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六月五,芒种,魔羯座运势中等,幸运颜色黄色,幸运数字4。

谢安存从花店买下一捧香槟色的洋桔梗,脚步轻快地往停车场走,此时距离他回到现实世界已经又过去整整四天。

明明在那个世界里待了一个星期,醒来时他发现时钟分针才刚走过半个钟面,神像就躺在身边,彻底碎成了两半。

比格从二楼飞下来时看到的就是呆坐在地上,一声不吭流眼泪的谢安存。

才离开几个小时而已,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人生经历了什么大起大落,应该说没有起,只有落。

“谢安存,你咋了,干嘛坐在地上……这个东西怎么裂了?”比格吓了一跳。

谢安存也不说话,只是重新躺倒在地上,对比格说了句极其高深莫测的抒情句:“你知道破镜重圆的滋味儿是怎样的吗?”

比格:“和谁破镜重圆?俞明玉么?你们之间有建立起镜子过吗?你到底咋了,别像神经病一样倒在地上流眼泪好不好,真的很吓人!”

谢安存吸了吸鼻子:“......你根本不懂。”

神像毁了,但医院里的睡美人还没有醒。

可能是被缠得烦了,陆以臻开始主动发短信来汇报俞明玉每一天的身体情况。

医生说他有时候肌肉会频繁抽搐,脑电波也开始上升,是即将苏醒的前兆。

谢安存那股执拗劲儿又上来了,想让对方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自己,每天花四、五个小时待在医院里,最后干脆把稿子也带来病房画。

有他在,易延就偷懒不来,调侃说谢安存真是一款丈夫瘫痪后不离不弃的糟糠妻。

糟糠妻在丈夫醒不来的这段时间里饱受煎熬。

晚上只要闭上眼就必定会做噩梦,说是噩梦也不至于,他总是梦见小楼里的俞明玉。

梦见男孩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上一秒还在问“能不能让我摸摸你的尾巴”,下一秒就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大声质问为什么要自己偷偷逃跑。

天堂和地狱之间只隔着一双手,和一对浅色的漂亮瞳孔。

谢安存自虐般地回想这个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在连续两天的早上只收到陆以臻“还没醒来”的例行短信后,他终于又开始焦虑起来。

如果毁掉神像也没有用呢?明明已经把这鬼东西摔成两截了,为什么他能立刻醒过来,俞明玉却不能?

谢安存盯着自己手下的草图发呆。

本来计划要画的三面图一笔都没画,反而半路开始写生,避来避去还是什么都没有绕开,俞明玉的脸与别墅一角浮现于笔尖下。

画上的小人儿笑脸与背后蓝天白云一般明媚,怀里还抱了只咧开嘴的小黑狗。

咔——指尖一用力铅墨便断了,谢安存扔下笔,把自己重重压进靠椅里,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现在除了一些营养袋和葡萄糖,俞明玉已经不需要再输其他的药物,在家里一样能挂,医生说人预计在四天内能醒来,可谢安存却等不及了。

他越来越害怕那种似有若无的不祥预感,又有些恨。

俞明玉分明说要和他永远在一起,不允许他走,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孤零零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会像断了线的风筝到底是他还是俞明玉?

或许应该把噩梦的根源时时刻刻放在自己身边才好。

于是第三天陆以臻按时来到医院顶层病房时,吓得嘴皮子和眼镜一起抖,扶着门把手才没让身体软到地上。

病房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俞明玉?

院主任刚和护士长一道进来查房,就被陆以臻提着领子拎起来:“俞总人呢?你们给他转病房了,还是他昨天晚上醒了?”

原主任瞥见空床,比他还震惊,两人一道嘴唇打颤。

“陆秘书.....你真是说笑了,我还以为是你们让俞总出院了呢,我一把年纪了,你可别吓我......”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下来,还是护士长先指着空床,小声打破僵局。

“那里是不是有张纸?”

