿着裙子的玛莎,“快把舞裙脱下来给我!”她眼中带着摧毁欲望的猩红,纤长却透着非人力气的指甲,狠狠抓向玛莎。
与此同时,塞尔玛也尖叫着扑上来,她脸上的香粉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簌簌剥落,隐隐露出下面略显干瘪松弛的皮肤底色:“快撕了它!”
她们的目标无比明确——摧毁第一条舞裙,这是“剧本”赋予她们今日的“使命”。
而现在那舞裙穿在玛莎身上。一旦菟丝花成熟,就会牢牢扒在宿主身上,汲取养分,直到将寄生对象完全吃抹干净,讽刺的是,由于褚郁的“赠予”和道具绑定,她现在即是寄生者又是被寄生者。玛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前所未有的撕裂痛感从她后背传来,玛莎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由她亲手缝入。细小如尘的菟丝花种子,正在她的皮肉下生根发芽,纤细的藤蔓在她的脊椎上蔓延,她感觉自己快被折磨疯了。
“滚开!”玛莎再也无法维持任何伪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向后暴退,动作矫捷得完全不像一个柔弱的女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