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锁链坠地, 激起一片扬尘,宴明眯眼去看进来的人,却发现是个不认识的中年人, 看那一身紫衣的颜色, 至少是个从三品的官。
“徐大人。”狱卒正在毕恭毕敬地介绍,“这便是昨日鹤大人抓到的案犯。”
“嗯。”那中年人脸上带着笑,看着是一幅极好说话的模样,“尚书大人在与大理寺卿交接, 我这边就先将人提走了。”
徐澄在朝堂之上喷右佥都御史条理清晰气壮山河,看着好似牢牢站在鹤卿这一边,但终究只是看在两方交好的份上回馈些香火情,一桩案子从刑部转到大理寺,又从大理寺转回刑部———必然少不了猫腻。
被天子点名入含章殿的一群人都同时出来了,唯有鹤卿被留下, 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昭然若揭。
只是天子到底是看重鹤卿, 哪怕已知晓了他在这桩案子中动了手脚, 却连当众苛责的意思都没有, 教训也只在私下,甚至还劳动了他们顶头老大去帮他扫尾———让刑部尚书来接手这桩案子,已经表明了天子的回护之意, 日后便不会有不长眼的再借着这桩案子拿捏鹤卿把柄,以作为攻击他的证据。
真令人羡慕啊......
徐澄有些心酸, 到底要怎么干才能让天子如此青眼?如果说是能力,他尚且还有个努力的希望,若说是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他再迟生个二十载就好喽。
“这位侠士, 随我走吧。”
徐澄倒也没走的太近,虽然早从卷宗上得知了前因后果,知晓面前这人只是胆大包天地为好友申冤,可对法纪无视到如此程度......君子还是不立于危墙之下了。
里面的人倒也乖觉,并未张口问出什”你是谁”“为什么我要跟着你走”之类的问题,而是沉默地起身,礼貌道:“大人可是带我去刑部大牢?”
“陛下已下旨将这桩案子转回刑部。”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徐澄点头肯定,“一应案犯也需移交。”
那青年向外走的动作僵了一下:“所有案犯?”
徐澄有些诧异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回答:“那是自然。”
......
在徐澄肯定的那一刻,代表着宴明意识的金色小光团果断扑过去抱住银色小球使劲摇晃———
[统儿快!把套装随机解锁功能给我打开!]
所有案犯统一移交,所有人也必然在转移过程中呆在一处,他不要顶着这张脸去见泊渊和金焕之!
宴明面前立刻弹出一个仅他自己本人可见的虚拟面板,面板上依旧蓝红交杂,右上角的邮件已经被重新禁封住了,只有左下角的<非套装部件>闪着微弱的光。
脑海里,金色小光团绕着银色小球左三圈右三圈,像在进行某种神秘的法事,银色小球伸出自己的线条手,和金色小光团击了一下掌———宴明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所以每次抽卡前都要来点仪式感,20863这十几年下来都已经形成了极其自然的习惯。
照例蹭了一点20863的运气,宴明缓缓吐出一口气,立刻在意识里点开了<非套装部件>的选项,一长串滑下去的灰□□面开始闪烁起淡蓝色的光晕,这光晕微弱又缓慢,看起来就知道信号不良。
他们这时已经走出了牢房,宴明甚至可以耳尖地捕捉到其他地方传来的脚步声———金色小光球急了,吭哧一下冲过去在意识里撞面板,蓝红交杂的面板抖了一下,两个散件亮起了稳定的光。
脚步声越来越近,宴明迅速扫了一眼名称,飞快地选了一个散件使用,徐澄看到老老实实走在他身边的青年忽然摸了一下脸,然后又飞快地垂下手,像是大理寺地牢顶上有什么灰尘落在了他脸颊似的。
在走过一个拐角,光线亮堂了不少后,徐澄感觉旁边青年的面相似乎有些变了,但具体变在哪儿......大概是地牢里视线太差造成的错觉吧。
*
泊渊终于在快走出大理寺地牢前见到了那位他不认识的“金鲤友人”,这位友人生了一张冷峻的脸,凤眼薄唇,眉目偏淡,抬眼看人像是亘古不化的雪,如同江湖上那些传言中天赋卓绝的孤高剑客。
明明长着一副极不好亲近的模样,但泊渊不知为何总觉得熟悉,心中还隐隐生出几分想要亲近的意思来,他往人的方向靠了几步:“这位大侠怎么称呼?”
这位侠客似乎是不愿意与人亲近,泊渊靠过来他便往一旁避让,只是地牢通道狭窄避无可避,于是便拧眉:“宴。”
可谓惜字如金。
泊渊素来是个爱交际的,人也健谈,他并不在乎旁边这人的冷脸:“宴大侠是什么时候认识小、金鲤的?”
