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是我的孩子,他叫岁……
阮仁燧跟大公主一块跑到崇勋殿去,可不是为了玩儿。
姐弟俩是有正事要做的。
圣上应承了他们,只要能写一封拜帖出来,就叫出宫往杜崇古家里去吃面。
大公主处在认字很多,但是不太会写的年纪里。
阮仁燧倒是勉勉强强能用自己三岁的小手写字,但他不能显露出来啊!
姐弟俩商量之后,就往圣上这儿来求教了。
圣上这会儿还忙着呢,没什么时间教导两个小孩儿,让杜崇古自己教两个孩子写一封去自己家的拜帖,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姐弟俩溜达着在漫长的廊道里转悠,就听见后边有人在叫自己:“两位殿下……”
扭头一瞧,原来是宋大监出来了。
他笑呵呵的,转述了圣上的话:“陛下说,这边瞧着还得有功夫才能散,您二位要是急着写请帖,就去找小时女官吧,左右等请帖写出来了,也是她带着您二位出去。”
阮仁燧跟大公主对视一眼,齐齐地应了声:“好!”
……
小时女官、夏侯小妹还有另外两个女官聚在一起吃午饭。
原本房间里是只有小时女官和夏侯小妹在的。
两人这两天吃得有点油腻,就烧了锅子,预备着煮点白菜刮刮油。
夏侯小妹看看那口巨大的锅子,再看着盘子里的白菜,迟疑着说:“多少得准备点芝麻酱吧?”
纯清水白菜,进口多淡呀!
小时女官也说:“再加点小油菜和春笋吧,纯吃白菜,多单调啊!”
夏侯小妹“嗯”了声,又说:“只有绿叶菜也怪没意思的,我去要点豆腐和豆皮过来吧……”
小时女官:“……”
小时女官一脸严肃地看着那个锅子,迟疑着,审慎着说:“一点油水都没有,是不是太寡淡了?不然,就加一点羊肉吧?”
夏侯小妹目光飘忽地看了她一眼。
小时女官稍有点心虚地看着她。
最后两个人都点了点头:“行,就这么办吧!”
愉快地摆了满满一桌子盘碟,羊肉、猪肉、鱼丸、乌鸡肉,吃起火锅来了。
因为准备得太多,两个人吃不完,遂又请了两位交好的女官来。
捎带着煮了一壶酸梅汤来喝。
夏侯小妹看着满满当当的桌子,小声问了句:“这,是不是不太对啊?”
小时女官呵呵一笑:“吃完再说!”
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议论(八卦):“陛下新近在禁军里提拔了一个姓荆的年轻校尉,生得十分俊美,就是太冷峻了些,不爱说话!”
小时女官很好奇地问了句:“有多俊美?”
就跟说杨七胖子最好的朋友是承恩公一样。
文惠女官回答她说:“只比朱少国公差一点。”
其余几个人齐齐地“哇塞!”了一下,又相约着找个空一起去审查一下文惠女官的眼光究竟标不标准。
阮仁燧跟大公主过去的时候,这边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了。
小时女官摸着肚子,美滋滋地道:“今晚上再刮油吧,太后娘娘赏了我两条火腿,明天你们再来,我们烤了吃!”
阮仁燧听得有点纳闷儿:“火腿不是很干的吗,还能烤来吃?”
他的声音忽然间冒出来,几个女官都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忙起身见礼。
小时女官见礼之后,又跟他解释:“火腿的味道浓厚,直接烤肯定是不行的呀。”
“找一只乌鸡来片,肉切得薄薄的,两片乌鸡肉夹一片火腿,乌鸡肉嫩,火腿咸鲜,好吃到旁边死了人都不知道!”
又说:“鸭肉肥美,鱼肉鲜甜,都可以用来夹火腿。”
“要是觉得腻了,也可在中间夹一些春笋丝、荠菜叶……”
这么说着,她还发散了一下思维:“岭南那边的人喜欢用枸杞叶煮猪杂汤,我估摸着,把枸杞叶夹到火腿里面,应该也好吃!”
