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陆宜洲起身背对她套上赤……

大红花轿走得相当平稳,中间有一段路歇鼓乐以表敬重和低调,虞兰芝听见道路两旁恭喜声此起彼伏,吉利话不断。

这是时下流行的障车讨喜。

迎亲队伍有人专门负责给大家撒铜钱。

轿子和马车的感觉不太一样,明明八个轿夫走得特别稳当,坐久了竟有点晕。

许是她有一点儿紧张。

毕竟是头一回成亲。

天擦黑,长夜当空悬着一轮圆圆的玉盘,月光柔和,仁安坊陆府门前红毯铺路,张灯结彩,迎来了新妇。

虞兰芝双手用力捏着团扇,阿娘说陆宜洲不念却扇诗就不能拿开团扇,这是新娘的礼仪。

两名全福人走过来,一个打起轿帘,一名搀扶虞兰芝下轿,然后二人一左一右扶着新娘跨过马鞍,岁岁平安。

门口人头攒动,虞兰芝不能抬起脸张望,其实隔着一层红纱望也望不清什么,耳朵倒是接收到不少声音。

离她最近的是一群夫人,有年长也有年轻的,言笑晏晏,轻音漫语。

听她们对彼此的称呼,有李总兵的夫人与儿媳,都指挥家的夫人,还有徐国公的儿媳和孙媳,更多的是陆家妇。

她们含笑低声称赞新娘子漂亮。

热热闹闹的声音,有涵养又不失礼节,虞兰芝耳朵听着,双脚随人群走进了颂国公府,这里是陆氏嫡长房,宗祠便设在此处。

由于尚书府和国公府相连,大家习惯简称陆府,她推算自己进了陆宜洲的家后从另一道门往宗祠而去。

这段路挺远的不过尚能忍受。

陆府也太大了些……

妇人们的声音忽然变成了嬉笑,虞兰芝微讶,下一瞬又明白过来,是陆宜洲出现了。

透过朦胧的红纱,看不真切他的模样,身影倒是清晰可辨,高大劲瘦,当他靠近,她清晰地嗅到了熟悉的墨梅之香。

陆宜洲将红绸的一端放在她手心,轻声道:“累了吧,拜完堂你便可歇息。”

她“嗯”了一声,一手执团扇一手捏着红绸,随陆宜洲走进宗祠,十分敞亮威严,黑漆的家具和梁柱,油光锃亮。

拜完天地父母又夫妻对拜,总算礼成,接下来基本没虞兰芝啥事,她被众妇人簇拥着上了一抬软轿,送回新房。

推开槅扇,暖香袭人。

黑底雕花的新房槅扇镶嵌着象牙与翡翠,春樱和秋蝉心头直打颤面上不显,稳稳当当接手搀扶虞兰芝的差事。

槅扇上的装饰,莫说放在普通人家,便是放在虞府她们都害怕不小心磕了绊了,再或者被哪个歪了心思的扣下来昧掉……

然而公子留给娘子……啊不,应改口少夫人,公子留给少夫人的婢女对此见怪不怪,一个个稀松平常,于是再是惊讶她们也不敢表现出异样,免得堕了少夫人体面。

春樱为虞兰芝解下厚厚的斗篷,露出正四品青绿色的翟衣。

大瑭新娘婚服从夫品级,陆宜洲是正四品,那么虞兰芝的婚服就是按照正四品翟衣所制,等同命妇吉服。婚服刺绣以金丝银线点缀,再配以五彩丝,凝成了翟鸟与一朵朵栩栩如生的牡丹。

锦绣庄比别处高出十几倍的工钱在此刻给出了完美解释。

虞兰芝轻轻吐息,坐在新房才敢放下团扇。倒也不是必须一直举,比方说现在的情况,只剩她与贴身婢女。

她半掀头纱环顾一圈,无不陌生,这种陌生使人心跳加速。

视线所及仅有自己坐着的黑漆描金拔步床,头顶的大红百子床帐,正前方一帘大红洒金的帐幔。

拔步床的空间犹如一间小屋子,台凳桌柜做得相当精致秀气,床头摆着枕屏,桌上摆着砚屏,梳妆台则放着一只比她常用的还要大一倍的妆奁,蓝粉缠枝梅莲纹,她伸手摸一摸,是红酸枝木镶嵌的贝壳,平整到看不出镶嵌的痕迹,宛若天成,不知要多少时日才打磨得出。

