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规则……居然有可能被更改过吗?”

幸运恒定喃喃自语, 感到如细丝般的凉意轻轻地、毛毛地贴在手臂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对,是的——根据反复修改过的旧城区实则来看, 不同时期的城镇,显然采取了不同的方法,来勉强稳固逐渐崩塌的秩序。

所有居民,像是被捆绑在一艘船底破损的轮船上,眼睁睁目睹船舱的裂缝不断扩大,水不断涌进船只, 拉拽轮船缓缓沉进海水,于是人们只能寻找各种方法,试图自救。

而自救的方法, 就体现在一条又一条规则上。

循着这样的思路思考, 幸运恒定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所有规则的建立, 都一定有特定的目的。

例如现实中的交通规则,红灯停绿灯行, 目的是保证交通安全;

医院挂号规则, 目的是确保庞大的医疗系统有条不紊顺畅运转;

那么十二城的规则呢?

这些名义上的城镇规则、实际上的自救手段,其最终目的, 大概率都是维护城镇秩序, 稳定居民的生活。

所以, 谁保证过——这些规则也会保护外来者?

从头到尾,这些规则都立足于城镇运转和居民生活的立场, 根本没有保护外来者的意识!

因为他们是陌生的“外来者”,他们的安全与否, 对规则而言本就不重要!

这代表着,如果有什么事情会给外来者们招致可怕的后果, 而这个后果对城镇反而有利,那规则也会指示他们去做……

幸运恒定打了一个寒颤,立刻把自己的想法分享给同伴们。

“很好的想法。”

伊阿宋肯定她的发现,“或许这就是规则的陷阱——没有欺骗,但有不同的立场和目的。”

苦修士们的目的,是离开城镇;可城镇规则的目的,或许恰恰是永远留下他们。

异能者们的记忆都很好,此刻他们能在脑海里复现出所有规则,并挑出针对外来者的规则,它们是:

【6,外来者应当积极进入旧城区,以准备■■■■■一员。】

【13,第2条(禁止回头)作废,欢迎外来者回头。】

“看来,城镇规则一开始还是正常提醒外来者不要回头的,后来逐渐产生伤害外来者的恶意倾向……”

时之足若有所思:“为什么?因为所谓的回归机会越发稀缺了?”

“难道,滞留在旧城区的多余亡魂,可以利用外来者回头后的身体重返新城区?”

这是最合理的猜测。

基于这个猜测,可以同时补全第六、第七条城镇规则:

【6,外来者应当积极进入旧城区,以准备■■■■■(成为城镇的)一员。】

【7,老人与■■(死者)请自觉逗留在旧城区,等待■■■(外来者)到来,方可以此离开,回归新城区。】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尝试过回头的人,时之足不禁摸了摸脖子。

此刻,环绕脖颈的红痕已经变得浅淡很多,但他仍然对那种未知物贴上断头横截面、试图钻进体内的冰冷触感记忆犹新。

回想起来……那可能是有东西,在试图钻进他的身体,重新夺取“活人”的身份。

让人不寒而栗。

“那旧城区守则,第八条,难道就是【近年来,由于新城区外来者数量下降,回归机会稀缺,请死者们耐心等待】?”

伊阿宋摇摇头:“我倾向于认为,不是。”

做出这个判断,同样是因为一条线索——

时间。

旧城区的守则,明显是以第8条为分界线的:1~7条是在变故之前、最初的规则,并没有坑害外来者的倾向,能依稀看出整个城镇的氛围也较为和谐轻松;

而第8条,暗示城镇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故,劝说死者变成冷静;

到9~13条规则,死者回归的机会逐渐减少,原本的秩序无法得到维系,滋生混乱,也使得城镇规则产生对外来者的恶意……

从此,外来者才不再是旅客,甚至不再被视为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种消耗的资源。

因此,第8条作为分界线,代表一个很特殊的时间节点。

伊阿宋倾向于认为,在回归机会最开始出现问题的时候,规则还不至于一下子这么激进。

那个时候,规则对死者的要求仅仅是“耐心等待”,而没有像后续规则那样采取强制手段,这也能作证伊阿宋的想法——即此时的规则,态度还是比较温和的。

伊阿宋说:“在变故发生前,应该还有其它更稳定的方式,给死者提供回归机会。”

“需要补全的三个字,不是外来者……”幸运恒定嘟囔着,没有质疑首领的想法,“那除了‘外来者’之外,还有什么是三个字的,能成为死者回归的载体?”

想着想着,在她脑海里,快速闪过一道闪电,劈开混沌迷雾,照亮诸多规则中的一段话:

【每位死者都享有公平的回归机会,平均间隔25至30年。】

……25至30年。

这个年限,是如何规定的?

如果居民的寿命和大多数类人形普通生命相近的话,那25至30年——

恰好是两代人之间的世代间隔,是父母生育新一代人的平均年龄。

为什么,死者回归新城区的平均年限,竟然和世代间隔一致呢?

