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静海皇女是潮汐之母的眷族首领兼教皇, 也是其座下唯一通晓语言、能够与智慧生命交流的眷属。

在海洋信仰鼎盛的过去,祂有时会代母神回应祈祷,庇佑那些遇难的水手、船只顺利穿过风暴, 这也是祂尊名之中“静海”的由来。

但祂的恩赐,并非出于仁慈,或者其余什么友善的情绪——

而仅仅是为了传播母神的信仰。

那些幸运生还的水手们,往往会发疯或变异……严重的神性污染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洗涤,扭曲他们的情感、思维和人格,使他们彻底成为丧失自我的狂信徒。

终其一生, 狂信徒们都将不择手段地举行各种危险的仪式,直到在无风无浪的海面之上,成功迎接皇女的降临, 使他们的世界成为潮汐之母的领地。

在上一条时间线中, 易逢初第一次遇见这位神性生物, 正是在狂信徒的献祭中。

那是一个B+级副本,「深海的呼唤」。

副本地点位于某个小世界的人类渔村, 村里所有渔民都是潮汐之母及其眷属的狂热信仰者;玩家获得的身份, 则是被狂信徒骗到海边的祭品,任务是逃过这场献祭仪式。

当时的易逢初, 只是一个四阶异能者, 并没有太多的正面攻击手段。

副本的最后, 他与其它玩家没能战胜疯癫的狂信徒,都被捆住手脚, 押送到一艘轮船的甲板上,那里刻画着鲜血勾勒的阵法, 散发着混合血腥味的蜡烛香味,是狂信徒们精心准备的祭台。

高悬的月亮如同瘆人的眼睛, 祭祀刀反射着寒芒,利落地割下一个又一个玩家的头颅。

唯一能称得上“幸运”的是,易逢初的顺序是最后一个。

轮到他的时候,易逢初提前“看见”了背后刀刃斩下的轨迹,奋力举起双手,捆缚手腕的缰绳迎上刃口,成功挣脱禁锢。

在祭祀者惊诧的目光下,易逢初徒手握紧刀刃,生生用指骨关节和血肉卡住刀片,然后用人类最原始的工具——牙齿,咬断了祭祀者的咽喉。

温热的血液喷洒在脸上,易逢初松开鲜血淋漓的手,叮当一声,刀刃落地,祭祀者也仰面倒下。

虽然有些小小的插曲,这场祭祀仪式,已经成功了。

仪式需要献祭七人——祭祀者死亡,同样凑齐了七人。

于是,呼啸的海风骤然停息,唯有海潮声愈发响亮激烈,一层又一层的波浪翻涌而上,把这艘轮船高高举到天幕,距离圆月无比的近。

易逢初的右手垂在身侧,有些不自然的抽搐,刚刚的刀刃应该斩断了他的经脉,让他短时间内无法控制右手,相当于失去了一半行动力。

习惯性地忽略痛苦,他很冷静地分析:

如果这个时候,狂信徒们打定主意要杀他偿命,那他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但还好,易逢初向来比较幸运,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此刻,再也没有狂信徒在意那个遭到祭品反杀的祭祀者了。

哪怕那人是他们的同伴、甚至是地位不凡的领导者,他的性命也要为伟大神灵的降临让路——成为皇女降临的最后一级台阶,是他无与伦比的荣幸。

见仪式真正完成,狂信徒们纷纷拜倒,精神异常亢奋地高呼神灵长女的尊名。

“圣嗣之首!静海的珍珠!代掌风与浪的皇女!……”

他们的呼唤与澎湃海声交叠,近乎震耳欲聋,同时有恐怖的高位者气息压下来,让易逢初一时间头皮发麻,生物本能里的危机感炸开,沿着脊背蔓延至全身。

仿佛有沉重的力量压上脊背,像一座山峦那样沉重,在逼迫易逢初一点点屈膝,迫使他像每一个卑微的凡人那样,恭敬而谦卑地迎接神性生物的到来。

不过,易逢初最终没有跪下。

他抬起眼,死死盯着系统面板上的传送倒计时,跟着在心底默数。

10,9,8……

祭祀者的血液也溅进了双眼,把易逢初视野范围内的一切染成猩红——猩红的月亮,猩红的浪潮,以及猩红的数字。

红色的倒计时不断跳动,像是一颗跃动、挣扎的心脏,决定了易逢初即将踏入的,是生门还是死门。

他无比清楚一个事实:

只要神性生物真正降临,在场的所有生物都不可能活下来……包括那些兴奋的狂信徒。

最好的结局是死亡,而最坏的结局,就是被异化成他邻居那样的、全身遍布软烂鱼鳞的怪物,永远被神性生物掌控差遣。

在倒计时跳到“0”的那一瞬间,易逢初隔着遥远的距离,瞥见了那位自海面升起的静海皇女。

祂像玻璃像珍珠像海水——

祂是超出人类理解的存在。

只是一瞥,易逢初的大脑就像是快要融化,要化为海水、融入大海,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从不否认,他也曾产生那种源自基因本能的恐惧;

