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闻绛进入温家不久后,谢家的另一辆车就载着谢启停在了外面。

说好的闻绛一做完作业自己就要进去,这可不是随便想想,谢启待在后座闭目养神,闻绛一不在,他平日里的大爷姿态就暴露无遗,此时瞧着气定神闲,到了地方也懒得张开尊口,全看别人懂不懂揣摩圣意。

载着他来的司机还是头一回干接送少爷这活儿,一时也摸不准要做什么。谢启要在车里等,他也没道理私自下车,隔着一段距离,送闻绛来做作业的那辆车也在,里面坐着平日里负责接送谢启上下学的司机老杜。

那等会儿是少爷和他的小情人一起坐老杜的车回去,自己开空车回去?

司机琢磨着,又想,给小情人派用惯了的司机坐惯了的车,自己出门只抓个临时工,这何尝不算种“盛宠”?就是不知道少爷的喜欢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小情人是个生活系表演类的S级,背景平平,能力倒算罕见,对方演起戏应该比今年的影帝影后还逼真吧,不然还叫什么S级,但除此之外还能干嘛呢......司机无所事事地转头,透过车窗看向温家,他粗扫一眼,目光所及的一切都稀疏平常,视线刚要移走又顿住。

司机眯起眼睛,重新仔细瞧了一会儿,总觉得温家上方平白多出来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若隐若现,难以描述,像是科幻片中会出现的隐形防护罩,把温家整个罩住,又像是恐怖片中会出现的深海里的巨兽,伸出多条触手缠住了宅邸。

异能......?谁能做得到这种事?司机挪不开视线,忍不住多看了几秒,直到谢启“喂”了一声,他才骤然回神,察觉到自己的眼球异常干涩,他竟然已经整整盯着看了三分钟,且途中没有眨过一下眼睛。

这让司机顿感惊惧,可能的人选在脑海里转了个圈,终于半信半疑地落到闻绛身上,与此同时,谢启在后面懒洋洋地问道:“之前赔了多少?”

谢启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司机即刻想起自己和别人打过的赌,冷汗刷的从后背冒出来。

在谢家,也不是所有人都很尊重闻绛,至少达不到谢启满意的标准,小少爷对佣人们打赌闻绛“地位”的小游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人和闻绛相处得久了,见到的多了,就知道该压哪一边赢,有的人基本没有过接触,又被知情人故意瞒着,就会依照自己的刻板印象来压,结果自然是输了一大笔。

赌的钱数不夸张,但输了总归不太好受,这股怨气牵连到闻绛身上,就会生出些质疑和牢骚抱怨。虽不是什么重话,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佣人们皆心知肚明谢启只是不会亲自管束一些事,实际上家里的任何言论都逃不过谢启的耳朵。

谢启规规矩矩地吃完了被闻绛允许的晚饭,刚开始吃的时候脸上还有点泛红,吃完出了门就变成了谢家人最熟悉的模样,让人备车时谢启抬了下眼皮,随口定了个人开车,司机还以为自己是撞了大运,现在看来,谢启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跟着过来。

司机反复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哆嗦:“少爷,我不是......”

谢启轻笑了一声,语气淡淡:“我问你这个了?”

话音未落,S级的压迫力毫无预兆地在狭窄的车里释放,司机的脸色转瞬变得惨白,谢启的脾气阴晴不定,怒火的降临总是这么突如其来,一时间,司机几乎抬不起手,也说不出话,而老杜沉默地从旁边的车上下来。

“带他去门口。”车门被打开,在轻微的耳鸣和目眩里,司机听见谢启冷声吩咐道:“他眼瞎,让他凑近点儿看。”

***

闻绛从温家出来时,外面只停着一辆车,是司机老杜带着他来时的那一辆。

谢启的临时司机先在车里遭受谢启的精神压迫,双腿已经发软,又被老杜提溜到了门口近距离感受闻绛的“舞台”,一会儿功夫接连被两个S级夹击,世上鲜少有人能得到这种豪华待遇,最后他实在站不稳,趴在地上吐得胆汁都要一并呕出来。

老杜给对方打了管携带式促稳剂,便任由对方趴在地上嗬嗬喘气,回来汇报情况,问谢启要怎么处理,谢启十分仁慈地让对方开着多出来的空车回去,半路上想歇一会儿也行,但得离开自己的视野范围。

对方是“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还得先留着给别人“通风报信”,佣人们的态度大多都会随着主人变化,主人看重谁,佣人招待时也会付出更多心力,这也意味着一个人一旦“失宠”,他在宅子里的处境就会瞬间变得艰难起来。

尽管闻绛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尽管自己可以更加粗暴地确立闻绛应有的地位,谢启还是想让一些人亲自感受一下,对于能力者来说,实力永远能赢得最好的尊敬,而闻绛需要的也从来不是自己态度如何,只是需要这样一个被看见的“机会”,就像他扭转青池学生的看法,也只需在青池剧场当众演出一次。

