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是不是,做得让她不满……

纤细的手指,顺着衣襟边缘滑进来,冰凉中柔滑的触感,让人的心跳都停了一拍,灯火突然一晃,王焕推门进来:“贤婿。”

电光石火间,裴恕急急抱住王十六转了个圈,用身体遮蔽住她。

“呸,”王焕笑骂着,退了出去,“这是怎么说!”

那只手,向他胸前一摸,随即退出,裴恕在短暂的怔忡中,一把抓住。

细细的手腕攥在虎口里,她手心里扣着的东西,明明白白出现在他眼前,是方才他藏回怀里的密函。

她明知道王焕要来却突然抱住他,为的就是趁机下手,拿走密函。

“王观潮,”裴恕一下子沉了脸,“拿来。”

王十六挣脱不开,索性另只手也凑上来,急急来拆。

迫切到了极点,那个折磨了她整整三天的问题,答案就在里面。是不是薛临?她那些可笑的妄念,有没有可能,变成真实?

另只手也被握住了,裴恕沉着脸,将她两只手攥在一处举过头顶,按在墙上。

于是突然之间,她柔软的身体便在他面前展开了,从下巴落到身前,起伏蜿蜒的曲线,呼吸突然有些发沉,裴恕在说不清的悸动中克制着自己,掰开她攥紧的手心,拿走密函。

是用暗语书写的,她并不可能看懂,但机要信函,岂能落于第三人之手?尤其她又是王焕的女儿,与魏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给我!”王十六拼命挣扎着,手不能动,便用头来撞,用牙来咬,“快给我!”

裴恕松开手,她一下子扑上来,柔软的身体纠缠着,只是要夺回,所有被碰到的地方立刻燃起火星,顷刻之间已经火花四溅,裴恕沉沉吐着气,声音都有些喑哑:“别闹了。”

那封密函,捏在他手里,她苦苦等了这么久的答案就在眼前,他却不肯给她,王十六急了眼,一脚踢过来:“混账,还给我!”

不偏不倚,恰恰踢在腿根处,裴恕急急弯腰:“你!”

王十六抢上来,抓住密函的一角:“给我!”

“王观潮!”裴恕咬着牙,再次将她制住,按在墙上,“够了,我看过了,自然会告诉你。”

王十六又是一脚踢过来,他躲开了,沉着脸弯着腰,极不自然的神色,让她突然反应过来方才踢到了哪里,于愤怒之中,忽地笑出了声。

随即又反应过来这事大抵是不能笑的,甚至最好连知道都不要,急急转过了脸。

裴恕看见她脸上飞起的红晕,从两靥升起,一眨眼就到了眼梢,她嫣红的唇翘起来,柔软可喜的弧度,她是在害羞吗?

他好像从不曾见过她害羞,她从来都是横冲直撞,哪怕那夜,也是她诸般主动,此时她突然流露出小儿女的羞涩,让他心里飘荡着,那点子疼,还有对她的愠怒,不知不觉,全都消失了。

许久,裴恕慢慢松开她:“我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等我看完了,自然会告诉你。”

她这坏脾气急性子,一言不合,就对着夫婿又打又抢。等成了亲,一定得好好管教,全给她纠正过来才行。

“不行,”王十六盯着他,“我等不及,你快些。”

明知道她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裴恕还是耳根上一热,不由自主,想到了那层意思。这样龌龊的自己让他吃了一惊,不敢再跟她纠缠,快步走去灯火前,背对着她拆开。

心跳一下子快到极点,王十六飞跑着跟来,推搡着要看,他已经看完了,伸手在烛火上一撩,那封她盼了那么久的信,倏一下化成了灰烬。

“你!”王十六怒极,“说了什么?”

裴恕在脑中迅速拼接着暗语对应的字。通常这种暗语需要用特定的书籍解密,但他记性极好,牢牢记着所有的页码和内容,此时在脑中一过,便已拼出了密函的内容。

那份贺礼,按惯例由李孝忠幕府中的掌书记置办,唯一不同的是,贺礼送出去之前,李孝忠那位神秘的军师曾要了清单去看过,至于是否进行了添减,却是查不出来。

“查到了吗?”王十六紧紧抓着他,“贺礼是谁送来的?”

裴恕嗅到了她身上微微暖热的香气,大约是她闹得狠了体温高,蒸得这香气丝丝缕缕,直望人鼻子里钻:“贺礼是幕府掌书记办的。”

她的脸突然沉默了,方才的激烈、愤怒、嘲笑,等等一切昭示着生机的神色都消失了,她飞扬的眉梢垂下来,像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像。裴恕心里一惊。

许久,王十六转身离开。掌书记,掌管节度使幕府诸般文书信函,以及对上、对下送礼回礼,王焕手底下也有,这些人办差,自然是照着规制来的,那套马具,那几本字帖,无非是误打误撞。

一切只不过是她的妄念。薛临已经死了,她便是再痛恨再不舍,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手突

然被握住,王十六回头,裴恕低头看她,凤眸中带着探究:“你很失望?”

