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你究竟在调查些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孟司游瞬间脚步一滞,有些不知所措。
哪怕知道“先知”只是一抹存在于过去的剪影,他还是不免有种直面真神的惶恐感, 两只脚近乎失去知觉地钉在原地。
深吸一口气,孟司游缓缓转过身,嗫嚅道:“先、先生,晚上好……”
一袭白袍的先知从阴影中走出来,神情漠然的脸庞令孟司游感到熟悉又陌生,璀璨的鎏金眼瞳凝视着他, 如同捕捉到了感兴趣的猎物。
先知仍然手持那根银杖,现在距离近了,孟司游看清手杖表面还雕刻着蛇类图纹, 一条条纤细的蛇形沿着杖身蜿蜒爬动, 头颅攒聚至顶端, 线条流畅而优美,仿佛这些蛇正在有生命般地在水波中游弋。
“晚上好。”
先知颔首回应了孟司游的问候, 但没有就这样放过他, “你一直在有意识地观察些什么……你不是真正的‘孟娜’,甚至应该不是真正的孩子——你究竟是谁?”
危险!危险!
尖锐的警报声在孟司游脑海中响起, 危险不仅来源于过去的叙事者, 还来自这整个副本世界。
在被质疑身份的刹那间, 孟司游感到周围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恍若被赋予生命,无数暗含杀意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过来, 如同蛛丝般一层层缠绕着他。
他猛然意识到,这个副本需要他维持“孟娜”的身份——
如果失去一个能合理出现在这里的身份, 那他将被整个世界发现、针对、驱逐!
存在于历史中的先知,自然无法意识到这点。
他沉吟片刻, 在孟司游惊惧的目光中,平静地问出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这里不是真实的时间,对吗?”
“这座府邸、这个世界……乃至站在你面前的我,都并非真实存在的,而是时间倒映出的倒影——我想这应该是一个副本,而你是玩家?”
这一刻,孟司游彻底失去表情管理,难以描述内心的震撼。
怎么会有虚拟NPC活过来的情况啊?
按理来说,历史的影像不应该最大限度地还原过去的轨迹,只能在符合逻辑的情况下,小范围与外界互动吗?
而且,这位真神预备役是怎么如此平静地推测出,自己只是一道影像这个惊人事实的?
这就是晋升真神的强者的心理素养吗!
孟司游匪夷所思地瞪大双眼,表现得比推测出副本真相的先知本人还震惊。
与此同时,那些针对孟司游的恶意也消散不见了。
因为副本的清除机制已经被更大的超游bug所吸引,没有余力关注孟司游这个小小的玩家了。
隐约有一股震荡在副本世界中回响,孟司游甚至看见有点点涟漪在空气中蔓延,水波扭曲着目力所及之内的一切景物——唯有先知所在之地,如同锚点般稳定,手执银杖的身影在涟漪震荡中依旧保持清晰。
孟司游似乎能感觉到,支撑这个世界的力量被惊醒了。
伪神朝这个方向投来注视,望向那道挣脱祂掌控的幻影,惊愕而茫然。
近神层次的注视带有无形的压力,一点点压弯了孟司游的脊背,使他浑身上下寒毛直立,肌肉紧绷。
他近乎要以为,即将有一场接近神灵层次的战斗,在他面前拉开帷幕……
幸好,孟司游预想中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这整个世界苏醒、沉默几秒,便默默合上眼,似乎并不奇怪先知超出原本轨迹的举动。
孟司游愣了愣,从中品味出了点意思——
‘啊,如果是祂的话,就不奇怪了,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层层涟漪褪去,孟司游眼前的万事万物再度恢复平静、稳定。
“……你怎么了?”
先知显然对自己刚才掀起的风波毫无察觉,他目睹了孟司游从惊讶到恐惧、再转为放松的一系列表情变化,开口询问道。
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淡然无波的,但趴在他肩头的小蛇十分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暴露出本体内心的情绪波动。
孟司游委婉地请求道:“请您不要再在这里提到……超出‘游戏’范围的事物,好吗?”
“好,我不介意配合这场‘游戏’,小小姐。”
先知顿了顿,观察到“女孩”眼底闪过的一丝不自在,立即改口,“好吧——小先生。”
“噗。”
孟司游发誓,自己听见乌苏尔在他脑海里憋笑的声音了!
按理来说,他相当于受到了一位真神的温和礼遇,但获此殊荣,为什么他却一时间高兴不起来呢?
郁闷过后,孟司游像接受检阅的士兵那样站得笔挺,老老实实地靠着墙角,向先知交代了目前的情报。
“所以,”先知若有所思地说,“你现在想要查明,伊西铎和他的乳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司游连连点头。
经历数个副本的直觉告诉他,这背后必然隐含着关乎调查进程的重要信息。
“我明白了。”
先知点头,转身向二楼走去:“走吧。”
孟司游怔住一瞬,随即惊喜地眼睛一亮,亦步亦趋地跟在先知身后。
这位真神过往的影像,是打算带他去见伊西铎!
——毕竟,还会有谁比当事人之一更了解当时的情况呢?
……
“谁?”