下意识拉开一层,虞兰芝心头轻悸,忙又合上,里面竟不是空的,而是摆满各式各样的钗环珠宝,按颜色与材质划分区域,整整齐齐。

下人在槅扇外回禀:“公子来了。”

春樱忙服侍虞兰芝盖上头纱,举起团扇。

大红洒金帐幔外影影绰绰,婢女掀起一侧,陆宜洲低头走进来,两名全福妇人端着托盘也随后跟上,大红缎子铺就的托盘上有一把檀木秤杆和一对合卺酒器,另一个则盛着一堆金钱。

掀开红纱头盖,虞兰芝屏息凝神听陆宜洲念了一段酸诗,比她想象的有文采,不,是有文采太多。以他的骄傲不大可能请人在今天代笔,那么就是他自己所作了……

“少夫人。”

婢女轻声提醒她放下团扇,请新郎打量。

虞兰芝没敢抬眼迎

视,阿娘说这种场合的新娘一定要表现出娇羞方才符合身份。

下巴却被陆宜洲轻轻抬起,她看见了今晚的新郎。

头戴赤黑爵弁(音同变),两侧垂着朱红丝带,一截白纱中单露出交领,外罩绛纱袍下着红罗裳,腰悬绣有立狮宝花团纹样的玄色蔽膝,两侧各悬着碧玉连珠禁步,仿佛瑶池仙君。

好一个肤若凝脂,唇红齿白的郎君。

一直以来陆宜洲满满的男子汉阳刚之气使得虞兰芝忽略了他本质是个大美男子,乍然看见他穿上如此艳丽的一套吉服,仿佛变了个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陆宜洲眼尾微微上扬,“好看吗?”

虞兰芝脸似火烧,忙移开视线。

陆宜洲上前握着她素手,邀她起身,又递给她一半匏瓜,柔声道:“等会儿,我让苏和丹蕊进来服侍你用膳,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莫要听长辈唬你的话,咱俩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虞兰芝这才大着胆子仰脸看他,陆宜洲的目光灼灼热烈,烫了她一下,她复又垂眸,同陆宜洲一起饮尽合卺酒。

众人抚掌道贺。

不知何时已经进来十几位夫人和小娘子,站在槅扇附近围观新人。

今晚最后一道流程撒金钱,女左男右,并排坐于床沿。

虞兰芝微微不自在,陆宜洲一直握着她的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想缩回去,却被捏得更紧,宽大的袖中,他的拇指轻轻打着圈儿揉她手背。

她忍不住打个颤儿,这是不期然的痒意刺激的正常反应。

陆宜洲却正襟危坐。

全福妇人唱着撒帐词,唱一句撒一把金钱。那金钱上绑着五色丝线,纯金质地刻着“富贵金安”的字样。

金钱哗啦啦,撒落满床,也洒落虞兰芝和陆宜洲的肩膀。

好多钱……

圆满完成使命的全福妇人领着众人含笑辞去,留下一个方便小两口说说体己话的空间。

“芝娘。”陆宜洲含情脉脉,“等下我还要出去应酬,不过哥哥弟弟们会帮我挡酒,很快我就会回来陪你。”

虞兰芝心跳咚咚咚,险些脱口而出“不用那么急”,又觉得煞风景,连忙抿紧嘴唇。

“咕咕——”

一声轻响从虞兰芝胃部发出,她慌忙捂住,“不是我。”

“是我,我饿了。”陆宜洲含笑吩咐摆膳。

苏和与丹蕊便领着一群婢女将饭菜摆在槅扇外的楠木圆桌上。

“回公子,回少夫人,饭菜已摆好。奴婢们粗手笨脚的,担心第一回伺候少夫人闹笑话,便将春樱姐姐秋蝉姐姐留下了。”

