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赫从巢穴中钻出来的时候，大地正在震颤。

最近的地震越来越频繁，导致它们居住的巢穴墙壁上爬满裂痕，也许哪天就整个崩塌掉。

沙赫是一只年轻的变异虫族，它的体型比同类更小，外骨骼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色，六条肢体中，前两对已经异化成挖掘用的钩爪，后肢则勉强维持着行走的功能。

它很饿很饿。

上一次进食是在……它记不清了，可能是三天前？或者五天？反正现在它的腹部干瘪得几乎贴紧脊背，胃囊里只有消化液在灼烧着内壁。

必须找到食物！否则它必定会在冬眠期死去。

沙赫爬上一块被酸雨腐蚀的巨石，它的复眼扫视着地平线。

曾经，这里是一片森林，但现在，只剩下一眼望不到头的扭曲虫骸树——巨大的虫躯内部早已被吞噬一空，只剩下空洞的躯壳，里面住满了饥饿的螟虫族，它们会吃掉任何胆敢靠近的生物，包括同类。

沙赫知道不能靠近那里。

它转动头颅，用嗅觉触须探测着空气中的信息素。没有血肉的味道，没有植物的清香，只有浓重的虫毒瘴气和它从小闻到大的死亡味道。

这里除了死亡和饥饿，什么都没有。

沙赫的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像是催促它赶快进食。

它低下头，用钩爪扒开地面上的碎石。在腐土之下，埋藏着一些紫黑色的结晶体——虫毒太多而自然凝结出来的新型矿物虫毒石，只可惜这种新矿物没有任何一只虫族喜欢和需要，大家更无比痛恨着这种新矿石。

据说它们曾经富饶美丽的虫人大陆就是因为这些虫毒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万物不生！

但它太饿了。

沙赫用前肢撬出一块，塞进口器里。

咔嚓。

坚硬的晶体在它的颚齿间碎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虫毒石的味道极其苦涩，还带着毒性物质特有的强烈酸味，但沙赫早已习惯。它的消化系统可以分解毒素，却无法从中获取足够的养分。

这是这座大陆给予它们变异虫族的惩罚，因为虫毒就是它们弄出来的。

就像在吃排泄物，吃进肚子里，拉出来，再吃进肚子里。

反反复复的折磨。

沙赫机械地咀嚼着，眼睛麻木地看着前方。

就在它准备挖第二块虫毒石时，它的触须突然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

潮湿的，略带腥甜的气味。

沙赫的身体瞬间绷紧，六条肢足以最快的速度朝气味源头爬去。

在巢穴西侧的岩缝里，它看到了一小片暗绿色的苔藓——那是地皮苔，一种能在虫毒环境中勉强存活的毒性苔藓。

对虫族来说，这简直是珍馐美味。

感谢昨天下了一场雨！

更感谢今天还没有虫发现这片新生的苔藓。

沙赫扑了上去，口器疯狂啃咬着那些柔软的苔藓。

地皮苔带着虫毒特有的酸涩，可也有着植物特有的清甜口感，对饥肠辘辘的沙赫而言，这已经是无上美味。

沙赫甚至能感觉到胃囊里传来久违的蠕动——它终于吃到了一点真正能被消化的东西。

但很快，苔藓就被啃光了。

沙赫不甘心地用钩爪刮擦着岩缝，试图再找出一些残渣，可除了几滴渗出的毒液外，什么都没有。

它停了下来，触须无力地垂落。

不够，这一点完全不够！

它需要食物，大量的食物，可哪里还有呢？

也许它只能继续啃食满含虫毒的泥土石块，但这些东西吃下肚并不能让它扛过冬眠期，毕竟它不是能消化泥土、矿石、金属的变异虫族，它只是一只最普通的蠼螋，最爱的食物是菌菇。

沙赫找了很久都没有再找到能被称为食物的东西，它不敢再继续寻找下去，它好不容易吃到一点真正的食物，不能把它全部消耗在寻找食物的过程中。

它得保留体力，好避开回巢穴途中有可能遇到的危险。

如果遇到食肉虫族，它必须保证自己还有力气逃跑。

回巢穴的路上，沙赫遇到了另一只虫族——那是一只体型更大的田鳖虫，外壳呈现出深紫色，腹部鼓胀，显然刚进食不久。

真羡慕田鳖虫，它们可以通过吃土壤来获取一定养分。

两只虫子对视了一瞬。

沙赫没有动，对方也没有攻击的意图。

最终，那只田鳖虫缓缓爬开。

沙赫继续前进，六条肢足在干裂的大地上拖出细长的痕迹。巢穴的入口就在不远处，黑漆漆的通道里传来幼虫的嘶鸣——它们也在挨饿。

不对，那不是饥饿的叫声，是惨叫！

有东西攻入了它们的巢穴，它们很可能在捕食蠼螋族幼崽！

沙赫冲进了巢穴！

它知道它这时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转头逃跑，但它做不到。

它不能带回食物也就罢了，如果看到族虫遇到危险还能转头就逃，迟早一天它会变成孤家寡虫，一只虫在贫瘠的死亡的荒野中流浪，直到饿死或被其他食肉虫族吃掉。

与其那样，还不如为保护族虫拼命，至少这样死亡也死得其所。

商非凡带着全家来到了虫人大陆。

原本从兽人大陆前往虫人大陆的途径只有虫母和带队的部分高级变异虫知道，但当年那些远征兽人大陆的变异虫族几乎都死在了兽人大陆，还留在虫人大陆的变异虫族已经没有虫知道如何前往兽人大陆。

