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喉间传来冰冷带着黏腻液体的触感时,苏曦下意识捏紧了手。

“长公主?”那蓝布衣女子将匕首收起,退开几步,面色冷凝地扫着周围,似在思考什么。

苏曦看向女子,女子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对方。

两人一时间无话。

片刻后,女子开口道:“长公主的防备心似乎有些低啊……”她眯起眸子,将匕首在本就沾满血污的衣衫上擦了擦。

“这附近可是有不少眼线,在盯着您呢。”她压低声音,目光在周围绕过。

苏曦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和稍乱的发髻后,才看向女子。

对方说的话并没有在苏曦心中留下多少痕迹,她只是简单“嗯”了一声,并没有做出更多的反应。

“所以,长公主这是知道自己被跟踪么?”女子眼底浮起一丝兴趣。

苏曦抬手整理着袖口,拿出手绢轻轻擦拭掉脖子上残留的血迹:“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她偏头朝旁边高大的树上一瞥。

从她出长公主府,这些人就跟在身后了。

她无法确定每个人的具体位置,可大概方向是有感觉的。

那是一种被偷窥的感觉,很明显,但也没带多少恶意,想来……又是那多疑的陆景安吧。

苏曦将染血的手绢弃在地上,语气平淡:“本宫有这种阵仗实在平常,你说呢?”

她不再回避刚才的巷口,朝前走几步。

巷口内,一滩血液还在地面不断扩散弥漫,刚才强词夺理的泼皮眼眶圆瞪,脖子上利落的大口还在往外飙溅血液,瞳孔却已彻底涣散,显然是死了。

“你不怕?”女子又追问一句。

“怕不怕很重要吗?”

苏曦确实是第一次面对被杀死的人,说不怕是不可能的,甚至于胃部都有阵阵痉挛,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但她强行忍住了,偏头看向女子,重新审视起对方。

这人下手很干脆利落,毫不迟疑,力量也把持的很好,精准地割开颈间的大动脉,她绝对不是第一次杀人,熟练又专业。

就在苏曦目光重新投去时,女子不躲不避,任由她打量。

“这个泼皮是这附近有名的亡赖少年,无恶不作,最喜欺压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

女子平淡的声音传来,她在向苏曦解释。

“在遇到我之前,他奸杀了许多女子,这样的恶人死不足惜。”

苏曦默了片刻才道:“的确。”

女子一愣,似是没想到苏曦会给这样的回复,很快她收敛目光:“既如此,告辞。”

“慢着。”就在对方利落转身时,苏曦重新开口。“本宫看你采的药材极好,之后可都送来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女子没有回头,“那般金贵的地方,我怕是连大门都进不去,更何况您也不可能缺药材。”

苏曦看向远处赶来冒着傻笑的高个头,正是刚才药摊上女子护着在身后的男子。

“也许你会需要的。”苏曦朝着来时的路折返,“何况,你又怎么知道,本宫不缺呢?”

“姐姐……”高个男傻兮兮地唤着蓝布衣女子。

苏曦脚步稍顿,回头看向那明显不信任的女子,又补一句:“毕竟若是长公主府护不住,这天下也没有人能护住你弟弟了。”

女子身体微僵,半晌后才转过身来,扯过男子护在身后,说道:“月影,我的名字。”

“知晓了,你今日卖剩下的药直接送来长公主府吧。”苏曦说完,这一次脚步没有停留。

等她回到马车上时,手心的汗都透了衣衫。

这个叫月影的女子身上的气质……

苏曦微抿唇,取出新的手帕擦拭手心里的汗。

那气势很像专业的杀手,是从血里厮杀出来的……

若是纯恶,她也不会动收服的念头。

她能感受到,月影的眼底有一份她自己的坚持和原则,若是她能对自己忠心,她也算在这古代站稳了第一步脚跟了。

不过若是不能收服,她也不会放一个有异心的人在身边。

她不会急,慢慢来。

*

长公主府。

苏曦回到府中时,已经接近傍晚。

自洞房花烛夜之后,苏曦与陆景安便再也没有同处一室过。

因而已完成大婚,丞相府等同虚设后,陆景安几乎夜夜宿在长公主府的书房。

对此,苏曦毫不在意,或者说,她也在避免与陆景安同处一室,避免被发现更多实质性的证据。

“呲拉——”

苏曦刚准备回房时,书房那边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她脚步微顿,随即脚步放得很轻,缓缓走向书房。

书房中,先入眼的是茶杯碎裂在桌边的地面上,茶杯盖还在桌上,看着像是无意中触碰而落的。

陆景安不小心碰碎了茶杯?