赶在闻绛出来前清理干净了现场,谢启一看见闻绛就主动下了车,他上下扫了一遍对方,视线在闻绛挽起的袖口上停了停,将对方的手牵了起来。

闻绛的手在凉水里浸过,摸着比平时要冷些,谢启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他轻轻摩擦了两下闻绛的手腕,视线投向闻绛身后的宅邸。

闻绛对谢启会出现在这里毫不意外,他看出对方有些在意,还没等谢启出声,就淡淡开口:“想看就去看。”

被男朋友全然看透了心思,谢启也不遮掩,闻言偏过头亲了口闻绛的侧脸说:“我马上回来。”

笼罩整个温家的异能刚收敛不久,此时宅子里面仍有些混乱,粗扫一眼,大厅里的人们有的面如菜色,有的不住干呕,有的不管不顾地哭哭啼啼着,似乎还未从“舞台”里走出来,谢启的脸是万用的通行证,他不需要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去了后花园,谢启踏进屋门时,温天路正在打电话。

屋里的东西还没收拾,谢启和温天路视线交错了一秒,一个转头继续四平八稳地在电话里陈述他这边没什么事,不需要派人过来,一个自顾自地打量了一遍客厅,转头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地板湿漉漉,浴缸里盛着三分之二的水,谢启的视线扫过地上的水渍,判断出这里曾经应该冻住过什么东西,八成是温天路的造物,然后又被对方消去。

闻绛做作业时全程都不会接触温天路一下,不会和温天路说一句话——这种好事当然不可能发生,乱糟糟的浴室足以证明温天路在这里得到了一顿款待,更何况温天路眼下的模样也是个证据。

温天路挂了电话,在自己的抽屉里找消炎的膏药,他看着格外狼狈,头发乱糟糟的,衣服应该是刚换的,沙发上还扔着湿透的上衣,裤腿上也沾着两片深色的痕迹,最显眼的是他半边脸不自然的红色和轻微的肿胀,破坏了他一贯优越的面容。

可谢启从卫生间里出来,眼神里可没半点笑意,温天路转脸瞧他,也没半点被看到的难堪,盯着他看了片刻后还勾了勾嘴角。

火药味在空气里弥漫,理论上来说温天路应该算是遭到了一场羞辱折磨,现在的气氛却仿佛他刚刚是在享福,于是要趁现在给没享受到的人炫耀。

“怎么。”温天路温和道:“你来捉奸?”

“捉奸”?

“你够格吗?”谢启嗤笑了一声回他:“少给自己加戏。”

他抱着双臂,半倚着门框,言语和装扮在温天路眼里都格外碍眼,和闻绛的严实打扮正相反,谢启穿着圆领短袖,露出带着黑色颈圈的脖子和两条胳膊,全身上上下下看都无异常,没有哪处有“蚊虫叮咬”,“猫咪抓挠”。

真要攀比起来,他自然拿得出更多可炫耀的地方,无需开门见山谈及闻绛为什么穿的那么严实,只需简单提及闻绛最近几点睡,吃了什么饭,之后要去哪,就能以完全胜利者的姿态宣告自己的主权。

可惜谢启并不愿意和温天路分享这些信息,他只这样打量了对方一会儿,在确认了闻绛真的没被欺负后,便不打算再多说什么,抬脚就要离开。

温天路忽的被对方这种“我没事过来逛一圈”似的做法气笑了,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膏药贴,也没兴趣挽留对方,只是凉凉开口:“看来你不怎么在意。”

如果将打骂理解为一种亲昵的褒奖,那闻绛并未将这份奖励只给予谢启一个,谢启停住脚步,转过头看了对方几秒,忽的问道:“在意哪里?你自己抽风扇自己吗?”

在谢家和温家的少爷看来,貌似攀比“被扇巴掌”是件很合理的事,谢启检查过闻绛的手有没有受伤,也认得出不同的攻击会在身体上留下怎样的痕迹,他盯着温天路的侧脸,了然地嘲笑:“骗骗自己得了,别以为留个印就能当成别人干的了。”

他顿了顿,又贴心地补了一句:“他也不喜欢这个。”

自己和闻绛在秘密基地里待的次数也不算很少了,他都没被扇过脸呢,闻绛要真喜欢玩这个,哪里轮得到温天路先挨上。

温天路的眼神顿时阴冷下去:“少摆出副多在乎他的样子。”

谢启又哪是什么好东西?一副很尊重闻绛的嘴脸简直让人作呕。“被链子拴起来很安心吗?”温天路的声音像淬过霜毒的刀子:“要是他想把链子收回去,你以为你还能假惺惺地扮演'体谅人的好男友'?”

