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是故意的哦
德妃使人去拉开打架的几个小娘子,只是都没等那侍从们过去,打架的那几个就被拉开了。
俊贤夫人作为东道主,知道今天来客众多,又是比试竞技,容易生事,为了以防万一,早就叫人在边上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这会儿不就用上了?
因发生冲突的是几个小娘子,这会儿过去的也是几名健妇,只是都没等她们挤到近前去,台上的几位参赛女郎便就近跳下去了。
小时女官当机立断:“十一娘子与静仪娘子拦住那边几位,我与闻小娘子拉开夏侯小娘子!”
几人应了声,迅速下场,把底下打成一团的几个小娘子给分开了。
夏侯小妹稳稳地占据上风,骤然被人拉开,还有点不情愿,再一看拽住自己的是小时女官和闻小娘子,这才悻悻作罢。
她还是觉得气愤:“她们怎么能这样?输不起,还要对着人家说三道四!”
那边几个小娘子鬓乱钗横,形容狼狈,也很恼火:“真是刁蛮成性,没有家教!”
小时女官伸臂抱了抱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长手长脚,或许是因为活动了的缘故,身上暖暖的。
小时女官拥抱着她,好像在拥抱一头野性十足的健壮的花豹。
她的这位朋友未必懂得那些十分深刻的道理,但是对待认定了的人,却也是十分的热忱忠诚,愿意为对方去赴汤蹈火。
小时女官心里边热热的,松开她,说:“夭夭,你这个样子,会让我忍不住想再给你选几本书来读的……”
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眼神放空,警惕不已:“可不能恩将仇报啊,小时!”
闻小娘子在旁听得忍俊不禁。
这时候四下里的人流分开,让出了一条道路,俊贤夫人与韩王妃神情肃穆,往这边来了。
年轻的小娘子们慑于她们的威仪,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去。
俊贤夫人的声音很平静:“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来了?是觉得评判不公,还是另外有什么别的原因?”
那几个小娘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夏侯小妹狠狠瞪了她们一眼,马上就要开口。
小时女官在旁边拽了她的衣角一下,小声提醒她:“对夫人说话礼貌些,慢慢来。”
“这么多人在这儿看着听着,是你的少不了,不是你的,也争不到。”
夏侯小妹听得深吸口气,平复了心情之后,近前几步,同俊贤夫人行个万福礼,将方才之事讲了。
俊贤夫人听得微微颔首,又问那几个小娘子:“夏侯小娘子方才所说,是否是她凭空捏造,有无夸张错漏之处?”
那几个小娘子涨红了脸,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俊贤夫人见状,扭头看向韩王妃——后者朝她点一下头。
俊贤夫人面沉如水,声音稳稳地落到堂中众人耳朵里:“如果你们非议比试的名次,还可以用文无第一来辩解,但你们攻讦别人的容貌,用以否定对方的才学和能力,这实在可耻!”
她说:“过来给任女史道歉,然后马上从这里离开,以后再不要出现在我的主场上。”
四下里一片寂然。
几个小娘子的脸色由红转白,泪珠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
依照俊贤夫人在神都城里贵族社交圈子里的地位,今日出言作出了这样的评判,以后恐怕就不会有人请她们上门做客了……
关键时刻,还是裴六郎从台上下去,毕恭毕敬地同俊贤夫人道:“夫人,今天的事情,我也有一定的责任,她们毕竟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请您给她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裴十一娘尽管同隔房的堂兄不睦,但毕竟都是姓裴的,此时也深施一礼,毕恭毕敬道:“请夫人高抬贵手,宽恕她们这一回吧。”
俊贤夫人听得微微一笑,先说:“十一娘请起吧。”
这才同裴六郎道:“善骑者堕,六郎该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裴六郎听得脸色微变,回过神来,再施一礼,恭敬道:“是。”
几个小娘子一起来向小时女官道歉。
小时女官拉着夏侯小妹的手,哈哈一笑:“有关系,你们这群过分的家伙!”
小娘子们:“……”
其余人:“……”
短暂的寂静之后,小时女官又叹了口气,朝她们摆摆手:“回去多看几本书吧,就这么现下这点道行,怎么可能追得到裴六郎啊!”