还真有张纸条,只不过体积实在太小太小,颜色和床单融为一体,陆以臻根本没看到。

他把纸头捻起来一看,上面飘了几个大字:

陆秘书,我带俞先生到别处修养一段时间,不用担心我们。

没说去哪里修养,也没说理由,更没有署名。

放在公司里这种批条绝对是要被驳回去大骂特骂的,可陆以臻只感到喉头一阵梗阻感,在底下看到了一只植物大战僵尸里的紫色喷菇。

根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写这纸条的人是谁。

“陆秘书……你没事吧?”

见陆以臻脸色铁青,院主任还以为纸头上写的是绑架威胁,拿白大褂给自己擦汗。

“我现在叫院长过来,把警队也叫过来......俞先生是被别人带走了吗?”

陆以臻撑着额头不说话,让院主任越发心惊胆战,半晌才露出一个让他赦过宥罪的微笑,拿那张纸头擦了擦眼镜,又递过来好心示意主任擦擦汗。

“嗯,俞先生被他老婆绑走了。”

思绪被车载AI的声音拉回眼前,谢安存在后院停好车,小心抱着一大束洋桔梗下车、锁车,走进小楼。

说是休养,其实根本没去哪里,谢安存只是把俞明玉带回了家而已。

他记得自己以前在哪本心理杂志上看到过一篇报道,只要不是陷入重度昏迷的病人,多多少少能感知到环境的变化,越熟悉的气息越能安抚感官,加速病人苏醒的速度。

不过以上都是谢安存准备拿来面对陆以臻质问的说辞。

餐桌上多了两只耀州窑花瓶,拿来装洋桔梗有些不伦不类的,但谢安存也顾不得这些了,抱着花瓶匆匆上楼。

俞明玉现在对他来说就像偷偷养起来的猫,下班回家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去到处找来并且狠狠吸上一口。

今天剩下的时间该怎么度过谢安存都想好了,在俞明玉房间里画完今天最后一张设计图,然后就和他一起睡觉,晚上再叫林医生过来。

谢安存拧开卧室房门,本想着今天不过是个和昨日、明日都一模一样的寻常日子,却在看清房间内的景象后,惊得两只花瓶都咕噜噜滚到地上。

大床上空荡荡一片,一直沉睡着的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抱胸站在窗外往下看。

稍有些动作,男人身上便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声,因为他脚环上绑了根极细长的铁链。

闻声,俞明玉侧目望过来,冲谢安存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笑温柔小意,让谢安存不由得恍惚起来。

上一次他在俞明玉脸上见到这副表情还是在几年前把自己从雪堆里翻出来的时候。

“......叔叔,你醒了。”

谢安存瘪了下嘴,也没理掉在地上的花瓶,快步过来紧紧抱住俞明玉。

他身上还带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儿,谢安存不安地乱嗅,像是要把脸埋进对方的睡衣里才好,顺便悄悄瞥了眼地上的铁链,确定链子还好好绑在俞明玉脚腕上后才松了口气。

“我在医院躺了多久?”俞明玉问。

“一个多星期吧......医生说你各项指标正常,但就是醒不过来。现在公司暂时是其他股东和易助理在管,医生说你现在最需要静养,时时刻刻放空大脑,什么都不用操心。”

“前两天有一个叫本杰明的外国人说要来家里看你,我没让他过来......”

