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易逢初凝视着这支透明的箭矢, 有些恍然。

他记起来了,他曾短暂地紧握住它——

用于逆转重置整个第三维度的时间和命运。

在那时,易逢初终于解决所有竞争对手, 踩着旧神的脊骨攀登到顶端,初步掌控命运领域。

但等他回到家乡,面临的却是潮汐之母及其眷属的巢穴:

空气里弥散着高浓度的水汽和鱼腥味,不再适宜普通生物生存;大部分普通人已经死去,肿胀的尸体里孕育着流动的鱼卵;仅存的文明火种也不得不迁移、分散到各个小世界,留下一颗面目全非, 满目疮痍的星球。

群蛇在血雨中降落,驱逐尽海洋的眷族,自身也受了创伤。

巨蛇的某颗眼球被潮汐之母剜去, 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血洞, 其中潺潺淌下的温热液体, 分不清是鲜血还是泪水。

这里……只剩下祂了。

易逢初来到A市的废墟,蛇尾在倒塌的熟悉建筑下翻找半天, 没找到自己的家, 最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

祂成为了神灵,可祂的家乡去哪里了?

如果在当下的时间点, 家乡已经不存在的话——那祂就回到久远的过往寻找。

很快, 神秘界就流传出一个传说:

那位新生的命运冕下, 正在疯狂寻找【时间】领域的高位者或高阶道具。

当时存在的所有时间领域异能者,几乎都被易逢初找到过。

其中有人叹息:“怎样掌控时间?抱歉, 冕下,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凡我知道答案, 自身也不可能面临被时间驱逐的困境了。”

也有人已经快被拉扯进时间的夹缝,神志不清地喃喃道:“时间?它就在那里啊……”

“它的速度不快, 却无法躲开;它并不尖锐,却足够刺穿万物;它无处不在,却无法被触摸……”

易逢初寻求不到答案。

于是,祂还是回到了地球,把这里定作祂未来完成真正蜕变的“卵”。

无穷无尽的蛇身盘踞在星球表面,盘绕经过各个城市边际。鳞片下睁着许许多多鎏金的蛇瞳,无聊又茫然地望着天空。

那些异能者的描述各异,概念模糊抽象……

【时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它在哪里?

是因为祂属于命运领域,所以注定看不见吗?

骤然失去前行的目标,易逢初一年又一年地望着天空,思考着这些问题。

璀璨复杂的星空在祂眼底变幻,哪怕是百年、千年的时间,也只是无痕迹地流经这位孤寂而疯狂的神灵。

忽然某天,易逢初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丝扭曲的光线,如同空气中荡开无形的涟漪。

祂顺着这道偶尔折射的光,在心底慢慢描摹、补全,最终勾勒出时间的象征物——

一支无形的箭矢。

速度不快,却无法躲开;并不尖锐,却刺穿万物;无处不在,却无法触摸……

易逢初骤然领悟到,【时间】就应当是这样一支始终存在,以恒定速度生长前进的箭矢。

自万物诞生的最初,它就存在着,直到每个事物发展到终末,它便彻底临近、洞穿消逝之物。

其实【时间】本身是无形的,或许它的象征无时无刻不在变幻,但当它被易逢初所观测、领悟,它的形态就在易逢初感知中固定下来。

——此后,它便成为这样一支箭。

易逢初有足够漫长的时间来观察它,试图理解【时间】的法则。

渐渐地,祂能够清晰地勾勒出箭矢的轮廓,纤细笔直得如同时钟的指针;

祂看见了这些箭矢悬浮在所有事物面前,或近或远的位置,预兆着无声的倒计时;

祂看见了……

那支洞穿整个人类文明的箭矢,矗立在地平线尽头。

想倒拨时间,回转一切,就要逆着箭矢射来的轨迹,一直送它抵达原点。

于是这一天,易逢初伸出手,抓住了那支箭,尖端刺进祂的掌心,被神灵的银白血液浸透,似乎被一点点染上了金属的色彩。

箭矢在祂掌心颤动,仿佛同时被两股相反的力道推动。

历经长久的拉锯战后,贯穿文明的箭矢发出一声嗡鸣,逆着正常的轨迹飞行。

霎时间,第三维度内所有瞄准事物的箭矢都开始逆行——

它们飞速划过,恍若一颗颗无形的流星,一直逆转到易逢初诞生的开端。

所有维度的生物记忆都被改写,唯有神知道……但祂们不在乎,闭目不言。

……

走过阴影筑成的帷幕,易逢初捧起【时间】之箭,神情有些恍惚。

厄运女神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搅。

在祂看来,这位所谓的神子,究竟是真的神灵子嗣,还是命运一手准备的新鲜备用躯体……这可不好说。

就像此刻心绪万千,陷入回忆的,未必是他自己,也可能是正在影响他的那位“慈父”。

但这重要吗?

