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睡吧。”庄九黎替温萝芙掖好被角,转身欲走,衣袖却被拽住,整个人跌坐在床沿。

还未回神,就听见对方往里侧挪了挪:“进来睡吧,外面冷。”

温萝芙还是叫住了他,她有些泄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庄九黎怔忡片刻,忽然俯身,极轻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温萝芙被摸了头,抬头便望进他澄澈的眸子,叹息道:“你这样很容易被坏人骗的,知道吗?”

不是恨铁不成钢他太单纯,而是恨铁不成钢他太单纯很容易让人心软。

乱我道心。

庄九黎疑惑歪头:“为什么?”

“随便送人东西,随便答应带人看海,随便被人一拽就倒——”温萝芙掰着手指数落,“若你遇到坏人,你现在已经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才不会。我是毒人。

根本没有人敢靠近我,从来只有我让人尸骨无存。庄九黎想。

他定定的看着她,问:“那你是坏人吗?”

温萝芙一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是啊。”

她学着话本里妖精蛊惑书生的腔调,故意压低嗓音:

“我可是会骗人、会下毒、会卷走你所有宝贝的坏女人——”

却在心底暗自苦笑:还是被迫前来骗你的一个命苦易容师。

鱼形玉佩就放在她的贴身衣物中,那是真正的长宁公主给她的假死接应信物。

话音未落,床榻突然下陷。

庄九黎倾身而来,清冽的气息顷刻将她包围。他单臂撑在她耳畔,青丝垂落扫过她脸颊,带着夜露的凉意。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他清冷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哑意:“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骗我?”

温萝芙心中那点微妙的愧疚感烟消云散。

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就别怪我顺水推舟了。

庄九黎看似镇定,殊不知通红的耳尖早已出卖了他。

他目光游移,却偏要装出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温萝芙下定决心,在玩笑里混杂了真心话:“现在就开始骗。”

骗他一颗真心,骗他倾囊相授,骗他护她周全。

还要骗他带她去看海,骗他在祭山大典上护着她,骗他——放她离开。

道德?忘了,愧疚?算了。始终乱弃、欺骗感情?她才不知道。

庄九黎喜欢的只会是一个幻象。她要用自己的全部力气和手段、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或许,让他喜欢上自己才是最好的。他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感情经验,这不正是一个绝佳的利用对象吗?

他情根深种,方能任她予取予求。

但她决不会喜欢上对方。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温萝芙直勾勾的看着他,眸中似有星火灼灼。

而庄九黎分不清野心与爱意,只觉口干舌燥,心如擂鼓。

他终是缓缓躺回榻边,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出神。

海边的日出很美。等祭山大典结束,他一定要带她去看。

她会喜欢吗?她好像很期待看海。

身后传来极轻的布料摩擦声,接着是庄九黎小心翼翼的声音:“长宁公主。”

“干嘛?”温萝芙问。

“……晚安。”

“晚安。”

窗外,一只夜莺照常落在枝头,歪头看着屋内这对心中所想南辕北辙的新婚夫妇。

……

温萝芙在窒息感中惊醒。

她发现自己整个人被禁锢在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庄九黎双臂如藤蔓般缠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双腿还无意识地夹着她的脚踝。昨夜刻意保持的距离早已荡然无存,他几乎是将她当成了人形抱枕。

“放开我。”温萝芙艰难地推搡他的胸膛,声音闷在被子里,“要死了……”

半梦半醒间的庄九黎不但没松手,还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发顶。

温萝芙忍无可忍,屈膝便是一记狠踹。

庄九黎僵在原地,脸半掩在锦被间,泛红的眼尾此刻艳得惊人,他像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张了张口似要解释,最终只是将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昨夜是第一次与人同榻,今晨是第二次,他根本不知自己的睡相竟这般失礼。想立刻消失。

“抱歉。”庄九黎彻底清醒了,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他衣襟散乱,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手足无措。

温萝芙揉着被勒红的胳膊,心中还是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庄九黎在抱她的时候控制住了自己身上的蛊毒,没有把她毒死。(她牢牢的记着这个设定。)

温萝芙突然想起什么,眯起眼睛:“你该不会……”

某些不可言说的猜测浮上心头。

那种事情不可以的吧。

“不是。”庄九黎慌乱打断她,结果不小心被呛到,咳得眼泛泪花,“我没有。”

“哪个?”温萝芙故意恶狠狠地逗他,也不知道两个人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东西。

庄九黎的辩解戛然而止。他垂下头,长发遮住通红的脸颊:“只是想抱抱你。”

真是败给他了。

但你知道的,你得学会欲擒故纵。

不然给予之后,可能是得寸进尺的索取。

“听着,”温萝芙竖起一根手指,“往后要抱我,要经过我的允许。”

庄九黎食髓知味的点头。

“过来。”温萝芙叹了口气,张开手臂。

庄九黎眼底的光突然亮起,却又迅速暗了下去:“可以吗?”

