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你面前的, 是正确的电梯吗?”

幼童般稚嫩的声线,与神明惯用的平淡冷静的语气形成极大反差,让小罗顿时一愣, 抬起的脚悬在半空。

她忽然想起来,失忆前的自己曾经总结过这么一条规则——

「上学时,一定要走对楼层和教室,注意分辨电梯!一定、一定不能走进那间不存在的电梯!」

小罗缓缓收起即将踏入电梯的脚,视线环绕一圈,仔细地观察起来电梯内部的场景。

此刻留意去观察, 她果然很快发现了诸多异常:

比如,在小罗的印象里,以前的电梯都是按键在右侧, 左侧悬挂着一张公益广告海报;

但她眼前的这间电梯, 却是按键在左、海报在右, 甚至连海报上的文字都是反过来的,像是照片翻转之后的镜像。

另外……

小罗的视线往下移动, 停在电梯地面上, 瞳孔骤然微缩,一阵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起。

明明电梯内空无一人, 但是在电梯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倒映出了重重影子——许许多多面目模糊的孩子肤色惨白, 肩膀挨着肩膀、胸膛贴着前面人的后背,拥挤地站在电梯间里。

小罗猛然抬头, 迅速后退几步。

虽然她只能看见这些孩子的倒影,可她仍然能够想象到, 此刻孩子们或许正隔着一道铁门的距离,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甚至隐隐期待着她走进电梯,永远与他们作伴……

“滋滋……电梯上行。”

十几秒的僵持之后,提示音中混合着古怪的电流声,铁门在小罗面前慢慢闭合。

而在电梯门旁的楼层显示器上,鲜红的数字开始跳动——

1、2、3……

起初速度和楼层都还算正常,然而直到超过教学楼共有的七层,数字却还在不停歇地跳动,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一颗濒临癫狂的血红心脏。

15、16、17……18!

显示屏中的数字停在了“18”,颜色红得触目惊心,深深刻进小罗因紧张而缩小的瞳孔中。

她想,都说地狱十八层,那如果她毫无防备地走进电梯——她会被带往地狱吗?

要是没有叙事者先生的提醒,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幸好,祂和祂的子嗣易学弟一样,都是友善的存在!

小罗惊魂未定地长吁一口气,开口时还带着颤音:“感谢您的提醒,赞美仁慈的命运!”

如果叙事者先生的分身愿意,她恨不得双手恭敬地捧着挎包,就像举起无上的冠冕一般高高举过头顶。

但她也只是产生了那么一瞬间的冲动,然后就根据直觉判断,叙事者先生大概不会喜欢这么高调的感谢方式……那会显得很蠢。

经过电梯这段插曲,小罗暂时对那种不受控制的封闭空间产生了阴影。

再转头看漫长的楼梯,她都觉得这些阶梯变得可爱起来了。

不就是五层楼吗,她可以爬!就当锻炼身体了!

等小罗拎着挎包爬完五层楼,再找到自己所在的三年级五班教室,坐在座位上啃完早餐,刚好还有五分钟上课。

教室内的喧哗声渐渐消失,老师已经带着书本站到讲台前,等待上课铃打响。

小罗也连忙准备好书本,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课堂上。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被她放置在座椅旁的黑色挎包忽然动了动,几处接连凸起又平下去,像是里面的生物正在生长出四肢,并缓缓舒展几下身体。

包中,原本属于“妹妹”的肉球已然出具躯干、四肢、脖颈和头部的雏形,仿佛这只黑色挎包是一个孕育生命的温床,遮光的布料下是类似于羊水般黑暗混沌的环境,里面正在孵育一个婴儿。

肉球通体淡红的颜色逐渐褪去,转变成婴儿肌肤惯有的白嫩,其中偶尔夹杂着几片柔软的蛇鳞,如同还未褪过第一次皮的幼蛇表皮。

一切变化都发生在这无人察觉的角落,小逢蜷缩着,努力生长。

不知过了多久,祂终于在正确的位置长出一双眼睛,鎏金的眼瞳恍若在黑暗中发着光,竖瞳微动,望向包外。

嗯……有了人形,或许祂可以尝试在校园里独自行动了。

……

下课铃响,小罗低头瞥了一眼,才惊觉挎包的拉链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居然被拉开了。

考虑到包中化身的声线和体型,小罗心里顿时升起一种类似婴幼儿走丢的焦急感。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小一个球,是怎么拉开拉链的?

又该如何在外行动呢?

叙事者先生其实可以叫上她的,让她作为代步工具……不对,应该说是虔诚的奉行神意者。

小罗脑子一抽,被属于三年级的幼稚冲动所驱使,她蹲在座椅旁,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朝四周呼唤几声:

“叙事者先生……叙事者先生?”

听到熟悉的人在叫祂,特意投来注意的易逢初:【……】

祂又不生长在地上,学姐这个姿势找祂干什么!