“儋州之前。”
泊渊在心中啧了一下,这天下竟然还有比他师父话更少的人,简直难以置信。
泊渊认识金鲤不过三年多,虽说两人关系密切,但泊渊对金鲤的过去一无所知,只是那夜湖中濒死,他看到一抹橙色冲他而来,揽住他的腰带他重新回到尘世。
湖面月影散乱,月光混合着残灯,照得那发丝眉角挂的水珠都像是鲛人的珠泪,是不似凡间的灵动活泼。
就算是救上岸后有些许不满斥责,眉目倒竖也有种凶巴巴的可爱,那时泊渊就觉得此生如果不能与这样的人成为朋友,那真是平生憾事。
于是他厚着脸皮缠了过去,得到了一尾善良可爱的小鱼。
“我和小鱼是在儋州认识的,这几年天天呆在一处,竟不知他也有大侠这么个好友,实在不好意思。”泊渊自然地笑起来,他生了一双极美的桃花眼,笑起来时显得风流多情,“也不知道小鱼以前是个什么性子,宴大侠可否满足我这个好奇?”
【幼稚。】20863在宴明的脑海里锐评,【竟然想变着法从你这里证明谁是金鲤最好的朋友。】
宴明:[最了解我的人当然是我自己。]
本着说多错多,少说少错的原则,宴明只道:“不方便。”
他紧急使用的套装散件名为<遮望眼>,是一个妆容,效果是短暂地将人的外貌气质往相反的方向变过去,容貌只会做细微改动,但偏偏所有的细微改动摞在一起,便是天差地别。
之前【日月长明灯】的套装虽然还差外观特效没有激活,但其他的套装部件都在他身上,会让他自带“佛子”的玄妙感,也就是这种玄妙感,那副和金鲤相似的容貌才勉强能糊弄过泊渊,但被抓前因为昏迷彻底失去意识,所有的套装效果都自动卸下,他也找不到个合适的时机安上,便搁置了下来。
感谢部分功能解锁的及时,这次随机的运气还不错,<遮望眼>的妆容再实用不过了。
碰了个软钉子,泊渊悻悻地摸了摸鼻尖,那种亲切感没有随着碰壁而消退,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强烈。
怪哉?难道他和小鱼交朋友的喜好都这么一致?
走出地牢,阳光盛得宴明下意识地用手背挡住了眼睛,泊渊瞄到这个无比熟悉的动作愣了一瞬———小鱼嫌太阳晒也是这样。
泊渊心里有些发酸,果然是朋友,连习惯都这么相似。
20863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就这样走出来,你的脸和之前鹤卿看见的可对不上号。】
[鹤卿不会看见的。]一整夜不见天日,宴明眯着眼慢慢适应突如其来的阳光,[交到大理寺的案子再转回刑部,必然是殷容插手。]
[看到那人身上的紫衣了吗?]宴明说,[能让至少从三品起的官员到地牢里亲自提人,就说明鹤卿在我这个案子上虽未触犯法理,但也为之不远了。]
过分干净的地牢,不合常理的问询,还有早上送过来的粥和药......大殷律法中有一条隐藏律令“亲者回避”,就指的是案件若事涉亲友,相应官员应自请回避,不可介入其中,这条律令虽未亲自写明,但已是多年来心照不宣的默认准则。
他这个身份明面上与鹤卿非亲非友,但着实经不住查,因为鹤卿昨夜甚至没有问他的名字———若对犯人有询,须得记供与狱卒同在侧,同行者至少三人,不可单独会见。
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硬要追究起来,也确实是错处。
殷容既已接手,自会漂亮地平了隐患,所以他从大理寺至刑部这一路上绝不会见到鹤卿———既要避嫌,便要避得干净利落,这也是为什么宴明敢用散件直接改换容貌的原因。
[殷容那孩子长大了也还念着旧。]宴明对20863感慨,[算一算,我已经有七年没见过他了。]
当年殷容难得脆弱,和他撒娇说这世间除了上神便不会再有人帮他,为了安慰他,宴明说身负文曲与武曲气运的人早已降生在大殷,同他一样为他而来,是他日后千古流芳的辅佐。
那时殷容问怎么识别文曲和武曲?