门外。

王焕走了一会儿又转回来,隔得远远地一望,门关着,窗子也关着,影影绰绰,两个人影投在窗纸上,靠得很近,亲密纠缠的模样。

那个一天到晚板着脸,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裴恕,竟然还在里面跟王十六厮混。先前他那样瞧不上,眼下又这样上赶着。王焕低低一笑,他一直疑心裴恕在魏博逗留是为了刺探军情,但现在看来,也许就是色迷心窍,舍不得走。

也好,只要那不孝女能勾住裴恕,他就能坐稳魏博,高枕无忧。

转身离开,心情大好,便顺脚往内宅去。这几个月里先是打仗,后来给郑嘉办丧事,心绪整天乱哄哄的,他已经许久不曾进过内宅了。

穿过垂花门,余光瞥见锦新躲躲闪闪正往这边走,看方向是从外院回来的,方才王十六虽然在裴恕那里,她却并没有跟着,那么她,是从哪里来的?

王焕唤了声:“锦新。”

锦新明显吓了一跳,却装作没听见,飞跑着往里面去,王焕越发起了疑心,三两步追上来:“深更半夜的,你不去服侍你家娘子,到处乱跑什么?”

“没,没有,”锦新慌张着,“奴没去外院。”

外院?他可没说她去外院。王焕一把揪住:“说,你去了哪里?干了甚事?”

铁钳一般的手,捏疼得锦新声音都变了,挣扎着回答:“大郎君叫奴过去服侍,没,没做什么。”

王全兴好色,家里这些侍婢但凡有点姿色的,一大半都被他弄过。王焕收敛了力气,冷哼一声:“小猪狗。”

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发髻乱了,唇上的胭脂也缺了一块,领口散着,露出一点凝脂似的肌肤。这奴才,偏是一身好皮子,牛乳似的,让人嘴馋。从前他也动过念头,璃娘护得紧,没让他得手,结果被那小猪狗占了先。

“大郎君还让奴打听娘子跟裴郎君的事,时时报给他知。”锦新又道,因为害怕,一直低着头,脖子又细又白,像一截嫩藕。

王焕略略一想,明白了原委。王全兴成日里鼓动着让他扶正魏氏,如今王十六跟裴恕定了亲,魏氏扶正越发没了指望——他怕不是要暗地里弄鬼。“他要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奴不知道。”锦新怯怯摇头。

目光却躲闪着不肯看他,分明有鬼。王焕一把捏住她的脖子:“说!”

触手的感觉柔滑到了极点,那张美丽的脸憋得通红,眼睛都鼓了起来,王焕在异样的痛快里,看着锦新拼命挣扎着,终于说了实话:“阿郎饶命,奴都招!大郎君买了几个美人要送给裴郎君,让奴帮他打听裴郎君的喜好。”

这小猪狗!妹子大婚之前送美人给妹婿,摆明了想搅黄婚事,为了给他那个人老珠黄的娘争宠,连大局都不顾了!王焕松开手,拂袖而去。

锦新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眼前一阵阵发黑,方才那一刹那,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她还是,做到了。

王焕这会子,是去找王全兴算账了吧,自从他在洺水被围,无人救援之后,对王全兴就一直不满,这一次,她给他找了个绝好的借口发作。

而王全兴,心胸狭窄,又最好面子,今天若是受了王焕打骂,必定怀恨在心。她会再找机会,挑唆他们杀个你死我活。就算是微不足道的蚂蚁,一口一口,也能咬死恶狗。

眩晕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张熟悉的脸,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扶起了她。是王存中。锦新疼得说不出话,他也没说,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往里走去。

路长得很,也终于走到了头,他停住步子:“王十六让你做的?”

锦新看见他沉沉的眸子,少年身体单薄,肩却是宽的,能看出长成之后必是强健的体魄。锦新突然有些紧张,转开了脸:“不是,娘子从没让我做过什么,二郎君误会了。”

不是么?除了王十六,谁会这么疯了似的,拖着身边所有的人往死路里跳。王存中扶着她进了屋:“你好好歇着。”

他快步离开,锦新突然有点慌,追在身后:“二郎君,真的不是娘子!”

他已经走远了,没有回头。

前院,客房。

裴恕低着头,疑心翻腾着,紧紧盯着王十六:“你为什么这么失望?”

为什么,只说了是掌书记循着旧例置办,她就突然失望成这样子?这件事,对她有那么重要吗?他私下查过,除了马具,多出来的还有几件字帖,是她习练的王右军体,那个送礼的人非常熟悉她的喜好,而且,也很看重她的喜好。

若是为了示好,自然会着重向她说明,但这两样东西都是夹杂在那些常规的贺礼中送来,甚至在清单上也不曾标注,那送礼的人似乎只想默默的,让她欢喜而已。“你心里是不是有答案?”

有,但是,错了。王十六懒得说话,怀着那样的妄念苦苦等了三天,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被耗尽,现在就连争吵,也都没了力气。

甩开他紧握的手,他立刻又握住她的脸,凤眸幽深,直直看进她眼里:“王观潮,你原本以为,是谁送的?”