于是,小罗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径直在她脑海中响起:【我在,但若无事,不要随意呼唤我。】

小罗立即反应过来,她刚刚做了什么愚蠢的举动,羞愧不已地低下头:“啊……是、我知道了!”

好在神明没有追究她一时的失礼和错处,祂的态度始终平和宽容,就好像在面对邻家不懂事的小辈。

小罗放松下来,心想,可能在叙事者先生看来,她确实是祂孩子的邻家玩伴吧?

没想到啊,有一天她也是沾上易学弟、呸,易小先生的光了。

这边小罗正在感慨,岁月静好;

另一边,刚刚上完课回到办公室的老师,却陷入了惊惧之中。

上课至一半,老师就感到有什么触感冰凉的东西,正在沿着它的双腿、脊背往上攀爬。

那东西柔若无骨,如同一条游鱼般摆着尾巴,最终攀在它的肩膀之后。

这种触感是那么真实,以至于它确信这不可能是它的错觉。

但偏偏,坐在讲台下的同学们都面无异色,似乎没人能看到它背后的东西;

它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放下课本,手向背后伸去,拼命试图抓住那抹诡异的冰冷,却屡屡抓了一个空。

恍若有孩童尖细的笑声在它耳后响起,声线稚嫩,气息却舒缓平稳,更像是成人正在从容地轻笑。

趴在它肩膀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师本就是为杀死玩家而生的怪物,却第一次遇到了它无法理解的“怪物”,第一次感受到了深刻的、渗透进骨头里的恐惧。

一时间,它为这种未知的惊惶而毛骨悚然,甚至都没有心思去找小罗同学的麻烦,心不在焉地熬到下课铃响。

以往,老师都会在课后恋恋不舍地离开,遗憾没能抓到那个玩家违反规则的瞬间,好让自己磨牙吮血、饱餐一顿。

但今天,它却像脚底抹了油,近乎是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教室。

镜子——它要照镜子!

老师心头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它连书本都等不及放回办公室,就迫不及待地冲进隔壁卫生间,站在镜子前抬头。

只见一条莲藕似的婴儿手臂正搭在它的右肩上,将老师深色的外衣攥出几分褶痕;而在左肩,则缠着一截纤细的蛇尾。

蛇鳞细密柔软,哪怕隔着衣服布料,老师都能感受到那种冰冷而光滑的触感。

这是什么怪物?

它怎么不知道,学校里诞生了这类半人半蛇、能力诡异的怪物?

老师惊慌失措地愣在原地,接着它就从镜子中看见,一个银白的脑袋从它背后探出头。

那婴儿皮肤是白色的、鳞片是白色的,连毛茸茸的胎发和眼睫都是银白色的,在光线下呈现出独特的金属质感,整个人都像是由冰雪捏成。

唯有一双眼睛是金色蛇瞳,纯黑瞳孔竖成一条细线,如同蕴藏着神秘与绝望的地缝。

老师定定地凝视着镜面几秒,随后就有一声喊叫即将冲破咽喉——它不是以攻击力见长的怪物,只有吸引来同伴一起对付背后未知的存在,它才有存活的可能!

然而,搭在它肩上的蛇尾却比它更快。

鳞片在半空划出一道冷冽的虚影,飞速地缠住它的脖颈,死死地扼住、收拢……

像是绞刑架上的绳索,无声地带来死亡。

老师下意识抓挠起脖颈周围,却无法违抗那蛇尾的力道,它只能瞪大双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球凸出、嘴巴大张,面色涨红后又逐渐变得青灰,像是火焰燃烧过后留下的灰烬。

几滴鲜血喷溅到镜面上,很快顺着光滑的平面滴落,汇进下方的洗手池里,不见了踪影。

片刻后,老师彻底停止挣扎。

它的身形晃了晃,但没有直接倒下,而是以一种双腿无力弯曲、肩颈向后仰的奇怪姿态停住,像是有无形的力量正在背后支撑它一样。

然后从半人半蛇的婴儿身上,又爬出了一条手指粗的小蛇,缓缓游进老师瞪大凸起的眼睛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老师僵直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祂自然地站直,对着镜子洗掉脸下的血迹,然后露出一抹笑意。

祂把蛇婴向上托了托,让另一个自己坐在祂的肩膀上,拿起书本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大步迈入。

“……郑老师,你的脖子,”同事抬眼看了看祂,欲言又止地在脖子一圈比划两下,然后问道,“怎么有好几道血痕?”

“看着像是被指甲抓挠了好几下,都出血了……是今天的学生不听话吗?”

易逢初望向同事,在那一刻,同事莫名觉得心底一凉,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没事,”易逢初笑了笑,随口回答,“我自己挠的,只是脖子有点痒。”

“哦、哦……好的,没事就好。”

同事匆匆点头,不敢追问。

——如果是自己挠的,那会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挠出那么几道凌乱深刻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