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谢安存一个晚上没睡着,心里已经捏造出上百种可能,结果白天问起这事时,俞明玉脸色迷茫,像是根本不知道昨晚上发生了过什么。

“你说我半夜起来叫你回房间吗?”

俞明玉低头按下琴键,最低沉的二分音符,咚一声砸在谢安存心上,也把他之后说的话淹去了一半。

“可能是我半夜梦游了,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要怪我吗?”

他表情很真挚,小小年纪已经知道怎么用脸犯规了,当然这可能只是谢安存的一种滤镜,就算是还没长大的狐狸崽子,做出这种无辜的神情来才要叫猎物更加警惕。

但是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谢安存自己替俞明玉开脱上了。

只要过去蹭蹭俞明玉的脸,小孩就会忍不住弯起眼睛笑,瞳孔里亮晶晶的,和长大后一样温雅漂亮。

会这样笑的人总归做不出什么坏事来的,所以这事儿也只是问问就过去了。

这是谢安存第二天来这里的想法,可是很快他便觉得有些不妙。

时间在这里正常流逝,天气也多变,比起大太阳,俞明玉显然更喜欢雨天。

小楼离死湖近,平日里就湿气重,下雨时更甚,只要雨势稍有变大的倾向,湖面上弥漫开的水雾便能顺势飘到小楼周围。

往窗外一看,小楼被雨幕孤零零地隔开,连后山的半棵树影都见不着。

谢安存冷得打了个喷嚏,从床上爬起来,见俞明玉正靠在墙边,出神地对着后院一棵老香樟树发呆。

“院子里怎么啦?”谢安存问。

俞明玉回过神,关上窗望过来。

那一刻对方冷漠的表情让谢安存差点以为这是又开始梦游了,屁股忍不住往后挪了几寸。

俞明玉全当没看到,他这几日越发黏人了,有事没事就要钻进谢安存怀里要抱抱。

这一定是什么要让自己放松警惕的陷阱。

谢安存这么想着,搂紧俞明玉小小的身体,一边乱蹭乱吸一边继续追问:“怎么了,怎么了啊?什么事让明玉不开心了啊?”

“你不准那么叫我。”俞明玉脸色有点红。

谢安存:“明玉、明玉、明玉......”

他耍赖皮的时候俞明玉也没办法,闷闷把头埋进少年的怀里,仔细去嗅他身上的新叶味儿。

如果非要说为什么喜欢雨天的原因,现在又加了第二点。

只要一到水多的天气谢安存身上这股好闻的气味就会变得馥郁起来,潮湿又温暖,像窗外无孔不入的雨丝,悄悄打进他这些天的每一个睡梦里。

“明玉,你怎么不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一直这么叫你了。”

“明……”

谢安存嘀嘀咕咕叫他的名字,头发也乱糟糟的顶得人发痒,这人怎么能这么烦,俞明玉心里这么想,再张口时,另一句话却脱口而出。

“我们永远待在这里可以吗?”

声音太小,谢安存没听清:“你说什么?”

俞明玉忽然抬起头,目光如缚,一字一句道:“我们,永远留在这里。”

“......”

谢安存忽然在雨声里打了个冷战,他忍不住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天,又看向俞明玉,一时拿不准他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对方的目光追过来,谢安存反复低头抬头,喉咙里半天滚不出一句话来。

永远留在哪里?留在这个至今不知道是哪儿的世界里吗?

说到底,来到这里的首要目的还是为了赶快找出还没挖出来的邪物然后赶紧销毁……想到这里,谢安存心中越发觉得不对劲,这几天和俞明玉一直待在一起,他好像很少再想起神像了。

就好像有人故意不想让他想起似的。

抓在胳膊上的力道一紧,还没等谢安存解释,俞明玉先一步退开了,笑了笑说:“骗你的,你真信了?”

“明玉。”

谢安存静了一会儿,正色道:“我有话想跟你说,你知道后院里埋了……”

“把窗户关上吧,雨都打进来了。”俞明玉忽然打断他。

“……哦。”谢安存一愣,差点又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这副奇怪的样子只是其一,其二,和俞明玉在小楼里住了将近五天,除了第一天见到过的俞青林小团体,谢安存竟然没再遇到过其他人。

没有佣仆、没有陈婧宁,连俞青林也没了动静。

但谢安存没法抛下俞明玉一个人走出小楼以及其后院的范围,连死湖边都走不到。

因为只要谢安存一试图踏出院子,俞明玉就会从某个地方突然冒出来,静静站在身后,问:“你要去哪里?”

那模样简直和第一天晚上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

我要去哪里?谢安存也迷茫了。

有那么一瞬间,在那双浅色瞳孔的注视下,他短暂地忘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冥冥之中这栋小楼、这座后院或者说面前的这个人里有什么东西在影响自己的思维,潜移默化。

再反应过来时俞明玉已经掏出小狗斑比的绘本,问他:“你能把最后一章再读一遍给我听吗?”

“又是最后一章啊?这本书有这么好看吗?”谢安存从院子里站起身。

俞明玉将目光从谢安存身上缓缓挪到后面的香樟树。

“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为什么每次想找神像的时候俞明玉都能精准地找到他,而且出现打断?

谢安存不敢细想,只能干笑着小声说:“没有、没有啊......走吧,我到房间里给你读。”

俞明玉牵住他的手:“如果你想找什么,可以告诉我,但是不能跑出小院。”

为什么?