几个小娘子红着脸离开了。
场中的侍从们在俊贤夫人的示意下,开始公布这次海棠诗会的最终名次。
内庭女史任与时位列第一。
右威卫长史裴宗易位列第二。
工部员外郎柳直位列第三。
国子监学生包尧音位列第四,徐家的静仪娘子位列第五,闻小娘子位列第六,费文英位列第七,裴家的十一娘子位列第八,秘书郎陈文琳第九,杜崇古位列第十……
俊贤夫人大气,入围决赛的十个人都能得到一面纯金打造的海棠花牌,一整年内可以在霞飞楼内无限畅饮。
海棠魁首得到的那一块格外地与众不同,一面金钩银划地书就了海棠魁首四个大字,另一面用祖母绿为花叶,红宝石为花朵,镶嵌成海棠花模样,华贵无匹。
夏侯小妹在底下看见俊贤夫人将海棠魁首的花牌挂到小时女官的脖子上,兴奋得脸都红了,一个劲儿地鼓掌叫好。
小时女官笑眯眯地看着她,等仪式结束之后,从台上跳下去,摘下那块海棠花牌,戴到了她的脖子上。
堂内一片嘈杂,欢笑声与言语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片热烈的海洋。
丁侍中抬头去瞧楼上的某个包间,从楼下往上看,隔着轻纱,只能窥见两道朦朦胧胧的影子。
轻纱后边,丁小娘子含笑瞧着柳直,再一偏头,看母亲揶揄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微红了脸颊。
包尧音神色有些腼腆地将自己得到的那枚海棠花牌递送到妻子罗氏手里。
十一娘子和徐家的静仪娘子、闻小娘子还有她的手帕交董二娘子聚在一起,商议着说:“晚点叫上任女史,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闻小娘子左右看看:“任女史去哪儿了?”
小时女官抱着夏侯小妹的脖颈,跟她说了句什么。
但是现场太吵了。
夏侯小妹神色茫然,大声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小时女官搂着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去,特别大声地道:“夭夭,我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你是个特别特别好的朋友,只有最好最红的红宝石才能匹配你!”
夏侯小妹听得一愣,回过神来,几乎是错愕不已地看着她。
小时女官很确定地跟她点点头。
夏侯小妹忍不住哭了:“小时,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
夏侯小妹哭的时候,稍显偏僻的一个包间里,还有一个小娘子也在哭。
夏侯小妹是因为感动,而她,则是因为愧疚。
“六郎,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褚小娘子涕泪涟涟,既生气,又懊恼:“我没想到最后我阿耶会选那个任女史……”
最后一场考校当中,总共七名评委,三名更倾向于裴六郎,三名更倾向于任女史,决定性的一票归属于褚侍郎。
那时候褚小娘子以为这事儿该是十拿九稳的,裴六郎是她的未婚夫婿呀!
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父亲居然选择了那个任女史!
她觉得很对不起未婚夫。
裴六郎没能拿到海棠魁首,当然是失望的,但要说是因此而对褚侍郎心生怨怼,那也远不至于。
“评委们手里边的诗文,都是叫人誊抄过去的,伯父哪里知道哪一首是我的?”
他笑着将自己得到的那枚海棠花牌递送到褚小娘子手里:“有这个结果,已经很好啦。”
不,裴郎,你不懂。
褚小娘子心说:我阿耶他就是故意的,因为偏心姓林的女人,所以才会选择那个任女史。
我是他的亲生女儿,裴郎是他未来的女婿,居然都比不过姓林的女人手底下的一个区区女史!
褚小娘子心内气闷,她都没嫁过来呢,阿耶就偏心成这样,等真的嫁过来了,那还得了?!
褚小娘子瞧着自己手里的那块海棠花牌,虽然金光明灿,但毕竟不是海棠魁首。
她心里边阴雨蒙蒙。
……
阮仁燧在楼上瞧完了整场热闹,只觉得心满意足,分外圆满。
底下熙攘的人群还未散去,众人七嘴八舌,意犹未尽地议论着今次的这场盛会。
俊贤夫人早就安排了人手在二楼,待到诗会结束,洒落了一阵糖雨,惹得底下的人纷纷伸手去接,埋头去捡。
成安县主与大公主都不缺这么几块糖,倒是觉得这事儿很有意思,喜滋滋地抢了好几块在手里。
再偏一点的地方,参赛的几位娘子再加上夏侯小妹,正约着要找个地方去吃吃酒,小聚一下。
德妃也很满意,小时女官是内廷出来的,算是自己人,她拿了头名,多光耀啊!
