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谢乘风 大壮所知的冒险

谢乘风是听三神的歌谣长大。

“第一神至高金龙, 不可僭越。”

大部分宫侍是坚定的信仰者,每日晨曦下跪吟诵。人群匍匐在东南角,接连低叩的头颅连成一片。

“第二神千面之兽, 捕获人心。”

教习谢乘风的师尊来自密山,是圣宗最强大的刀使。师尊灵气深厚,刀法千锤百炼。

师尊杀戮后, 会指尖抹刃,敌人与自己的血相融,这是第二神信徒的仪式,给予神祇恶血与冤魂。

“第三神灵魂原母,轮回重生。”

谢乘风尚幼时, 与皇帝还算亲近,能听她谈论过往。

皇帝当初登基遭遇过数次暗杀, 最严重的一次在某郡王封地,千人围困仅十人的礼仗队。

皇帝骁勇,是历代君主灵气最高者,以一挡百突破重围,但受重伤失踪。

当人们以为皇帝已死的数年后,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皇城, 杀死篡位者血洗朝廷,闭口不谈失踪时发生何事。

但谢乘风知道。

皇帝被第三神所救, 作为神祇的眼度过三十三年, 如果不是她选择离开, 可以成为千年来首位第三神眷属。

皇帝返回后, 除灵气更深厚外,受第三神影响,还能模糊看见未来。她因此变得沉默寡言, 与亲人渐行渐远,谢乘风只能在深夜见到她安静的背影。

谢乘风本该选择一位神祇作为信仰,但从来都没感受到所谓的“呼唤”。他觉得神之呼唤是大家起床太早,脑袋不清醒产生的幻听。

三神已隐没百年,五国再无神迹降临。

说不定它们早就不关心凡人了,谢乘风想。

“太子封典临近,殿下勿再妄议三神。”

谢逐月那时个头小,比他腰还矮,站着不动,声音比宫里最老的侍从还低沉。

谢乘风捂着耳朵,不想跟百岁未到的表妹争论神祇之事。

他说:“你看起来比我稳重,不如你去当太子。”

谢逐月闻言不悦,以为他在嘲讽,未脱稚气的脸满布阴云:“殿下慎言,我乃罪臣之子,能活下来皆因陛下宽厚。”

当初截杀皇帝的郡王,就是谢逐月的父亲。其短暂坐在龙椅上三十三年,史官都只写了两页他。

少年的谢乘风瘪嘴,使坏绊谢逐月,后者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谢逐月年纪小,忍不住,冲上来双拳乱挥哐哐揍他。他也不还手,捂着脑袋使劲说烂话。

“就你去当,你去你去你去……”

那时皇城正值百年一次的春花节,风吹来满是花香,无比醉人。他时常溜出宫,在皇城四处玩闹。

谢乘风最喜欢在一家戏楼睡觉。

楼种戏目最初都是神祇传说,自从谢乘风成为大金主,虚无的传说全成凡人勇士的传记。

勇士们向天呐喊的响动从白日持续至夜晚。

他睡觉的地方在顶层靠窗,半边身子悬在外,似乎马上就会掉落。

太子的册封典礼结束,谢乘风穿着层层华服,那日夜晚也来到戏楼。

在众人惊呼中,他边往上爬,边脱下礼袍。衣服连成一条河流,随着他的脚步往上,金丝与宝石满地都是。

最终来到窗边,他只剩单衣,眺望远处的皇宫,整夜不语。

他成为文安的太子,彻底与悠闲过往道别。

五国时局往后混乱,天灾持续不断,却无神迹相助,寻觅三神的宗教如过境蝗虫。

有关文安的谣言不知何时已传遍五国,被天灾压得喘不过气的君主们,找到最后的宣泄口。

皇帝越来越沉默,谢乘风每一年与她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然后,那群黑袍来了。

他们是跃云阁,继燕山幻言师之后,还保留三神传统的古老宗门。

“陛下!这是邪术!”

谢乘风跪在皇帝面前,声音颤抖又愤怒,“跃云阁杀人炼阵,万恶之最,当初被五国围剿才收敛一二,陛下三思!”

