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落草之期渐近, 乘白羽不再外出游玩,老老实实呆在花间酒庐养胎。
他也不闲着,如约与李师焉学画。
不过他近来精神头短, 耐性也不如以往, 自己动笔少,多是……
李师焉画他。
这日两人事毕,李师焉不知发什么疯, 敞着衣衫也不管, 铺纸调墨, 要给乘白羽画像。
着墨一刻,
“难。”李师焉凝眉。
乘白羽身上懒懒的,仰在枕上歇息:
“难?不是画过好些了。”
李师焉痴迷画他的像,画过总有数十幅。
“如此情态,没画过,”
李师焉细细思量,
“画形为下, 画骨为上, 人说花最难画, 盖因其无定形, 却又要画得它静,你比花还难画。”
“嗯,嗯,”
乘白羽语含惰怠, “烦李大家慢动笔、细琢磨, 费神为我描白。”
画案设在竹榻边,李师焉倾身将他衣衫拢好,他说热, 李师焉责备:
“七月流火,哪里热。”
两人在酒庐院中搭一葡萄架,话虽然是责备的话,李师焉手上一挥,将屋中月石冰鉴召来围着竹榻摆好。
“不热了吧?盖好,莫贪凉。”李师焉谆谆叮嘱。
乘白羽闭着眼推人:“画你的画去吧。”
“不画了,”
李师焉翻身上榻拥住人,“姿容易画,难画水洗之美。阿羽,你里外浇透的这幅情态,无人能画。”
“你再说。”乘白羽板起脸。
他虽然嘴角抿直似乎不虞,实际满面蒸霞羞涩不胜。
“惯是口冷心热,”
李师焉感叹,“你再冷言冷语,下回还是无不允我。”
随即自省:
“往后我须长记性,不可为所欲为,不能因你性子好、待我好,随意欺负你。”
“……”
借给乘白羽比干玲珑心,绝想不到这话是落在这里。
乘白羽转身窝进李师焉怀中。
唔,老神仙身上凉,舒服。
乘白羽软着嗓子唤:“师焉。”
“怎了?”李师焉仔细揽他,“又想着了?”
“……你在想一些什么,”
乘白羽无语,“我只是想清洁一番,你……”
“我什么?”李师焉他含住他的嘴唇,“说出来。”
“你、你的东西还在里面……唔……”
“用旁的法子碾出来,好不好?”李师焉诱哄道。
却哪里还用得着引诱,乘白羽转过身股肉往后送。
……
比及抱着乘白羽沐浴洗净,李师焉雄心壮志又起来,誓要画出花鲜露浓情态。
乘白羽兴尽不想动,教他消停。
最后画一幅葡萄架下衣裳齐全的美人午憩图作罢。
-
八月中旬的一日,清霄丹地迎来一不速之客。
皋蓼雪母求见。
原本李师焉想也不想吩咐不见,可她带着乘轻舟。
说是游历途中恰巧救下,送佛送到西,千里护送而来,想见一见阿舟的师父。
李师焉来问乘白羽,乘白羽讶异:
“醒着的乘轻舟还是没醒的?”
“阁中弟子说是醒着的。”李师焉道。
“那便不见,”
乘白羽无甚起伏,“醒着的阿舟,自己也会回来,要她的护送。”
“……且慢,只救下阿舟?”
乘白羽意识到什么,与李师焉两人面面相觑,“霜扶杳呢?”
什么求见!根本是押着一人在手中逼迫相见!
“呵,”
李师焉眼中闪过睥睨之色,
“恭敬拜门尚有余地,暗含威胁?神木谷不过几根烂柯沉木,也不怕我一把火烧了她。”
一个诀捏在手中,李师焉口中长啸:“扣留我的客人?”
呼啸声穿破虚空,东海之涯周遭几郡全部清晰可闻。
李师焉继续道:“雪母是要与披拂阁为敌?”