韩王妃从底下上来的时候,脸上略微带着点疲惫,神情倒是很振奋:“小时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候,颇显大将风范。”
德妃由衷地应了句:“是呢。”
外头韩王府的侍从急匆匆地过来,瞧一眼室内诸位贵人都在,迟疑着进来,毕恭毕敬地行个礼:“王妃,您之前说费家有了消息叫赶紧来告诉您……”
韩王妃起初一怔,回过神来,不禁起身,又惊又喜:“郁金生了?!”
侍从笑着应了声:“是。”
没等韩王妃再问,便一股脑说了出来:“费氏夫人刚刚产下一子,费侍郎做主,叫从了费家的姓氏和齿序,也就是费十六郎。”
费家几房人是共同排列齿序的,所以数字上看起来难免大了些。
阮仁燧心想:这应该是上一世的刘四郎?
这辈子跟从了费氏夫人的姓氏,其实也挺好的。
起码再议婚的时候,靖海侯估计不会那么嫌弃他了……
韩王妃与费氏夫人私交甚好,闻言同圣上和德妃辞别,便待过去。
这时候德妃把她给叫住了:“王妃且留步。”
她一扭头,眼睛里含着一点央求,水汪汪地瞧着圣上。
因着先前清明宫宴的事情,德妃与费氏夫人建立了联系,之后陆陆续续通过几回信,也算是半个朋友了。
圣上知道这事儿,就笑了笑,很理解地说了句:“去吧。”
倒是问了阮仁燧一句:“你跟着谁?”
阮仁燧乐得去见证历史的改变,紧抓住德妃的衣袖不放:“我跟阿娘一起去看看!”
圣上也应了:“我跟仁佑在这儿,一时半会儿也不急着用饭,晚点咱们直接去吉萨克人的馆子里碰头。”又跟这母子俩约定了时间。
德妃和阮仁燧俱都应了。
……
费家。
刚刚结束生产的房舍里,好像弥漫着一层似有似无的血腥气。
德妃跟韩王妃一起进去探望费氏夫人,只是没叫阮仁燧进去。
小孩子该有点忌讳。
阮仁燧心说:行吧。
就一个人在外边花园里闲转。
说是一个人,其实周围保母侍从一大堆。
费家知道这是个金疙瘩,不敢怠慢,专门找个管事在边上陪着,看皇子要什么,赶紧给备上。
阮仁燧背着小手走了几步,看地上的石子路有些松动了,用脚踩了踩,那鹅卵石摇摇晃晃,站不太稳的样子。
他就找人要了把铲子,蹲在地上,兴致勃勃地开始抠组成石子路的鹅卵石。
侍从们:“……”
费家的管事:“……”
抠吧,活爹。
才抠出来两个呢,他面前忽然间落下来一片阴影。
阮仁燧抬头瞧了一眼,不轻不重地惊了一下:“咦,你是那个……”
他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名字了:“才刚在霞飞楼见过的……”
那郎君向他行礼,而后笑道:“费文英见过楚王殿下。”
“哦哦哦,”阮仁燧想起来了,迟疑着,不太确定:“你拿了第几来着?”
费文英彬彬有礼道:“说来惭愧,文英忝居第七。”
阮仁燧又“哦”了一声,拎着铲子站起来,带着点小小的疑惑,不解地瞧着他。
干什么,找我有事?
费文英身高腿长,看皇长子瞧自己的时候还得仰头,赶忙蹲了下去,与他保持视线齐平。
他俊秀的脸上带着点犹豫,悄悄问他:“殿下,我问您一件事,您能替我保密吗?”
阮仁燧果断地答应了:“可以,你说吧。”
紧接着又道:“你想问什么?”
费文英有点讶异地看着他:“殿下今年仿佛只有三岁?口齿跟思维真是十分伶俐……”
他也有侄子侄女,三岁大的时候,口舌也好,思考能力也罢,都没有这么利索。
阮仁燧:“……”
真是烦透了这个聪明人很多的世界!
阮仁燧舔了舔嘴唇,没理会那句话,紧接着问他:“到底是什么事儿?”
