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色海棠(一)
闻玉冷白的脸庞压下来,两人鼻尖几乎要贴到了一起。长鸢呆呆看向他的眼珠,一时间忘了躲闪。
他冰凉手指捏起她下巴,指尖下压便将她唇瓣分离,“诶,等等……”
长鸢面色轰地一下通红,眼神躲闪想伸手阻止闻玉的动作。却不料一颗带着丝丝微甜的东西被闻玉塞进她嘴里。
“咳咳……什么东西?”
她来不及吐出就滑到喉咙咽了下去。
然后他松开了她,捏起衣摆擦了擦刚才触碰她唇瓣的手指。
恶劣一笑,语调悠扬:“由九十九只蜈蚣和九十九只蝎子制成的言灵丹,服下者若是说谎……”
他顿了一下,尾音拉长道:
“便会全身生疮溃烂流脓而死。”
“呕……”他话还没说完,长鸢脸色一白,不可置信看着他,当即弯腰呕了起来。
可那言灵丹被她吃进去就怎么也吐不出来了,长鸢泛着恶心,腹中好似有虫子在爬,她难受闭起眼睛不想说话。
谁知闻玉却不放过她,他向前一步,笑意盈盈,“现在可以说了,你接近我,所为何事?”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悄悄摸向腰间佩剑,神色柔和,等待她的回答。
长鸢大惊失色皱着小脸,眼圈变得通红,“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可我真的没有骗你,我不想死……”
她泪眼婆娑哭唧唧,害怕得话都说不利索起来。
见状闻玉笑意更深,循循善诱,长鸢这副模样就笃定了她在说谎。
但是这世上,并不是只有闻玉一人会演戏。
于是她眨眨眼,泫然欲泣。
面上装作惊慌,心里却轻哼一声,果然疯子就是生性多疑,就算吃了言灵丹又怎样,她的任务本就是阻止他黑化,让他好好活着。
所以在闻玉的注视下,她抽抽噎噎,一边拭泪,一边又重复了之前的话。
空气安静下来,一秒,两秒……
时间过去很久,预想中长鸢全身溃烂的画面并没有发生,闻玉显然怔了怔。
目光紧锁在她身上扫视了一遍,仍然没有。
他面露失望,犹豫了一瞬,摸向腰间佩剑的手放了下来。
即使没抓到长鸢的把柄他也不恼怒,眼皮轻掀淡淡开口。
“对付妖,我有千百种能够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
“所以你可千万不要露出什么破绽才是。”
他俯身在长鸢耳边,耳鬓厮磨如同亲密恋人,嘴里吐出的话却像淬了毒。
清浅的呼吸喷到她颈侧,长鸢咽了下唾沫,撤开与他过近的距离,表情变了变抬起头。
“怎么可能呢,你想多了。”她神色恢复自然,甜甜一笑,仿佛没听见他生硬的威胁。
“今日一事我们也算得上是朋友了吧,我的名字叫长鸢。”
她伸手举在半空中,示意闻玉同她握手,这样也算是迈进了攻略的第一步。
闻玉身形未动,只是别有深意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径直离开了,把她当成空气。
丝毫不顾及她在背后愤恨挥拳。
死闻玉,要不是为了攻略任务,她早就把他踢到一边去了。
*
闻玉与妖灵结契的事不多时便传遍了宗门上下。
权淞愤恨捏碎了手里的杯子,都怪那个该死的妖灵来搅局,不然今日闻玉必然折在他手中!
如意八宝桌那头坐的男子却笑他太过沉不住气,降不住一个卑贱的闻玉,还让自己吃了亏。
“孟庆元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脏活累活都叫我去做,你若真有办法杀了他,还用得着来找我?叫你出的这馊主意,害得我被师祖臭骂了一顿。”
权淞气得面容扭曲,厉声叫喊道,将桌子拍了个震天响。他也不是傻的,只是两人有着共同的目标,权淞才暂时愿意受他驱使。
“你急什么?”孟庆元瞧他这幅不成器的样子,吹散热气,轻啜口茶,“后日贱种闻玉要进心镜考核,让他们两个有去无回,不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你是说……”权淞知意,阴沉半天的脸才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多谢师兄,权淞明白。”
怎么让一个弟子不小心死在心镜,是他最擅长的事了,至于那个妖灵,权淞奸邪一笑,再张狂又如何到时落入他手,在他月夸下还做不做得到嘴硬!
