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离山遍布松树，高耸的树干遮天蔽日。

雨丝又淅淅沥沥落下来，打在松针上沙沙作响。

萦绕耳畔的笛声陡然急促，远处忽有惊呼炸响。

“救命啊！”

一个凡人连滚带爬地朝这边奔来，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活尸，嘶吼着追在他踉跄的脚步后。

动静闹得极大，姜茯听见了，谢厌也听见了。

她看见他指尖微动，脑袋往左一歪，墨色发尾在空中旋出个弧。他侧过身望向远处青黛山峦，语气竟带了几分怅然：“看来暂时杀不了你了。”

少年露出半边好看的侧脸，噙着笑慢悠悠道：“姜姑娘，你能多活一阵子了。”

那语调倦怠得像在情人耳畔低语。

姜茯捂着渗血的脖颈，乌黑眼眸亮得惊人，像初生小兽般警惕地盯着他。

少女身形纤细，在雨幕中如同一枝被打湿的清荷，透着易碎的美感。

可偏偏那双眼睛亮得执拗，与周身的脆弱气质格格不入，藏着不肯低头的倔强。

她刚蹙起眉，一声震天响的惊呼就打断了话头：“师……姐！”

姜茯循声望去，只见一团血污斑斑的破烂白袍跌跌撞撞扑入视线。

那团影子左摇右晃地奔过来，嗓门却亮得惊人：“师姐，你还活着啊，真好！”

这话要翻译过来，分明是：“啧，我都这么拼命演戏了，你怎么还没死。”

冲过来的这团血污是小师弟张不寒。

天赋拔尖、生得俊朗，性子看似活泼，却是漫画里专为杀死姜苓设定的角色。他对她的厌恶几乎刻进骨髓，恨不能她即刻暴毙。

这家伙早发现活尸不对劲，却假意关切设下屏障让她原地待命，暗地里不仅下了灵力凝滞的药，还特意引来活尸要置她于死地。

这般迂回算计，全因宗门有令禁止伤害同门。

偏生谢厌的出现搅乱了他的计划。

张不寒踉跄着撞到姜茯面前，猛地抱住她哭喊：“师姐！好多活尸啊我怕……”

姜茯不动声色推开半臂距离，他却死皮赖脸蹭上来，把她的发丝衣角蹭得满是泥污。

“……”

他一定是讨厌她。

“小师弟，男女授受不亲。”姜茯扯出个假笑，一把推开他的脑袋。

远处活尸还在嘶吼，这便宜师弟分明是想缠住她，借怪物的手杀人。

就在她应付张不寒时，谢厌忽然在一旁冷声开口：“不怕死就接着寒暄。”

姜茯：“？”

话音未落，一只活尸已嘶吼着扑到姜茯面前。她眼疾手快揪住张不寒后领，像甩麻袋般将他掼了出去。

那活尸在两人之间顿了顿，最终扑向更近的张不寒。

只见破烂白袍翻飞几下，活尸便僵直倒地。张不寒单手撑地，气鼓鼓抱怨：“大师姐你搞什么啊？！”

姜茯抄起地上的配剑，警惕的目光扫过四周。

听见抱怨，她头也不抬地淡淡开口：“抱歉，条件反射。”

激昂的笛声穿透雨雾，活尸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姜茯盯着密密麻麻的怪物，心猛地一沉。

这数量，根本杀不完。

最快的活尸嘶吼着扑来，姜茯下意识运功，却发现灵力依旧凝滞。

张不寒下的药还在作祟。她咬牙挥剑，“咔嚓”砍断活尸一条手臂。

那怪物不知疼痛，断臂处汩汩淌着黑血，步伐却丝毫未乱，血盆大口直逼她面门。

腥臭气息扑面而来，利齿距脖颈只剩寸许，几乎能看清它牙龈间凝固的血垢。

姜茯闭眼狠命挥剑，活尸头颅应声落地，温热血沫溅了她满脸，腐臭气息直冲鼻腔。

她本能地反胃，却强忍着没吐。

这时候若分神，怕是连躲闪的力气都没了。

“嗷呜……”

又两只活尸嘶吼着扑来，她转身狂奔，却冷不丁撞在身后的松树上，树干震得松针簌簌落下，混着雨水糊了她一脖颈。

她余光瞥见小师弟边跑边随手拧断几只活尸的脖颈。

不远处的谢厌更离谱。

正慢悠悠挥剑削着活尸的指甲，姿态闲散得仿佛在庭院里逗猫。

这两人显然都不会来帮她。姜茯咬碎后槽牙，涣散的目光陡然凝聚。

靠人不如靠己。

姜茯挥剑劈开两只活尸，踉跄着扑向林间一处火光。

那是雷电劈中松树燃起的火苗，在雨幕里明明灭灭。她盯着跳跃的火舌，惨白的脸颊忽然掠过一丝决绝。

雨丝穿透发丝，混着血污顺着下颌滴落，却浇不灭她眼底骤然亮起的光。

暗淡火光里，少女忽然扬手将火苗拽向自己。

火舌“刺啦”一声缠上裙摆，焦糊味混着雨气炸开。

橙红色的火光映得那张苍白的脸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带着莫名的妖异感。

她裹着满身火光向前狂奔，燃烧的衣摆翻飞，在墨色山林里划出一道刺目亮痕。

那些扑来的活尸撞进火圈，瞬间被点燃，腐肉发出“滋滋”爆响。

谢厌转头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暗淡的夜色，耀眼的火光，少女所经处，活尸避让。

裙摆已烧成碎布，灼热的火舌舔上肌肤时，姜茯却望着退散的活尸轻轻吁气。

画漫画时她参考过现代僵尸设定，此刻看着活尸被火焰灼得发出嘶吼，才确认自己赌对了。

这怪物果然畏火。

火星溅上她沾血的睫毛，在瞳孔里映出明明灭灭的光。

姜茯转头冲谢厌和张不寒大喊：“活尸怕火！”