费文英“唔”了一下,压低声音,很小声地问他:“夏侯小娘子之前仿佛在跟宁家议亲,是没能成吗?”
阮仁燧瞪大了眼睛,惊愕不已地看着他。
费文英叫他看得有点忐忑,犹豫着说:“应该,应该是没成吧?”
阮仁燧惊得手里边的铲子都掉了。
费文英帮他把铲子捡起来,又心想:说不定他根本不知道这事儿,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哪知道再一抬头,就见皇长子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阮仁燧悄声问他:“你是对我小姨母有意吗?”
费文英给闹了个大红脸:“我,我就是随便问问,没什么别的意思,我……”
阮仁燧十分奸邪地眯着眼睛,好像一只狡猾但是不怎么聪明的花狐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费文英:“……”
“好吧好吧。”费文英不得不举旗投降。
他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但神色还是很坦诚的:“我觉得夏侯小娘子在那种情况下能为朋友出头,真的很勇敢,很耀眼。”
阮仁燧忍不住道:“你,你了解过夏侯家吧……”
费文英听得正色起来:“说实话,我第一次很认真地去了解夏侯家,还是在清明宫宴之后。”
费氏夫人是他的堂姐。
当日清明宫宴,承恩公当众侮辱费家的女儿,是皇长子站出来驳斥他,间接促成了费氏夫人与承恩公的义绝,这一举动让皇长子和德妃获得了费家的好感。
费文英作为费家的子弟,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此刻,他很诚恳地谈起这件事情来:“外界很多人,都是人云亦云,只是我想,德妃娘娘能够教养出殿下这样的孩子,可见许多传言,未必就是真的。”
“今日又见到夏侯小娘子为朋友仗义执言,两肋插刀,可见学识其实并不等同于人品,更不必以过去的眼光去看待今日的新人。”
阮仁燧眼盯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心下五味杂陈。
过去真的被改变了。
他改变了费氏夫人的命运,改变了刘四郎的命运。
这母子俩一个早早与承恩公义绝,挣脱苦海,另一个跟从了母亲的姓氏,成了费十六郎……
也是因为他的改变,费文英阴差阳错,撞上了小姨母……
他心想:这总归是一件好事吧?
阮仁燧颠颠地乐了起来。
乐完之后,他告诉脸上带着点忐忑的费文英:“我小姨母跟宁家的那个谁——我忘记他是十几郎了——曾经议过婚,只是后来黄了。”
简单阐述了一下那件事,又说:“你要是真的对小姨母有意,我倒是可以替你牵牵线,让你们认识一下,不过……”
阮仁燧特别说明:“只是认识一下,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虽然你们费家的名声是比夏侯家也好,但要是觉得得叫我小姨母上赶着逢迎,那也不至于!”
费文英脸上带着点诧异,稍显惊讶地看着他。
阮仁燧皱起眉来:“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不,殿下说的都很对。”
费文英忍不住挠了挠头,而后迟疑着说:“我只是觉得,殿下您说起话不像是只有三岁,倒像是十几岁的样子……”
#倒像是十几岁的样子#
#十几岁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
阮仁燧:“……”
阮仁燧爽朗一笑,抄起铲子,追着他满花园跑!
费文英大惊失色:“!!!”
不远处传来女眷们的言笑声,德妃、韩王妃跟费家的女眷们从院子里边出来,一起往这边走了。
费文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恼了皇长子,听见动静,赶忙告饶:“殿下,我错了,您就放过我吧……”
阮仁燧扛着那把铲子,好像是兔子肩负着一根胡萝卜。
他鼻子里边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哒哒哒跑到德妃面前去了。
德妃正往前走,叫这个实心的小秤砣撞了下,当即“哎哟”一声,扶稳了他的肩膀,嗔怪一声:“你跑什么呀!”
阮仁燧一指意欲逃窜的费文英,奶声奶气地道:“阿娘,那个哥哥说,他今天在霞飞楼对小姨母一见倾心,‘一见倾心’是什么意思呀?!”
德妃:“!!!”
费家的女眷们:“!!!”
“……”费文英绝望又无助,还掺杂了一点愤怒:“不是答应我不往外说吗?!”
阮仁燧愧疚地看着他:“对不起啊费公子……”
然后咧开嘴,呲着牙邪恶一笑:“我是故意的哦!”
费文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