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第一天，王珂珂还是去了林家。

毕竟做事讲究一个有始有终，要辞还是当面辞。

这回是林海开的门。

家长不在，她进了门，尽量忽视林海似有若无的视线，去找林家妹妹。

也是她前世的小姑子。

说起来，这位小姑子年纪不大，气性倒是挺大。

明明一开始怂恿王珂珂追她哥哥的人是她，后来瞧不起她处处为难她的人也是她。

按她的话讲，就是——

“没有我，你怎么可能接触得到我哥？你要感谢我！”

眼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仰着头，颇为挑剔地上下扫视王珂珂，“你怎么又穿这个，我哥不喜欢这款。”

王珂珂心中毫无波澜，只摊开课本，“要上课了。”

和林海相似的两道眉毛竖起：“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要开始学习了。”

“你不怕我跟哥哥说你？”

“随便说吧——”

她耸耸肩，“你还学不学？”

小姑娘双手抱胸，“我就不学！”

好，不学正好。

王珂珂收好课本，当着她的面开始拨打林母的电话，直言自己无能为力，请她另请高明。

说完挂电话拎书包走人一气呵成。

“？？？不是，你等会——！”

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抓住她，就被林母夺命连环call扼住命脉。

见她要走，林海追上来下意识质问：“怎么回事？”

“问你妹去。”

王珂珂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要走，却被拦住。

林海：“我妹她还小不懂事，你就不能多让让她？你有什么气冲我来就行，别撒她身上。”

“……”

她简直要被气笑，这话多么熟悉啊。

前世结婚后，但凡和小姑子有点冲突，林海第一反应总是让她体谅她年纪小不懂事。

是啊，她年纪小。

难道她王珂珂就是什么千年老妖么？

都是第一次做人，她凭什么总要让着她？

“你想多了，我没有生气，就是单纯不干了而已。”

王珂珂推开他的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

转头看他：“我有一个问题。”

林海：“你说。”

“你是同性恋吗？或者说，你喜欢陈沉沐吗？”

“？”林海瞬间沉下脸，“你在说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睛，沉默好一会才点头，“好，我知道了。”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我和阿沐？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疯了？”

林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珂珂却一个字都不想听了。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呢。

……

分科以后，学习节奏加快了很多。

王珂珂没心思放在别人身上，一心补回遗忘的知识点。

李晓还是她同桌。

也幸亏有他帮忙，她的复习计划得以稳步推进。

前世文科学得实在艰辛，最后也没能选择一个喜欢的专业，大学毕业就转头进了婚姻的坟墓里。

现在想想，多可惜啊。

明明最初，她也有自己的梦想。

王珂珂给自己定了高考目标，每天都按部就班朝着这个目标冲。

一天，一周或许不够。

她摘去美瞳，重新戴上沉重的黑框眼镜，成了最早到教室的那个人，同样也是最晚离开教室的人。

渐渐的，周围同学不再讨论她追林海的事。

目光更多放在了她日渐上升的排名上——

“她怎么越来越厉害了？”

“我去这次物理这么难她怎么拿这么高分的？！”

“不说了我要回去刷题了。”

“……”

再次听到有关林海的消息，还是在三个月后的某个下午，陈沉沐突然找过来。

“林海他出车祸了。”

他看着王珂珂，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出情绪波动。

但显然是徒劳。

王珂珂无动于衷地站在那，“所以呢？”

似乎没料到她这般反应，他沉默一会，“你真的，不喜欢他了？”

“……还不够明显？”

陈沉沐轻啧了声，语气纳罕：“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坚持下去，没想到这么快就——”

“打住。”

她扯扯唇角，“你想关心他尽管去，又没人拦你，绑架别人算怎么回事？”

“怎么，亲爱的兄弟车祸了，你不赶紧去照顾他关心他，怎么还有心情在这跟我攀扯？”

“……”陈沉沐面上的轻松之色消失的一干二净，眸色渐深，“原来是你跟林海说的。”

很多事情不用说得太过明白。

比如陈沉沐的暗恋。

比如被温水煮青蛙的林海。

王珂珂其实一直都不太能理解陈沉沐——

他喜欢林海，却又不敢付诸行动，不敢表露分毫，能眼睁睁看着林海谈恋爱甚至结婚。

他真诚地鼓励她追林海，却又从骨子里瞧不起她。

是的，瞧不起。

时至今日，王珂珂跳出前世被蒙蔽的少女心后回望过往，才惊觉对方唇角随时随地挂着的温柔笑意，不过是傲慢的一种形式。

他不敢行动，又瞧不起行动的她。

自卑与嫉妒在经年的发酵中酿成刻骨噬心的恨意，所以有了婚床上那一幕。

他那时候，是算准她会回家吧。

王珂珂牵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目光仿佛透过现在的陈沉沐看到前世那个躺在婚床上俯视她的人——