幸运恒定不难想到答案,立即自问自答:

因为在死后的25至30年,死者就会再度成为新生儿,可能被他们上一世的邻居、侄子、甚至亲生孩子生下来……

死者即新生儿,新生儿即死者,最初的城镇正是维持了死亡数与新生数的平衡,得以构建独特的生态和文化。

怪不得城镇守则中,提及死亡的态度如此平淡坦然……

在这座特殊的城镇里,生与死,只是两个相连往复的环节!

幸运恒定和时之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新生儿!”

真正的第8条规则是:

【近年来,由于新城区■■■(新生儿)数量下降,回归机会稀缺,请死者们耐心等待。】

“可能自己生下自己曾经的父母……这个鬼地方也太诡异了,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幸运恒定低声抱怨。

时之足也像拼命抖水的小动物那样,猛然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忘记这种违背伦理的不适感。

他转移话题道:“现在最重要的问题,还是要快点找到笔记残页上提到的【仅有的大门】。”

“送葬人最多在旧城区停留十五分钟,超过这段安全时间,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事实上,随着在这片黑色建筑群停留的时间拉长,时之足已经能隐约感觉到,浸透灵魂的寒气在渐渐侵蚀身上的黑袍和面具,压制他的生命体征——这是死亡的气息。

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旦超过十五分钟,等待他们的结局绝不可能好。

伊阿宋平静点头:“时间有限,就分组探索吧。”

……

在陌生的地带探索,还要强制自己不能回头——

这听起来简单,但其实很没安全感。

视野被限制在有限的角度里,使人对背后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格外敏感,却不能回头,不能查看,只能在绵延不绝的、未知的恐惧感中向前……

对于幸运恒定这样感知敏锐的异能者来说,这简直是酷刑。

“你是不是害怕了?”身旁和她同一组的时之足开口问道。

幸运恒定语速飞快地否定:“没有!”

“……可是,你手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耶。”

“你好烦啊,还不快把注意力放在寻找大门上!”

幸运恒定不免有些焦虑。

已经好几分钟过去了,不论他们往哪条路走,出现在眼前的,永远是一座座寂静的房屋,似乎没有尽头,更没有出路。

时不时有指甲抓挠地面、门板的轻响,一下一下拨动脑海中绷紧的神经;

甚至有房屋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幽幽打开房门,像是在无声地引诱他们踏足。

安静一会儿,幸运恒定皱眉:“你能不能不要再逗我了?”

她感到,有细密的毛绒挠过手臂,痒痒的,就像是时之足以前在她闭目养神的时候,故意用狗尾巴草末端扫过她的脸颊和鼻子。

“啊?”

时之足一脸莫名,摊开手道,“我根本没碰你啊。”

“你……”

幸运恒定刚想反驳,忽地顿住了。

哪怕两人经常打闹,她也不觉得,同伴会在这种情况下欺骗她。

所以正在触碰她的……是什么东西?

幸运恒定猛地抬起瘙痒的手臂,上面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但一旦手臂垂在身侧,就再度感到冰凉的毛绒感,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地、毛毛地刮过手臂。

屏息感受片刻,幸运恒定发觉:毛绒感出现的时机,好像是有规律的。

在她向前迈出一步,重心前移的时候,毛绒感必然会消失;

等脚步落下,那毛茸茸的感触又贴上来,轻轻柔柔地缠着手臂。

渐渐的,幸运恒定在脑海中构想出一幅恐怖的场景——

好像有人脑袋低垂,紧紧贴在她背后,长长的头发绕过肩头,垂落在她的手臂边上。

随着她向前的脚步,头发一下又一下地飘起来、落下去。

而为了验证猜想,幸运恒定接下来维持原速迈步,刻意观察了毛绒感出现的规律。

踏出一步,发丝飘起来、落下去。

再踏一步,发丝飘起来、落下去……

一切都与她想象中的画面相符!

幸运恒定加速走几步,和时之足前后岔开,嗓音发紧:“你帮我看看,我背后有没有东西?”

时之足奇怪地看她几眼:“没有,什么都没有——等等!”

他的语调在最后猛然提高,吓得幸运恒定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从时之足的视角看,幸运恒定的身影,倒映在斜前方房屋的窗户上——这里的窗户材质,是一种颜色略显昏黄的特殊树脂,像是被熏黄的老旧煤油灯罩,带着黄昏似的暗沉,朦朦胧胧映出人影。

而此时此刻,在幸运恒定的背上,还有一道人影……它的双臂虚虚抱在幸运恒定的肩膀两侧,仿佛正被她背在背上。

人影的脖颈不自然地弯折,头颅如同过分沉重、压低树枝的果实,沉甸甸垂下来,抵在幸运恒定的肩头。

几缕长发淌过幸运恒定的肩膀和衣衫,最终垂直小臂左右,发尾随着她的活动,一下又一下地晃动,发丝细细密密地碰上手臂。

半晌,时之足艰难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肩膀上有点沉?”

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幸运恒定声音发颤地说:“直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你抬头,看左前方的窗户,”时之足语气涩然,“你背上……背着一个肉眼看不见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