皇帝依旧沉默,看向他身侧,已封为郡王的谢逐月。

谢乘风与其对视,祈求她帮助自己,后者捏紧拳头,良久也没发出声音。

最终谢乘风被‘请’出主殿,他灵气因怒火而爆发,震裂殿前的貔貅金像。

谢逐月随后出殿:“……太子殿下需以大局为重。”

谢乘风转身:“你竟也同意!?”

谢逐月低头,半晌后重新直视他:“我将在封地寻觅第三神踪迹,若能得其神迹,文安或许能逃过一劫。”

“……还是要靠那些虚无缥缈的神吗?”

谢逐月不语,行礼后转身离去。

其余四国重兵已至边境,文安百姓无法离开,只能等待着残酷围剿。

黑袍们给出保证,只需要献祭皇城的百姓,便可召唤神迹,神迹足够摧毁所有敌军,文安还有八成人能活下来。

在紧迫的时间中,谢乘风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再去那戏楼,只是关在自己殿中,养了很多小猫。

在献祭开始前的某一夜,他与皇帝在花园中相遇。

母亲短短时日变得消瘦,肩膀支撑不起宽大的披风,她眺望着远方,眼神平静又空洞。

谢乘风想起幼时,母亲坐在高高的翼马上,风吹起她的披风,就如另一双翅膀。

谢乘风犹豫着,始终没有上前,垂落目光转身离开。

后面的记忆极其混乱,谢乘风拒绝回忆。

只剩下痛苦的情绪日夜折磨他,

文安亡国,他是亡国的太子,在轩辕界流浪,四处寻找布下文安死局的仇敌。

不知多久后,他终于找到第二神的踪迹。

第二神狡黠无情,最擅戏弄人心,是凡人不可冒犯之尊,他首次挑战时差点死去。

他逃走,躲避信徒与仇敌的追杀,在肮脏角落苟延残喘,但从不忘记打磨自己的刀。

数年后,谢乘风再次挑战第二神。

他成功了。

兽首滚落在脚边,听着神祇最后的诅咒,谢乘风满脸是血,神色毫不动摇。

他弑神后,拖着残躯回到已是废墟的文安皇城。那座戏楼还在,他伤势重,爬楼时会昏迷,花了三日才来到最顶层。

他坐在地上,眺望本该是皇宫的远处。

“还剩一个。”

谢乘风整夜呢喃,声音在风中响彻,无人听见。

杀死第二神后,轩辕界终于人人畏惧他。

第一神踪迹难寻,谢乘风便先找到跃云阁,屠戮其全门,在追踪残余弟子时,他发现不对……

黑袍们在此界彻底消失,连半个脚印都不再留下。

当他疑惑时,某日突变——

一阵白光袭来,身体悬空,他甚至没有机会抽刀反击。

谢乘风来到十二域。

他最开始无法理解,以为自己被谁偷袭,关在轩辕的某个结界内。

谢乘风发现,与十二域的人交谈也有规则。

他不能动用灵气,也不能透露「轩辕界」的所有消息,包括自己的名字。一旦说出口,或者灵气用多了些,都会原地消失,来到十二域其他地方。

虽然事情极古怪,但谢乘风莫名感到轻松。

远离故土,他能多喘息一阵。

转折就在那日。

他在无人域的剑石会,一个人从天而降,狠狠砸中他。

女人以为谢乘风一命呜呼,又是探鼻息,又是摸胸听心。

她手指有些冷,因她来时风大。

“姑娘别摸了,我还活着。”