谢安存从未有这么聒噪的时候,有数不清的话要和俞明玉说,对方静静听他絮絮叨叨说完,温热掌心捋起他额发发根,露出底下那双通红的眼。

眼珠子随随便便一掐就能沁出许多泪来,不过现在俞明玉知道了,以前掉的眼泪多半是为了接近他演出来的。

真是可怜见的,如果没有脚上的铁链的话,俞明玉恐怕真得履行知性丈夫的责任来安慰两句。

他的记忆被迫中断在布塔沙中弹前的那一刻,其余的什么都不记得。

昏迷中好像做了个极冗长的梦,这个梦疯狂、冰冷又温暖,既有血腥气,也有让人迷恋的体温和心跳,甚至直到睁开眼的前一秒他还觉得自己还置身梦中。

再去回忆时只觉得心脏被爬虫噬咬一般,细细密密地发疼,喘不上气,又执拗地想重来一遍一探究竟。

但不管怎么样,他能确定的是,这个梦里一定有谢安存。

“我怎么没在医院里,医生也说我应该在家修养么?”俞明玉微笑。

这人的直觉太准了,准得谢安存每次都要打死十二分的精神应付,他干笑两声,支吾说:

“嗯嗯、是呢……医生说你不用再挂什么药了,挂多了也对身体不好,还不如回家休息……”

俞明玉不说话,盯着他看。

如果一开始就说谢安存是株菟丝子,那倒也没错,这不过这株菟丝子茎叶上带刺,会深深地扎进你的血肉里,啖肉饮血,阴魂不散,直到枯萎尸体也会被死死缠住。

“……”

被看得不自在,谢安存微微扭过脸。

“叔叔,你先回床上吧,好不好,你昏迷太久了,不能一下子站起来。”

俞明玉摇了摇头,松开谢安存,开始在房间里走动,细细打量卧室的每一个角落。

除了钢琴上多出来的几束鲜花和沙发上堆得到处都是的设计草稿,好像和他离开前没什么变化。

脚上的铁链也绑得恰到好处,买回来藏着掖着那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用上了。

链子像是找人专门定制的,很轻但极牢固,在谢安存来之前俞明玉就仔细拎起来看过,没有密码根本打不开。

长度倒设计得体贴,只要俞明玉想,他就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活动,但也仅此而已了。

被拆穿后谢安存干脆藏也不藏了。

他环顾之时,谢安存一直像个尾巴似的缀在后面,良久才听俞明玉淡声问:“俞青涯呢?”

谢安存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咬牙切齿,这个时候应该好好温存才对,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该死的神经病?

他面上不显,只说:“听说在布塔沙失踪了。”

“怎么失踪的?易延有派人去找过吗?”

他要朝你心脏上开枪,还找他干什么?谢安存脾气也倔上来了,梗着声音道:“不知道,他爱死不死,死了也......”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忽然停下来,谢安存刹不住脚,撞在俞明玉后背上,疼得鼻子又红了一圈。

俞明玉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安存,你把房间里的摄像头都拆了吗?”

说起这个谢安存气焰立马弱下去,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男人的表情,不喜不怒,好像就是在问今天晚上吃饭了没有。

遗憾的是,这副冷淡的样子和梦境里那个癫狂的男孩儿反差太大了,一举一动之间都将感情隐藏得百密不疏,让谢安存怔然之余心里不甘心似的发涩发痒——难道俞明玉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自己的愿望,也不记得他们之间说过的话?

俞明玉明明说爱他的,现在统统都不记得了吗?

谢安存自顾自发呆,背在身后的手指缓缓攥紧、刺进掌心里,没关系,不记得了也可以再说第二遍。

见面前的人始终低着头不回答,俞明玉还以为他是心虚了,于是蹙起眉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谢安存。”

“都拆掉了呀,真没再装摄像头了。”

谢安存这次很快抬起头。

“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不对吧,你要是改邪归正了,那我脚上的是什么。”

俞明玉走两步,铁链立刻跟着哗哗作响,两人对视,对峙,谁也没有往后退一步。

这次谢安存真的是欠教训了,什么荒唐的事儿都做得出来,想靠一根细链子就把他拴在这方寸之地里吗?

俞明玉忽而凑过来,几乎与谢安存面颊贴着面颊,细细细密密的长捷扫过鼻尖,将湿热的吐息也一并带了上来。

他知道谢安存最受不了什么,果不其然,没到一分钟青年的身体便开始战栗起来,盯着他的嘴唇想要攀过来亲吻,但被俞明玉微微侧过脸躲了过去。

“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捕鸟人能永远把捉来的漂亮鸟儿关在自己的笼子里吗?

