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祭司已经开始跪在壁画前念祷文。

偌大的洞穴里除了祭司们发出的嗡嗡声，几乎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巨虫战士们没有跪，它们分散在四周，负责警戒，主要防止那些祭品突然发疯或逃跑。

但这次这批祭品不知道是饿得没有力气的缘故，还是天性比较老实，来时脸色再不忿，此时也都一个个跪趴在地上低垂着头，沉默地等待死亡降临。

包括之前那只发疯大喊的蠼螋。

枉费它们还特意盯着那只发疯的蠼螋。

虫在临死前会想些什么呢？

沙赫想。

结果他发现他明明应该有很多要想的东西，此刻脑中却一片空白，他心中只剩下一个迫切的声音，那就是快点结束吧。

沙赫闭上了眼睛。

最后它还是想了。

它想，它可能命该如此，就像它们弱小虫族天生就打不过那些身体巨大的食肉虫族，只能被对方欺凌乃至吞噬一样。

如果虫母在……

它不知道有虫母在的时候，虫族内部是什么样，它听过一些传说，但那些传说距离它太遥远，也搞不清楚真假。

它们族有一个活得特别久的老蠼螋曾背着其他虫，偷偷跟它说，说它们虫族原本都有两种形态，一种形态是虫身，还有一种形态则可以变成人身。

虫身时，各族都有区别。但人身时，大家看起来区别并不大，为此很多不同种族之间还会通婚。

所以它们生活的大陆才会叫虫人大陆，而不是虫族大陆。

老蠼螋说那时候虫人族施行的是王权制，虫母最高，虫母之下设有不同职权的管理人，所有种族都在虫母和这些管理者设定的规章制度下生活，犯错者会被惩罚，这个犯错也包括欺凌他人，更不允许同族相食。

不同种族训练出来的军队也只属于虫母，只有虫母有调度权。

另外那时候的虫人族还有血脉天赋，不同种族都有不同的异能，并没有身体弱小战斗力就也弱小的明显区分。

为此，那时候虫族内部虽然也有纷争，但总体上还过得去。

不像现在，各种族都是自治，谁拳头大谁就能得到最好的地盘、最好的食物、最好的一切。各族之间没有道理可讲，互相攻打互相吞噬完全是常事。

血脉天赋在虫毒肆掠后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现在生育率更是不断下降。

老蠼螋说如果虫母再不出现，整个变异虫族都会完蛋。

沙赫那时还小，就好奇地询问虫母为什么会把虫人族变成现在这样的变异虫族，又为什么会抛下它们。

老蠼螋只告诉它：因为仇恨，因为虫母认为它们是失败者，认为它们太弱，所以它改造了它们。而改造不成功的，和太弱的，就被它留下了。

沙赫不记得自己当时还问了些什么，它只记得就是在那时开始，它意识到自身的弱小。

最后的最后，沙赫神经质地笑出了声。

它等着全部虫族完蛋。

它心中甚至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嘲笑感——我是弱者又怎样，你们这些拿我献祭的家伙也不过同样是被虫母放弃和抛弃的存在，你们拥有的青山很快也会消失，你们迟早也会饿死，说不定死得比我还惨。

沙赫的笑声在寂静的溶洞里非常突兀。

正在念祷文的祭司不快地转过头，幸好它们的祷文已经完整念完。

不悦的祭司一指沙赫：“第一个献祭者。”

两名巨虫战士立刻走进虫群，抓住沙赫把它拖了出来。

沙赫被拖到石壁前还在笑。

“不敬者！挖出它的心脏！”年龄最大的祭司冷哼。

另外两名祭司也脸色冷漠地瞪视沙赫，其中一虫拿出了一柄特制的尖刀。

两名巨虫战士把沙赫死死按在石壁前。

一名祭司的长肢前段握住尖刀，走到沙赫面前。

祭司的长肢本来就足够锋利，但那把尖刀看着更为可怕，刀尖黑红，似不知沾染了多少虫族和生命的鲜血。

“那根本就不是虫母！虫母才不会这样对待我们。”沙赫突然大声喊。

“我等着你们一起死！你们也会完蛋！虫母告诉我，你们都会死！”

祭司来不及喊战士捂住沙赫的嘴，一刀就向沙赫的背心刺去。

刀尖没入沙赫的背心。

持刀的祭司忽然发现握着的尖刀竟然无法再深刺下去。

同一时刻，按压沙赫的巨虫战士和其他两名祭司都看到了一幕奇景——雪白的冰霜冻住了刀尖，并从刀尖开始蔓延，迅速包裹住整个刀身，乃至持刀祭司的长肢。

持刀祭司吓了一跳，连忙松开前肢——没能松开，冰霜蔓延速度极快，在它松开时已经蔓延到它的长肢上。

持刀祭司想用蛮力夺回自己的长肢，可……

“咔嚓！”

