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铜雀楼五

沈衢尘没有回答,冰冷目光掠过一众送亲队伍,牢牢锁定在其中一顶花轿上。

一根旁人都看不见的细长红线从花轿内蔓延出来,直到缠绕在沈衢尘左手中指。

花轿内,弥枝一身华美嫁衣,端坐其中,双眼看着盖头上彩线刺绣,无聊抠着手指。

就在这时,前方飘来孩童清亮的歌声:

“月光光,照地堂,骑竹马,过南塘......”

歌声忽断忽续,时远时近。

“红盖头,血里绣,花轿抬进鬼门楼,一去不回头......”

仔细听,声音里还夹杂着指甲抓挠木板的“刺啦”声。

“一叩首,黄泉路,二叩首,忘川渡,三叩首,永不回阳土。”

粗粝沙哑,阴森恶毒,弥枝耳朵里嗡嗡作响,却见抬着花轿的轿夫脚步未停,连陪哭的嬢嬢都未曾停顿,这声音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弥枝静坐不语。

花轿摇摇晃晃,红布上的喜字照得忽明忽暗。

“啪嗒。”

一颗石子砸在花轿顶上,发出闷响。

那歌声戛然而止,只留下死寂般的沉默。

死一般的沉寂弥漫开来,没过多久,外面惊呼声刚起,轿身猛的往下一沉!

弥枝按捺不动,听外面一阵骚乱,忽然有一人大喊:“保护新娘子!”

一行人唰唰唰地掏出随身兵刃,大喊:“来了吗?!来了吗?!”

弥枝喊道:“怎么了?!”

“那邪祟又来了!”一人惊惧声音传来,似乎趴在她轿子旁边:“小姐快跑!”

弥枝正要掀开盖头,轿身又是一震,一个似人似兽的东西扒在了轿门,那东西没有五官,面部像被锡纸草草糊起来,嘴巴的位置一开一合:“小姐快跑!”

寒光闪过,弥枝劈手夺过窗外吓傻了的轿夫手中利刃,倏地刺出,那邪祟面部被划出一道巨大创口,像是宣纸被刀划破的声音,创口处滚滚黑雾蔓延而出。

弥枝握刃在手,红盖头下神色凝肃。

透过盖头缝隙,隐约可见那邪祟惨叫过后被人一把拖了出去,却有更多一模一样的邪祟攀在她的轿子上想要爬进来。

突然,一阵清脆的拍手声响起谣:

“棺为床,椁为房,盖头一掀见阎王,生死关头泪汪汪。”

四周哭声震天,三队人马攘臂嗔目,推推搡搡,花轿旁边让出一大片空地,其余人头破血流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孩童的歌声越来越近,在花轿四周回荡。

远处神剑独步春应声出鞘,剑影如游龙一般掠过,四周厮杀的邪祟在无声中瞬息间身首分离!

但是没用。

“咯咯......咔咔......”

像是骨头互相用力挤压产生的动静。

花轿手环突然剧烈晃动,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仿佛有无数只手在门后抓挠。

黑暗中,寒霜骤降,血气弥漫。

弥枝呼出一口浑浊气体,用力握了握拳。

这种温差对修士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她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再继续下去,只怕会要了她的命。

只是她不知道轿子外头发生了什么,但其他人却知道。

那跟着她的送亲队伍全部毙命,身首分离都不算,有的人连内脏都被掏了出来,正被魔兽吃进嘴里细细咀嚼。

其余两顶花轿早已塌陷,里面的人偶碎片咕噜噜滚了一地,两个新娘的头被魔兽咬得稀烂,红盖头欲盖弥彰地盖住一半,露出一只瞪圆了的眼睛。

姜云溪被沈衢尘勒令在后,不免有些着急:“宗主,再不出手,她恐怕会有危险。”

沈衢尘道:“再等等。”

那些魔兽吃完了人,又见其他轿子都是空的,便悉悉索索,朝着弥枝的轿子爬了过去。

那首童谣又响了起来。

“红烛灭,鬼门开,新娘化作血棺材,三更魂归奈何台。”

弥枝双手已经被寒霜冻僵了,表面浮出一层冰霜,她牙关紧咬,没有回答。

百里宣衡知道这送亲队伍会遇到这种事吗?

难道他是故意让她身陷险境的。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裙摆,从盖头缝隙看去,那邪祟嘴的位置裂开一道深渊巨口,就要对着她小腿咬下去!

轰——一声巨响,弥枝那顶轿子被人从外面一掌打碎,一人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出花轿。

少年束着藏青发带,眼中精光闪烁:“魔族休要猖狂!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恶事,当真不将我放在眼里!”

