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一股冷气直往杨钰脆弱的脖颈处灌,她扯了扯被子没拉动,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瞧见身上虚虚趴着个人。

“师、师?”

冷千山:被认出了来了么?重活一世,脑瓜子总算聪明了些。

她只瞧见下半张脸,那美人鼻梁窄直如刃,偏偏唇珠饱满如初绽芍药,胭脂色从唇心晕染到唇角,仿佛刚啜过血。

还未细看,眼睛被对方冰凉的手指挡住,一片漆黑中,只听见自己探寻的声音:“师、师妹?”

那美人愕然了几秒,思忖绝不可透露自己的真名,罢了,师妹就师妹吧,只要能伴她左右就好。冷千山没有过多纠结,用法力给自己换了一副皮囊与身材。他故意咳嗽几声,连声音也变得雌雄莫辨。

“我以为今晚没人来了,你要是想睡这边我就让给你。”被压在身下的少女试图掰开遮蔽眼前的手掌,触摸到的是雪一样的冰凉,语气带上了些许焦急:“师妹?你怎么手如此之凉?”

冷千山缓缓放下手,退到一旁,捂着嘴重重咳嗽一声:“不碍事,我感染了风寒,声音也有些嘶哑难听。”

杨钰借着月光这才看清了这位新来“师妹”的容貌,他蓝色道袍的领口斜敞,露出半截玉雕似的锁骨,长发未束,泼墨般散至腰际,发间缠着玉刻梨花的银链。

“师妹,你可长得真好看,谪仙般的人物!”她的眼睛都瞪大了,猛地捂住怦怦直跳的胸口,“我给你倒杯热茶吧,就当驱驱寒。”

冷千山颔首,点头的幅度小小的,端的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

杨钰随意惯了,胡乱踩着鞋,明明是初春不知怎的地上结了层薄冰,脚底一滑,人直接往后仰去。一只扑腾的手下意识抓向对面之人的衣襟,将他也带进怀里,系得紧紧的腰带都扯得散乱。

冷千山扭过头去,猝不及防与少女贴了额头,泻出的青草幽香温柔地包裹着他,缠绕、吸吮、战栗。

徒儿的额发抵住他血色的唇,悄声低语,杏花眸浸水,欲求欲予:“师妹,我刚刚脚滑,你不会怪我吧?”

“唔。”他垂眸不语,突如其来的清香抚慰着烧到极致的腺体,酥麻得说不出完整的话:“你……”

二人一时间又恢复了初见的场景,杨钰再次被压在身下,揪着师妹的衣服舍不得撒手。还是冷千山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松手,少女才连忙道歉将他的衣领整理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胸膛的衣襟被她攥的皱巴巴的,杨钰伸手抚平,指腹摸到一片僵硬的平原。

冷千山耳尖发红,呼吸急促,试图用袖口遮住蔓延至脖颈的红晕。他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燎原期再次被点燃,欲望星星点点烧起来,瞬间熟透得像个红虾。

“放……”肆!

他身居高位太久,说出口的严厉被刻意咽在喉咙,兜兜转转化为了一句轻飘飘的“放手”。

杨钰以为他这是被自己冒犯到怒火中烧,再次诚恳道歉:“对不起,胸小也没关系的,你瞧我,平得都分不出正反面。”她说着就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前带,似要让他亲自确认。

冷千山无奈地抽出手,唇齿轻阖:“无碍。”他后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她身上的香味突然变淡了,想来是只要受到惊吓,信香就会不自觉地散发。

“师妹,你叫什么名字啊?”少女笑起来,露出两个不明显的小酒窝,“我叫杨钰,比你早些入门,以后就是你的师姐啦。”

他的小徒弟玉梨儿一如千年前,笑靥如花,春风十里独步。不由得想要捧化人间雪,怀钰度长夜。(1)

“我叫……”冷千山眸色渐深,轻拧双眉,万语难尽涩于口,“我叫泠雪。”

他转身将腰间的玉牌改了名字,指尖抚上喉咙,确定没有突兀的喉结才再次回头,“你还是睡这吧,我去另一边。”

“好,你喝点热水暖暖身子。我也是今天才来,以后就请多多指教啦,泠雪师妹。”

杨钰起身,小心翼翼地点上案几的长明灯,猛地拍了下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师妹,我一沾床便睡着了,根本没来得及烧水沏茶。”

“无妨,我来便是。”

冷千山将储物袋中备用的茶具一一摆好,他的手指秀窄修长,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柔和而带着珠泽。

果然美人的每一处都是美的。她逼迫自己移开目光,将殿内的长明灯挨个点燃,室内终于明亮起来。

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少女感叹着仙界的奇妙:“以前我以为在夜里最亮的是月亮,现在不然。这一盏盏的长明灯照得亮如白昼,鸡看了都得愣一会再打鸣。”

他沏茶的手指一抖,差点泼在地上,幽幽道:“寒镜殿里还有更亮的鲛人泪,若你想要,我便送你。”

“寒镜殿?你与寒镜上仙很熟吗?”少女盘腿坐在蒲团上,好奇地盯着他行云流水的儒雅动作,“他是你什么人啊?”

