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你这钢叉, 是传说中的尸家骨叉?”
“与你倒是相配。”
百无聊赖,乘白羽一副闲聊架势。
“倒是相配?你说得轻巧,”
阎闻雪言语当中一半轻蔑一半愤恨,
“你以为人人都有你的狗屎运?族中传承的法宝堆积如山, 我们这些人谁不是各凭本事?尸家骨叉是我亲手夺来,自然认我为主。”
乘白羽瞅一眼:
“……你从前的光斧不也是家传么?”
“你知道什么,”
阎闻雪哽道,
“也就是你们这些枕着足金枕头降生的所谓嫡脉, 宗门里的寻常弟子也是要自己搜集原料炼制法器。”
“戚扬……我为了戚扬, 击败族中百余名同辈子弟, 你又知道了?”
谈起戚扬光斧,阎闻雪似乎格外愤懑,望向乘白羽的目光愈加阴冷。
“……”
你的光斧,不是我震碎的啊。
乘白羽捋一捋袖子口,实在不知该怎样同这个人讲道理。
“我, 我耗费多少心力, 与多少穷凶极恶的鬼族拼命, 尸家才最终为我所获。”
“到你嘴里便只有轻轻巧巧一句‘倒是相配’, ”
阎闻雪扣在钢叉上的手指骨节泛白,
“正如我与权哥,我们花费多少心血才有仙鼎盟的基业,你倒好,轻易便坐上盟主之位。”
“凡事坐享其成, 凡事唾手可得。你, 真是该死。”
乘白羽神色很淡:
“是么,至少阎氏族人都还好端端活在幽都,陪着你。”
“可他们都变成了鬼修, ”阎闻雪眉目狰狞,“还不如都死了。”
“这话说的,不是你做主将他们带来幽冥渊的么?”
乘白羽反问,“将严氏钉死成鬼修的人,不正是你?”
“含血喷人!与鬼族的勾当乃我祖上好几辈传下来,牢牢把控在几个长老手中,与我有什么干系?”
“喔,”
乘白羽慢吞吞地说,
“你的祖辈都靠炉鼎修炼,就你没走这路子?你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阎闻雪惨白的面容染上漒紫。
“啊,所以还是有过的,”
乘白羽揣着手,“你果然是半点没有坐享其成呢。”
阎闻雪抻着脖子待分辩,乘白羽截口接道:
“你祖辈瞒得好,鸣鸦阎氏,世代清名,不是你一个冲动跑来幽冥渊给毁掉的么?”
“休要欺人太甚,”
阎闻雪瞳孔暴凸,
“你种种手段,又是假死又是孩子,将权哥的魂勾去,实在处心积虑,今日倒来指摘我冲动……”
“是,我是冲动,我没有你的心机!”
声调拔高语气愤然,就在此时!
乘白羽骤然发难,右手掌心红翡葫芦飞出,看去灵巧非常实则力逾千钧,悍然向阎闻雪手中的钢叉撞去。
砰地一声,人族至宝与鬼族杀器相抗,穿云裂石。
一个空隙,一星烛光袅袅然飘出,从乘白羽的指尖蹁跹直跃,停在阎闻雪头顶。
“啊——!”
一声惨叫,阎闻雪捂着胸口蜷缩在地。
“人身生有三盏阳火,堕鬼道的修士,须用法门舍弃头顶的无名火,”
乘白羽走来,低头俯视,
“自此,摈弃神明护佑,屏除人魂,吸纳邪祟,终成鬼修。”
“眼下你头顶的无名火被我补齐,这幽冥渊中的鬼气,还有你体内的鬼气,让你很难熬吧?”
“你这是什么妖术!”
“……不对,你、你竟然能屏蔽幽梦!”阎闻雪难以置信。
“唉,怎么不能呢,不过是一味香。再说我这不是妖术,化鬼为人,分明是救人之术。”
人头顶的无名火,本就是神明之火,东皇遗魂,哪里还有比这个还正经的神明?说补就能补。
原来乘白羽并非闲话,而是在暗中排导幽梦的药力。
同时也在估量尸家钢叉的威力。
看来看去看半天,也没有很厉害嘛。
遂瞅准时机一击即中。
阎闻雪恨道:“你也不怕场面无可收拾!”
