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这几日,还不够听话……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钟薏的肩膀蓦地一颤,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她试过。
她已经试过无数次。
她也记得他当初是如何一点点磨平她的棱角,如何把她像驯化一条忠诚的狗一样驯化她,软硬兼施,一次次把她捉回,让她变成一只温顺依赖的宠物。
他现在也是这样,不是吗?
将失忆后的她安置在陌生的环境里,再以天神般的姿态拯救她,把她的朋友、父母全部赶走,让她在无助与痛苦中只能依靠他一人。
对她若即若离,逼她沉溺在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恐惧中,最终不得不献出自己,以此牵绊他。
身居至尊之位,将一切尽握掌中,肆意操纵她的情绪、命运,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是不是很美妙?
想到这里,钟薏只觉一阵从脊椎深处漫上的恶寒。
她竟然瞎了眼还重新爱上过他。
男人的气息越来越近,身体的温度透过空气渗过来将她牢牢缠裹住。她背对着,忍住想
要立刻跳出窗户逃走的冲动,强自坐直。
卫昭伸出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
战栗从接触的那一点肌肤蔓延,发自本能的惧怕让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然先一步做出反应,下意识往旁边躲去。
那双手僵在她身侧。
卫昭脸上的温柔裂开一丝缝隙,眼底浮光隐动。
钟薏呼吸紊乱,压抑的记忆顷刻间涌入脑海,将她吞没。
不能慌!
她飞快地伏低身子,再抬头时,手心里已然托着一颗圆润的珠子,语气轻快,极力掩盖声音中的颤抖:“找到了!”
短暂的沉默中,只剩屋外狂风怒号。
男人蓦地轻笑一声,弯腰把她揽在怀中,掌心贴紧腰肢,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肌肤,熟稔扣紧。
钟薏拿捏不准他有没有看穿她。
卫昭向来睚眦必报,哪怕只是一个不经意的退缩,他都会怀恨在心,然后在床榻上加倍索取。
失忆的这段日子,她不知吃了多少次暗亏,如今回想,她每一次心软顺从,都是落入陷阱的第一步。
她低下眼睫,柔顺地靠在他怀中,记忆突然被拖入第一次逃跑后被捉回的那个夜晚。
外面宫婢的惨叫声几乎撕破黑暗,殿内却是死寂如坟。
她跑无可跑,被逼到角落,惊惧和绝望缠绕在一起,像一根冰冷的绳索将她勒紧,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逼近。
卫昭一身血污,深色的外袍被鲜血完全浸透,沉甸甸地吸饱了腥气,血珠顺着衣角一滴滴落在华贵的地毯上,慢慢晕开,脸颊上溅着未干的血迹,眉眼间戾气森然,瞳孔里烧着猩红。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目光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躲什么?嗯?”
他嗓音染着尚未散去的暴虐,似笑非笑地俯身,陡然拉近距离,和她鼻贴鼻地对视,“跑了一次还不够,都到了这里,还要躲我?”
眼前的男人和那夜沾血的修罗脸庞重合,钟薏眨眨眼,抬手勾住他的脖颈,笑得眉眼弯弯:“方才衣服上的珠子掉地上了,我在找。”
卫昭盯着她,眸色深沉,似在辨别她话中的真假。
“一颗珠子有什么要紧,头发还是湿的。”
半晌,他才低笑一声,视线滑过她敞开的衣领,把她抱起放在妆镜台前,拿起棉帕,细细地为她拭去发丝残留的湿意。
姿态温柔,仿佛真的是个细心照拂妻子的丈夫。
“听闻,下午薏薏身体不适?”他语气轻描淡写。
“啊......对,睡一觉好多了。”钟薏心跳加快,应了一声。
指尖不经意收紧,她望着镜中的卫昭,恍然间竟生出一种晕眩感。
短短一个下午,她所有的记忆尽数归位,如同再次亲历了一遍十四岁至十七岁的人生。
曾经那个连情绪都懒得表露的人,如今把温柔笑意嵌在了脸上;曾经不屑于伺候人的他,婚后竟学会了几种简单的发式,愿意亲手为她梳理青丝。
这般柔情,若是不知情,怕是会真的误以为他心中存着半点真意。
但——
本性难移。
卫昭指尖穿过她柔软的发丝,顺着发尾落在她的后颈,轻轻揉了揉,声音温柔得像是哄弄孩童:“真的休息好了吗?怎么突然发呆?”