答案是不可能,就算鸟儿最后郁郁寡欢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水分、体温、灵魂从这个身体流走的那一刻便不再属于自己了。

更何况俞明玉根本不是什么金丝雀,他是个位高权重的掌权者,能有人从他这里剥夺自由么?

可谢安存也不是非要把俞明玉关在这里,他只是要对方的心不再自由罢了。

于是他选择性地避开这个问题,而是直勾勾地盯住俞明玉,问:

“叔叔,你不记得落魄的白天鹅和阴沟里的老鼠了吗?”

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可俞明玉却听得怔了两秒,脑海里快速闪过几个支离破碎的画面。

那里的谢安存也和现在这样,整张脸占据了大半视线,五官却更青涩,也更稚嫩,血和泪混在一起,从眼眶流出,又狼狈地流进自己嘴里。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是自己的,对方的心脏、呼吸、脉搏、生命和情绪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谢安存被他掐得喘不上气,嘴巴还要一张一合冲他说话。

这短短的几次闪回让俞明玉心悸,他直起身移开眼,难得用一种可以说得上是凌厉的语气对谢安存道:

“安存,你到底在说什么?先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关到可以从叔叔嘴里听到我想要的回答为止,或者永远关着也可以。”

立场在这一刻似乎发生了反转,谢安存什么也不装了,笑容消失在嘴角,眼里的情绪沉得吓人。

他和俞明玉真像天平上的两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断加上筹码,却谁也分不出重量与否,直到天平承受不住压力断个粉碎,鱼死网破。

谢安存嘴唇里吐出与俞明玉曾经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

俞明玉也冷下脸。

“安存,我们不该是这个样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么生气么,培养感情的方式那么多,为什么要走最极端的路?”

“我不喜欢你做的那些事,任何人被监视或者跟踪都会觉得不舒服,安存,你可不可以改一下你表达感情的方法?”

不喜欢吗?不是这样的吧,只用那些细水流长的老套路子能抓得住你么?

谢安存闻言呼吸急促起来,他想,如果现在用诊听器贴在俞明玉的胸膛上,一定能听到两种心跳。

能教唆和影响他将水果刀送进恋童癖心脏里的人,现在还要坚持把自己包装成高风亮节的绅士吗?

表是光鲜亮丽,里头却是阴沉腐烂的芯子,为了维持这样的平衡需要做出多大的努力?

谢安存心里忽然没气了,无论对方说再多冷漠的话将自己推远,他都知道,在地上用蜡笔写下那三个愿望的俞明玉才是真正的俞明玉。

“我要怎么改?”

谢安存轻声道,忍不住拉住俞明玉的手腕,在男人腕侧示好似的抚摸。

“我改了你就能喜欢我吗?叔叔,你喜欢我吗?”

俞明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挣开自己的手,疲惫地按了按鼻梁。

“我们两个为什么要在这里答非所问?安存,你先出去吧,晚上不用过来了。”

这句话说完谢安存竟然出奇得乖巧,只说了一句“叔叔好好休息”便退出了房间。

只是刚阖上房门,谢安存的脸色如晴转多云般立即阴鸷下来, 盯着门把手发呆。

这个情景在俞明玉醒之前他早已设想过无数次,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也不是没想过。