谢安存停下脚步,低头去看俞明玉的脸。

男孩对上他的目光,软绵绵地笑了下,语气斩钉截铁:“不可以。”

“……”

谢安存用力掐住手心,勉力让自己的脑海清醒过来,“……我知道了。”

在这里的时间拖得越久,谢安存反而越发觉得焦虑,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逝不知道会不会和这里一样,如果他的真身在外面倒了四五天,被别人发现的话岂不是彻底乱套了?

这破神像到底埋在哪里了?

趁俞明玉晚上洗头洗澡的空当,他再三确认对方短时间内走不出来以后,迅速下楼来到后院里摸索。

在哪里?在哪里?

谢安存咬着指甲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还在心里用梅花易数算了一卦,神像位置没算出来,倒是算出他自己马上会有血光之灾。

笑话,这里除了俞明玉什么人都没有,哪里来的血光之灾?

谢安存拿着铲子到处晃了一圈,最后决定在那棵老香樟树底下挖几个洞碰碰运气。

能在未来被花匠无意中挖出来,必定是藏得不深,而且也就香樟树边的土壤比较疏松,容易被下人拿去建花圃。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周围黑黢黢一片,谢安存一边挖一边留意楼上的动静,铲子越下越急,倒斗的手速都没他这么快。

“鬼东西到底藏哪里去了......”

谢安存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接下来一铲手感忽然结实得不对劲,土也没挖出来多少。

铲尖儿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物,他心中一喜,正要再挖时,眼前忽然一阵眩晕——那只曾经出现在走廊上的巨大眼珠,或者说是“俞明玉”的眼珠再次平白无故地从地里“长”出来,啪唧一声睁开,直勾勾地盯着谢安存看。

“咕噜咕噜……”

眼珠子四下转了转,最后钉在谢安存身上。

“啊——”

尖叫才刚滚出喉咙,立马被堵了回去,谢安存猛地捂住嘴,攥起铲子悄悄往后退。

好在这次眼睛的目标对象不是自己,瞳孔只看了谢安存几秒后便慢慢往右移,谢安存也跟着望过去,发现院子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身上穿着漾园后门的保安服,一边来回走动一边絮絮叨叨,往小楼二楼张望。

二楼走廊里的灯光转瞬即逝,醉汉没错过这一幕,双目里爆发出淫猥的精光,跌跌撞撞往洞开的小楼大门走。

谢安存心里咯噔一声,觉得万分不对劲,这人和俞明玉认识吗?

他怎么从来没见过?大半夜进楼里来要干什么?再回头看去时,地上的眼睛已经消失不见了。

“明玉!”谢安存大声朝二楼喊了一声,“俞明玉!”

没人应他。

谢安存深吸一口气,扔掉铲子急急忙忙往楼里走,客厅里一片漆黑,方才进来的醉汉不知去了哪里。

他怀疑对方应该是上楼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吧台抽了把小巧的水果刀,匆匆往楼上走。

卫生间里没有人,门开着,唯有一股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儿在走廊上徘徊。

谢安存梗着嗓子吸气,举着刀往前走,走两步还要神经兮兮地往后看一眼,生怕那只眼睛就这么跟在自己身后。

行至走廊尽头,他再次看到了方才的保安。

男人站在俞明玉的房门外,撅着屁股从门缝里往里面窥探,一边笑还一边发出嗬嗬的粗喘,姿态诡异。

房门并非一动不动,有两股力正在僵持,门缝越缩越小,醉汉忽然骂了句脏话,将里面握在门把上的那只手狠狠拉了出来。

俞明玉措不及防,手背狠狠夹进门板里,疼得痛叫的尾音都颤抖得变了形。

那一下肯定伤到骨头了。

谢安存僵在原地,双腿开始战栗起来,水果刀被一双汗湿的手悄然握紧。

你要干什么?你要对俞明玉做什么?

“滚开!”俞明玉哑着嗓子怒吼。

他手彻底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房门被醉汉一脚破开。

那股恶心的酒气一时间盖过了所有的气味,叫嚣着要将这个平静的夜晚搅乱。见俞明玉的手背高高肿起,他反而更兴奋,叫骂:

“这点本事还敢和老子叫板,果然是生在富人家的少爷,就是天真,我看你好久了知道吗?做梦都在想着你呢,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活人都没有,就我愿意晚上过来陪你,你高不高兴?”

也不顾俞明玉的回答,急喘着挤进去,要去拉他的手臂。

“你这脸蛋仔细看真是漂亮......一个男孩子长那么漂亮干什么?”

胃袋痉挛着翻涌起来,恍惚间剧烈的恶心感混着血腥味儿一齐涌上俞明玉的大脑。

这一幕他已经在自己的噩梦中重复经历过无数次,每次都要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漓才能忍受过相似的流程,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不需要细想便已然刻进肌了肉记忆里。

这个恶心的恋童癖马上就会被他藏在背后的剪刀刺中眼睛,但制服一个成年人对小孩来说难于登天,为了能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俞明玉甚至在自己手臂上也刺出了一道深能见骨的伤口来。

为什么一定要是他遇到这些事?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后,俞明玉都在心里问出这句话,无人能回答,无人能抹消,除了一遍又一遍经受愤怒和恐惧,再没有第二条路走。

但现在,俞明玉缓缓看向醉汉的身后,有人要强行插进来,中止这道噩梦的程序。

他收起背后剪刀,微微弯起眼。

醉汉光顾着兴奋,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的黑暗中,赫然出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