谢乘风总觉得与东占的第一句话不该是这样,应该更温和有礼,让妹妹记忆深刻些。

后面把赃物丢给她就不提了。

谢乘风第一次见东占,便发现她的特殊之处。

东占拥有弱者独有的武器,冷漠又善于伪装。

谢乘风来自灵气更浓郁的轩辕界,见过的每个人都比东占强,自己养的小猫都是高阶灵兽,呼一巴掌东占都受不住,但……

但东占就是能活下来,坚韧到难以想象。

他本想在其面前上演一出救美戏码,结果刚漏点灵气便原地消失。

离开无人域的谢乘风觉得害臊,窝在原地捂头许久。

他一直呆在十二域不是办法,便四处打听消息,隐隐得知黑袍踪迹,还有燕山幻言师相似之人的出现。

莫名其妙来此的轩辕人,不止他一个。

第二次见到东占,是在小小的柴房里。

他听着东占扮委屈就想笑,模仿几遍都学不到精髓。

可后面回忆,她想要博得注意的人只有一位。

谢乘风笑不出来了。

更笑不出来的是皇宫怪病,他见到轩辕的亡魂。

晨曦跪坐在东南角吟诵的人们,跨越时间与世界,附身至十二域凡世,再次唤他太子殿下。

短暂恍惚后,谢乘风发现自己无法逃离过去。

他从不自由,哪怕是来到文安并不存在的世界。

他离开皇城,再次听到「跃云阁」这三字。他按捺本能的冲动,去往跃云。

到了才发现,名虽相同,实则天差地别。

十二域的「跃云阁」既不是邪门,还无比强大——

主要有某个人在。

谢乘风与时阙第一次正式碰面在跃云主岛。后者与凡世那副小孩面貌不同,长得……长得过于美貌,让谢乘风有点不爽。

身量竟还比他高一分!

谢乘风从小听过无数赞美,自然也有「太子玉质天成万中无一」或者「小哥这眼这脸这身段顶顶好」。

这下好了,万中有二,人家还长得高一分。

他懒得谈时阙,他名义上的妹妹更重要。

促使谢乘风关注东占,是因那场龙斗。

战斗的前因后果他略微听闻,但看东占的样子,估计做了准备——

倒地的她并未受伤,轻飘飘地对楚耀生做出抹脖动作,就像观众对戏子的赞赏。

真可怕。谢乘风笑着想。

进跃云是个好选择,他与东占终于有了深入交谈机会。

在无常楼的审问间,东占想要从泥瓦匠口中套得信息,谢乘风即刻明白,她与自己有相似之处,也非十二域原生者。

妹妹聪慧,嘴上也不让人占便宜,谢乘风永远记得那场一问一答的游戏。

妹妹像守着财宝的小猫,瞪着眼准备挠他,顺便从他身下掏出更多宝贝。

谢乘风最后也无法理解「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是何意。虽抱有期待,但妹妹不是轩辕人,与他并非同界者。

遗憾同时,谢乘风暗暗松一口气。

东占并不知晓他是谁,他的名字取为东大壮,在东占面前可以逃避原名所代表的过往。

可他终究……有仇未报,必须想办法回去,所以时刻关注黑袍动向。

黑袍在十二域也找到依附者,企图用邪阵再次降神,但此处不是轩辕,没有神,只有天运。

用修士血肉堆砌的红魂,是时阙的伪造物。

妹妹虽不知此事,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她用三句魔咒拴住师兄的同一时间,谢乘风不在跃云。

他在幽林域,他追踪到最不应该出现在十二域的东西——一位神祇的亲临。

第三神是灵魂、海洋与轮回,它会将凡人的五感纳为己用。它与谢乘风没有仇怨,但其认为人世残酷,心智不坚者是需保护的孩子,那些人会被剥离□□,永远作为她的一部分存在。

它的领域极大,谢乘风发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他只来得及与妹妹传去一句意义不明的求救。

谢乘风身怀第一神之血,踏入其他神祇领域即为宣战,他瞬间被体内神血剥夺意识,成为一具杀戮傀儡。

唯一幸事,妹妹没有对他的求救视而不见,而是亲自来寻他。

当然,要是不带着时阙就好了。

妹妹随处都能跟人谈判,哪怕对象是另一世界的高位生物。

第三神与她做了交易,妹妹来到他最不堪的记忆中……

谢乘风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法再养小猫了。

他想过,若东占是文安太子,她在当时会如何行动,日思夜想不得答案,他便去问了。

东占闻言一愣,既没有敷衍也没有拒绝回答,而是捏着手指,思考良久。

谢乘风那时紧张,低头看脚尖,连东占来到身边都不知道。

她说:“与你一样。”

谢乘风瞳孔针缩,慢慢看向她:“……什么?”