“就一下。”温萝芙凶巴巴地补充,“而且不准勒太紧!有了拥抱,其他的就不行了。”

只是一个拥抱就够了。

下一秒,她就被扑了个满怀。

庄九黎几乎是虔诚地靠近,像只大型猫科动物般,将她严丝合缝地圈在怀中。他的心跳又快又急,明明渴求温暖,又恐惧自己的贪婪会玷污这份触碰。

温萝芙意外地发现,这个拥抱其实还不赖。庄九黎身上有阳光晒过草药的清香,恰到好处地驱散晨寒,仿佛天生就该与她骨血相融。

很多人类喜欢拥抱。拥抱会分泌催产素。

这种被激素能降低压力水平,如春风化雨,让人产生安全感和依恋感。

不过,庄九黎是不是太喜欢抱抱了?

“庄九黎,”她戳了戳他的腰,庄九黎敏感的一缩,“你是不是……”

就那个,皮肤饥渴症。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殿下!祭山大典的祭品出了状况!”

庄九黎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峻。他松开温萝芙,迅速整理好衣袍:“我马上来。”

转身前,他犹豫了一下,看向自己的妻子。

温萝芙不解其意,用眼神示意他速速离去。

……

庄九黎走后,温萝芙坐在镜台前,自行梳妆打扮。

镜中人的轮廓渐渐与长宁公主的画像重叠,将眉峰抬高,鼻翼收窄一线,唇线勾勒得更加饱满矜贵。

侍女沉香捧着日程册子进来,屈膝唤道:“公主……”

“念吧。” 温萝芙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从镜中望向沉香,吩咐。

沉香展开册子,有条不紊地念道:“辰时二刻,王后邀请银器坊的匠人为您量身定做银饰;巳时初,女官会来教您熟悉苗疆的习俗,以及王宫内各殿方位;未时各寨长老会在议事厅商议旱季治水之策,王上荐您列席。申时三刻王后特意安排了茶会,让您熟悉王室女眷;酉时末,王上设家宴,届时各部族首领也会出席。”

温萝芙听得头都大了,再次在心里后悔怎么没有多要点钱。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记下了,对了,给我准备一份苗疆地图,我要提前熟悉下王都周边的地形。”

先用合理的借口拿到了地图再说。

沉香微微颔首:“是。”

这一日如走马灯般飞速掠过。

辰时二刻,银匠们带着繁复精美的设计图与沉甸甸的银块上门,量尺寸、绘纹样;巳时初,女官滔滔不绝地讲述苗疆禁忌与宫殿布局,她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记诵;未时的治水议事会上,她作为新面孔列席,听着长老们激烈争辩,努力从方言口音中捕捉关键信息;申时三刻的茶会,王室女眷们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如芒在背,她赔着笑应对那些试探性的问题。

夜幕降临,温萝芙换上苗疆华服,前往晚宴。

宴厅内金樽交错,琼筵正酣。

可惜,刚一进门,温萝芙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但见庄九黎玉指间悬着一尾赤色蛊虫,其色如凝血,其形似游丝。

地上蜷缩着一个西域商人打扮的男子。

男子的皮肤下似有活物游走,整个人在地上翻滚抽搐,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呜咽。

南诏王楼冥庄高坐主位,神色冰冷:“西域人总学不乖。”

他挥了挥手,一旁的侍卫立刻上前,将那男子强行按在地上。

楼冥庄拿起案几上一卷泛黄的羊皮纸,抖开后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

“三个月前,你伪装成贩卖香料的商人进入南诏,以低价抛售货物结交各部族首领,实则是为了收集情报。”

“你故意在商队歇脚的酒馆中散播谣言,挑起各寨对赋税分配的不满,导致半月前青崖寨与赤沙寨爆发冲突。”

他猛地将图纸甩在男子脸上,继续说道:“你每晚借着观星之名,试图与境外的敌军暗哨联络,将南诏兵力部署、粮草储备等机密尽数送出。你以为深夜无人察觉?不过是我们故意引蛇出洞。”

那男子面如死灰,颤抖着辩解:“王上,小人冤枉……”

“冤枉?”

楼冥庄朝庄九黎抬了抬下颌:“让他把同党和盘托出。”

那少年王储指尖轻转,手中的蛊虫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原本小指长的虫子瞬间胀得通红。

它扭动着黏腻的身躯,顺着男子脖颈的皮肤缝隙钻了进去。

男子顿时七窍流血,双手死死抓挠自己的脸,很快就抓出了道道血痕。

蛊虫所迫,他很快就逼得将境外势力如何渗透、还有哪些部族被收买的细节全抖了出来。

待到这奸细最后一丝生气散尽,庄九黎捻起染血的指尖,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一只蝼蚁。

眼前的惨状比温萝芙见过的任何酷刑都可怖。

她看着地上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只觉得胃部翻涌。

这是温萝芙第二次,见到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