冷千山的声音嘶哑至极,如砂石作响,“仇人。”爱被他恨死了,所有的快乐都在被折磨,所有的痛苦都在冲淡,唯独恨永恒,他竟是在恨自己。

“仇人?”杨钰竟不敢再问,安静下来看他煮茶。

夜悄然来临,窗外弦月如钩,飞虫脆鸣,几许繁星闪烁陪伴着冷月。

他用法力点燃竹炭,炉火慢煎茶,紫砂壶中雪沫初沸时,先逸出一缕冷香,待壶盖被蒸汽顶得轻颤,暖甜方从缝隙渗出。

杨钰凑近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清甜灌入鼻腔,掩盖了浅薄的梅香,“这是什么茶啊?”

“梨坠白。”

“好好听的名字,喝起来味道肯定差不了。”

“取自‘梨云坠枝白,未雪先偷春’之意。若你喜欢,我送你些。”

杨钰笑着,双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杯盏,微微抿了一口:“师妹你对我真好,又是说送鲛人泪又是送梨坠白的,明明我们才见了第一面。太好喝了,我以前喝得茶都不如你泡得好。”

这一盏梨坠白初嗅是带露梨蕊劈开晨雾的清冽,再品竟渗出陈年竹沥的微苦,待喉头暖意涌起,舌底倏然绽开雪后梅花的清香。

“你这般贴心可人,定是那寒镜上仙的错。”

冷千山笑得虚浮,像是扯开衣襟想检查疤痕,结果心脏也掉了出来,负疚比刀剑更能摧毁一个人。

“我可以还要一杯吗?”杨钰歪着头,舌尖碾过湿润的唇,显然意犹未尽,明媚的笑晃得他喉咙发渴。

这个夜竟如此漫长, 冷千山的每一处肌肤都在叫嚣离她近些,近些,再近些。腺体发热, 手心满是汗水。明明再正常不过的舔唇却像引子一样,紧接着牵连出声势更大的欲潮。

他的腺体已经发热到某个阈值,铺天盖地的梅花冷香打破了面容上的平静,目光变得幽深,多了一丝与他清冷绝尘气质格格不入的急切情绪。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冷千山又递给杨钰一杯暖茶,紧抿的唇被他咬得失血泛白,陡然松开贝齿,艳红得刺目。冰冷的血液里裹着禁忌的爱,开出扭曲又阴暗的血梅。

她慢慢喝完,眼里闪烁着疑惑:“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浓郁的梅香?可这里分明是春天,哪里会开梅花呢?”

杨钰嗅着馥郁的雪蕊凝香,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后颈,说着就要上手扒开他披散的乌发,“香味好像是从这飘出来的。”

他捂着脖子往后一躲,不想被她瞧见这畸形丑陋的新生器官,扯谎道:“这是我香囊的味道。”

“原来如此。”

她打了个哈欠,觉得身上黏腻得紧,起身准备打水洗漱。紧接着找出木盆与皂角,她几经犹豫,“师妹,你洗了么?若是没洗,我替你打水,毕竟夜里凉得很,你又受了风寒。”

四溢的梅香捕捉着少女刚刚因为惊吓而散发的野花清香,拉扯着、胶着地悬在夜中,浓稠的情欲疯狂涌动。

“我、我洗过了,你自便。”

没人注意到冷千山的异样,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瞳孔扩大到极致,呼吸急促,眼睫毛轻轻颤抖,那双先前古井无波的眼里染上了疯狂的情欲。

离他远些,离他再远些,好让他不像个只剩下交、媾、淫、欲的野兽。

“好。那我先过去,你要是想睡了,给我留一盏床头灯便好。”

杨钰拿上东西就去了汤泉,门被开启,又再次关上。

现在却又离他太远,远到他看不到她的身影,嗅不到她的气味,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凌迟。

上一世的仇,杀不尽,这一世杀。上一世的恨,化不开,便这一世还。

冷千山指尖凝雪,将发热的腺体整个冰封,喉咙逼出痛苦的喟叹,生生压抑住汹涌澎湃的爱意。他霎时痛得跌倒在地,心如刀绞:“玉梨儿,若是不能爱我,恨也好。”

情缘之水厌痴人,痴儿千年仍恋水,爱河深处掩盖着无数溺亡者的尸骸,再多他一具又何妨?

杨钰回来时见师妹倒地不起,心急如焚,连忙将人扶上床。

“师妹怎么病得这么重?”她掀开他稍长的刘海,给他量体温,额头烫人得紧,“师妹,你还听得见我说话么?你发烧了!”

冷千山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面前的少女虚虚有几个重影,都在对他笑着。他说出口的只有破碎的气音,言语吞在唇舌间:“是啊,我的心在骚动不止……”

世人筑起神龛,焚香供奉,敬我,惧我,畏我,爱我,恨我,痴我,怜我。筑我金乌殿,塑我伟岸桩。

他们把我刻成不该有世俗欲望的仙人塑像摆在高台,震慑九州十八荒。坚墙迭起,画地为牢。我唯剩这副不败躯壳,在骨髓深处豢养毒蛇,以你之唇,啮噬我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