须臾,阁中弟子来报:“阁主,她走了。”
乘轻舟随后慢吞吞进来:
“阿爹,李爹爹。”
“霜扶杳呢?”乘白羽撑着起身。
“阿杳负伤,”
乘轻舟表情难辨,“皋蓼娘娘接回神木谷医治。”
乘白羽按下心头不安:“你一五一十道来。”
原来踵臼山一役,没几日便鸣金收兵,黄衫聚集,鬼王也不敢来硬闯。
事情出在返程途中。
与莫将阑分别后,乘轻舟与霜扶杳沿濛水南下,途中遭遇烛龙。
烛龙又名烛九阴,人面蛇身而赤,乃龙裔邪妖。
乘轻舟虽说有金丹修为,霜扶杳也不差,可是对付烛龙实在不够看,幸而另有一狐族大妖在近旁,一面应敌一面急召雪母,几人才逃过一劫。
乘白羽瞧一眼李师焉。
烛龙,好便宜呢。
妖王有四使,其一便是烛龙。
李师焉冷笑:“原以为东海之滨总不敢放肆,乘轻舟,你祖母这是上了心。”
“阿舟,”乘白羽招呼孩子到近前,“她与你说些什么?”
乘轻舟在榻前三尺站定:
“说请我到神木谷作客,我惦念这李爹爹说的不要搭理不相干的人,便没松口。”
“阿杳的伤又是怎么回事?”乘白羽细心相问。
“杳杳好好的,并没有正面与烛龙对上,”
乘轻舟道,
"后来快到东海时,忽然昏迷不醒,雪母说是蜃气入骨的缘故,要同族中人助他理气通脉方能将蜃气导出。"
“一路上也没发作,偏偏昏在家门口?”
乘白羽摇头,“这样的蜃气,我没听过。”
乘轻舟静默一瞬,似有若无分辩:
“阿爹难道认为蜃气之说为虚构?不是的,雪母娘娘为人诚恳坦荡,做不得假。至不济也不过是想引我到神木谷而已。”
“而已?”
乘白羽错愕,“想见你,阿杳做错什么?是活该被害得厥过去么?”
“瞧阿爹说的,谁人加害杳杳?分明是烛龙作祟……”
“烛龙是妖王四使之一,”
乘白羽耐着性子,“你两个路遇烛龙根本就有可能是一个局。”
“怎会呢!”乘轻舟不服,“雪母娘娘拼死相救,怎会是提前做局!”
“住口。”
李师焉一言既出,满室冷寒气息逼得人呼吸一滞。
“不与他说,”
李师焉扶乘白羽躺下,“你别着急,我必定将霜扶杳带回来,一根头发丝也不会少。”
乘白羽气闷:“才几日相处?别人就是诚恳坦荡,我就是胡乱猜忌?”
“他哪里是这个意思?”
李师焉一下一下捋乘白羽腰背,
“倘若他果真如此对你说话,我第一个不饶他。”
“别生气,孩子识人以善,记恩念情,岂非好事?若他瞧谁都心怀不轨,更兼刻薄寡恩,你才是要操心。”
乘白羽顺几口气,道:
“我救起阿杳的时候,他被妖族追杀几乎只剩一口气,现今他人事不知回神木谷,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说起啖血食肉的兽族有多怕,雪母是兽族之首!他醒来只怕立即要再度吓晕过去。”
“阿爹,”
稍远处,乘轻舟低声道,“你如此关心霜扶杳。”
“……?”
乘白羽懵道,“他从小伴着你长大,你难道不关心他?”
乘轻舟眼中微潮,凝视榻上一刻,
忽地大声道:
“祖母说得果然不错,你在乎一个与你毫无干系的妖也多过在乎我!”
“我不知道,花间酒庐是给你撒野的地方?”
李师焉挡在榻前,“与你阿爹赔不是。”
乘轻舟咬着牙瞪着眼,与平素温良的模样大不相同。
“自然……不是,”
他鼻中喘着粗气,
“花间酒庐与我何干?整个清霄丹地又与我何干?”