持刀祭司吃惊又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断掉的一半长肢，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愤怒的吼叫：“这是怎么回事？！”

“血脉天赋？冰系天赋？”年龄最老的祭司脱口轻呼。

虽然全虫族的血脉天赋都在逐渐消失，但偶尔还是会有一些血脉天赋者出现。它们在献祭祭品时，祭品中偶尔也有几个会在临死前觉醒血脉天赋。

但从没有这么强的天赋者出现。

“咔嚓！”

什么声音？

哪里来的碎裂声？

三名祭司一起转头四看。

忽然，它们在转头看向石壁处时，目光凝结了，虫脸上竟然露出了人性化的极度恐惧神情。

洞里的巨虫战士也看向了石壁，随后纷纷瞪大眼睛，倒吸凉气。

它们祭祀的虫母之眼……竟然消失了！

“不——！”老祭司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另外两名祭司也不可置信地扑向石壁，长肢不停抚摸石壁的缺损处，不住喊：“不可能！虫母之眼不可能消失！”

“你干了什么？！”老祭司竟然去质问被压制的沙赫。

沙赫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它抬起头，一眼就看到出现了一个巨大窟窿的石壁。

那只看起来极为可怕的巨大眼睛消失了！

“……哈！哈哈哈！果然，我就说虫母不可能保佑你们！那就不是虫母的眼睛，你们完了！你们的青山也就要完了！你们会跟我们一起死！一起死！”沙赫疯狂大笑。

“不可能！一定是你搞鬼！你是不是还觉醒了盗窃天赋？你给我把虫母之眼还回来！”老祭司嘴巴上这样说，可它心里压根不相信沙赫能在众目睽睽下盗走巨眼，但它找不到其他疑犯，只能追着沙赫逼问。

沙赫大笑不断，被老祭司打也还在笑。它特别高兴！

“打死这个小偷！打死这个亵渎虫母之眼的卑劣者！打死它！”

整个溶洞内的巨虫都骚动起来。

雪白的冰霜飞速蔓延，冻住了老祭司，也冻住了想要对沙赫动手的巨虫战士。

另外趴在石壁上不断摸索寻找巨眼的两名祭司也被冻住。

其他想要冲过来的巨虫战士同样。

包括三名祭司带着的随从，以及趴在石壁前随时准备修复石壁的虫子。

它们全都跟雕像一样被冻在原地。

奇怪的是，位于这些虫子中间的沙赫身上却不见半点冰霜。

就连扎入它背心的尖刀也从它背部掉落。

它的背甲裂开了一块，不过问题不大，它的内脏没有受伤。

沙赫动动身体，不敢相信它竟然逃过了献祭的劫难。

是虫母显灵了吗？

沙赫盯着那石壁上的巨大缺口，也感到不可思议。

溶洞内其他等死的三百多祭品虫族也都察觉到异样，纷纷抬起头。

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那三支巨虫族的祭司和巨虫战士们全都被冻住了？

“是你？”一名田鳖虫用激动的嗓音问沙赫。

沙赫茫然，赶紧摇头：“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是不是应该快跑？如果让那三支巨虫族的虫发现祭祀出了事情，连虫母之眼也没有了，它们不但会杀了我们，说不定还会杀光我们的族虫泄愤。”另一只瓢虫害怕地振翅飞起一小段。

“可是我们要怎么逃出去？外面的山洞口有巨虫看守，啊，它们进来了！”

沙赫用力一咬牙，抓起地上那只尖刀，第一个冲向洞口，同时大吼：“想要活，跟我冲！杀了它们！拼了！”

三百虫有一大半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戾气和勇气——对，拼了！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拼上一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是赚！

“杀！跟它们拼了！”

守在洞口的巨虫是听到洞内动静不对，才会进来查看，结果这一进来就遭到了三百虫的围杀。

沙赫比较聪明，它临时指挥，让部分体型巨大且比较灵活的虫族暂时堵住洞口，每次只放一两只巨虫进来。

剩下的虫就一起围杀这一两只巨虫。

蚁多咬死象。

更何况巨虫和普通虫族之间的差别并没有达到蚂蚁和大象那样巨大。

本来打算出手的郎沐看着那三百虫和那些巨虫战士战得有来有往，那只临死前还能笑得出来的虫子也有一定的临场指挥作战能力，就没有再插手。

“还回去了？”郎沐转头问刚刚出现的商非凡。

商非凡点头，手里还提着一只半米长的透明虫：“你一定想不到，那只眼睛后面竟然躲着这么一只虫。”