……
被人记恨的小妖长鸢今日睡得早,她宿在闻玉隔壁的屋子。
大概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惊心动魄,她身体疲软,天刚黑下就睡了过去。
夜幕笼垂,更阑人静。寂静的院落只余蝉鸣声扰人清梦,长鸢睡的正香,身上盖的薄被都被踢到了地上。
月上中天,长廊中不知何时站着个人,檐下灯笼随风摆动,光影灼灼。
门外一道黑影映了进来,被月光拉长。那黑影驻足了片刻,屋内静悄悄,见没有动静索性直接推了门进来。
长鸢浑然不知。
“吱呀——”陈旧的锁头转动几下,被轻而易举的打开了。来人一袭黑色描金锦袍如同鬼魅,脚下步伐轻轻,一步一步缓慢走到长鸢床前。
他僵直着身躯,动作迟缓。深沉阴郁的瞳仁凝着熟睡的长鸢,白玉面庞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偏执和疯意。
“呵。”闻玉轻笑一声,低沉的尾音打了个旋,他弯腰俯身凑得近了些,上半张脸隐在黑暗中。
今日被权淞等人围住时,他心底正盘算该如何脱身。
然后就发现了房檐上的长鸢,不懂得隐藏气息的小妖,焦急的抓耳挠腮,罕见挑起他的兴趣。
然后他故作模样自伤,唇边溢出一抹鲜血,垂下的睫毛像蝉翼投下一片阴影。
真可怜啊。
这副模样引起她的怜惜,轻而易举便让她放松了警惕,他从未见过这样笨的妖怪。
闻玉想,她定是有所企图。
但他暂时还不知她想要的是什么。
长鸢许是真累了,睡的四仰八叉,嘴里还时不时呓语。
闻玉俯身凑近,长鸢温热的呼吸喷洒到他脸上,痒痒的。
墨发扫过她面庞,她咕哝着翻了个身,整个人像要钻进他怀中。
月光照进她床前,她脖颈处青色血管细弱跳动,闻玉盯着那处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他伸出手轻抚上她耳后,然后一路向下握住她白皙脖颈微微收紧。血管在他手中跳动,他的心情也随着这跳动雀跃起来。
长鸢好像在说梦话,并不安稳的样子。人在睡梦当中是最脆弱的时候,会不小心吐露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已经迫不及待听见长鸢的秘密了,那么就可以马上了结掉她的性命。
闻玉笑得眉眼弯弯,侧耳贴近她唇边,
“小龙虾…肉汁包……我的大鸡腿去哪里了,好饿……”
?
闻玉脸上笑容凝固,眉头轻蹙。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犹豫之下又低下头继续听她说。
“糖蒸酥酪…好美味,还要再吃三碗……”
维持在脸上的面具彻底皲裂破碎,他不耐倏地站起身。
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长鸢,心底浓浓怀疑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这小妖没心没肺,连做梦都惦记着吃!
他身侧手指轻捻,似在感受她肌肤的温度。
算了,闻玉恼恨收回手。看来得寻找其他机会来揭穿长鸢的真实想法。
不过目前他还要利用好她结契妖灵的身份,让自己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
妖性诡谲,变化万千,捉妖师若心性不定就极易如普通的凡人一样被妖迷惑蚕食性命。
所以心镜传承至今用于修炼念力。
等到入境考核那日,同行的还有几个宗门弟子,见年龄较大的闻玉,难免多出一丝鄙夷。那表情虽是转瞬即逝,可长鸢还是捕捉到了。
金光一闪,她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引力,脚下不稳一下被吸了进去。
待稳住身形后,才看清眼前这幅光景。长鸢本来以为镜中的世界会是什么尸山血海,怨灵丛生的关卡,结果就这?
一座依山傍水的小镇,山色润朗,松窗竹户,和现实的景色无异,倒是他们一行人闯入到这格格不入。
与他们同行的三个人辈分较闻玉低,二男一女。长鸢还记得其中轻看闻玉的那个叫冯玄秋,国字脸,表情冷淡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不好接近。
另外一男一女叫庄溪与田冕,他们三人的妖灵纷纷站在身边低垂着眉眼,长鸢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依稀辩得冯玄秋旁边那个是一株白苏,看起来像八九岁的小男孩。
怪异的是,他们一行人刚踏入城镇,原本静籁无声的集市瞬间热闹了起来,如同暂停的电影突然按了播放键。
身后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个人,声音高昂。
“几位定是从远方而来云游的侠士吧,不妨在鄙人的小店吃点小菜歇歇脚,我吴某人请客。”