同样兽人大陆也没有谁知道如何前往虫人大陆。

好在小花花继承了虫母的传承记忆，它也想起了自己是怎么来到兽人大陆的。

上一代虫母孕育小花花的巢穴里就有一条通往兽人大陆的空间通道，那是虫母特意留下，但没有达到法神实力或没有虫母庇护就别想安全通过。

小花花啃完上一代虫母的尸体，通过对空间力量的本能感知找到了那条空间通道，糊里糊涂地就迈了进去，随后就来到兽人大陆。

商非凡给了小花花一百金达盾的零花钱，让它“终于”想起它出现在兽人大陆的第一落脚点。

那竟然是虎国境地内，也是虎国唯一的海岸线，从地图上看，极为接近黑水荒原的沿海领区。

商非凡怀疑虎国当年就是虫母的第一登陆点。

过去的事不多说，找到了小花花来到兽人大陆的第一落脚点，再寻找这里的空间通道就容易得多。

有小花花和阿呆在，加上商非凡对空间力也有一定感知，没花多长时间，他们就找到了空间通道的点。

那空间通道就在海边两块礁石之间，平时都是关闭状态，一般不会被误触。

小花花像是本能知道要如何打开这个空间通道，爪尖一挥，就抓出了一条黑漆漆的空间裂缝。

凛冽的罡风呼啸喷涌，在周围撕扯出蛛网般的空气裂痕。可怕的吸力形成漩涡，海水被撕成雾状吸入，几片漂过的海藻瞬间粉碎。

裂缝深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坍缩声，仿佛连光线都在那扭曲的维度里被绞碎吞噬。偶尔迸发的空间乱流像鞭子般抽过礁石，留下深深的灼痕。

“你确定这真的是通往虫人大陆的空间通道？”商非凡看得眼皮直跳。

小花花非常肯定：“就是它！啊，我都能感觉到虫母巢穴的气息了。”

商非凡转头就对郎沐说：“如果空间通道都是这个德性，也怪不得法德尔大陆的法圣们想要穿过到兽人大陆都跟赌命似的。”

郎沐也觉得不太妙：“法德尔大陆的法圣们是强行撕开空间壁障，不是打开了一条空间通道。我以为空间通道会更稳定一些。”

小花花飞过来，长脚点点那撕扯出的裂缝，强调：“这就是空间通道！”

商非凡：行吧，你说是就是。

阿呆趴在郎沐胳膊上，探头探脑地朝空间裂缝看，随即摇头：“这不是空间通道，这就是强行撕扯开的空间裂缝。”

小花花扇起翅膀就给了阿呆脑门一下：“我说是通道就是通道，我的传承记忆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你们到底要不要通过，再迟疑，这条通道就要消失了！”

它打开空间通道并维持住是要消耗大量能量的好不好。

商非凡自然懂这个理，不再耽搁，立刻把郎沐和阿呆都收入雕像广场，让小花花抓住自己的肩膀，一起冲入这个所谓的空间通道中。

也许这真的是空间通道，也许是有虫母的空间力量庇护，总之，老商在通过这条空间通道时虽然像是被甩进了超级滚筒洗衣机里，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搅成碎片，但被甩出来时，他除了头晕脑胀和衣服破碎，整个人还是完整的。

噗咚！

商非凡被甩到坚硬的岩壁上，被砸得背部生疼，又被岩壁的反弹之力给摔到地上。

足足过了有半分钟，商非凡才单手揉着太阳穴慢慢从地上坐起身。

他浑身都疼，脑袋最疼！

也幸亏他皮粗肉厚，除了摔出一身青紫，再没有其他皮外伤和内伤。

小花花情况要好得多，它还能飞得起来，虽然看起来有点像是醉酒。

“啊，回来了。”

小花花嗅到熟悉的气味，歪歪倒倒地飞了过去。

商非凡休息片刻，运行黑运鸦的修炼功法，总算让翻腾的脑子重新恢复清明。

这是一个像糖葫芦一样的套洞，大大小小的洞穴套在一起。

藏有空间通道点的洞穴很小，通过一条鱼肠一样的弯曲狭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极为巨大的巢穴。

小花花就在这里飞舞来飞舞去，指着最中间的石台地面说：“我老母就躺在那里，我就是在那里出生哒~”