东占说:“黑袍的保证不会兑现,你顺应献祭还是打断阵法渎神,都无法改变结果。”

她坐到谢乘风身边,距离刚刚好,他伸直手臂就能碰到。

“在那种情况下,哪怕只有一丝机会,我也会争取。”东占与谢乘风对望,眼神平静,“仅凭我无法找到更好方法,所以我只能说,会与你做出相同决定。”

谢乘风久久不语,转回头继续看脚尖。

视野有些模糊,他没告诉身旁的人。

之后一段时间,楚萧两家即将结亲,东占都不见人影。

他再次得到东占消息,是她出现在楚萧共生礼。

萧亦渊重伤楚耀生,结盟被毁,东占作为全界隐患,本不该出现在那里。

虽不知发生什么,但东占从鼎炎域返回后,寡言少语,谢乘风能感受到她藏在心底的愤怒。

有人要倒霉咯。谢乘风想,莫名期待着妹妹的「报复」。

他是个无趣的人,所做的报复不过是杀死仇人,而妹妹的报复肯定比他更优秀。

“你确定黑袍在仙议庭?”谢乘风问。

东占作为邪修被押至仙议庭前,她找到谢乘风,告诉他这些仇人残党位置。

妹妹当时深陷谣言旋涡,所有人认为她是邪修内应,用邪术蛊惑了天运首席。

什么邪术?真没见识!

轩辕界的幻言术竟被说成邪术,妹妹可是天才,能把燕山老祖都惊得从土里爬出来——

谢乘风心里嘟囔,自顾自加一句:要真是被蛊惑就好了,让天运首席清醒了走一边儿去。

东占回答问题:“嗯,邪修一定在秘境布阵。楚耀生太急功近利,想吃掉仙议庭所有人。”

在东占被压往仙议庭当日,他也守在秘境外,等着最后的黑袍们。

托妹妹的福,他的复仇又完成一些。

谢乘风不关心东占独掌了十二域权柄,他更想知道妹妹如何对待仇敌。

东占倒不介意,将楚耀生死的过程告知他。

谢乘风愣在原地,搓搓手臂,转身离开:“……妹妹可怕,我要拒绝见你半日。”

说笑的,他才不舍得。

如果可以,他真想将天运脉撕开,把原小狗丢出去,占领小狗窝,无时无刻都跟妹妹在一起。

但事与愿违,谢乘风还被迫参加他们的共生礼。

天知道他当时多崩溃,差点跑过去哭喊我不是她兄长,我是她的小狗——

妹妹看起来冷酷无情,利用所有人助推自己,应该不会单纯只成这个亲吧?

她不会真的对……

谢乘风在共生礼前开始溜走,独自坐在悬桥边,脸上没有表情,呆呆眺望远处。

命运不会给予他过多的闲适,时间来到大瘟疫前。

如果重来一遍,谢乘风不愿意让东占解放他。

狭小的房间,两人离得很近。

她手臂往上,天蓝色光闪烁,从左至右划动,似乎让什么东西消失了。

谢乘风莫名感到恐惧,想要抬手,却没有拉住她。因为东占正抬着头,眼神认真地望向自己。

“下次见的时候,妹妹记得多感谢我。”

谢乘风笑着说。

下个瞬间,他回到轩辕界,但他仅仅呆了三日。

谢乘风记得很清楚,三次太阳升起与落下,在第四日时,他再次来到十二域。

他在轩辕短短三日,十二域却度过整整七百年。

谢乘风第一时间往东占的跃灵玉送去留言,回复他的是——

「持有者在外身故,道友节哀」

他失力跪下,全世界的声音只剩下嘶哑喘息,好似梦境碎裂,他从头到脚被冷潮淹没,瞬间溺毙。

唯一的支点倒塌,折磨他的情绪压碎脊梁。

谢乘风闭眼,呼吸数次,站起身。

他不相信东占会死,哪怕东占的尸体摆在自己面前,他也拒绝承认。

或许有谁听见了祈祷,又或许东占本身就在眷顾他。

谢乘风在沈家见到东占……还有某个模仿她的影子。

更为可怕的是,东占失忆了。

东占问谢乘风是谁,他没能及时反应,这也导致落后一步,使影子抓走了她。

这一步就是结果落后的那一步吗?

谢乘风知道不是。

浪潮来袭,十二域被吞噬,他强行突破天运脉,再次见到她时,东占已变回原样,拜托他拦住时阙。

她说所有人都将自由,让谢乘风自己决定如何面对。

手心有些冷,东占将自己的跃灵玉交给他。

谢乘风履行承诺,在最后拦住时阙。

在暗暗较劲的战争中,这位胜利者似乎比谢乘风更惨,他收到了妹妹最残忍的礼物。

可就算残忍……我也想要。

魔方重置完成,谢乘风彻底离开十二域,回归原世界时,默默这般想。

轩辕界一如平常,那份特殊的变化难以被世人言明,但谢乘风知道那肯定是东占的功劳。

他躺在一家农户的马棚里唉声叹气几天,离开时遇见了故人。

谢逐月骑着四翼高马,银色轻甲在身,带领一队骑兵正在往她的封地去。

“王上,他是太子!!”