阮仁燧想象了一下那几种口感,就有种不受控制想要分泌口水的冲动。
大公主对于小时女官的那个比喻很感兴趣:“好吃到旁边死了人都不知道?!”
小时女官赶紧“呸呸呸”几声:“我说说也就算了,您可别说,这话有点不吉利!”
大公主这会儿还是个能在坟头蹦迪的幼年猛女,并不很在乎这些东西。
她的大脑还在回味刚才小时女官说的那些话,捧着脸,渴望不已地道:“我想吃那个什么夹火腿,想吃到旁边死了人都不知道!”
小时女官:“……”
阮仁燧:“……”
夏侯小妹和另外两位女官都笑了。
叫文惠的那位女官就轻舒口气,看看还在冒热气的锅子,再看看旁边容貌美丽的夏侯小妹和可爱的两个小孩儿,带着点姨母笑的表情,由衷地开了腔。
“享用一顿美食,美人在旁,还有可爱的小孩子,再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了!”
小时女官瞧了她一眼,很好奇地问:“你是不是想当男的了?”
文惠女官:“……”
夏侯小妹没忍住,同另一位女官一起笑了出来。
大公主还没到能明白这个话的年纪,听得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小时女官打个哈哈过去了,又问:“这个时候,两位殿下怎么会过来?”
阮仁燧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给说了。
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但说麻烦,也能麻烦。
小时女官就叫人去知会上官一声,去隔壁支了桌子,从头开始,教他们姐弟俩拜帖的使用形式和书写格式。
“关系亲近的平辈,拜帖就可以写得简单些,偏口语化些,相应的,要投给长辈亦或者是上官的拜帖,格式就要格外地规整一些,言辞也要恭谨。”
又给他们看了自己使用的几种拜帖样式:“常用的就是这几种,视身份来进行选择……”
如是大略上讲了讲,才开始教导他们如何选词填句,书就一张拜帖。
小时女官设置了自己要出宫去拜访长辈的一个情境来给他们示范,末了,又叫两个孩子斟酌着,自行写要投送给杜崇古的那封拜帖。
大公主已经会写字了,无非就是小孩儿字体,写得没那么好看罢了。
阮仁燧虽然不会(不能)写字,但是他真的知道该怎么写拜帖。
如是大公主提笔,他口述指导,磕磕绊绊地折腾了大半天,终于完成了一张歪歪扭扭的拜帖。
阮仁燧看着直乐,大公主倒是觉得很有意思,超级有成就感的。
她问小时女官:“现在送出去,马上就能去杜太太家里了吗?”
“大姐姐,”阮仁燧听得笑了:“你前脚投,后脚就去,这不是拜帖,是见面礼啊!”
他说:“今天投,明天去吧,再不济,也得错开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的功夫。”
大公主听得有些悻悻:“那好叭!”
又觉得很惊奇:“岁岁,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阮仁燧:“……”
小时女官一歪头,就跟刚察觉到不对劲儿似的,看似很好奇地看着他,问:“是啊,殿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阮仁燧:“…………”
阮仁燧强装镇定:“哈哈,我阿娘之前教过我!”
大公主听得很羡慕:“德娘娘懂得真多,怪不得她能写书呢……”
小时女官在旁笑着宽慰了一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大公主本也就只是念叨一句,并没有十分地认真,这话说完,转头就将兴趣投放到写拜帖这件事情上了。
她借用了小时女官的地方,同时也借用了小时女官的拜帖专用纸,一笔一划地给贤妃写拜帖。
阮仁燧也觉得这事儿好玩,再有感于先前的猪肚汤事件,宁肯多做,也不愿意少做的。
大公主已经开始习字了,用的是毛笔。
阮仁燧现下只有三岁,还没有开始提笔写字,小手更握不住毛笔,索性叫人寻了支相对坚硬的炭笔来,攥在手里,叫小时女官依照他的言语写下来,自己再慢慢地照着往拜帖上描。
小时女官自无不应:“殿下想在拜帖上写什么?”
