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陆离也看到了那支瞄准他的箭矢,但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无法完全避开这只箭,只能尽力侧过身子,让箭头避开心脏,受一些不致命的轻伤。

但令他未曾预料到的是,眼前忽地一道黑影压下,电光火石之间,耳边是金石相击的铮锵脆响,飞速而来的利箭簇的一声斜插进地面中,而在陆离盛着些许错愕的瞳孔之中,倒映的是一个单薄纤瘦但又极为强大的背影。

付邀今的衣袍和高马尾随着风徐徐摆动,谁也没有看清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跃上的高台,画面定格之时,他已用手中的长剑准确无误地挡住了这只偷袭的箭矢,周围鹰群四散,散落的灰、黄、黑各色鹰羽之下,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挽了个剑花,以剑尖指地,真如鹰神下凡一般,丰神俊朗、俊逸出尘。

他侧过脸问:“没事吧?”

“目前没事,”陆离挥挥手,让那只压得他肩周炎都快犯了的大肥鹰赶紧下去,“待会就说不准了。”

付邀今目光一沉,就见祭神台下方倏然爬上来数名全副武装的持刀士卒,先前那几名奏乐跳舞的巫师也虎视眈眈地冲了上来,他反身将陆离护到背后,一剑挑飞祭师刺过来的匕首。

……感情这祭天台上一个自己人都没有,全是鄂多安排的细作。

付邀今恨铁不成钢地瞪陆离一眼,在祭师还想再抽刀还击之前利落挥剑瞬间抹了他的脖子,速度快到剑刃划过之后,血都没来得及沾上刀刃,只留下一道比纸还细的伤口。付邀今抽剑之后就没有再给祭师任何眼神,直接侧身持剑劈向另一人,祭师捂着脖子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大股喷洒而出的鲜血泼在地面上,他死去的时候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星点血珠溅在付邀今面颊和颈侧,如同雪里盛开的一点红,昳丽夺目。

鹰群不安地发出尖利刺耳的鸣叫声,它们纷纷用尖爪和翅膀攻击试图袭击图那的人,仿佛真的在守护它们认定的王。

台下三王子的人也纷纷怒吼着冲了上来,打作一团。

若是这场仗是鄂多赢了,那他就是揭穿图那邪恶妖术的真鹰王;但若是图那赢了,他就是打败残害手足小人的鹰神之子。

一切真相无非都是一句成王败寇。

鄂多算到了一切,却算不到鹰神竟然真的站在图那的那头,就连他从小养到大的守护鹰都不肯与他为敌,痛苦地在半空中嘶鸣。他咬着牙趁乱要逃,却被不知道从哪跃出来的黑犬一口咬住小腿,撕咬拖拽,鄂多吃痛大叫,下一秒,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横在他的脖子上,刀锋抵住皮肉,冰冷的温度令鄂多瞬间不敢再动。

若无意外,他派去偷袭图那营地的军队应该燃起了狼烟,但此时此刻,旷野上一片平静,只有骚乱的氏族,和不远处图那志在必得的微笑。

过往数年内,鄂多和贝托都试探过图那无数次,从未见过他这般肆意又跋扈的笑容,他们全都被这头擅于伪装成温顺绵羊的黑狼骗了。

尘埃落定之际,鄂多瞳孔放大,绝望又难以相信自己竟然败了。

鄂多转过头,看到付邀今冷峻的面容,一双黑眸内深沉平静,不自禁地喃喃:“……小塔姆,你是男人?为什么……”

中原怎么会送来一个男人和亲?是图那早就和中原有勾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到底从哪里开始出了差错?

付邀今并没什么能和他说的,毕竟在真正的现实之中,这位才是活到最后的赢家。或许鄂多可堪诟病之处有许多,但他用他的狠绝和手段扫平了一切,最终摘取了胜利果实。而自小被寄予厚望的贝托不甘落败,真正的图那甚至没有活过10岁。

一场重生,一场幻梦,只可惜织就这场幻境的人却不是主角,他两辈子都与王位无缘,重来一世甚至早早沦为阶下囚,提前退出了王储之争。

数日内,重生者贝托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牢房内,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他精神状态极差,记忆错乱,将两辈子发生的种种搅在一起,误以为重生的这一世仅是他死之前的幻想,他的母亲和妹妹身首异处,拼命在牢房里嘶吼哭泣咆哮,疯疯癫癫。

他的愿望又再次变得渺小而单一——只要最为无辜的妹妹活着就好了,只要他最爱的亲人能活着就好了。

是他想要的太多了,所以被鹰神责罚了吗?他认错,他忏悔,他不再奢求,只希望留下亲人的性命。

看守他的狱卒苦不堪言,每时每刻都在听贝托用最为恶毒的语言诅咒鄂多。他有时候也挺纳闷,关押贝托的人明明是他们的主子图那,为什么贝托光骂鄂多不骂图那?把我们英明神武的主人置于何处?

贝托的歇斯底里停歇在一个傍晚,监牢忽然在不寻常的时间打开,他抬起头,看到了一个令他倍感恍惚的人被关在了他的牢房对面——

“鄂多?”