正常情况下娘家来的两名一等大婢女此刻可以用饭休息,但为了虞兰芝,二人只草草填饱肚子没有下去。

少夫人乍一到陌生的地方,离不得她们。苏和也想到这一层,才这么一说,甚为伶俐。

陆宜洲点点头,牵着虞兰芝前去用膳。

新娘子的装扮行动不便,他留在旁边只会让芝娘不自在,便道:“芝娘,我去去便回。”

虞兰芝:“去吧。”

趁少夫人用膳,云蔚院的两名二等婢女收拾床铺,重新整理妥当。

苏和从旁帮忙布菜,暗暗记下虞兰芝的喜好,桂花酿乳鸽、胭脂鹅脯和八宝珍珠茄。

“这几样是陆府的私房菜,少夫人喜欢就好。奴婢等会就让咱们的小厨房记下,随时为您做。”苏和柔声细语道。

虞兰芝抿唇而笑,“你有心了。”

陆宜洲留给她的婢女动静两相宜,伶俐至极却不让人反感。

“这是奴婢应该的。”

八分饱足矣,虞兰芝停筷。

“少夫人,请用。”婢女端来安神清口的香饮屈身服侍她漱口。

一顿饭八个人服侍,虞兰芝怀疑自己不是新娘而是娘娘……

阿娘说新郎在这种日子多半要在宴席停留许久,新娘子没必要顶着全套妆扮枯坐,只会让脖子遭罪。

虞兰芝:“卸妆吧。”

“是。”

苏和领命下去备水,春樱和秋蝉则服侍她卸掉金钗步摇花钿凤冠。

脑袋和肩膀顷刻间仿若重生,再无拘束。

两炷香后,虞兰芝顶着半干的头发迈进内寝,婢女们早已备下烘头发的熏炉。

待她穿着寝衣往贵妃榻上一躺,陆宜洲就迈了进来!

慌乱。

十分慌乱。

虞兰芝忙将搭在腹部的薄衾盖住全身。

有过夫妻之实又怎样,她还是不习惯在成年郎君眼皮底下衣衫不整躺平。

“你慢慢烘,我去帐子里等你。”陆宜洲路过她,留下一阵尚带水汽的馨香。

来之前他就近在内书房沐浴更衣。

沾过酒就一定会有味道,而芝娘就爱香香的他,他可不能坏了自己最为吸引她的特点。

陆宜洲新婚夜愣是不让虞兰芝闻到一丝酒味,只有她钟爱的雪中春信。

走进拔步床,他自己解了衣裳挂好,仅穿一层单薄的寝衣背靠引枕翻出常看的棋谱。

棋谱使人静心凝神。

因为他也紧张。

第一次那回两个人全无经验,仅靠他纸上谈兵,又急又乱,如今想来十分可笑。

所以他得从容些,淡然些,莫要像没见过女人似的……

棋谱还真把繁乱的心绪抚平,不知不觉翻了十余页。

陆宜洲一抬头望见虞兰芝慢吞吞挪到床前。

她紧张,两只小手扭在一处,脖子僵硬。

陆宜洲把书册放在四方柜上,朝她伸出手,“芝娘乖,过来。”

虞兰芝把手小心翼翼搭在他手上。

大红洒金帐子外,婢女按熄灯树,又吹灭飞罩下的一对鸾凤和鸣剔纱灯,灯火通明瞬间变得半明半昧,仅余两只儿臂粗的龙凤烛在偌大的婚房摇摇曳曳,晕黄的烛光把帐幔里的一切映得朦朦胧胧。

两扇大敞的槅扇重新合上,关紧,与世隔绝。

除了当值的婢女,所有人各回各处,当差的当差,休息的休息。

这么大的空间,只剩下虞兰芝和陆宜洲。

帐子里,陆宜洲拥着虞兰芝半躺,背靠引枕说话。

他的直觉告诉他,即便心里想着那事儿,想到发疯,也得先抱着小娘子说会儿话,因为芝娘的感受与他不同。

她像一朵花,得慢慢来才会盛开,弄得急了反倒不美。

虞兰芝发现重新铺过的床多了两层东西,一层大红绫褥垫上叠了一层白绫。

许是担心弄脏吧……

陆宜洲似乎会……会那个,她攥紧手心。

“我母亲性子冷淡,乍一看不怎么好相处。”陆宜洲说,“其实是真不太好相处。不过你不用怕,她并非恶毒之人,也不是那等好磋磨儿媳的。”