阮仁燧凝神想了想,一扭头,就见窗外牡丹开得正盛,芳华无限,国色天香。
他哒哒哒跑到门外去,左右看看,选中了一枝雍容华贵的姚黄牡丹,又哒哒哒跑回去,跟小时女官说:“就写,阿娘,你跟这朵牡丹花一样好看!”
小时女官一边提笔书写,一边问:“落款呢?”
阮仁燧心想:阮仁燧是三个字,还这么复杂!
阮仁燧暗暗地庆幸:幸亏还有个简单得多的小名儿!
他马上就说:“落款就写‘岁岁’!”
小时女官笑着应了,迅速写下,将那张纸推过去,又有些不解:“怎么不把那朵牡丹摘过来?”
阮仁燧捏着那支炭笔,一边照着写,一边说:“写完还得有一会儿呢,早早地摘下来,会蔫掉的……”
他现在太小了,手小小的,也难操控运笔的气力,好在前世打下了不错的底子,照着写了几个字,就觉得感觉来了。
再写了几个,忽然间发觉不对——等等,是不是写得太好了点?!
毕竟他才三岁啊!
话说三岁小孩儿写字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额头上有点冒汗,忍不住在心里拼命地给自己挽尊。
我明明也写得歪歪扭扭啊……
悄悄地瞄一眼大公主写的那几个字,再看一眼自己写的……
丸辣!
阮仁燧的心一下子就慌了,僵坐在那儿,视线落在纸面上,却很想抬起头来,看一看小时女官脸上的表情。
阮仁燧悄咪咪地抬起了头。
小时女官坐在旁边喝奶茶,轻啜一口,再啜一口,见他看过来,就笑眯眯地问了句:“怎么啦?”
瞟一眼他用小手按着的那张拜帖,复又了然道:“不能用手盖住它呀,手心有汗,会把纸面弄脏的。”
她自然而然地将阮仁燧写了一半的那张拜帖抽走,重又给他取了张没用过的来:“您还是重新换一张来写吧。”
阮仁燧暗松口气。
阮仁燧艰难地,超级努力地写了一张丑丑的拜帖出来。
不要笑话他啊_(:з」∠)_
能写一手好字的人去写烂字,就跟让写烂字的人去写好字一样难!
短短一句话写完,他觉得简直就像是度过了一生。
阮仁燧不敢再让小时女官长久地注视着自己写的那张拜帖了,三两下将其折叠起来,装进了旁边专门用来装拜帖的信封。
再扭头一看,大公主还在写最后落款的三个字:阮仁佑。
阮仁燧瞟了一眼,就见她拜帖上写的是:
阿娘,儿仁佑今天晚上想去九华殿吃饭,您那边一切都方便吗?
阮仁燧:“……”
行叭。
他同小时女官借用了一把剪刀,将那朵将开未开的姚黄牡丹剪下,花枝留得长长的,说不定阿娘会用它来做插花呢?
叫人连同拜帖和那一枝牡丹,一起送到披香殿去。
大公主受到启发,赶忙借用了弟弟的炭笔,在盛放拜帖的信封上画了一朵小花,末了,心满意足地叫人将拜帖送到九华殿去。
小时女官笑着叫人将给杜崇古的那份送出宫去。
大公主特别兴奋地说:“我得给杜太太准备一份礼物!”
阮仁燧在旁听着,也没多想。
直到他听见大公主叫人去马厩里走一趟,让拔两根鸡毛,粘在信封上送给教授他们那首“喔喔诗”的杜太太:“……”
她还特别强调,从弟弟的宠物鸡屁股上拔一根,再从自己的宠物鸡屁股上拔一根!