肌肤敏锐地察觉到他指腹的温度,她全身发麻,疑心他又在试探自己。
冷静,现在他还不知道她已经恢复记忆,先手在她。
他虚伪、偏执、疯狂、嗜血、纵欲、残害双亲,杀害手足,与山间野兽无异,戴着温润的假面,耐心而缜密地将她重新锁回掌心,而她竟一度天真地以为自己找到了爱情。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这一点的确让人心寒无力。
但她不会就此妥协。
数次逃跑的经验积攒在脑海中,一个计划基本成型。
她压下所有情绪,转过身,抬眸看着他,拉过他还在揉弄的手,藤蔓一样的柔荑缠上握住:
“外面雨声太大,半天没见到你,总是有点心慌……”
她仰头望着他,眸光柔顺,依赖得恰到好处。
男人静静地和她对视。
一秒,两秒,唇边的笑意越扩越大,仿佛被这番话取悦到。
棉帕被他漫不经心甩在台上。
下一瞬,他倾身压下,炽热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龙涎香,将她的所有呼吸尽数占据。
唇瓣触上的刹那,掌心顺着后颈一路向下,缓缓收紧,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意味,像是在惩罚她方才那一瞬间的逃避。
钟薏全身肌肉微僵,却没有躲,任由自己沉入这个虚假的情爱之中。
两人跌跌撞撞地落在榻上,炙热的气息交缠,他唇齿间带着故意的撩弄,力道仿佛要把她吞入,当她将要沦陷之际,他又突然停下。
钟薏的指尖扣进他的发丝,微微喘息,恍惚间睁开眼。
下一刻,身上的重量倏然远离,炽热的温度抽离得毫无预兆。
卫昭直起身,倚在她身旁,指腹擦过她侧脸,嗓音低缓:“薏薏,我们日后一直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哪样?
快感如潮水退却,肌肤霎时冰冷。
两人对视,卫昭眉眼看起来依旧温和,把自己脸上的水痕细细涂抹在她唇上,耐心等她回答。
钟薏手臂软绵绵地抱住他,声音带着嗔怨:“……我这几日,还不够听话吗?”
男人不答,垂眸望着她,手掌不经意拂过她的喉间,带着一种温柔的掌控感。
钟薏的心和他的动作一起沉了下去。
他今日已经试探过自己三次,必然察觉到了什么。
她得趁他还没有完全集中警惕的时候,赶紧逃。
计划的轮廓愈发清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随即,指尖顺着紧绷的肌理,划过他的锁骨,一寸寸向上,带着缱绻的温存。
她微微仰头,眸色潋滟,轻柔地引诱:“进来……”
*
公主府内。
卫婉宁懒懒倚在榻上,被婢女小心翼翼喂着葡萄,小月冒着风雨进来求见。
她来了兴致,缓缓坐起:“那个女人记起来没有?”
小月难得犹豫了一瞬,还是低声答道:“回公主的话,奴婢觉得……娘娘应是记起来了。出了清和院后,便神思恍惚,面色苍白,怕是过去的记忆并不多好。”
“果真是她!”卫婉宁嗤笑一声靠回躺椅,由着婢女给她捏肩。
不枉她今日为了她亲自进宫走了一趟,硬生生拖住卫昭许久。
那个小妾让她曾经吃过多少醋,试探过多少遍,因此渡过无数个不眠夜晚。
本来知道卫昭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谋划众多,她应是感到嫉妒的,可想起钟薏在慈和堂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
死寂而狼狈,她心里半点酸意都生不出来。
她把怒气撒在卫昭身上:
“下午我去求他他不听,说什么相处久了便养出夫妻感情,我倒是要看看,等他知道自己和恩爱贵妃同床异梦是什么心情,哈哈哈哈......”
*
一夜过去,雨过天晴,阳光落在妆台上,映得镜中一片温润光亮。
“娘娘今日的脸色跟外头的蓝天似的!”
红叶喜滋滋地替钟薏梳理青丝,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高兴,动作轻快。
钟薏脸上多日残存的阴霾,像是随昨夜的风雨一起消散了。
这让她心头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她私下里已经偷偷拦下了好几回监视,试图给娘娘一个喘息的机会。可她的状态不见好转,陛下不在的时候更是懒得开口,像是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本心怀愧疚,以为自己擅自行动反倒害了她。
没想到今日一看,镜中人眉眼清亮,狐狸眼里神采奕奕,像是换了个人。
她心里隐约生出些疑惑,但很快被欣喜盖过,主子心情好了,她们这些下人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红叶又不由得嘟囔着叹了口气:“娘娘也要多吃些才是啊……”
她想起今晨晨起时的景象。晨光下,那窄细的腰肢上遍布深深浅浅的指痕,触目惊心,带着昨夜余留的力道,瞧着可怜极了。
许久没有如此夸张,她当时惊得差点叫出来,忙不迭地拿帕子替她遮着。
红叶嘴巴一抿
,心里不是滋味。
圣宠太盛也不是件好事……
钟薏坐在镜子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一边忙碌一边嘴上不停的红叶。
她突然想起几个月前离开的翠云,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是死是活,是被发卖还是幽禁。
思绪刚刚浮现,便被一声惊呼打断。
“娘娘!”红叶忽然惊呼,神色紧张翻着妆匣:“这匣里怎么少了三根钗子!”
她在锦盒里找了几遍无果,忍不住抬头问她,“娘娘可有印象?”
钟薏暗暗叫苦,藏包裹的时候把这个财迷给忘了。
没想到她会连这些小东西都记得一清二楚。
“无事,应是不知何时落在别处了......”
红叶闷闷应一声,明显还是没放下心:“难道说长乐宫有小偷?!”
钟薏生怕她再追问,匆匆转移话题,“快些罢,昨日不太舒服,今日有空,去把陆太医唤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