对于许多神性生物而言,“你”与“我”的概念本来就模糊,有时候一整个族群共用一个集体意志,有时候繁衍方式就是复制出无数个自己,既是亲人,也是同一个体……没必要分那么清楚。

正如厄运女神所说的,到祂这个年纪,已经对太多事情司空见惯,不再抱有不合时宜的探究欲了。

老妪佝偻着腰背,缓缓退回阴影里,阴影如同澎湃的漆黑潮水,涌上祂的衣角。

等易逢初把箭矢稳稳地控制在手上,他发现厄运女神已经离开了,天空上也早已没有影鸦成群盘旋的影子。

易逢初走出宫殿,先是感知了一下信徒们的方位,把他们安全送出影界,赐予他们神眷和本领域道具作为回报,再回到本体所在的公寓。

一落地,分身就化为一条小蛇,与本体融为一体。

易逢初回到地球是因为,他预感到——他快要完成最终的升华了。

而这里是他的家乡,也是他早早选定的破卵、蜕变之地。

他胸膛里层层叠叠的银白心脏,正在加速消融,一层又一层,呼应着【时间】箭矢震动的频率。

但易逢初知道,这支箭并不是完全无害的。

比起被他从低阶到高阶,一点点掌控的【命运】,【时间】与他更加生疏,如果没能成功破卵,这支箭就会洞穿他的心脏,将他也驱逐进时间的缝隙里。

毕竟时间法则有恒定和自我纠错的机制,本能地排斥所有“错误”。

但偏偏易逢初逆转时间,是那个最大的混乱因素。

——要么时间驱逐他,要么他真正驯服时间。

就像两头角力的猛兽,没有除此之外的任何结果。

易逢初忽然轻笑一声,对箭矢说:“其实很多时候,不是只要最先出手,就胜算更大的。”

他冷静地看着【时间】箭矢不断震动,无形而无处不在的力量在拉扯他,试图把他困进重重迷宫般的混乱时空里。

正如无数时间领域高位者曾经历过的,易逢初的手掌逐渐变得透明,紧接着是手臂、双腿、躯干……仿佛一抹消散的泡影,很快就将不存在于物质世界。

但与前人不同的是,他没有抵抗,甚至主动走进【时间】的视域。

要掌控一个领域的规则,唯有彻底领悟、解析它。

因此,易逢初要亲眼去看有限或无穷的、有形或无形的、存在的或不存在的时间。

……

公寓楼道里。

罗笙乐走上楼,在经过对门的时候,下意识放轻脚步,仿佛生怕惊扰某种存在。与此同时产生的,还有一种莫名想要赞颂什么的冲动。

然而,她很快停住脚步,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自言自语:“我刚刚在想什么?”

“我记得对门……一直没有住户,是空房间啊。”

……

异管局门口。

孟司游怔愣片刻,摁灭手机屏,皱着眉揉按太阳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刚刚好像正要给谁发消息,但翻遍通讯录,也找不到是谁。

他转身走向异管局,耳旁所有嘈杂的声音一刹那归于寂静,如同整个世界被凛冬笼罩,厚厚的积雪遮盖住声音,筑起静谧无声的领域。

‘竟然选择同时征服【时间】领域,并完成最脆弱的破卵期……’

循着气息留下的印记,缄默歌者将意识投进孟司游的脑海,借他的双眼,望向天外缭乱变动的星象。

‘大胆的选择,也只有祂会这么做了。’

‘祝祂加冕顺利。’

哪怕是真神的意识投影,也无法此刻的地球停留多久。

寂静转瞬即逝,街道上恢复往日的熙熙攘攘。

……

国外某地。

易眉山喝了点酒,兴致勃勃地向旅途中认识的同伴吹嘘:“我儿子从小就懂事可爱,长得可好看了——”

说到一半,她打开手机相册,刚刚想炫耀一下,却蓦地顿住,面对一张空荡荡的风景照发呆。

再往前翻,还有更多意味不明的纯风景图,有国内住处的花园、家附近的街道、公园……唯独没有人影。

她刚刚说了什么?

她有一个儿子……吗?

“这是怎么了?”同伴看易眉山忽然流泪了,吓得连忙放下酒杯,出声安慰。

“我应该有个亲人,”或许是微醺状态下本就情绪化,易眉山怔怔地落泪,“但我现在,好像忘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