蓬头垢面的二王子再也无法维持他的体面,穿着破旧的囚服,阴沉沉地和贝托对视。

贝托还是不可置信:“你怎么会……?”

鄂多不是成了鹰王么?族中已无人再能与他抗衡,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哼。”鄂多冷笑一声,扶着伤腿一瘸一拐地找地方坐下,“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就为什么……贝托,是你当初非要我对那杂种手下留情,放他苟活至今,不然我们怎么沦落这般境地?”

贝托呆愣地听着,重叠的两份记忆让他头疼不已,他朝着墙狠狠地砸了几下脑袋,额头破了皮,流下鲜血,如同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的母妃和妹妹呢?”

“我没有杀。”鄂多为贝托反常的举动心里暗惊,面上却露出个阴毒的笑,“……就是不知道图那会不会对她们动手了。”

“我要见图那!”贝托猛地冲到牢门前,疯狂地嘶吼,“告诉图那!我有话要对他说!!让他来见我!”

……

贝托熬红了双眼,却没有等到图那,反而等来了大王妃和小公主。

大王妃一如既往的怯弱温吞,见到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儿子,只知道默默垂泪。小公主也哭红了眼睛,隔着牢门紧紧握住大哥的手,她隐约知晓了什么残酷的事实,却还是有点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天真:“哥,我去求小塔姆放你出来,她人很好的,图那哥很听她的话。”

“平遥是个男人。”鄂多语气凉凉地说。

“什么?”小公主噙着泪转过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小塔姆怎么可能是男子?”

平遥、图那……贝托记忆越发混乱了,上辈子平遥分明就是女人,甚至还怀过塔格的孩子,只是很快就滑胎了……图那,图那?上辈子的图那为什么没有称王?图那……

他头疼欲裂,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母妃担忧的目光,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疯子。贝托艰难地忍着痛,握着妹妹的手,又攥住母亲的手,深深地望着她们。上辈子二人的死状不断浮现在他脑海,再一眨眼却又看到她们都还好好地活着,穿着体面的王妃、公主服饰,小妹甚至还异想天开地想要求助平遥,看起来未曾受到刁难。

贝托抬起头,看到对面牢房鄂多被恶犬咬伤的腿发炎化脓,却迟迟无人来医治,怕是一定会废。

他倏然仰头笑了起来,直到笑得喘不上气才缓缓停下。

大王妃的脸色更差了,忧心忡忡地望着他,“贝托……”

“小妹,好好照顾阿姆……”

“大哥?”

大王妃听懂了贝托话后的含义,脸色倏然变得惨败,“贝托,我会去求图那,自请为奴为婢,只为留下你的性命,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贝托缓慢地摇了摇头,死死攥住他的头发,自说自话:“上辈子是老二,这辈子是老三,哈哈哈哈,我还是真是没用,倘若再来一次,怕不是再从哪里冒出个老四,反正总归不会让我坐上那王位。”

小公主觉得哥哥一直在说疯话,表情也十分狰狞可怖,她不安地环住阿姆的胳膊,有些害怕地看着贝托。

“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

此时此刻,付邀今正和陆离在王营里头疼。

时隔多日再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他们的身份却和往常截然不同。

身份卑微的混血三王子摇身一变,成了赤桓族的新一任鹰王;而付邀今在祭神台上面具都不戴地大杀四方,营地内更是对他的神秘来历有了无数种猜测,津津乐道。

既然答应了为陆离摘细链,信守承诺的付邀今自然早早就去他寝帐里等候着。他洗了个澡,将一身血腥味洗涤干净,换了身新衣坐在毛毡床上,感觉自己如今才真正像个从中原和亲而来的公主,在等候鹰王的临幸。

然而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付邀今都在毡帐里眯了一觉,陆离还没回来。

“……”当上鹰王之后,飘了?找别的妃子宠幸了?

直到更深露重,还穿着一身祭祀礼服的陆离才匆匆返回,掀开帘幕怒道:“烦死了,一群人拉着我讨论称王仪式上的细节,我说他们自己决定还不听,非要我发火才走,然后那些氏族一个一个的拽我去单独密谈,还有要送老婆给我的,我,真的麻烦死了……”

“这就烦了?”付邀今用手指从额前穿过长发,向后随意理了理睡乱的黑发,“从明天开始,你就是赤桓族的鹰王,要管理起一整个大部族,这点小事你就烦躁,那往后可怎么办?”

陆离痛苦地搓了搓脸,倏然想到什么,一把脱掉拢在身上的绒袍,“先不管那些,你快帮我摘了,戴久之后这玩意简直快把我痛死了。”

付邀今为这意想不到的展开愣了一下,快步上前,没敢直接上手,先微微皱眉盯着陆离胸前观察了一会,然后才谨慎地伸手去碰:“……好像有点缺血发紫,不会坏死了吧?”

“轻点,轻点……”

持剑的手相当稳,快速摘下了两边的金夹,取下细链,付邀今看着陆离不知道是痛是爽的纠结表情,无奈道:“你都觉得痛了,为什么不先取下来?”

“一群官员大臣拉着我聊国事,我在那里偷偷摘链子?”陆离很委屈,“别人怎么看我?”

“淫荡鹰王呗,”付邀今无所谓地说,“还能怎么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