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怎么是你

怡红院,朱漆雕花楼阁临水而建,檐角悬着红纱灯笼,灯笼上题写“醉春”“藏莺”之类。

夜风拂过时,纱幔翻飞如绯红流云。

人来人往,夜幕中丝竹管弦声飘荡,混着女子娇笑与酒客划拳声。

厅堂中,地上铺着猩红波斯地毯,中央的鎏金舞台上胡姬仪姿翩然,随乐而舞。四周矮几软榻上散坐着宾客,他们倚着金线牡丹靠枕,推杯错盏。

“听说了吗,先前柳郡守之女初夜今日价高者可得呢。”

“当真?之前柳郡守一直将这一女儿娇藏于深阁中,少有人见其真容呢。该不会是一貌丑如盐女子吧?”

“我可听说,先前有一人远远看到这柳姑娘一眼,回去后便发了疯,失了神,直言其是九天仙女下凡呢。”

一锦衣男子懒懒拿着琉璃盏,轻蔑一笑:“别吵了,待会儿看看不就知道了。”

柳茹萱坐在二楼梳妆台前,楼下的逗乐声听得一清二楚。

她轻咬着唇,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浑身颤抖着。

待她沐浴后,王妈妈精心给她换上了散花如意云烟裙,鬓发间装饰着海棠珠花,银流苏轻坠。

王妈妈满意地看了一眼,随即拉起她,笑道:“柳姑娘如此美,想必以后定是怡红院的招牌花魁。”

柳茹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如今眼泪早已流干,心如死灰。

也许谢昭会来救她的。可他家境清贫、身无分文,救不了风尘。

神色黯然,大不了一死,她心一横。

王妈妈递了柳茹萱一块面纱。

柳茹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那老鸨瘪瘪嘴,随口道:“柳姑娘自是越神秘,价炒得越高。”

她接过,唇畔扬起一丝苦笑,戴了上去,然后提裙与王妈妈下了楼,时不时有登徒子摸她几把,眼神直勾勾打量着她。

柳茹萱低眸,一直低眸,尽力将自己与周围喧嚣隔绝开来。

待行到楼下,一小厮叫住了王妈妈:“王妈妈,紫玉她突然身子不适,可下场便是她的歌舞。”

“都是些不省心的主,”王妈妈低声暗骂道,回头嘱咐柳茹萱,“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要是发现,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柳茹萱定定看着凶神恶煞的老鸨,点了点头。

只她不愿如此草草认命,见周旁无人再看管,便不动声色打量四周情貌,心头暗暗盘算着。

老鸨走后,小厮也去忙活了。秋风刮过,柳茹萱侧首,后门敞开了一条缝,门没锁。

柳茹萱心下一喜,她正要迈步,却忽然停下了动作。

如此凑巧,该不会是一个圈套?

可如若她不走出去,焉知下一次可否有机会?沦落风尘只会让她生不如死,不如为一线生机而搏一次。

她瞅准四下无人注意到她,提裙边往后门跑去,门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伸出手,一把推开,楼外天地豁然呈现于眼前。

“有人跑了,抓住她!”身后追捕声如潮汐般涌来。

柳茹萱听及此暗道不妙,心惊胆战间,忽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提裙便跑向马车,她不等小厮劝阻,直接掀帘入内。

甫一坐下,便对上一人。

一袭玄色暗纹交领长衫,袖口镶金色滚边,腰间束犀角带,冷冽如霜。

正是临安王世子萧敛,她的未婚夫君。

见是柳茹萱,萧敛神色一凛,嘲弄道:“萱儿妹妹,再次见面,怎这般窘迫?”

柳茹萱眼神一滞,往后退了一下,咬了咬唇,颤声道:“萧世子。”

萧敛凝着她惊惶未定的脸,指尖在案几上轻敲,似是在思量什么。

外头喧嚣声依旧,一小厮忽然在外说道:“怡红院刚逃出去一娼妓,不知公子可看到?”

柳茹萱上前抓紧萧敛衣袖,满目皆是恳求之色,摇了摇头。

眼神没什么波动,他冷冷道:“在...”尚未及说完,柳茹萱捂住他的嘴,眼泪划落,颤声道:“萧世子,我愿为奴为婢伺候你,求你...”

萧敛看了她一眼,拉开手,朝外道:“没有,”他视线一转,对车夫道,“回府。”

柳茹萱松了一口气。

萧敛眉头轻挑:“萱儿妹妹说愿为奴为婢伺候我,可还算数?”

她忙点了点头,萧敛见状招了招手:“过来。”

柳茹萱坐在旁侧,云鬓散乱,碎发落在额边,含情目凝着尚未干的泪水,轻咬着唇,多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马车从后门靠河的街道转道至怡红院前。

谢昭正拿着行囊往怡红院而来,行囊中是他的全部家当以及向亲戚借的金银。清秀的脸染了几分焦急,额上亦渗了层冷汗,素净的衣袍在秋风中更显单薄。

谢昭昨晚才得知柳府一家因谋逆案下了大牢,柳茹萱则没入乐籍来了怡红院。

他听到后心忧不已,柳茹萱自小锦衣玉食、心高气傲,如今又怎能来怡红院这般烟花之地?