宴明说文曲会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状元,武曲则在边塞,会一战名扬天下。
他对自己的两个任务目标相当自信,他们本就是这个世界被天道偏爱的宠儿,只要能避开命中死劫,名扬天下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没想到当年为了另外两个任务目标的未来能顺遂一些提前打下的铺垫,还真的发挥了作用,至少他呆在秦曜身边的那几年,殷容对雁鸣关的悬霜军并不怎么忌惮,要衣给衣,要粮给粮,愣是将在先帝在位期间一直在雁鸣关外徘徊不去的犬戎打到元气大伤。
最后一场战役由他和秦曜配合,只要这一战能胜,至少三十年内犬戎不会再有反击之力,也就是那一战,五星套装【岁晚忽作龙蛇升】报废到连渣渣都不剩。
悬霜军的军师,死在了对敌的战场上,尸骨无存。
*
糊弄完了泊渊,宴明终于有空查看另一个暂时返场的散件了。
或许是不能登出,套装还冻结一年这事耗尽了他所有的霉运,另一个散件也同<遮望眼>一样实用———
【福祸相依(四星部件)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技能说明:穿戴该装备后一定概率推动某件事迅速发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注:陷于困境时使用有望获得效果否极泰来。]】
昨天半夜在鹤卿的宅邸里中了埋伏,醒来就在大理寺的地牢,【看取莲花净】的轻功技能随着他的昏迷而失效,但冷却期依旧没有结束,轻功技能的恢复时间在今晚半夜。
上次消失了一天一夜已经给住持打好了底,这次再消失一个白日想来也不过分,只要明天早上他能按时出现就行。
宴明在意识里确认了使用四星部件【福祸相依】,便感觉怀中多了点东西,他隔着衣服按了按,有些微的凸起和柔软,估计和列表图片显示的一样,是个红色的团圆结。
“宴大侠怎么了?”泊渊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关注旁边这人的一举一动,“是哪里不舒服吗?”
“无事。”这人依旧是冷的,在太阳底下走了一阵也不见丝毫暖意,“劳烦关心。”
站在泊渊旁边的金焕之都有些受不了了,他知道泊渊大侠爱广泛结交好友,对着符合他交友喜好的人热情无比,但现在还在刑部押运的路上呢,能不能把快粘在那位宴大侠身上的眼珠子收回来!
“泊渊大侠。”他低声提醒,“你有些越界了。”
这位宴大侠看着明显不好相处,也不爱与人交流,又何必非抓着人家说话呢?
“我只是莫名觉得他亲切......”泊渊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他刚刚高涨的情绪也慢慢低落起来,“他有些时候......好像小鱼。”
可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啊。
提起金鲤,两个人都双双沉默下去,泊渊也失去了搭话交谈的意愿,路上就这样安静下来,直到徐澄领着他们进入刑部大牢。
泊渊和金焕之被关在了一间牢房里,宴明却没和他们关在一处,是被领到了另一处关起来———这处牢房比其他牢房都要干净一些,光线也要好上不少。
宴明诧异地看了一眼徐澄,徐澄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只冲他笑了一下,随后说:“虽说阁下先闯大理寺,后闯官员宅邸事出有因,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该坐的牢和该交的罚银可不能少。”
“罚银鹤大人已经替你交了。”他说,“这坐牢他可替不了。”
大概知道这便是鹤卿想袒护的人,不会被诟病的情况下,稍微行些许方便也无妨。
徐澄将他带到后便离开了,还没走出大牢,便有狱卒向他汇报,说犯人泊渊有事找他。
徐澄心下奇怪,但这件事不仅在陛下那里留了痕,也在他的顶头上司那里挂了号,他必然要做到尽善尽美。
于是徐澄原路返回。
泊渊并未询问为什么那位晏大侠不和他们关在一处,他先郑重地行了个抱拳礼,然后才道:“敢问这位大人,若是不想坐牢,需要交多少罚银?”
这一问可把徐澄问精神了,他们刑部不同于吏部,钱财数量都有限,但若是有人触犯了限制条件极严苛的罚银制度,这罚银他们只需上交六成给吏部,剩下的便都可充入刑部公账,来改善刑部上下的生活。
“虽然阁下的判决还没下来。”徐澄微笑道,“但阁下的罪行比另一位重,应该要待上两月左右,再交上三千两罚银。若是不愿待上这两月,一百两可抵一天。”
有点贵。
泊渊想,还好师父有钱。
他客气地说:“劳烦大人给我准备纸笔,我这便写信请我师父来赎我。”
徐澄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笑容都和蔼了:“稍等。”
.....
半个时辰后,泊渊可怜巴巴地挤在牢房狭小肮脏的桌边,就着特意拿来的一盏光亮好的油灯提笔写信,他平时给他师父写信,还是什么“师父亲启,徒儿途经某某地,见此地如何如何”,这次写信干脆就直接大白话了———这样情感比较直观。
【师父啊!徒儿因为好友的事前几天头脑发昏闯了大理寺,现在正在刑部蹲大牢,刑部的大人说可以根据罚银制度拿钱赎人,您快派人带三万两来赎我!
牢房环境特别差,比我练武的山洞还差,我在牢房里吃不好睡不好,师父速速救命!】
金额是泊渊细细考量过的,他的罪名比那位宴大侠重,金焕之估计和他差不多,赎他需要将近一万两,三个人便凑个整,算三万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