“这是什么虫？”郎沐提防又好奇地看向那只虫。

“不知道。还挺凶，有毒牙，会释放毒液，毒性很强。”商非凡简单说。

郎沐立刻担心，一把抓过商非凡的手臂：“你没事吧？”

商非凡很想立刻躺倒装柔弱，不过场合不对、时间也不对，只能坚强地说：“没事，好歹我也是法神。普通虫的毒液基本对我无效，尤其……黑运鸦的功法是真的很不错，能吸收一切负面能量的功法，自然也能把毒液当做补品。”

郎沐吐气，安心了。

商非凡很可惜就这么放过一个躺进他家阿沐怀里求抱抱求亲亲的好机会，只能用力甩了甩那只昏迷的虫子。

“你打昏的？”郎沐乐。

商非凡又用力甩了甩：“嗯。想偷袭我，被我一巴掌拍昏了。”

两人都没想到这次取雕像右眼的过程会如此简单和顺利。

他们还特别小心地隐身，尽量不惊动这些虫族。

谁想……只能说法神的实力和普通强者之间真的存在巨大沟壑。

商非凡甚至都还没有使用虫母的威压——他原本还打算隐身冒充虫母。

取雕像右眼时，石壁上的那只巨眼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自然之神的召唤，几乎是他的手刚碰到巨眼，巨眼就迫不及待地钻入了雕像广场。

他真的感觉到巨眼的迫不及待，甚至从巨眼那里读出了“啊，组织，你终于来救我”的狂喜和小埋怨。

他手上的透明虫则是额外插曲。

当巨眼回归雕像，雕像就把这只巨虫甩了出来。

商非凡下意识伸手一抄，那透明虫就咬了他一口。

他顺手一巴掌拍死——这只透明虫比他想的要结实一点，竟然没有死，只是昏死过去。

“走吧。”商非凡完全无视那边的混乱战斗场面，提着透明虫，就准备招呼郎沐离开。

郎沐扭头，看看那些冰雕，又看看那些在拼命的三百虫。

“你知道，如果我们走了，这些祭品虫没有几只能逃得出这条峡谷。小花花说是不想管，但我想它恐怕还是会……”

“啧，养小孩就是麻烦！”商非凡摆出后爸脸，报复性地又用力甩了甩那只透明虫。

原本已经有点清醒迹象的透明虫再次被甩的大脑震荡。

一股威压从溶洞石壁处快速向整个溶洞，乃至整座峡谷和占地辽阔的青山蔓延。

正在拼命的三百虫和那些被围杀的巨虫忽然感觉到一股来自生命本身的上位压制！

当感觉到这股威压的瞬间，它们几乎生不出半点抵抗心，不管此时在干什么，都采取了同一个动作——趴伏，臣服。

冰冻住三名祭司和巨虫的冰霜稍微化开一些，露出它们的头脸。

三名祭司的虫眼动了动。

正待在飞车里啃食零食的小花花头上触角一动，“阿呆，要去看热闹吗？”

阿呆：“哎？”

小花花露出略兴奋的神情：“我感觉到了虫母威压。哈！我就知道老商八成吸收了我老母的心脏，他还以为我不知道。走，我们去看看他和郎沐爸爸要干什么。”

阿呆眼珠子转了转，呆呼呼地问：“花花，如果商爸真的吸收了上一代虫母的心脏，你会跟他打起来吗？”

“打什么打？”小花花优雅地舞动花朵一样的翅膀：“之前跟他要零花钱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现在不一样啦，老商吸收了我老母的心脏，那他就是我半个老母，以后他必须负责把我养到成年！”

对了，虫母成年是多少岁来着？

就算三百年吧！

反正虫母多少岁成年只有它知道。

小花花一想到它可以领两百九十六年的零花钱，它就高兴得忍不住跳舞。

哦，这么一说，虫族的事当然也归老商管啦，桀桀桀~

小花花没把这话说出来，但它欢乐的肢体动作无一不在说明它是怎么想的。

阿呆忍不住认真思考一个问题：商爸吸收了虫母心脏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小花花刚带着阿呆飞入溶洞，就听到一道威严的……雌虫声音正在教训满洞的虫族。

“你们这些白痴、蠢虫！如果不是我今天回来看看，还不知道你们正在祭祀他神，还养出了一只妄图窃取神力的邪虫！”