“即便你死了,”
乘白羽道,“我拎着你的头颅,照样平定鬼界。”
阎闻雪趴伏在地面目扭曲,又是痛苦又是难以置信:“……我不信,我不信……”
“走吧,”
乘白羽挥袖,两簇烟雾分别托起钢叉和阎闻雪,
“纠结什么谁先来救,无谓至极。我有手有脚,自己不会脱困么。”
向红翡葫芦默念李师焉的名字,一道白烟升腾,缕缕亭亭,指出一个方向。
……
天地良心,乘白羽真的只念了李师焉的名字。
远远瞧见巍峨高耸的城墙,城墙上有一道身影引颈负手,这人……
背后背着一把剑。
头脸看不清,但是乘白羽心内叹气,是谁也不是李师焉。
再近一些,城墙之上的一人,须发从兜帽之中横逸斜出,是褐白的颜色,看来是贺雪权。
不过等到乘白羽真正飞近,此人身影一闪又不见踪影。
……所以,贺雪权是一直在暗中跟着么?
乘白羽一哂,怎么说,你们两段雪还真是默契,竟然真的被阎闻雪说中。
在城门附近落地,一剑阁弟子首先发现乘白羽:
“是乘盟主!快去告诉阁主!”
比及看清乘白羽俘获的是谁,或者说是什么法宝,众人呼喊声更高:
“盟主擒住了鬼王!盟主擒住了鬼王!”
“是生擒!”
“尸家钢叉也被盟主收缴!”
……
无不欢欣鼓舞。
李师焉速即赶来:“怎么回事?”
“一时不察,险些着了他的道,”
乘白羽三言两语讲完经历,“将他囚进血荼车,不交鬼王印不放人。”
先前说什么有鬼王头颅即可号令鬼界,其实是乘白羽托大造势。鬼王印,据闻历代鬼王凭此印信登基,若想号令幽都必有此物才行。
乘白羽并指一点,阎闻雪头顶的一点烛火飘回红翡葫芦里,失去这一点灯芯,鬼气于阎闻雪而言不再是折磨,血荼车却变成折磨。
这玩意儿本就压制鬼气,管你是天生的鬼族还是半道出家的鬼修,什么法力都施展不了。
血荼车中。
阎闻雪虚弱道:“我不会上降表也不会交出鬼王印。”
乘白羽端详,
几息功夫,倚着车壁托着腮:
“从前的鬼王有野心,我瞧你又没什么振兴鬼族的念头,你总是命令手底下鬼将跑到人族地盘捣乱做什么?”
“无须我命令,”阎闻雪不屑道,“此乃鬼族天性,生来嗜血,喜啖生魂,不允他们时常劫掠凡人村落,无人服我。”
乘白羽道:
“我还喜欢揪你们阎氏族人的头发做掸子呢?倘若天下间都依靠个人喜恶行事,还得了么。”
“你这满嘴的仁义道理,留给仙鼎盟那帮愚人听罢。”阎闻雪不屑。
“诶?”
乘白羽大为不解的样子,“仙鼎盟的旧人我可一个没遣散,你先前不是说都是你和你权哥的基业么?怎么,难道你们招募了一帮愚人?”
阎闻雪惨淡的面容被怒气一冲,哑口无言。
“如此说来,无论如何你也不肯归降。”
乘白羽叹息。
阎闻雪咬牙切齿:“不、降。”
“行。”
乘白羽撩起袍服起身,自车辕跃下。
等候在侧的几人围上来,
李师焉:“如何?”
乘白羽摇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没有鬼王印恐难以服众。”贺吟惜蹙眉。
风解筠:“想还是盟主太过仁慈,不肯下重手动严刑。”
“大不了屠戮殆尽,将幽都烧了。”莫将阑冷哼。
“……你杀心收一收,小心将来雷劫劈你。”乘白羽伸手指指。
李师焉:“你仿似成竹在胸?”