“你们可真让人恶心啊。”

“你猜，林海到底什么时候知道你的龌龊心思？”

“林海知道之后，你和他还有没有可能。”

满怀恶意的话钻进陈沉沐耳中，几乎瞬间激得他青筋暴起。

果然还是个禁不起刺激的年轻人。

“闭嘴——！”

他怒而掐住她的脖子，像一只被激怒的鸡，试图以此捍卫自己的尊严。

“咳咳咳。”

王珂珂被掐得脸色通红，却还是忍不住嘲讽：“你恼羞成怒也没用，我早就跟他说了，你猜他最近为什么避着你？哈哈哈，也不知道是谁活该，天天笑着撺掇人去追林海……”

她承认，她就是不甘心，她就是故意的。

凭什么陈沉沐这样的人要置身事外，高高挂起？

凭什么林海能在背叛她后轻飘飘说那句玩玩而已？

那她呢。

她那些年的青春，她那些年的动心算什么？

王珂珂做不来以德报怨的大善人。

不是想要温水煮青蛙么？

她偏要捅破，她倒要看看现在还自诩恐同直男的林海，到底会不会欣然接受惦记自己的好哥们。

想踩着她上位，做梦去吧！

陈沉沐胸口剧烈起伏，被气得恨不得当场掐死王珂珂。

“住手！你干什么！”

他被闻讯赶来的李晓猛地拉开，啪一下脸被扇了巴掌，细嫩的脸迅速浮起红印。

“你敢打我——？！”陈沉沐不可置信。

王珂珂收回发麻的手，狠狠吸了口新鲜空气，这才红着眼看向李晓身后的教导主任，眼一眨泪珠便纷然滚落。

“老师，陈沉沐他欺负我。”

她靠在李晓肩上，稍稍侧头，光线映在脖子上，斑驳掐痕显眼至极。

陈沉沐：……

被老师押去办公室前，他回头气的牙痒：“好好好，你给我等着！”

王珂珂被吓得一哆嗦，柔弱擦泪，“老师你看他！”

身侧的李晓待我演完戏，抿住唇，看着她脖子上的掐痕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样：“你疼不疼？”

“放心，没事的。”

她拍拍他的肩膀，没看到对方微黯的神色。

陈沉沐被勒令回家反思。

离校前还被押着在学校广播念了一篇长达五千字的检讨书。

这点惩罚相较于前世他的所作所为而言，当然不算什么。

她想要的，也不止是这样。

光林海知道有什么用呢？

林海足够温柔优秀，却也足够自大。

怀疑竹马惦记自己，他顶多躲避，顶多厌弃。

但也仅此而已了。

但凡陈沉沐示弱装装可怜，那人便又会被糊弄过去，到头来两人百年好合，甚至还要感激她的撮合。

她不愿这样。

树荫下，王珂珂点开备注着林母的微信窗口，删删减减发了一段文字过去。

发完信息后，直接关机收手机。

她靠着树干坐下，慢慢翻看手中的书页。

傍晚的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微微反光的扉页上流连忘返——

“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与此同时，某家医院神经外科病区。

林母盯着自己手机，精心画好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仿佛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妈。”

林海车祸刚醒没多久，脑门顶着纱布看过来，琥珀色的眼底含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却又在看到林母查看手机消息时眼神忽亮，“是谁的消息？”

“……没有谁。”

林母没有察觉林海的异样，在跟医生确认他没事后回来沉下脸，“你和陈家那小子最近还有来往吗？”

“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

林母攥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向来平稳的语气头一次没收住，带着怒意：“你和陈家小子到底有没有……”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她嫌恶心。

她千挑万选的丈夫是个同性恋就算了，她认。

可她儿子绝对不能是！

一丁点都不能沾！

理智告诉她，那个穷酸女学生的话未必能尽信，可她理智不了——

从发现自己丈夫出轨男下属那天起，她就理智不了了。

林海一愣，随即否认：“我不是，我没有。”