他正要走过秦淮河上的拱桥,往怡红院而去,忽见迎面而来一辆马车。

黑漆车身镶边,车辕雕蟠龙纹,帘幕以暗花锦缎制成,垂下流苏璎珞。车前挂两盏琉璃风灯,灯罩上题“萧”徽,此为皇姓,故而他多看了两眼。

谢昭反应过来,已与马车擦身而过,垂眸黯然。

车上,柳茹萱低眸,一旁的萧敛则是径直凝视着她。

“看着我。”柳茹萱的眼眸这才从地上移到萧敛脸上。

马车内灯光幽暗,映衬着他那张轮廓分明、凌厉逼人的脸庞愈加阴狠。深邃的眼眸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她。

“把衣衫褪了。”他的声音冷淡,毫无波澜,好似在说什么疏松平常的事。

柳茹萱双手叠抱着自己,双眼警惕地看着他,不肯松手。

“掉头,回怡红院。”

柳茹萱摇了摇头,急道:“不要,我脱。”萧敛微微颔首,向外命令了一声,便静静凝着她。

柳茹萱强止住颤抖的手,一层层褪去衣衫,似是把一切尊贵都剥了个干净。萧敛面不改色地看着柳茹萱,直褪到仅剩一件小衣和亵裤,他才喊停。

大致扫了一眼,她身上只有几道淡淡的淤青,并没有其他伤痕,萧敛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手从柳茹萱肩头拂过,他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柳茹萱,本世子身旁奴仆如云,只一见不得光的外室至今悬置。你可愿?”

柳茹萱抬眸看着他,眼底一片阴鸷,浑身散发着阴冷之气。

若是换作从前,她避之不及。如今还是做外室,又怎能心甘情愿答应?只是,她现是罪臣之女,无处可去。何况,爹爹还等着她去救。

“…我愿意...”柳茹萱闭眼,流下一行清泪。她从前鲜少哭,也鲜少事惹她哭,这两天,似是将过往所缺眼泪都补回来了。

“把眼泪收起来,”见柳茹萱将眼泪擦去,捡起衣衫欲穿上,他继而道,“谁准你穿衣?”

柳茹萱指尖一顿,她抬眸,对上萧敛覆一层薄怒的双眸,低声道:“冷。”

忽地一阵秋风,卷起了车帘,车外行人看得清清楚楚,有些甚至向车内投以好奇的眼光。

柳茹萱忙以衣挡身,待车帷落下,她慌张裹上了外衫,安静地坐在萧敛身旁。

“三殿下,萧府到了。”萧敛起身欲下车,柳茹萱抓住他的袖子,萧敛垂眸、面露不悦,她忙松开:“可以穿好衣衫了吗?”

按道理,她本不会问这个问题。只是萧敛其人,阴晴不定,她一直避之犹恐不及。

如今只害怕他突然反悔,将自己往大街上随意一扔,那么等待她的便只怡红院的一顿毒打了。

萧敛闻声看了一眼柳茹萱,她身上只松松地披了件外袍,发丝亦垂落在肩头,微微凌乱。

眼神淡淡,轻飘飘一句“不必”,他便兀自下了车。

柳茹萱小心翼翼地裹好自己,提步踩在马凳上,下了马车。她步子不敢迈得太大,只得碎步快行跟在身后。

萧府虽是萧敛在吴越郡暂时落脚之处,却亦是豪奢不已。

前庭以汉白玉铺地,两侧列青铜仙鹤灯,入夜后吐焰如昼。

柳茹萱跟着萧敛在游廊中曲折而行,时不时拐过一弯,待行至后园,曲水流觞声和着秋风而来,她轻轻嗅了下,风中亦夹杂些浓郁的桂花香。

萧敛随即走入屋内。

她止步了,手紧紧扣着衣衫,面色沾染一层绯红。她从未与旁的男子共处一室,如今虽是萧敛外室,萧敛于她而言却依旧是一个外人。

回头看了她一眼,萧敛解下身上披风,转头放在了椅上:“今日不进来,往后便不要再进来了。”

柳茹萱一咬牙,提袍跨过了门槛,走入屋内。

萧敛坐在椅上,眉眼之间尽是疲惫之色。他闭眸养神间,柳茹萱在室内找到了火折子,点起灯,室内顷刻亮堂堂的。

蹙了蹙眉:“过来。”

柳茹萱走上前,却听萧敛淡淡道:“伺候我更衣沐浴。”

一滞,她脸上飞来两道红霞,嗫嚅道:“我不会伺候人沐浴。”

往日都是别人伺候她沐浴,今朝身份逆转,她有些适应不过来。

萧敛神情闪过几分不耐:“不会就学,”见她还不动,萧敛沉声补充道,“不要我说第二遍。”

柳茹萱走上前,伏低身子。她依萧敛所说,指尖轻拨开了象牙雕的带钩,织金锦袍霎时流水般从肩头滑落,堆在地上。

她的耳根染上一层绯红,继而解开中衣系带,沉水香的暖雾从衣缝里漫出。

轻轻褪下衣衫,却被袖间残留的体温烫红了耳垂。

萧敛抬眸看着她,唇角微勾,声音却依旧冷冷淡淡:“怎么,放着世子妃不做,如今做外室可满意?”

柳茹萱抬眸,澄澈的眼眸带着几分畏惧,抿了抿唇,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