那人热情得不像话,原来是客栈老板。招呼着他们往店里去又把小二喊出来接过几个包袱。
庄溪和田冕显然对客栈老板侠士的说辞很受用,他们正愁还要找地方落脚,这时也褪去了一开始的紧绷笑着应下了。
长鸢站在原地没动,感觉有些奇怪。
“幻象罢了。”闻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既是考试又怎会这样放松,不入流的障眼法只能靠自己辨别。
“那他们……?”那两人毫无警惕就跟那客栈老板走了,长鸢眸色担忧。
“只会耽搁些时间。”
毕竟只是宗门内的第一道考试,不会把危险性设置过高。
说话期间,有几名风尘打扮,面若桃花的女子拥上冯玄秋,一股香气袭来吹得长鸢头晕脑胀。
“公子今日大驾光临,奴家几个早就为公子备好小酒雅曲了,望公子笑纳~”
那花魁说罢就要搂着冯玄秋上楼,却被他反手推到一边的桌角,玉瓷酒壶与瓜果叮当散落一地。
引得那花魁娇呼一声,泪眼盈盈。
长鸢看的来劲,既然闻玉说了,只会耽搁时间并无生命危险,她也乐的顺水推舟一把。
吹了口桃色轻烟冲冯玄秋飘去,他便马上变了副神色,怜惜将那摔倒的花魁扶起随她们一起去了。
任凭他的妖灵如何焦急呼喊都不管用。
同为妖灵,那株白苏一眼就看穿了是怎么回事,愤恨瞪着长鸢这个罪魁祸首。
长鸢是个很记仇的人。
从前谁若说她一句不是,她就正大光明直着报复回去,而现在闻玉划在她的阵营内,谁若欺负闻玉,她就在背后捅刀子。
“还不快追上。”长鸢幸灾乐祸。那白苏在原地跺跺脚,不甘寻冯玄秋去了。
还有其他女子想上来拉闻玉的手,被他一剑穿过,变成一股青烟飘走了。
因为长鸢的举动被闻玉看了去,他扬起一个笑,浑身气场都降了下来,高高束起的墨发轻微摆动着,看起来心情不错。
旁边的小贩置若罔闻,好像没看见变成烟的女子,仍在招呼着他们来吃新出锅的海棠糕。
长鸢见此情景舔舔干涩的唇,屏蔽那诱人的香气不敢吃了,生怕不留神就像另外三人被引诱。
这集市虽乱,但有着一条笔直的路通往远处,像是故意指引他们往这来。
“这位公子,啊!”
“小姐请留步,不知您……啊!”
一波一波如同傀儡般的人接二连三扑过来与他们搭话,可不管男女老少通通被闻玉刺成烟雾,他懒得应付这些虚假的幻象。
长鸢听着剑刃穿透肉|体的闷声头皮发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跟在他身边。
这城从外面看着不算大,内里却别有一番天地,她走的脚都有些酸,二人在路边一处凉茶摊坐下休息。
耳尖听起隔壁桌人的交谈。
“这城主府的少主年年娶亲,娶回的新娘不出三日必定惨死,这谁家还敢往那送女儿!?”
“虽说是嫁过去肯定金银不缺,可也得有那个命享……”
这不送分题吗!
长鸢胸有成竹,根据以往看小说的经验,那城主的儿子定是由妖怪所化,残害民女,只等一位厉害的捉妖师前来降服。
收复妖怪后大概就能通过考试了。
她将心中所想与闻玉说了听。
闻玉低眉,半张脸隐在棚下阴影,笑了笑。“你如何得知?”
他半信半疑,长鸢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干脆胡编乱造说这是她们妖怪间的通感。
“趁那三个人还没跟上来,我们先下手为强。”长鸢此时浑身充满了力量,迫不及待拉着闻玉去打怪。
有了目标后脚程加快,两人不多时便到了城中央一处高楼府邸,正欲敲门,不知从哪迎上来个小厮。
一上来就热络向着长鸢说话,边说边上下打量了一番,眉梢都带着喜气。
“哎呦两位少侠有所不知,这是我们云落城主府,正好赶上我们少主在选新娘招亲呢!我看公子您身边的这位小姐正适合,肤若凝脂,体带异香啊,说不定……”
还未等那小厮说完,闻玉就提剑将他劈了个两半。
真吵。
“这府邸,也是幻象?”长鸢仰头,看清头顶牌匾明晃晃的几个大字。云落府,黑底白字,瓦檐上的金漆雕龙生得诡异,像要腾空飞起来。
闻玉嗯了一声。
这城主府妖气翻滚,一大团殷红色的雾气笼罩其中,将他腰间三清铃吹起不安躁动着。
“吱呀——”厚重黑色实木大门被推开,带起地上尘土飞扬。
预想中的府内妖邪横行并未出现,空荡的城主府内整洁明亮,芳香四溢。
东侧有一棵巨大的海棠树,正值五月,海棠花开的季节,花海似梦,繁厚的白粉花瓣压的枝桠低垂,彷如要坠入地底。
长鸢生平第一次见这样大的海棠树,几乎占据了这前院一半的部分。
然后她看见了树下的男子。
白衣胜雪,清雅如兰,墨发如绸缎披散到腰间,眼中氤氲着挥散不去的雾气。
只可惜是坐在轮椅上。
他膝头落满了花瓣,像盖了一张轻纱。长鸢心里泛起嘀咕,在这城主府的年轻男子必然是那位城主之子了。
不过这样的人真是妖怪吗,她开始怀疑自己。
而闻玉也同她一样,那人身上只有淡淡的妖气,并不是妖。
可这府邸上空盘旋的浓重妖气又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