没有拒绝的理由。

谢厌与张不寒立刻结印施展出火诀，刹那间赤红火浪席卷山谷，活尸在烈焰中发出凄厉呜咽。

姜茯在积水中连滚数圈压灭身上火焰，踉跄着撑起身子望向远方。

惨淡夜色里，呜咽的笛声混着活尸嘶吼在山谷间回荡，诡谲的余音裹着焦糊味，让潮湿的空气都透着刺骨寒意。

即便火浪烧死成片活尸，远处仍有黑影如潮水般涌来。姜茯眯眼望向高空，雨幕中隐约有个身影立于树梢吹奏横笛。

是大妖否。

她攥紧染血的剑柄。

这怪物才是活尸源源不断的根源，不解决它，杀再多活尸也是徒劳。

姜茯的目光落向谢厌。

少年抱剑斜倚焦黑树干，正饶有兴致地眺望雨幕，察觉她的视线后，忽然歪头挑眉一笑。

夜色浓得化不开，却衬得他肤色胜雪，唇色如染丹砂，墨发湿漉漉贴在颊边，眼尾微挑时竟漾出几分勾魂摄魄的妖气，活脱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精怪。

偏生那副散漫姿态又透着浑然不觉的矜贵。

他笑起来时则更为好看。

漆黑眼瞳弯成月牙，纤长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秾丽的眉眼在火光中明明灭灭，美得惊心动魄。

穿越进漫画后，谢厌的举动让她摸不透。

前一刻从活尸爪下救她，下一刻就提剑相向。这态度反复无常。

尤其对视时，他眼底的冰寒能冻伤人，仿佛积压着千年宿怨，那些翻涌的恨意几乎要顺着目光刺过来。

可偏偏在寒意最深的地方，又有一丝极淡的不忍。

姜茯甩甩头，强行将纷乱思绪甩开，重新望向高空中的大妖否。

她向来不愿在无解的问题上耗费心神。

毕竟在这危机四伏的漫画世界里，比起琢磨谢厌，如何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从始至终，否妖都踞于高空吹奏横笛，只驱策活尸攻袭，始终不肯落地正面迎战。

姜茯回想起漫画设定。

妖怪修行本就艰难，何况否妖这种从低贱小妖熬成大妖的存在，心思格外缜密。

它显然是在用活尸消耗他们的灵力，先探清虚实，再等他们力竭时一击致命。

要杀死它，很难。

尽管有些细微的不一样了，但姜茯清楚记得原著里大妖否的结局。

是主角亲手解决的。

就在她凝神思索时，谢厌忽然开口，懒洋洋的声线传过来：“姜姑娘好手段，这大妖否，便请你出手解决吧。”

“？”

“！”

见姜茯望来，少年耸耸肩。

她拧紧眉，苍白的脸颊因急火泛起薄红：“我不过筑基后期修为，况且灵力被药物压制得动弹不得。让我去斗大妖？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少女攥紧染血的剑柄，声线压得低而稳，指节却在袖中气得发颤：“与其让我做无用功，不如想想怎么合力破局。”

听到灵力调动不了这话，张不寒心虚，默默转过头，看花看草，心想这花真花，这草真草。

谢厌从善如流：“那远处的大妖还是交给张道友吧。”他一脸真诚。

“？”

张不寒本来正搁姜茯旁边，撩自己脏乱的发丝，心中百转千回地思索该如何设计悄无声息的干掉姜茯。

发现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下意识的“啊”了一声，然后再“哦”，紧接着，他彻底疯狂。

“道友这话可就见外了。”张不寒揪着破烂衣袍晃了晃：“你瞧我这脸色，这破烂衣。”

他忽然掐着嗓子假哭一声：“那妖怪厉害得很！我一路被追得跟丧家犬似的，要不是腿脚麻利能跑路，早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张不寒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忽然挺直腰杆：“我能活到现在，全靠着一口气撑着来见我敬爱的大师姐呢！”

正说着，一只活尸嘶吼着扑来，张不寒眼皮都没抬，随手拧断它的脖颈。

宽大的衣袍随动作翻飞，姜茯瞥见他突然抬手捂住口鼻，指缝间漏出哭嚎：“太遭罪了！这一路跑得我脚底板冒火。我打小就命苦啊，从落地就没见过爹娘面……”

见张不寒在尸潮围攻下还要开嗓说书，姜茯忍无可忍打断：“我懂！”

“你不懂！”他甩开衣袍嚎得更响：“大师姐这种金枝玉叶，哪知道我们孤儿……”

谢厌终于耐不住性子，指尖掐诀打出道白光，拎着他后领像丢麻袋般甩了出去。

“我草！”

这是张不寒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姜茯猛地睁大眼，眉梢惊得微挑。

墨色夜幕下，她苍白的脸颊浸着雨珠，唇瓣无意识抿成“o”形。

细密雨丝顺着发梢滑落，打湿的衣襟紧贴肌肤，将少女纤柔的腰线勾勒得若隐若现。

谢厌好整以暇地观察她，从她浓密的发丝到她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睛。

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开始泛出血水，空气中散发出甜腻的血腥气。

姜茯闻到血腥气，生理性地皱了皱眉，但考虑到当事人可能很痛，出于礼貌，她还是打算关心一下：“你……”

话蓦地一止，因为主角倒进了她的怀里，带着一缕莫名的甜香。

他的嗓音沙哑，伴着微微的凉意。

一句话撞进了姜茯的耳朵，他说：

“我好难受呀，姜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