这话在某种意义上,还真能从温天路嘴里说出来,以温天路的一贯作风,闻绛就算当着他的面和别人交往结婚,拥抱亲吻,他也能忍住不做出些什么,而谢启永远做不到这么“大度”,闻绛若哪天厌了倦了,没感情了,想要和谢启和平分手,开启新生活,谢启绝不会尊重闻绛的情感。

鬼知道他到时候又要抽多大的风!再来三座公馆都不够他毁的。

谢启自己也心知肚明他给不出承诺,他当着闻绛的面都说不出类似的谎话,更懒得和温天路掰扯,谢启迈出屋门,只丢下一句冷嘲:“总好过挤不进家门的狗。”

***

闻绛的情绪不太高。

谢启钻进车里后察觉到这点,闻绛原本在看窗外,听见谢启上车的动静后就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嘴上并未说些什么,脸上冷淡的表情也没有变化,但谢启就是忽然意识到,对方现在不太放松。

做温家的这份实践作业应该不会让闻绛觉得很疲惫,最多也只是当初在爱丽烘焙和林巡相处后,那种肩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的程度,但谢启回来后,总感觉对方不仅肩上的灰尘未被拂去,还压上了更重的石块。

自己走之前都还没这样。

谢启一时想不通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情况,天色渐晚,车四平八稳地往闻绛家的方向开,闻绛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无数大大小小的光点从眼前掠过,谢启坐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闻绛的腿。

闻绛转过头,看见谢启面带探究,一脸正经的开口问他:“你要打我吗?”

闻绛:......

谢启从闻绛冰冷的表情里读出对自己的无语,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不动声色,以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的气势维持自己最后的脸面。

闻绛看了他片刻后伸出了手,谢启的眼神一错不错,随后感觉自己的侧脸的肉被揪出,用力往旁边扯了一下。

“也可以。”闻绛拉完后收回手说:“但可以换更普通的解压方式。”

他对扇人耳光没什么特别的偏好,无缘无故揍别人一顿也不会觉得很爽快。

谢启重新想了想,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是“膝枕”,之前在健康中心做完检查后,他借着试剂的副作用,在车上时在闻绛腿上挨挨蹭蹭枕了好一会儿,一回忆起当时的感受,谢启的心里就又有点蠢蠢欲动。

但在闻绛需要休息的时候去给人家的腿增添压力,这种事实在是做不出来,谢启摸了摸脖子,干脆角色互换,拍了下他自己问:“要躺会儿吗?”

躺着确实会比坐着舒服些,闻绛没什么犹豫,点点头说:“可以。”

谢启听见闻绛答应,人也跟着开心了点,又积极地伸手去翻车里的储物箱:“行,刚好还有抱枕——”

他在黑暗里摸住了抱枕的一个边,想也没想的把东西抽出来,俩人定睛一看,是一个小型的车载版粉红色“YES”抱枕。

闻绛&谢启:......

谢启咳嗽了一声,干巴巴解释:“以备不时之需。”

万一有那种需要在车上拿出YES抱枕的情况呢?有所准备总是好的。

也行吧。闻绛面无表情地拿起比床上版缩小了一个型号的抱枕,往侧面一躺,十分自然地躺到了谢启的腿上。

我草。尽管是自己提议的,谢启还是大脑一空,下意识在心里骂了一句,整个人都变得硬邦邦的。

闻绛向来不参与谢启的“这是梦吗”的心路历程,他捏了捏抱枕的边角,觉得手感确实不错,就把它揣在了怀里,像要睡觉似的放松了下来。

谢启独自酝酿了一会儿,终于低头去看对方,看见后又顿了顿,虽然没有明说过,但他其实很满意自己的选购,看着闻绛在自己面前一脸冷淡地抱着那个充满暗示的抱枕,就总觉得,总觉得......

人还躺在腿上,再想下去就容易出问题了,谢启扭正心路,轻轻碰了碰闻绛的脸颊。

这两天早上醒来后,他都会默默看一会儿身旁闻绛的睡脸,故而现在看对方也是看得轻车熟路,谢启瞧了一会儿后嘀咕似的感慨:“你怎么这么好看啊。”

有了上回开玩笑失败的经历,闻绛这回不再附和着说“我也觉得”,他眨了眨眼睛,稍微往谢启那边靠了靠,柔软的发丝蹭过布料,带着热度和重量,让谢启想起冷不丁跳到腿上蜷成一团小憩的猫。

闻绛在车里把原本系着的丝巾摘了,脖子上的花朵般的痕迹就露了出来,谢启看得心里痒乎乎的,他觉得闻绛的状态好了不少,又问道:“周五晚上有空吗?”

下周五,闻绛的生日就到了。

“嗯。”闻绛应道,他的视线上移,在谢启胸口的位置,看见一团淡淡的光芒。

.......原来是这种感受。

刚进车里的时候,闻绛就觉得身体里有种难以形容的浅淡不适,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太久没把能力值升得很高,一时居然还不太适应,现在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快,又看见谢启胸口的光团,便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谢启。”

那光芒并不晃眼,像是深埋在谢启体内,导致穿过“皮表”时只剩下一层浅淡微光,它显然只有闻绛能看到,也只有闻绛能感受到,闻绛轻轻向上伸手,触及谢启的胸膛,感受到那底下骤然加快了几分的心跳,和一种无名的欢喜与亲和。

如幼子呼唤母亲,离群的鸟儿归巢。

闻绛轻轻眨了眨眼睛,平静道:“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会收到短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