“睁大你们瞎掉的眼睛看个清楚！你们献祭族虫生命，催动出的自然之力，有八成都被这只邪虫攫取。”

一只半米长的透明虫被砸到石壁前。

三名祭司在看清这只透明虫的全貌后，惊呼：“法老蚁！”

法老在虫族是很特别的存在，在虫母最古老的统治时期，虫母之下管事的就是法老。

那时候压根就没有祭司，实际上虫族祭司的说法也是这千年靠它们三族硬性传播——硬是给自己抬身价，不敢叫法老，就学兽人那边用了祭司这个头衔。

法老蚁……在法老存在的远古时期，前几任的法老全都是蚁族，还是特定的一支蚁族，这一族的身体特征就是身体透明。

之后这一族就被尊称为法老蚁。

后来这一族不再担任法老，也没有去掉这个名字。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族就变得没落，数量越来越少。

有虫说，这一族得罪了虫母，让虫母不喜，才会让它们生育率低下，让它们逐渐灭族。

总之，自从虫母远征开始，这一族就像是消失了。更不要说这千年，虫人大陆几乎看不到法老蚁的影子。

没想到，这时竟然会看到一只法老蚁，还是体型这么大的法老蚁。

但比起法老蚁，三名祭司和洞内洞外所有感知到虫母威压的虫族都在激动虫母再现的事。

“您、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

老祭司竟然嚎啕大哭。

其他两名祭司也涕泪横流，就像是幼儿终于等到了回归的老母亲。

商非凡懒得跟这些虫子啰嗦，他只想快刀斩乱麻解决这里的杂事，然后迅速带郎沐他们离开。

“你们很有勇气，竟然借用虫母之名搞同族祭祀！把同族的生命当祭品，更给自己冠以祭司的名头，美其名曰祭祀虫母，实际只为了让自己趴在其他虫族身上吸血，你们真的很好！”

谁都能听出“虫母”的强烈讽刺。

三名祭司想要解释，但它们还没有开口，就被虫母威压压得四肢断裂。

有虫听出虫母的语气不对，哪有虫母自称虫母？

不过虫母威压可怕，这些虫哪怕觉得不对劲，也没力气多想。

“你们更错把自然之神雕像的一只眼睛当做虫母之眼。也不想想，虫母什么时候有让自然恢复之力？不，你们不是想不到，你们只是为了满足私欲，故意神眼虫代，不惜养出一只偷窃自然之神神力的邪虫！”

三名祭司颤抖，也不知是恐惧，还是疼痛，它们想要解释说不知道法老蚁的存在，但“虫母”不给它们任何开口的机会，也不想听它们的解释。

“这只邪虫身上还带了邪神的气息，它大概是被邪神蛊惑，留在虫人大陆特意想要祸害更多虫族的邪神后手。”

“不过这只邪虫也聪明，它发现了自然之神雕像的右眼，发现了你们在用生命和血肉祭祀这只眼睛，正好它需要大量血肉和负面能量修炼，这里对它来说简直就是最完美的食堂！”

“可怜你们这些蠢货，牺牲了那么多生命，聚集了那么多怨气，催动出的自然之力却被邪虫吸收大半。”

“那只眼睛也就是没有长腿无法逃脱，又被那只邪虫缠上，还被你们固定在石壁中，否则它恐怕宁愿自毁，也不愿被你们这么糟蹋！”

“你们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经常修复石壁吗？那就是自然之力的挣扎！那只眼睛想要脱离你们的控制！哦，你们知道，但你们为了生存，困住了那只眼睛。就这样还指望自然之神眷顾你们？更别说变异虫族还浑身虫毒！是祸害自然的最大凶手！”

“你们知道你们催动的自然之力是从哪里来的吗？”

“神灵奉行等价交换原则，你们献祭多少生命，那只眼睛就给予多少自然之力。可这只邪虫暗中吞噬祭品的血肉之力，你们得到的自然之力原本就被虫为的减少许多，又被那邪虫偷窃大半。一进一出，肥的全是这只邪虫！”

“呵，你们在仇恨这只法老蚁？你们配吗？”

“如果这只法老蚁是窃贼，是邪虫。你们则是最恶毒最该死的虫族毒虫！”

咔嚓！

三名祭司的身体全都变成了碎片。

随后咔嚓声不断响起，洞中那些巨虫全都在瞬间身体碎裂死亡。

三百虫看得既高兴又恐惧。

“这是警告！也是惩罚！”

“以后谁再借虫母之名或神灵名义欺诈和欺凌虫族，都是这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