弥枝手脚都被冻僵,踉跄半步,被那人一手抄膝抱在怀中狂奔:“别怕,有我在此,定会护你周全。”

弥枝松了口气,手中尚未成型的符箓霍地散开。

透过缝隙能看到百里宣衡也是一身大红嫁衣,绣着花好月圆琴瑟和鸣,和弥枝身上如出一辙。

百里宣衡旋身跃起,甩出几张符纸贴在追来的魔兽额间,符纸燃起幽蓝火焰,烧得魔兽发出凄厉惨叫。

弥枝见着那黄纸,一愣。

这小子竟然也能使用禁术?

可是怎么可能,十八年前,沈衢尘就已经将所有禁术尘封在了北溟仙宗,除他之外无人再能查阅。

百里宣衡道:“抱紧我,这里邪祟笼罩,你再呆下去会浑身经脉冻僵,终身无法行动。我先带你冲出这里。”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弥枝感觉手脚终于回温,而百里宣衡也道一声“失礼了”,将她放了下来。

弥枝问道:“那些东西是什么?”

“是‘螓’。”百里宣衡道:“魔物螓首的衍生出来的新的魔兽,长得非人非物,近日在羽山被开膛破肚的尸体,都是这种东西所为。”

“也就是说,如今的羽山,不但有修为高深的‘螓首’,还有这种癖好给人肠子挖出来啃食的魔兽?”弥枝问:“你可知羽山如今为何会有如此多的邪祟?”

百里宣衡想了想:“传闻是因为上任女帝凤姝修炼邪功,一夜之间走火入魔,招来了大量的魔兽,后来凤姝失踪,这些东西倒是一直留在羽山作乱。”

弥枝问:“为何铜雀楼不出手绞魔。”

“没用的,魔族不死不灭,铜雀楼出手,他们就隐藏起来,等到修士离开再进行捕食,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人族遣散魔族出现过的区域。”

“而且羽山没有能够直接杀死魔族的神器。”

百里宣衡道:“天机阁倒是曾预言过靥星刃会出现在羽山,但携带它的靥兽已经许久未曾现世,这是一个未知的结果。”

靥星刃?

靥兽她有所耳闻,当年天机阁曾预言世间会出现一把能够直接杀死魔族的神器,于是百家征伐,但至今都未曾找到过那传说中的靥兽的身影。

没想到天机阁竟然预言靥星刃会出现在这里?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据说靥兽原本只是普通魔兽,百年前被一大能收养,那位当世大能研究出了神器靥星刃后,觉得此神器还不够完美,便在羽化之前将神器和自身意识封存在魔兽识海中,以魔息和灵息千年万年的将其炼化至最好。

只是她老人家也糊涂,没找个洞府把那靥兽拴好,如今修真界只闻靥兽其名,却无一人得见其真容,更别说获得神器了。

话又说回来,修士证道之路何其漫长,若要她长年累月的从头开始,那不知何时才有资格踏入魔族老巢。

但若她能得到那神器......

虽然修为越高神器越强,但那毕竟是神器,一把就能抵上一个化神境。

就听百里宣衡又道:“如果蛰伏在暗处的魔族数量庞大,铜雀楼和它正面对抗没有胜算,因此只能求助北溟。”

“阿珠。”

百里宣衡转向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林后的那群北溟弟子听到:“天色已晚,不如先随我回府稍作安顿。”

弥枝听他声色不自然,又见频频朝后方看去,想起自己逃走了几天,北溟仙宗那群小呆子定然是着急上火,要掘地三尺将她找出来的。

于是也故作矜持道:“一切听凭公子安排。”

两人走后,秦备从树丛里崩出来,呲牙咧嘴拍着身上草屑,忍不住抱怨:“她脑子撞到树干上了?求宗主不成,就去求铜雀楼?那铜雀楼能是什么好地方吗,她知道自己嫁了个棺材板吗???”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姜云溪也钻了出来,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百里家小儿子病逝,那刚刚那个少年又是谁?”

秦备一向不怎么思考:“或许是百里家旁支也说不定?”

姜云溪忧愁地叹了口气,旁边有位弟子好心提醒:“秦备师兄,嫡系娶妻,哪里轮得到旁系迎亲的。”

秦备涨红了脸,差点跳起来:“我从小就呆在北溟仙宗,这些东西我哪会知道!”

“只是现在我们怎么办?”又一个弟子问道:“宗主不知道去哪了,师姐,我们还跟吗?”

姜云溪一咬牙:“跟!”

“宗主既然让我看顾好她,那我就不能让她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