苏曦眼底有些疑惑。

这不像是陆景安会犯的错误,他总是多疑的,举动间都像精细思考后安排的,就连行走间每一步都像事先设定好的程序般一丝不苟,分毫不差。

她抬头看见陆景安正背对着她,身姿站得笔直。

再次放缓呼吸和脚步后,她走过去。

“陆景安,你……”看清他的表情后,苏曦的话卡在喉咙间。

他脸颊边的垂落几缕发丝,那总是平静如古潭般的眸子,此刻充斥的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苍白的脸上,眼尾那抹红极为显眼。

明明应该是很凶狠的表情,却做得如同上古妖兽化人般妖异非常……

苏曦却无暇欣赏,只觉得他看起来好像要碎掉了。

“你怎么了?”她伸出手在陆景安眼前晃了晃。

在听到她的声音时,陆景安脸上所有表情瞬间收起,重新恢复到面无表情,仿佛刚才苏曦看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殿下何时来的?”他转身坐回案边,一手执起本书似是看起来,另一只手捏紧后藏入袖子里。

尽管他动作很快,但苏曦还是注意到他手心里隐约像是藏着个纸团的样子。

“刚来。”她用脚尖将碎瓷片踢开,然后唤来下人清扫。

陆景安眼皮都没有抬:“臣今日不便,殿下还是请回吧。”

他声音甚至带了些虚弱的气音,拿书的手都几乎不可察的在颤抖。

苏曦注意到了,她没有废话,等下人将瓷片清扫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室中。

花琦行礼后进来:“殿下,今日辛苦了,奴婢来给您按按。”

说着她就来到苏曦的身后。

“丞相大人他……”花琦欲言又止,站在苏曦背后给她捏着肩膀。

苏曦闭着眼,脑海中也是一团疑云。

“花琦……”她语气稍迟疑,“你去书房外面盯着点。”

在花琦正要离开的时候,苏曦又补了一句:“别被发现了。”

“是。”

苏曦靠在床榻上,随手把玩着在珍宝阁购来的博山炉,指尖划过上面细腻温润的纹路,脑中思绪万千。

天色渐渐暗下,刚完全黑透时,就听得花琦进来,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殿下,丞相大人他已经安歇了。”

苏曦怔愣片刻,她起身将窗户打开,看向已经漆黑一片的书房。

“睡了?”她喃喃自语。

根据这段时间的了解,陆景安的作息很规律,缺少睡眠的那种规律,通常晚上睡得极晚,早上起得又极早。

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早过。

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出现了情绪波动。

可什么消息能让他这样反常呢?

苏曦无意识捏着窗户上的软木,眼底渐渐浮起一丝思索。

他身上的疑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苏曦就这样在窗户那站着,随着夜色渐深,她逐渐打定了主意。

陆景安极为难得露出这种破绽,她得弄清楚。

伴随着极微轻微的“吱呀——”推门声,苏曦进了书房,她吸一口气,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低头看着睡在榻上的陆景安。

陆景安好像失去了平时的警惕心,丝毫没有察觉到面前有人。

他仍陷在梦中,只余留平稳却又带着些许紊乱的呼吸声在静谧的空气中回响,侧躺着像是要抱住自己一般,将双腿屈起缩成一团。

苏曦蹲下身,眼眸在黑暗中无比清澈明亮,她静静地看着陆景安。

“嗯……”

陆景安紧紧蹙着眉,似是做了噩梦一般,从喉间溢出些许破碎的低吟,额间也有汗珠滴滴渗出。

苏曦咬咬唇,眼底划过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关心意味,却僵着身体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保持原姿势蹲在那,腿也隐隐有些发麻。

正在她思考要不要先回去,第二天等陆景安醒了再问的时候,却见他唇间轻动,传出些许模糊又似呓语的话。

苏曦侧耳去听,但话语实在含糊,她没听清。

她慢慢凑近,直到他温热的呼吸都浅浅打在她脸上,带来一阵阵酥麻的触感时,她才终于听清他最终含糊不清的话语。

“不……不要……”

“妹妹……”

他的声音很断续,带着细微的哭腔,说一个字几乎要停顿很久才会接上下一句,且大多都是无意识的梦呓。

唯有“妹妹”一词异常清晰。

妹妹?

苏曦又重新靠近,当虽断续却清晰地听清楚后,脸上划过一抹难言的复杂。

“哥哥不该独自去的……”

“哥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