但也正是这种深刻的情绪,支撑他一直、一直走进神秘世界的最深处……

既然作为人类时,无法逃脱恐惧,那他就成为恐惧本身。

恍然回神,易逢初从久远的记忆里脱离,抱着微妙的熟悉感,打量眼前的神性生物。

呵,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他的熟“人”了……

而在易逢初看向静海皇女的同时,祂也对这具行走的骷髅投以注视。

骷髅给祂的感观,很矛盾,很奇怪。

他浑身上下的力量波动接近于无,面部的血肉也难以抵挡海水的侵蚀,飞速消融成深粉色的肉汁,血腥气沿着惨白的骨架流淌而下,似乎只是一具死相惨烈的、平平无奇的人类尸骨。

但据静海皇女所知,人类这种脆弱的生物,是不可能凭借只余白骨的姿态继续活动的,而且……

骷髅眼眶里的鎏金蛇瞳,也带给祂莫名的震慑感。

那一线深渊裂隙般的竖瞳,恍若宇宙中吞没一切光线与能量的黑洞。

在这双眼睛前,静海皇女仿佛一颗质量远远更轻的星体,被对方巨大的质量牢牢捕获住,连意识也在溶解、消弭,被引领穿过那道深黑的裂隙,通往未知之地。

除此之外,祂还感到一丝无法言喻的……熟悉。

对,熟悉。

似乎祂曾见过附身在骷髅上的神秘存在。

“……”

思索无果后,静海皇女转移注意,不再探究骷髅眼眶里诡异的蛇瞳,选择以友善无害的姿态试探——非必要的话,祂不想在如今艰难的境地之下,与未知存在产生冲突。

自祂凝胶质的水光内部,柔和的声波伴随着和缓的海浪声,潺潺流淌而出:

“在这个世界,您是第二个站到我跟前的生命。”

易逢初随口问道:“第一个是温德?”

“似乎是,这个名字,”静海皇女回答,“他是唯一能感知到我的,我便在梦境里呼唤他,许诺他强大的力量、漫长的寿命,以及海底无尽的财宝。”

“我等待了一年,但他始终没有答应我……明明也只是一年时间的差距而已,于我而言,并无区别。”

在静海皇女看来,祂的降临是一种必然,人类短暂的拖延毫无意义,也让祂无法理解。

易逢初笑了一声,可惜这具身体的脸部已经融化了,不然他会勾起微笑。

他说:“一年或一刹,对你来说,没有区别;但对人类而言——有。”

静海皇女察觉到骷髅对人类微妙的态度,立即顺着对方的话,继续道:“人类,确实是值得探究的生物。”

“他们的数量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繁多,生命力比地下的蚂蚁还要坚韧,他们似乎自过去就拥有征服自然、探索海洋的理想……虽然渺小,却也值得关注。”

“是吗?”易逢初语气平淡地反问一声,不等回应,就忽然说道,“或许你的记忆已经被‘修正’过了,但其实,我们曾经见过。”

“——在我开启这次轮回之前。”

静海皇女陷入沉默,但胶质液体愈发快速的流动,暴露出祂并不平静的思绪。

“……轮回?”祂缓缓重复。

随着易逢初点破这个事实,就像有一层笼罩住静海皇女意识的纱被戳破,某种无形的桎梏开始动摇。

本该不复存在的、另一条时间线的记忆纷至沓来。

……难怪啊。

难怪在母神逐渐衰弱之时,静海皇女就常常产生一种错位感——

祂总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祂总觉得,母神应当永远君临海洋,海潮圣子族群应当永远繁盛强大,祂也应当永远侍奉于母神膝下,沐浴在无尽的荣光之中。

原来,那不是祂的错觉或臆想……而是上一条时间线里的现实。

那样美好的现实,却如虚妄的光影一般,无法挽回地离祂远去了。

静海皇女记起了新神的诞生。

那时的母神,正在侵蚀第三维度的某个小世界,而静海皇女侍立在母亲身侧,注视着同胞们把整个世界化作繁衍的巢穴,在一具具人体内繁育,源源不断地滋长。

可就在那个时候,恐怖的蛇巢降临了。

群蛇肆意蔓延,无数狰狞的鎏金蛇瞳令万物望而生畏,张开的巨口里是雪亮的獠牙——祂像是在嘶吼,像是在发疯,也像是在嚎哭。

巨蛇近乎强硬地驱赶了潮汐之母,近乎啃食掉母神的一半身躯;可作为代价,祂也被挖下了一颗蛇眼。

于静海皇女而言,那场神战简直是噩梦。

它是母神衰弱的伊始,也是所有海洋眷族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种阴影之浓郁,使得静海皇女在时间线置换过后,仍然会在看见那双蛇瞳的瞬间,感到本能般的畏惧。

“为什么……”

静海皇女发出的声波格外尖锐,像无数尖刀般刮过船舱内壁,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划痕。

“为什么,我会再度降落在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