要雨露均沾!
小时女官一下子就笑开了。
不只是她,周围人都在笑。
大公主被她们笑的迷糊起来,还有点不高兴:“怎么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寻求同盟似的看向了弟弟。
阮仁燧悄悄拉住姐姐的手,大声附和了她的意见:“我觉得这么做很好啊,多有意义!”
小孩儿嘛,就得有小孩儿的样子!
又想:这两根鸡毛可比什么点心糕饼之类的见面礼值钱多了。
以后大姐姐登基做了皇帝,这两根鸡毛、一封拜帖,可以做杜家的传家宝了!
他小手一挥,铿锵有力地道:“就这么办!”
再一想,又找小时女官重新讨了张拜帖纸,劳烦她写一封短点的书信,自己来照着描。
小时女官自无不应:“写给谁呀?”
阮仁燧很认真地说:“写给钱妈妈,好久不见,我有点想她啦!”
小时女官听得微微一怔,神情随之柔和起来:“我们小殿下真是长情之人啊。”
……
晚点阮仁燧从小时女官这儿离开,返回披香殿,还没有进门,就见他阿耶的近侍们在外边守着。
他就知道:哦,阿耶在这儿!
披香殿内。
德妃亲自将那只梅瓶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再想了想,又转动一下方向,让那朵姚黄牡丹处在最显眼的位置。
圣上坐在旁边,以手支颐,笑吟吟地看着她忙活。
德妃没注意到他的视线,退后几步端详一下,又走出门去,模仿着刚进来的样子,确定进门之后首先能瞧见的就是那一瓶花,这才心满意足地在他旁边坐下歇了口气。
圣上禁不住道:“就这么高兴呀?”
德妃理所应当地道:“这可是岁岁提笔写的第一份文书!”
顿了顿,又有点羞涩地捧着脸,甜蜜蜜地说:“而且还是专门写给我的——刚出生的时候只有那么一丁点,忽然间就能提笔给我写拜帖啦!”
德妃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脸上带着点央求,很认真地说:“你把这瓶花画下来吧?”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圣上便应了下来。
哪知道,紧接着就听德妃说:“到时候把这幅画跟这张拜帖一起装裱起来,好好地收着,等我百年之后,一起带到地下去!”
刚进门的阮仁燧跟圣上同时被震动了一下。
一时之间,父子俩居然都有些晕眩。
德妃有所察觉,一扭头,看儿子回来了,不由得笑了起来,半蹲下身,朝他伸臂:“岁岁,过来让娘抱抱!”
阮仁燧一路小跑着扑了过去。
德妃伸臂将他搂住,想抱他起来,但是已经抱不动了。
他太重了。
她柔和地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亲儿子红润的小脸蛋,却同圣上说:“你要做个好皇帝呀。”
圣上回想前言,一时之间,只觉得风牛马不相及:“……为什么这么说?”
德妃却忽然间将话题又转到了另一个领域去:“我要把今天这件事写到书里去。”
父子俩都愣住了。
又不约而同地想:她/我阿娘这个人有时候是有点抽象……
却听德妃说:“谁知道去年开过的花在哪儿?”
“草木也好,冰雪也罢,其实都是朝生夕死的,看过了,谁还记得?”
“你是天子,有经国大业,可以在青史当中留名,既然留名,好的名声总比坏的名声好嘛!”
圣上与阮仁燧俱都怔住了。
德妃倒是没觉得自己说了多么了不得的东西,神情柔和地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对于普通人来说,想要在死后在这世间留下一点东西,大概只有文字才能做到了吧?”
“我要在我的书里记述下岁岁为我做过的事情,以后过去很多很多年之后,都会有人知道,有个小孩儿在学会写字之后,先给我送了一枝姚黄牡丹,还夸我跟这一枝牡丹花一样漂亮……”
“他是我的孩子,他叫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