至少现在，他没有。

作为儿子，林海自然懂得母亲生气的点。

看着眼前比记忆里更为年轻的母亲，他心中莫名升起无数感慨。

是的，他重生了。

就在刚刚。

车祸醒来，前世的一切仿若一场虚幻的梦。

看到心系他的母亲年轻许多，自然是件好事。

转念想到前世因为母亲失手推倒小产的妻子，他心中又难免对母亲存了点怨气——

若非如此，他不会不知妻子小产，甚至还把妻子关起来不闻不问，妻子也不会因此丧命。

至于陈沉沐……

追求一时的刺激不代表什么。

男人都是感官动物，他也不能免俗。

且他始终认为，爱与性是分开的。

他知道自己心里爱着谁，这就够了。

这一点，他清楚，陈沉沐自然也清楚。

奈何妻子太较真……

想到记忆里那个流着泪说要离婚的人，林海心念一动，“小妹呢，她今天要补课吗？”

“……”

要不说知子莫若母呢。

他尾巴一翘她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

林母勉强忍下怒意，在陈沉沐的映衬下，哪怕是那个穷酸女也显得眉清目秀起来。

实在大不了，以后教她规矩就是。

“补什么课，新的补课老师都还没找到呢。”林母睨着儿子，虽说自己说服了自己，语气却仍然难免尖酸。

“你惦记人家，人家还不见得惦记你呢，车祸这么久都不见人来看望。”

“她……不做家教了？”

林海诧异，前世她明明为了追他，一直——

下一秒，他身子微微僵直，关于这一世的最近记忆终于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教室里，她转身，把他的专属饭盒给了别人。

走廊中，她选了理科，与他背道而驰。

人群间，她抬起头说，她不喜欢他。

王珂珂说不喜欢林海。

林海用力闭眼，太阳穴一突一突地钝痛，这怎么可能呢？

她在撒谎。

她一定在撒谎。

……

被林海拦下来的时候，王珂珂正在街头咨询女子散打。

“跟我走。”他不管不顾。

“不好意思，和你不熟。”她努力克制翻白眼的冲动，“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林海皱眉，额头上的纱布白得晃眼。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胸中刺痛难当，压低声音唤她：“珂珂。”

王珂珂一愣。

珂珂，前世直到结婚之后，林海才这么叫她。

在那之前，他嫌她名字黏腻，平时不是喊她喂，就是喊她全名。

以至于现在的林海把这个称呼念出口时，对上他的视线，王珂珂缓慢眨了下眼，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也重生了。

原来这种幸运，并不是独一份的。

她突然有种微妙的不爽。

林海见她明白，习惯性想抱她。

下一秒却直接被王珂珂推开，同时啪的一下，脸被狠狠扇得别过头去。

“你？！”他眼神错愕。

周围的人纷纷向这边投来目光。

王珂珂只淡淡一笑，“既然这样，那这就是你应得的。”

林海被路人的目光刺得浑身难受，用力抿了下唇才小声道：“珂珂，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我承认那件事是我做错了，你给我机会弥补好吗？”

“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会了好吗？”

“我以后会和他保持距离的。”

男人语气诚恳，说着鬼都不信的屁话。

王珂珂扭头就对散打招生的姐姐们抹泪：“不好意思，这是我出轨的前男友，他不愿意和我分手才找到这来，散打这个我能回去考虑一下再给你们答复吗？”

这话一出，周围吃瓜群众来了精神。

散打武馆的姐姐们闻言横眉倒竖，挡在她前面，很好地拦住了林海的视线：“怕什么，到我们身后来。”

到底是个体面人，林海很轻地皱了下眉，“我没出轨。”

至少，现在这个时候，没有。

他并不想节外生枝，眼见着她躲在人家身后，没有半点谈谈的意思，原本满腔道歉的心思渐淡。

——为什么气性这么大呢？

林海想不明白。

王珂珂透过姐姐们肩膀的缝隙与他对视，几乎可以透过这张熟悉而陌生的少年脸庞回想起当初。

当初啊，那真是个遥远的词了。

她怔然想着，刚结婚那会，其实她和他是有过一段很好很好的日子的。

那时候，两个人下班经常一起牵手逛超市，在静谧的夜里打开投影仪肩膀挨着肩膀看电影，从春天的竹笋聊到北方的极光。

相互约定着有一天，一定要一起去亲眼看一次极光。

那时年少，以为这就是永远。

“妹妹？”一个姐姐伸出手在王珂珂眼前晃了一下。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林海已经走了。

见她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姐姐双手抱胸满脸不高兴：“一个渣男有什么好看的？你别告诉我你要原谅他啊。”

早春暖风扑面而来，将过往吹散。

“不原谅。”

王珂珂轻笑摇头，无意识摸了下小腹，重复道：“不会原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