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响,伊西铎不耐烦地扭过头,“我都说了让我一个人……”
在看清门口的人影时,伊西铎硬生生咽下暴躁的呵斥,有些不敢置信地愣住了。
从小接受严格的贵族教育,伊西铎现在只是与父亲关系不和,这不代表他是毫无眼色的傻子。
虽然他对于教会和神灵的态度不如老公爵敬畏、虔诚,但他同样深知,神秘世界强者们的恐怖之处。
据伊西铎所知,自然颂歌会的主教便可抬手重塑山脉地形,建造大半座城市的建筑,他可不认为能让父亲小心翼翼招待的“先知”先生,其威能会比主教逊色。
甚至老公爵隐晦地向伊西铎透露过,先知可能是未来有机会角逐神位的大人物……
平时挑衅父亲、表示不满没有大碍,但要是真的惹恼这种危险人物,那十个公爵都护不住他——这点道理,伊西铎还是认得清的。
伊西铎没想到这位先生会忽然拜访他,连眉宇间的郁气都消散几分,语气错愕:“先知先生?”
大半夜不请自来,先知却表现得像进自己的房间一样从容。
他示意跟在后面的孟司游关上门,然后径直坐到床对角的沙发上,将手杖斜倚在扶手旁,姿态悠然。
先知开门见山道:“冒昧地打扰一下,关于中午那场不幸的意外,我想了解一下当时的状况。”
“……”
孟司游的眼神呆滞一瞬,就这样直接问吗?
别说当事人伊西铎了,就连他都觉得猝不及防……这可太冒昧了!
孟司游下意识抬眼望向伊西铎,果然见对方默默攥紧了拳头,拳峰间青筋暴起,眉头同样快速抽动几下,显出本人又惊又怒的情绪。
短暂的沉默之后,伊西铎终究是没有一怒之下做蠢事。
他清楚,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他根本就没有拒绝先知的资格,就像家中的仆人们无法拒绝他的要求一样。
于是,伊西铎胸膛剧烈起伏一阵,片刻后重归平静,他朝先知俯了俯身,姿势略显生硬,似乎并不习惯展现出卑微的姿态:
“是……遵循您的意愿。”
紫色眼瞳渐渐变得沉静,伊西铎陷入回忆:
“坠楼的艾瑟尔太太,是从小抚养我的乳母。我母亲早在我八岁前,就不知所踪了,一直以来都是乳母给予我照顾和关怀……她对我来说,近乎就像亲生母亲一样。”
“今天中午我提前离席,打算去书房处理一些事务,却在楼梯上遇到了艾瑟尔太太。”
说到这里,伊西铎皱起眉,目露不解道:“坦诚地说,她当时的状态有些奇怪。”
“她不断地用手指重重碾压、揉搓眼睛,把周围的皮肤都摩擦得泛红浮肿,指甲几乎要刺进眼皮里。”
“我当时怕她感染了某些眼部疾病,就握住她的手,劝告她不要再揉眼睛,最好去找家庭医生看一看。”
“没想到,她忽然就反常地激动起来了!她牢牢抓紧我,用力把我的双手摁到她的脖颈周围,不断喊叫着,让我、让我……”
眼底闪过一丝痛意,伊西铎沉重地闭了闭眼,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请求我,一定要快点杀了她。”
先知思索道:“你不可能轻易同意这个奇怪的请求。”
“当然,她可是我的乳母!”
伊西铎面露痛苦的神色:“我那时觉得,她可能发疯了——而我们当时正在楼梯中间,这太危险了!所以我立即试图带她回到平地上,但她不断扭动着身体挣扎,最后一脚踏空……”
“接下来,就是您所看见的闹剧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家族未来的继承者,就这样成为一个恶名昭彰的杀人犯!”
“哪怕父亲把我锁在房间里,我仿佛也能隔着墙听见,仆人们正在窃窃私语,讨论、揣测我的罪恶……”
指腹缓缓摩挲着手杖顶端,先知问道:“她有提到,为什么她想要你杀了她吗?”
伊西铎回忆片刻,不确定地说:“她好像说……‘她一直在看着我’?”
他显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当是乳母精神错乱时的胡言乱语。
——艾瑟尔太太从小陪他长大,她当然一直在看着他啊?
“不,”先知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真是一个巧妙的误会……”
“我猜测,艾瑟尔太太口中的‘她’,大概率不是她自己。”
停顿一下,先知以开玩笑般的口吻暗示:“联想到她死前不断揉眼睛的举动——或许一直以来,都有另一个‘她’透过艾瑟尔太太的双眼,静静看着你呢?”
伊西铎面色顿时僵住。
如果让孟司游形容,那伊西铎现在就是一副半夜听鬼故事的表情。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随着先知说出他的猜测,某种令人不安的氛围正在迅速蔓延。
孟司游也不禁抱住手臂,感到背后有点发凉。
只有先知若无其事地起身,向伊西铎挑了挑手中的银杖,微笑道:“开个玩笑,不必放在心上。”
“晚安。”
孟司游跟着先知,一边体贴地替少爷关好门,一边在心底吐槽:
你平静地说出了这种诡异的事情,还让人家怎么能安心入睡啊?!
沿着回到一楼,孟司游习惯性地询问先知的下一步指示:“请问接下来,我们去做什么?”
先知低头瞥他一眼,关怀道:“时间不早了,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先回房间睡觉吧。”
孟司游:“……哦。”
这位神灵的性格,一直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吗?
孟司游不禁胡思乱想,会不会易逢初小时候,也是被叙事者这么赶回房间睡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