虞兰芝:“出门前我阿娘教导我做人当尊老敬长,那做媳妇的就更应如此。你放心,我如何尊重阿娘的便也如何尊重她。”

她非常清楚陆宜洲的心偏向谁,可她若掐尖要强,不尊长辈不护幼小,就属于烂泥扶不上墙了。

陆宜洲亲了亲她额头,“我就知道芝妹妹最是通情达理。我父亲是你四姨父,对你一向满意,在他跟前,你不必拘谨。二哥哥和二姐姐又是你亲表亲,你对他们怕是比对我都亲。”

虞兰芝:“除了阿爹阿娘和哥哥,以后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不会有人越过他。

陆宜洲的神情益发温存,若有若无啄着她颈窝,“成亲真好,若非成亲我哪能得妹妹半分温柔……”

虞兰芝紧张地攥紧拳抵在他胸膛。

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但也不是讨厌,总之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唯有用

力闭上眼。

陆宜洲伸手挑下最后一层帐子,如水绸缎一泻而落,挡住了鸳鸯戏水。

起初,虞兰芝不敢高声暗暗皱眉。

没过多久,帐子里就传来她抽抽搭搭的求饶,求陆宜洲轻些儿。

“好。”陆宜洲呼吸微重,擦擦她眼角的泪珠,“现在行不行?”

虞兰芝的发丝凌乱,脸上浸着一层薄汗,半张的檀口不停咽着,求他再轻一些。

“叫洲哥哥。”

“洲……哥……哥。”

“叫洲哥哥做什么?”

“轻……轻一些,求你了。”

“叫谁轻一些?”

虞兰芝的声音支离破碎,“洲哥哥,轻一些——”

陆宜洲“嗯”了声,伏下脸,“好妹妹,我听你的。”

这一晚虞兰芝觉得自己大部分时辰都是昏昏沉沉的,极少有清醒的机会。

“洲哥哥”三个字是她的“保命符”,唤的越大声他就越疼她。

沉睡前她记得自己趴在他肩上,有一声没一声哼哼。

而他站在脚踏上。

当他转身要走出去,虞兰芝惊醒捶他肩膀,哀求他不能这样。

可她哀求的声音连自己听了都脸红,更何况陆宜洲。

接下来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一夜风雨过。

次日天朗气清。

因为认亲在下午,陆家便把媳妇茶也安排到下午。

清晨的云蔚院,小鸟在枝头成双成对唱歌,婢女们轻手轻脚当差,尽量不吵到主屋的新婚夫妇。

时下不少人家还保持着“立规矩”的心态,要求新妇次早天不亮起身,多少有些不人道。

但也有少数仁厚世家,比如陆家,就没有这样的要求。

只在新娘回门后才象征性地去婆母那里立三天规矩,其实就是陪婆母吃吃饭聊聊天,联络婆媳感情。

金色的晨光一束束穿过明瓦花窗投进来,照得昏暗的帷帐亮了些许。

虞兰芝徐徐睁开眼,呆愣半晌,发现自己躺在陆宜洲的被窝,而她的锦被早不知飞哪儿了。

身后陆宜洲轻轻动了下,吓得她大气也不敢喘,那只搂着她的手臂探向被角,掖了掖,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暖暖和和。

“别乱动,会着凉。”

昨夜的熏炉已熄,正月的天干冷干冷的,而婢女们也不敢无召进来送烧好的熏炉。

可是她浑身冒汗,热得要命。

一张口,嗓音也沙哑了三分,“我想喝水。”

“嗯,我去拿。”

陆宜洲起身背对她套上赤色素面绫寝衣,那一身惊心动魄的肌理线条一掠而过,套上衣衫的他看上去还是那么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