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还是不同意？”岳卓成脱下警帽， 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水，倒在椅子上大呼气。

苏梅摇头：“不同意。”

岳卓成抹了把脸：“这家人真是——”

苏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下一秒， 隔壁的门打开，一行人走出来， 打前头是个染红头发的女人， 四十岁左右的年龄， 身量不高， 面容严肃， 额头是深深的皱纹。

“黄女士， 这边。”李涛抬手， 示意这边走。

女人看了岳卓成那儿一眼，忽然出声：“李警官，我再强调一遍， 杨若要入土为安， 身体不能不完整。”

岳卓成赔笑着站起来：“哎， 好的， 黄女士。”

等人走远了， 他才垮下脸， 重新倒回沙发。

苏梅瞥了他一眼：“行了， 要死哦！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收收好奇心吧。”

岳卓成不满：“什么叫好奇心？这叫对公平正义的追求。”

苏梅“哦”了一声：“那你难弄了， 要是我老公外面一堆小三小四小五，医院通知我签手术单，我直接挂电话， 现在还能——”

“苏梅。”李涛刚送完黄女士，回来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皱眉， 直接出声打断。

苏梅有点怂李涛，当即吐了吐舌头，拍拍自己嘴巴，双掌合十，拜了几下。岳卓成赶紧躲开，无语地说：“你还对着我拜？”

苏梅瞪他一眼，显出几分平日里的泼辣。岳卓成摸摸鼻子，只讪笑。

李涛不管他们的眉眼官司，摆手让他们继续工作，自己回办公室了。

岳卓成见状，拍了下脑袋追上去。

咔——

大门关上，李涛眼皮也没抬，直接开口问：“什么事？”

“害，能有什么事。”岳卓成吊儿郎当地坐在沙发上，“李队，真就这样了？”

李涛喝了口茶：“家属不同意解剖，现场也没有找出疑点，我是按照事实办案子，不是靠想象。”

岳卓成轻啧：“怎么就想象了？那个……什么管理局的人，不也说不对劲吗？”

李涛：“你找到哪里不对劲了吗？”

“……”岳卓成乱抓头发，“这不是绕回来了？得先解剖啊。”

李涛放下杯子：“我们做警察，遵循的是事实正义和程序公正，不是和受害者家属同频共振。”

岳卓成吐槽：“扯淡，人家家属想的是早点入土为安。”

李涛一顿：“这个例外，但不代表你的想法是正确的。”

岳卓成眼珠子一转：“但如果有疑点——总可以吧？”

李涛：“可以，前提不是你想象的，是确确实实的。”

岳卓成弹跳起来，招手：“来，老大，给你看样东西。”

李涛挑眉，但没说什么，还是跟过去了。

巨大的监控室，岳卓成开了一个空闲的机位。

“经过我不眠不休的观察，多次放慢画面频率，发现了一个可疑点。监控里，运载月桂的货车停留时间很短，只卸了货就出来，一共三个泡沫箱子——”

他说着，暂停了监控视频。

“两箱月桂，一箱只有一半载量的固定泥。”

李涛两手抱臂，冷静地看着。

“杨若把这三个箱子搬到运货小车，带上电梯，慢慢走进办公室。”

到了这里，视频戛然而止。

“办公室的玻璃窗户有松动迹象，按道理来说，这种领导办公室每年都有检修，不可能这么明显的痕迹或者意外都看不见。”

“我有一个想法，假如，我是说假如，杨若的死亡时间和坠楼的时间误差不超过半小时，或许……并不是意外，是人为的杀害，借着这个时间差，先把人弄死再弄下去。”

李涛点头：“是一种可能，但人是怎么进去的，人是怎么出来的？而且目击人是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死者开窗，没站稳摔下去的。”

“杨若办公室到外面的走廊有一段死角。”杨若说，“进去的泡沫箱或许能藏人，至于出来，可能就是依靠了死角的位置。”

“泡沫箱的尺寸大小你是知道的，装进一个儿童都勉强，更何况是成年人，而且死角之外是正常的。”李涛说，“当时的目击者又怎么解释？”

“人极度惊恐的状态，难免会有幻觉产生。“岳卓成说，“泡沫箱里的花泥数量不正常，按照司机的描述，原本应该装满的，但是那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装了一半。”