副官翻身下马,立刻拉开灵弓,在谢逐月下令时,她就会射穿谢乘风的脑袋。

谢乘风看着那箭矢,又开始怀念十二域人人只用剑的世界。

谢逐月与他自文安灭国后,已数百年未见,两人样貌都有些许变化,但表妹沉闷的样子依旧如出一辙。

谢乘风:“我往那边走,让让吧。”

没人敢拦,他的刀足够弑神,世间难有匹敌者。

“……等等。”四翼高马上的女人出声,与谢乘风对视,“与本王回封地,本王有你要的消息。”

谢乘风的脚步停住,安静半晌,转身往回走。

文安灭国,只有一处地界没有被其他四国分割——康顺王谢逐月的封地。

她百战百胜,是天生的战士与领袖,比起他更适合作为文安掌权者。

“你做得没错。”

“什么?”

“就算你不去做,我也会去。”

谢逐月声音低沉,没有挑明语意所指。谢乘风闻言只是笑笑,并不追问。

等到她的封地,谢乘风在百姓的注视中走入康顺王主殿。

“前些日子,轩辕突然产生震动,虽然停止但各国灵界都有受损。探子因此发现第一神痕迹。”

谢逐月不说废话,将卷轴递给谢乘风。

“……时间还剩下多久?”

谢乘风表情如常。

谢逐月道:“三日。”

话落,殿宇内陷入寂静。他们都清楚若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再也无法找到第一神。

谢逐月打破沉默:“本王会召集精锐与你同去,机会只有一次,不能放掉。”

谢乘风坐下,偷吃桌子上的点心:“你想什么呢……哪个皇帝会御驾亲征,去做没有任何好处的弑神?”

啪!一声巨响。

谢乘风端起点心吃,因为桌子被谢逐月拍成两段。

她捏紧拳头:“谢乘风,别以为苟活下来的人只有你,我也会为文安报仇。”

谢乘风吃完点心,将盘子放在地上,他擦擦嘴,突然想起东占。

妹妹此时会说什么呢?应该……会用别人当初的回答作为答案。

“王上需以大局为重。”

两人对视,谢乘风站起身,接着:“文安的皇城……在此处,为残魂重建庇护处,才是一国之主的责任。”

他的声音褪去年少的执拗,变得平和又安静。谢逐月久久不语,直到拿出另一道卷轴。

她说:“若你能活下来,去找第三神,这份卷轴是它的踪迹。”

谢乘风:“找那位作甚?”

谢逐月:“你去便知道,若死了,我会代你去。”

————

谢逐月本想给他最快的翼马,但翼马为第二神之子,全都害怕他,最后只能给他一匹驴。

谢乘风骑着驴,慢悠悠往外走,街道无人,他走到城门才发现全城百姓都在此处等待。

既没有欢送也没有咒骂,而是注视着他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远处。

太子弑神,此次十死无生。

无人再怨恨他之选择,只是看着他独自前往另一条路。

谢乘风没有急切赶路,而是边走边歇,有时候呆坐在路边就会忘记时间。

最终,他来到第一神的领域边缘。

心情不错,他开始哼歌谣,断断续续,调也不准。

拍拍驴,等自由小驴跑远,金色长刀握在手中,谢乘风转身,踏进第一神领域。

他身体的神血在缓慢沸腾,金色眼睛闪烁,如新生太阳。

云雾聚集,雷鸣响彻,龙形在深处盘踞。

半晌后,神祇露出真容。

金龙看着谢乘风:“凡人,做得不错,但到此为止。”