到这时候,确定了她之前全都是说谎。什么怕人监视,对他不利,若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此时只会庆幸并没有人监视,可她这般失魂落魄——她心里有猜测送礼的人,如今答案不对,她很失望。

那个人,是谁?

大手握着她的下巴,迫她与他对视,王观潮觉得厌倦,低着眼,偏是不肯看。

“看着我。”疑心煎熬着,真相呼之欲出,裴恕在急切之中,却找不到入口,“王观潮,你以为那人是谁?”

她还是不肯看,她身上那股子横冲直撞的劲儿全都消失了,像个精致的玩偶,一动不动在她手中,裴恕突然有点慌,松开了手:“贺礼送出去之前,李孝忠的军师曾经要过清单,也许还做过添减。”

她突然抬眼,裴恕看见她骤然明亮的眸子,她急急问道:“军师,是谁?”

“郎君,”侍卫在外面敲门,低着声音,“前面出事了,王节帅打了王留后。”

王全兴院中。

王焕一巴掌扇在王全兴脸上:“小猪狗,你现在翅膀硬了,敢背着你耶耶弄鬼?”

王全兴被扇得一个趔趄,嘴打破了,一股子血腥气。他也是堂堂留后,魏博第二号人物,竟被王焕这么当众殴打!恨到了极点,却又不得不装出恭顺的模样:“儿子不敢,父亲误会了。”

“误会了?放屁!”王焕又是一巴掌甩过来,“你弄个人勾引裴恕,想着拆散你妹子的姻缘,你娘就能扶正,做梦!我话放在这儿,这辈子你都休想!”

王全兴眼里几乎冒火。不消半个时辰,阖府上下,甚至整个节度使幕府都会知道他挨了打,知道王焕绝不会扶正魏氏,让他从庶子变成嫡长子——

为什么,王焕没能死在洺州?那样,他就是魏博的主人,怎么会受这种屈辱!

“以后给我老实点,”王焕还在骂,“再敢弄鬼,我有的是儿子!”

这话,是要撤了他这个留后,另立他人了。王全兴心中一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儿子知错,儿子再也不敢了,求阿耶息怒!”

王焕的脸色稍稍缓和一点,冷哼一声:“跪着,没我的话,不准起来。”

他带着亲兵,押着买来的美人走了,王全兴咬着牙跪在地上。院里的侍婢仆役战战兢兢没一个敢过来服侍,那个盘桓多时的念头,在他得知王焕被围困洺州时生出的念头,像是有了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叫嚣:

要是他死了,就好了。

客房。

“是谁?”王十六抓着裴恕,急急追问,“那个军师?”

是不是薛临?

方才那了无生气的人偶,突然间又变成了横冲直撞的王十六,裴恕在翻腾的疑虑中,慢慢说道:“姓林,名字未知,四个

月前投靠李孝忠,很受器重。”

姓林。王十六心里砰地一跳,四个月前,那就是永年城破后没多久。强烈的熟悉感挥之不去,让人呼吸都快要凝固:“你去查,立刻去!”

裴恕顿了顿。在洺州时他就派人潜入成德探查,但时至今日,竟没有一个见过军师的庐山真面目。

此人深居简出,在幕府中不曾担任任何职务,上下都以军师称呼。此人智计百出,能言善辩,当初李孝忠原本与王焕约定,夹攻洺州,是他游说李孝忠协助朝廷,偷袭王焕。

也就因此,李孝忠几乎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平恩,还得了朝廷嘉奖,名利双收。此事之后,军师更受倚重,俨然已经是成德的第二号人物。但军师,与她没有任何瓜葛,她为什么这么急切?“王观潮,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一定要查?”

一份贺礼而已,即便成德派了人在这边监视,也并不是大事,三镇之间互相刺探、戒备,原本就是常态,何至于让她如此关注,甚至不惜对他说谎?

为什么?王十六顿了顿,为了她那个荒谬的念头,为了证明薛临没有死。但这些,决不能让他知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怕成德对你不利。”

裴恕看见她眼中的敷衍,他现在,是越来越能看懂她的神色了。

也就让他越发清醒地意识到,她对他的态度,比起那件事发生之前,几乎是天壤之别。为什么?难道是那件事,他做得让她不满意?

一念及此,耳根上火辣辣的,裴恕慢慢调匀着呼吸。为这个龌龊的念头感到不齿,又被这个猜测折磨着,生平头一次生出不自信。半晌:“你不说实话,那么,我不能帮你查。”

怒气一下子涌上来,王十六冷冷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裴恕追出门外,张奢刚探过消息回来,低着声音:“郎君,王全兴有异动。”

王十六快步向内宅走去,思绪翻腾着,乱成一片。

那个军师,姓林。四个月前去的成德。给她的贺礼,军师曾经看过。

是不是薛临?

这念头折磨得她几乎要疯了。明知道是妄想,却还忍不住,一遍遍期待。

那马具,那字帖,除了薛临,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一百多天里,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真实的触摸到薛临活着的证据。裴恕不肯帮她,那么,她自己去查,上天入地,她也一定要查清楚。

路边衣角一晃,有人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