“李爹爹,你若非看重阿爹,岂会花心思教导我半句?清霄丹地又哪里容得下我!”
“早先阿爹不肯看你一眼,你可是连收我为徒都不愿意的。”
“你……”
乘白羽眼前空白一瞬,中心如煎,“怎会这样想?”
“还有霜扶杳,阿爹你问我关不关心他,怎么不问他关不关心我?”乘轻舟继续逼问。
“他怎么不关心你?”
乘白羽真的吃惊,“他数十年不敢独自踏出清霄丹地的半步,几次冒险到仙鼎盟寻我,都是为着你的病——”
“根本不是!”
乘轻舟粗暴打断,“他是为着偿还你的救命之恩。”
一指李师焉,“为着偿还他的收留之恩!”
咻——
李师焉腰间红翡葫芦疾飞而出,直直拍在枯弦剑背上,乘轻舟脊背一塌跪倒在地。
李师焉居高临下擒住乘轻舟颅顶:“雪母给你下什么迷心智的符咒毒物?”
“莫为他寻借口遮掩,我神识已经探过,他身上干净得很。你让他说,”
乘白羽白着一张脸,
“还有什么怨气?让他说。”
“说便说!”
乘轻舟眸色漆黑,
“说到底,贺盟主也没有另娶!不仅没有另娶,送你‘下葬’时他形容佝偻,简直如同凡间病入膏肓的老者,肝肠寸断,一夜之间须发全白!”
“阿爹,”
乘轻舟问,“你以前说你与贺盟主两看相厌,其实,只有你厌倦了吧?”
李师焉一派冷凝,对乘白羽道:
“我就说你不肯言贺雪权之过,总要埋下祸端。”
乘白羽未答,直直望向乘轻舟:
“阿舟,从前你选佩戴凰羽,如今是后悔了吗?”
“至少祖母会真心疼我,”
乘轻舟避而不答,只盯着乘白羽即将临盆的肚子,
“原本便没有人真正关心我,往后这个孽种降生,更不会有。”
“……你说什么?”乘白羽不敢信。
“我说你肚子里是你婚内与人私通所怀上的孽种,”
乘轻舟面目漒紫,
“祖母说你和离一定别有原因,一定不是清清白白去死那么简单!她不知道,我却知道。”
“你是与他,”
乘轻舟指着李师焉,
“与他苟合有了野种,没有法子才要死遁!”
“你回来阁中,总是愿意陪我,你却是因为我来此长住的么?”
“不是!”
“你是为着和奸夫——”
磅礴的灵力直接将乘轻舟摔出花间酒庐的大门,李师焉终于忍无可忍,出去拎着人就走。
少时返回,
“怎么发落?”乘白羽安静地问。
“在他院中昏着,我担心他将你还在世的消息漏给雪母。”
“那倒不会,”
乘白羽声音极轻,
“临行前我施放两枚蔽机咒,就在他和阿杳身上,连搜魂术也不能从他二人处获取我的行踪,他们每每想要说起关于我的事也会自发禁言。”
“我,万事都想到了,只是没想到……”
“你别放在心上,”
李师焉劝坐在塌边拥住他,“我闻妖族之中独有惑人神志的秘法,他是受人蛊惑,本身绝没有埋怨你的心。”
“秘法,”
乘白羽漠漠道,“也不会无中生有,至多会将一些念头扩大。”
“唉,还是先想想霜扶杳,”
乘白羽眉间浮现痛苦之色,“不能丢霜扶杳一个人在神木谷。”
李师焉:“我即刻去,亲自去,不怕雪母不放人。”
“先……遣阁中长老去吧,”
一声痛楚的轻吟自乘白羽喉中滑出,抓紧李师焉手臂,“我大约不大好。”
“!”李师焉一震,疾掀他身上衾被,只见殷色如火,烧开床褥,入目皆是刺目的红。
“阿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