“嗯,”乘白羽稍稍挨过去一点,低声道,“有是有。”
“尽管施展。”
“……好吧。”
“阎闻雪是别有所求,”
乘白羽冲周遭无人处唤一声,
“贺雪权,我知道你在,阎闻雪要见你。”
暗处一袭玄袍现身,缓缓走来。
“这就是你说的法子?”李师焉扬眉。
“这法子好,哈哈。”
莫将阑的紫流冲着李师焉的方向戳戳戳,不知道在阴阳怪气个什么劲。
乘白羽左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没言语。
贺吟惜脸色复杂:
“……阁主……盟主……”最后模棱道,“叔祖。”
“哟,辈分还挺高,”莫将阑呼哨一声,“有日子没见了啊,前师丈。”
乘白羽:“……”
“咳咳,”
乘白羽拾起身份,掌心摊开遥对风解筠,“这位是神木谷谷主解筠使者。”
风解筠彬彬有礼:“境主。”
“谷主。”贺雪权颔首。
随后转向乘白羽:“你志在迫他投降?”
“是,”乘白羽快速道,“界碑后推三千里,人族在幽冥渊以北驻扎,鬼族不得出幽都。”
“还有么?”
乘白羽:“……最好交出鬼王印。”
“知道了。”贺雪权跳上血荼车。
车外,
“啧啧啧,”
莫将阑围着李师焉转一圈,“李阁主,聊聊?心里头什么滋味啊?”
风解筠递一个眼神给贺吟惜:“城中防务离不开人。”双双先一步离开。
乘白羽无奈,对莫将阑道:“你多大的人了,也有个正形,我这盟主面上好看么?”
“你此番生擒鬼王,”莫将阑不当回事,“无论你做什么,回去他们都能把你吹上天。”
李师焉冷哼:“我说什么,趁早不教训,而今养虎为患。”
……
“可见是大局抵定,”
乘白羽叹气,“一个一个,又没个正形。”
正说着,贺雪权掀开车幔下来,手中一卷敕字:“鬼王降诏,一切皆如你所言。”
“……多谢。”
乘白羽正要去接,被莫将阑抢先。
拿在手中,莫将阑正要交给乘白羽,被一旁李师焉目光陡然一逼,讪讪撂到李师焉手里。
“他没有旁的话?”乘白羽好奇。
贺雪权道:“他说祈愿盟主慈念,放阎氏族人一马。”
“?”
乘白羽心头涌起一抹怪异,细论又说不清,只得暂时搁置,
“请他启出鬼王印吧。”
贺雪权回到车上押着阎闻雪下来。
鬼王印不是一方印,因此并没有随身携带,据阎闻雪所言是镇在鬼王洞府正中央。
一行人赶到城北。
途中见幽都各处皆被修士和妖修节制,阎闻雪眼中光芒一寸一寸黯淡。
唯有一缕寒芒暗存,决绝凶狠,犹自不灭。
洞府正中建得很像人族庭院,四方天井,当中一座一尺来高的祭台,骨柱分立,正当中镇着的,想必就是鬼王印。
“我不明白,”
孤身站上祭台,阎闻雪回首,“权哥,他已经另许他人,你为何还围着他转。”
莫将阑抢白:
“你这人,什么毛病?当年贺雪权不也与我师尊成婚多年了吗?你又为什么围着他转?”
乘白羽细细观摩祭台当中血气四溢的一团东西,悄声对李师焉说:
“盯着些,我担心有诈。”
另一边贺雪权只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阎闻雪垂着头,“嗬嗬嗬嗬,与我无关。”
“要怨就怨,我没有一个干净的家世出身。”
“分明是,我先遇见你的。”
“得知族中秘辛,无颜陪伴在侧。再见时才知,原来你也是半妖血统。”
“我们分明更为相配……更为相配!”
“我在人界时拼命压制族人,到鬼界,劫掳剑阁弟子的命令也不是我下的。”
……
“到如今,竟然只得这四个字,与我无关,哈哈哈,与我无关!”
哐地一声,铮鸣之下夜厌锋刃一亮,
贺雪权沉声道:“少废话。”
“好。”阎闻雪痛快一掌拍上鬼王印。
倏尔一阵血气肆溢,整座洞府跟着一震。
“……不好,”
乘白羽回过神,“他眼里哪有阎氏族人,他是故意引我们到此!”
阎闻雪恍若未闻,回眸一笑:“权哥,你陪我死在这里吧。”
恨意滔天,灵台浸血:
一生心血空付,那就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