狂风吹拂,将他的外袍吹如战旗。谢乘风把刀扛在肩上,朝巨龙露出笑容。

他什么也没说。

轩辕界混沌初始存在三神,第一神至高金龙,不可僭越。

谢乘风的血是金色,溅在自己的眼中,又溅在巨龙鳞片上。神域无人敢入,他的吼声只有自己听见。

第二神千面之兽,捕获人心。

谢乘风的长刀始终向上,如渎神时当初高昂的头颅。他被所有怨恨者按下身体时,头也未曾低下。

他突然不再感到愤怒。

第三神灵魂原母,轮回重生。

龙吟突破领域,响彻轩辕界。世界所有人都猛然抬头,望向神祇嘶吼源头——是可怕的哀鸣,夹杂愤怒与不可置信。

谢乘风坐在地上,与逐渐消散的龙头对视。

“用死亡向我证明你的傲慢吧。”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已经破开大洞。身体的神血消失,他会随着第一神的消逝而死去。

神祇的领域在摇晃,他视野模糊,摸摸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

谢乘风握住跃灵玉。

冷意如那人的手覆在他掌心,她似乎来此陪伴自己。

“……我来找你的话,能找到吗?”

“到哪找?”

谢乘风猛然睁眼,手臂颤抖,捂住自己的脑袋,根本不敢抬头。

半晌,他终于放下眼前的手臂。

天蓝色光芒闪烁,虚化的她站在身边,就像捣蛋的幽灵。

世界的流速不同,她度过了更长时间,模样微微变了,眼眸变得更柔和,难以分辨情绪。

谢乘风喃喃自语:“我已经死了?”

东占挑眉,模仿他呆愣的语气:“我已经死了……不是说了给你选择吗?”

谢乘风不语,就像失去灵魂的雕塑。

东占与他对望:“自由的你,选择是什么?”

谢乘风不知应该露出什么表情,泪水与笑容同时出现在他脸上,他的声音颤抖又即将消失。

“……我想见他们,只是想见。”

东占没有再说话,而是指指他的胸口。

谢乘风低头,发现伤口开始缓慢,就像他的身体得到允许后执行了命令。

“所有故事不再被制定,死亡的结尾不再存在,你若想要活下去,躯壳会回应愿望。”

东占指尖落在他掌心上的玉佩。

“知道为什么我要给你这个?”

谢乘风实话实说:“不知道。”

东占:“命理脉规矩,师尊在死亡前要向弟子传递一言,你既然拥有命理脉跃灵玉,那便是我的弟子。”

谢乘风听完那句话,沉默片刻后道:“你没死。”

“我师尊当初也以为她要死了,但世事难料,虚惊一场是最美妙的词。”

谢乘风低低地笑,身边的东占已经在逐渐消散,她履行承诺后也要离开了。

“还能见到你吗?”

“我不知道,或许这是最后一次。”

“嗯,没关系。”

东占转头,男人对她笑:“下次我去见师尊,让师尊的道侣小心些,我手段可多了。”

风吹过,短暂停留的她消失。

谢乘风满身是伤,他脱离神祇的领域,躺在路边地上想睡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驴舔醒,睁眼差点以为在做梦。没想听这匹自由小驴格外喜欢他,出去逛几日也要回来。

谢乘风拍拍驴头,把玉佩系在自己脖子上,骑着驴去往第三神所在。

他失去神血,来到其他神祇领域不再被控制。

“孩子,你来了。”

第三神屹立着,它成为轩辕界唯一的神祇。

谢乘风:“是你要见我吗?”

它回复:“没错,神祇死亡,其尊位不会消失,在新神成长前,我希望你不要赶尽杀绝。”

“新神也是它们吗?”

“不,世界在前进,我感受到最强大力量的消失,新的神祇将是人们的化身,而你说不定也能获得一个尊位。”

谢乘风耸肩:“我可以答应,只要新长出来的神别像个恶霸。”

第三神托举谢乘风到身前:“我见过所有灵魂脱离□□的孩子,你想见的人们都选择了轮回,他们会在千年内出现在各处,我可以给予你「眼」,你能发现他们。”

“但就算你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认出你。”

谢乘风摸摸胸前的玉佩,点头。

他离开时骑着小驴,与一位跟随长辈出游的贵族车队擦肩而过。

其他年纪小的孩子都在抱怨路途辛苦,只有一个骑在翼马上女孩默默前进。

女孩肩背挺直,就算披风过大,她的肩膀也能牢牢撑住。

轻风吹过,如另一双翅膀。

谢乘风突然停下,走到女孩面前,将胸口的玉佩递给她,轻声说了几个字。

“那谁啊?这玉佩成色真好……”

“不认识,但他好像说了一句话。”

“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