李涛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找了那个临时工问话吗？”

岳卓成皱眉：“但我觉得太巧了。刚好要去吃饭，就搁置了装箱，人走路上不小心被摩托车刮蹭伤，然后去医院包扎，剩下的泡沫箱丢在那里没被人发现，就上了车……你说，是不是一环扣一环的？”

李涛上下打量，最后下结论：“你魔怔了。”

“我认真的。”岳卓成苦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一种直觉，你懂吗？”

“警察办案可不能只靠直觉。”

“换个说法，这是警察的敏锐。”岳卓成耸耸肩。

李涛忽然笑了下：“几十年的老刑警都不敢说你这句话。”

岳卓成不吭声，半晌，才说：“行吧，我年轻气盛。”

李涛按了按额角：“负责任是好事，你别想太多，案子赶紧推进吧。”

岳卓成沉默了。

李涛摆手：“没事就出去了。”

岳卓成不甘心，兀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问：“检测那边的报告出了没？”

李涛拉开柜子，扔到桌子上：“出了，一切正常。”

岳卓成快速翻阅，确实，血液混合物的内容含量数值还是和之前一样。他打开了另外一套报告，眉头皱得更紧。

李涛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停尸房有什么你不最清楚吗？还要检测？总不能人是拉这里死的吧。”

岳卓成没有搭腔，忽然，他指着后面的几个微量数值：“这些是什么？”

李涛想了想：“好像是个什么植物的成分吧，月桂？是那天输送泡沫箱里的东西，可能死者不小心沾上了，也正常，百分之零点几几。”

他顿了顿，又感慨：“没想到这么微量也能测出来，新仪器不愧几千万搞进来的，可以啊。”

月桂？

那天在现场，空荡的泡沫箱只有残骸。那些月桂被杨若分好放到了隔壁的会议室，等待后勤处的工作人员来处理。

岳卓成敛了敛眉，不知道为何，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月桂花香。

不浓烈，很淡，掺杂着泡沫塑料的胶味。

转瞬即逝。

-

秦煦虽然因为昨晚的视频闹脾气，但学习还是要学习的。

他自己摸不着头脑，决定求助管理局。

没想到，答复还没有，先接到了白河的电话。

“谈恋爱了？”白河声音含笑，“还是男朋友？”

秦煦：“……”

“不是陈特队长要给我资料吗？”

白河故作心痛：“天哪，我的秦秦，你居然——”

秦煦听得鸡皮疙瘩起，赶紧叫停：“别别别，好奇怪的称呼，你不要喊。”

白河哈哈大笑，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兴致勃勃地追问：“你的男朋友是人类？谁啊？有照片吗？”

秦煦没吭声。

白河轻啧：“我又不会棒打鸳鸯，怕什么？”

秦煦“哦”了声：“还有没有事？”

白河又拿腔作调地说了几句，但秦煦以不变应万变，“嗯哦好”三件套。

白河扶额：“……好吧，看来你嘴巴撬不出什么了。”

秦煦：“没事的话我挂了，我要骑自行车了。”

白河声音恢复正常：“你要的资料我发过去了，等感情稳定了，如果你们有长期发展的打算，记得来管理局做个登记。”

“对了，对方知道你是条狗吗？”

“好，我会去的。”秦煦顿了下，“他知道。”

“行。”白河也没废话，“拜拜。”

“嗯，拜拜。”

……

秦煦一回家就窝在沙发上，开始研究白河发来的资料。

不愧是动物管理局出品，简单明了，步骤清晰，需要准备什么，做什么，都写得一清二楚。

秦煦记下上面要买的东西，反复琢磨其中的注意事项，顿时变得信心满满。

“看什么？”头顶冷不丁传来声音。

秦煦一愣，张嘴就要笑，但忽然想到什么，直接转过身，不搭理人。

苏安沂挑眉，弯腰低笑：“还在生气啊？”

秦煦支着脸，一张冷脸颇为帅气：“没有。”

苏安沂笑眯眯地坐在他旁边，仿佛看不见对方的坏脸色：“今天怎么回家的？”