就该早一些就扒开俞明玉外表上的温和伪装,对惯会迷惑人心的欺诈犯来说,卖惨示弱和相敬如宾根本没有用,俞明玉就是这样的一类人,绕到月亮的阴影面去才能见到一颗真心。

谢安存忽然觉得俞明玉其实和自己没什么区别,都是不完美的疯子,只是他已经随波逐流了,俞明玉还困于君子礼节下不得承认。

但是没关系,谢安存转身回自己房间。

碎成两半的神像还被他收着,失去作用后,这尊曾经让人毛骨悚然的邪物此时看起来和路边五块钱一个的木雕没什么两样。

这些天他在漾园打听到了关与俞青林和俞青瑶的许多事。

原来这里的所有怪事都是在神像被挖出来以后开始发生的,俞道殷和俞老夫人都巴不得回避这件事,只安慰自己是巧合,但谢安存不觉得。

把迄今为止所有和神像有关的事联系起来,线索联结成线,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同一个人身上——

所有事都是在俞明玉的默许下进行,或者是在按照他的意志执行,无论如何,神像对俞明玉来说非常重要。

但现在看来,对方关于的幻境的记忆很模糊,似乎还不知道神像已经被损毁的事。

谢安存将残骸放进一个礼品盒里,还给外盒绑了条黑色的蝴蝶结,放到俞明玉门前。

恰到好处的位置,这只高傲的狐狸、白天鹅但凡动了想要开门尝试出去的念头,就一定会看到这份“礼物”。

届时俞明玉的表情会怎么样呢?

谢安存蹲下来贴在门前仔细去听里面的动静,卧室内静悄悄的,听不出俞明玉此时在做什么。

他视线在礼盒与门锁眼之间来回游移,半晌,脸色通红地露出一个微笑。

当天晚上林医生准时来访,但俞明玉闭门谢客,连他端上去的鱼片粥也没动,谢安存只能代替他在客厅和人聊了会儿,将医生送来的调剂睡眠的中程药收好。

临走前,他问林医生:“如果世界上有一种类似安眠香氛的香味能改善俞先生的失眠症状,那这种香味有机会代替药物吗?”

林医生稀奇。

刚刚回国那段时间俞明玉对服药很抗拒,在温哥华和墨西哥的日子都是靠工作来麻痹。

香水儿对方也收集了不少,还没听说过哪款香能对他糟糕的睡眠质量有奇用。

林医生想了想,斟酌着回答:“有这种香水当然是好事儿,只要能让俞先生每天的睡眠保持在5个小时左右,就不用吃太多药了。”

”不过鉴于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这次只是开了些中药材做的中程药,可以尝试闻香为主,药物为辅的疗法,等睡眠质量提上来了再停药也不迟。”

谢安存嗯嗯点头,将林医生送走后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也不做什么事,光看电视怔神。

等摆钟的指针渐渐走向“10”的尾巴后才慢吞吞地起身往楼上走。

在自己房间又待了一个小时,谢安存摸黑走向俞明玉的卧室。

地上的鱼片粥一动不动,早就冷成了浆糊,但蝴蝶结礼盒却不翼而飞。

房间里温暖馨香,没有开灯,只能勉勉强强看见中央大床上一道隆起的黑影。

谢安存顺着地上蜿蜒而上的铁链走过去,才刚刚爬上床便被发现了。

底下的人根本没睡着,掀开被子坐起来,那一瞬间谢安存的身体甚至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只觉得额头上抵上一道冰冷的触感。

一把手枪。

枪口毫不留情地对准自己的脸,俞明玉的眼赤红,喘息也急促,喀一声拉上保险栓,哑声:“安存,我不是说过晚上不要来找我吗?”

“......”

谢安存不说话,被真枪实弹顶在脑门儿上反而心跳加速,微微低下头,俯身过去用脸颊和鼻尖亲昵地蹭了蹭枪口。

还有一句话白天没能说出口,他真的很想俞明玉,想俞明玉施予自己的恨与痛,想男人的一切,贪得无厌得魅魔现在要来讨要俞明玉的爱。

他隔着一条被子骑在俞明玉的腿上,俞明玉这才发现他上半身只穿了件衬衫,两条腿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

面上露出同上次跪在他腿边一般痴迷眷恋的神情,臣服但作恶多端,势必要将自己的丈夫一起拉入深渊。

枪口慢慢下滑,在两双胶着的瞳孔里抵进谢安存的嘴唇,揉捻、挑弄。

谢安存只暼了枪口一眼便重新将目光聚焦到俞明玉脸上,温顺地张开嘴,任由金属味侵占自己的味蕾。

“......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俞明玉眼神晦暗不明。

“已经如你所愿把我关在这里,你还想怎么样呢?”