商非凡打量四周，没发现其他生命体，又问过小花花，觉得这里还算安全，这才把郎沐和阿呆放出来。

一家人参观上一代虫母的秘密育儿巢穴花了一点时间，随后就跟着小花花穿过几个不小的洞穴，来到了外面。

还没到洞口，他们就听到了海浪拍击岩石的巨大声响。

清新的海风从洞口吹进来，让人很是舒服，就是有点寒冷。

一家四口从洞口的小道登到洞顶，发现这里是一座宛如长颈龙的颈子一样延伸出海面的狭长半岛。

半岛怪石嶙峋，隆成狭长高山，全部由岩石构成，不见半点绿色。

站在山顶，比站在洞口还要冷。

商非凡、郎沐和小花花都有办法抵御寒冷，阿呆就不行了，冷得直往郎沐怀里钻，把自己缩成一团。

郎沐干脆掏出一张小毯子裹住阿呆。

“这里就是虫人大陆了吗？”郎沐像是感叹一样自言自语。

商非凡正在观察四周，凭借他的目力，又是站在高处，他可以看出很远，但他目力所及范围内竟然没有看到半点绿色。

“兽人大陆那边现在是春季，这里怎么感觉还跟在冬季差不多？”商非凡疑惑。

“春季？不，这里现在是秋末，正要进入冬季。”小花花下意识回答。

小花花其实也不知道虫人大陆现在是什么季节，它只是凭借传承记忆本能跳出答案。

商非凡了然：“这么说虫人大陆和兽人大陆刚好处在不同的半球？”

“也许吧。”小花花挖掘传承记忆，但它显然学的不是怎么好，回答得很含糊：

“因为神之笼，所有大陆被分割，我老母是硬生生渡海，在海洋中漂流了很久，先是找到一些大型岛屿和群岛，但觉得都不适合虫族发展，就继续不断寻找，后来眼看大家都快支撑不下去，我老母就冒险划破空间壁障，历尽危险才找到这座不亚于兽人大陆的大陆。至于这座大陆到底位于天河星什么方位，它也不知道。”

商非凡也没有仔细研究的意思，现在的重点是尽快找到自然之神雕像遗失的那只眼睛。

根据他看到的那副指示画面来看，那只眼睛被当做图腾一类的东西被一些变异虫族供奉。

变异虫族可以交给小花花压制，眼睛的具体方位则可以通过寻宝罗盘来寻找。

商非凡打开寻宝罗盘，看到上面的箭头旋转几圈后，指向正北面，正好是他们面向的方向。

与此同时，沙赫冲入了巢穴，它以为巢穴以及族虫正在被攻击，结果却是……

“都给我闭嘴！再吵全部都拉去做祭品！”

一道尖锐的虫啸刺穿空气，沙赫在拐角处猛地刹住，触须紧绷。

主巢内，五只食肉虫族正肆无忌惮地横行。

它们的外壳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螯肢粗大，口器滴着腐蚀性的涎液。

为首的是一只暗红色的巨虫，它用前肢踩着一名蠼螋战士的背甲，硬生生将其压进泥浆里，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

“唤醒虫母需要足够的血肉，你们族群今年的贡献，不够！”

沙赫听到了熟悉的哀求声：“我们已经把族中所有存粮都交给你们了，我们真的已经没有存粮了，现在我们的幼虫几乎无法孵化，剩余的幼虫也都快要饿死。冬季就要来临，如果我们再找不到食物，大家会全都死于冬眠期。”

“那是你们的事情。”冷酷又嚣张的声音在蠼螋巢穴里回荡：“没有足够的贡献，那就交纳祭品。十二只健康的蠼螋虫，必须是成年体，不能是老年虫，不能有肢体残缺。限你们在明天日出前把祭品送到，否则……”

“您、您这是要我们死……”蠼螋首领身体剧烈颤抖。

“那你们就去死！不过是作为祭品去死，这样你们死得还能有些价值。”食肉巨虫口中吐出最冰冷的言辞。

沙赫悄悄爬到拐弯口，复眼死死锁定那几只食肉巨虫。

屁的唤醒仪式！这些食肉虫族已经搞了千年的唤醒仪式和祭祀，为此死掉的虫族（祭品）不知凡几，可虫人大陆的情况只越来越糟糕，虫母更是不见虫影。

这些祭祀、唤醒仪式全都是骗虫的！根本就是这些食肉虫族借机吞并弱小族群，好以弱小虫族为食。

可沙赫敢怒不敢动，它甚至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千年下来，这些食肉虫族对弱小虫族的迫害，已经深植虫族之心，让它们看到这些肉食虫族就心生恐惧。

巢穴里，其他成年蠼螋们同样瑟缩着，触须低垂。它们的战士太少，巢穴太弱，就连反抗的念头都被饥饿消磨殆尽。

“十二个健康祭品，明天日出之前。” 巨虫冷冷甩下命令，带着小队成员转身离去。

沙赫的口器颤抖着咬合，颚齿间溢出酸苦的毒液。

它恨极了。

恨到它忍不住想：为什么虫母在远征的时候没有把这些食肉虫族都带走？

还有虫母是放弃它们了吗？

为什么虫母一直不出现？

很多虫都说虫母已经陨落，但祭司说虫族还能繁衍，就证明虫母的力量还在。

可如果虫母还在，为什么它不回来？

为什么要任由虫人大陆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