对,就是这样的眼神,即使身居弱位也能端起长辈的架子,漫不经心地责备他,逼他示弱。

谢安存感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正在苏醒,发热发烫,他吐出舌尖轻舔上枪口,好像面前这把能取他性命的东西只是俞明玉的手指。

猩红的舌尖成了在黑暗中唯一能目视到的东西,俞明玉压下眉,理智早在看到礼盒里的东西时便抛了个干净。

他从未遇到过像谢安存这样的疯子,叫他怒极,也叫他失魂落魄。

如谢安存所愿,枪柄粗鲁地撞进他的口腔里,压得舌面酸得发疼,含不住的津液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谢安存疼得双眼湿润,呜呜呻吟着,真的疼得狠了俞明玉才扔开湿漉漉的枪,冷声斥道:“下去。”

谢安存不听话,凑过来在男人脸颊边亲了亲,低声说:“叔叔,我好想你......”

唇舌的温度只是蜻蜓点水般略过,便开始寻找自己最终的猎物。

俞明玉呼吸微急,拽着谢安存的发尾想将人拉开,但下一秒湿热的唇已经覆了上来,带着狂热与祈求挤压舔咬。

俞明玉的口腔里有一股淡淡苦涩的烟味,谢安存舍不得咬破他的嘴,只能靠搅弄舌尖来获得自己想要的慰藉,起初俞明玉的反应仍是淡淡,但当他主动带着对方的手抚摸上自己肚子上的契纹时,交缠在一起的鼻息俱是炙热起来。

这个契纹对于魅魔的意义谢安存曾经向俞明玉解释过,是一只魅魔属于一个人类的象征,是他们之间最私密也最亲昵牢固的关系。

此时中央两蛇间的空隙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串新的纹身,谢安存叩着俞明玉的手一点点抚过纹身的纹路——

My Savior.

我的救世主,我的阿佛洛狄忒,你的信徒渴望你的拥抱、亲吻和爱欲,渴望与你骨肉相融。

缠吻之间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片刻喘息时的分离好像都成了一种耽误,亲吻时的啧啧水声让人的肾上腺素加速飙升。

粗粝手掌从肚腹往上蜿蜒,每一次抚摸都让谢安存敏感地战栗,即将攀上愉悦的顶峰时,俞明玉却忽然停了下来,他退开些许,再睁开眼时眼里神色已清明许多。

“你把神像毁了,是吗?”俞明玉哑声问。

谢安存一怔,贴上对方的额头,慢慢说:“对,是被我摔碎的,除此之外,我还知道叔叔拿这个神像做了什么事。”

“它能让你看见过去的东西对吗,你用神像来和过去的自己联系,教唆他对俞青林和俞青瑶动手脚,替你报仇,所以俞青林和俞青瑶原本好端端的两个人才会一个死一个疯。”

“为了摔碎这个神像,我差点把命丢了,叔叔,你忘了,但我没忘,你的潜意识被神像拿去做出了个理想世界,你在那里分明说要跟我永远在一起,还说了爱我,为什么现在忘记了?”

谢安存越说语速越快,他对俞明玉忘记说过爱他的事始终耿耿于怀,明知接下来的话会惹怒面前的人,但还是义无反顾继续道:

“没了那尊神像,你就再也不能和过去的自己产生联系,向俞家复仇的计划就这么毁了,可是当年欺负你的那群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吧。”

“要是外界知道温柔和善的俞明玉私底下是这样阴毒、睚眦必报的人,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