以往小狗都是做苏安沂的车回家，但今天秦煦心里别扭，就不想和对方一起回家了。

秦煦余光瞥了一眼，又快速地收回：“骑自行车。”

“嗯，不错。”苏安沂又凑近了一点，“吃晚饭没？”

“没。”秦煦眼皮眨动。

苏安沂思索：“啊，这样，我在外面已经吃了，那你——”

秦煦错愕，猛地转过头：“你和谁吃了？”

苏安沂快速亲了下他鼻子：“和空气吃了，牛肉面吃不吃？”

秦煦顿了下，绷着脸，知道是对方在逗他。

苏安沂挠了挠他的下巴，轻笑：“我当你答应了。”

“哦。”秦煦还是一动不动。

苏安沂也不废话，直接进厨房了。

秦煦也没心思看东西，一分钟八百个假动作，最后还是跟进了厨房。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苏安沂却像后背长了眼睛。

“过来帮我拿两个碗。”

“哦。”

一阵碗筷声，干干净净的两个碗放在料理台上。

秦煦站在旁边，用余光瞥过去，恰好对上苏安沂含笑的目光。

他僵住，苏安沂说：“还气啊？”

秦煦偷偷撇嘴：“没。”

“是吗？”苏安沂斜睨，“嘴巴挂油瓶了。”

秦煦抽抽嘴角，立刻捋平：“你又做牛肉面，昨天才吃了。”

“噢，因为牛肉面。”苏安沂拉长声音，“才吃几次就腻了？是对牛肉面腻，还是对我腻啊？”

“没有！”秦煦立即反驳，下一秒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他挪过去，慢吞吞地从后面抱住苏安沂，像以往那样，把脸埋在对方后颈。

“好，我知道。”苏安沂笑容加深，哄着道，“今天有没有想我？”

“想……”秦煦含糊地回答。

“我也很想你。”苏安沂回道。

秦煦“嗯”了一声。

苏安沂抬手往后伸，捏了捏他的脸：“小狗，替我掰几片生菜过来。”

“哦。”秦煦乖乖去了。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原本的别扭气息烟消云散，两人重新像昨晚一样，吃了温馨的晚餐，洗完碗，就在沙发上抱着聊天，等时间差不多了，又各自去洗澡。

苏安沂洗澡比较慢，基本上都是秦煦先出来。

小狗浑身暖烘烘，等着对方出来。

他手里还揣着手机，仔细看今天发来的资料，尤其是上面的准备物品，搜索下去哪里买。

“不吹头发就躺上去了？”苏安沂走进来，不太赞同地看向秦煦。

秦煦愣了下：“马上。”

手机直接被扔下，屏幕还亮着光，苏安沂随意地扫了眼，微微眯起眼睛。

是一个购物页面。

某牌子的XX套。

“学习好了？”他含笑问秦煦。

秦煦眨眨眼，不明白对方说什么。

苏安沂拿起他的手机晃了下：“不小心看到的，没事吧？”

秦煦轻咳一声：“哦，学完了。”

苏安沂转了转手里的手机，笑眯眯地问：“介意我看看你的学习成果吗？”

秦煦耳垂微红：“东西……还没买好……”

苏安沂失笑：“你误会了，我只是看看你的准备工作？”最后几个字，他微微拉长声音。

秦煦有点慌：“你看，你看。”

苏安沂便打开对方的购物车，开始看小狗买什么东西。

秦煦吹个头，脖子快伸出二里地了。

匆匆忙忙结束，他把吹风机一扔，飞扑到苏安沂身上。

苏安沂闷哼一声，顺势倒下，秦煦黏糊地蹭他脖子，不满地说：“你笑什么？”

苏安沂揉了下他的脑袋：“没笑，你感觉错了。”

秦煦不信，但也没追着问，反而眼珠子转到手机屏幕，然后开始观察对方的表情。

苏安沂似有所觉，笑着低头：“怎么了？”

秦煦咳了一声，支起手肘：“这些是我资料上说要准备的东西，你觉得合适吗？或者还缺什么？”

“合适啊。”苏安沂甩开手机，手搭在秦煦后颈，“什么都不缺，你也不需要买，家里就有。”

秦煦呆了呆：“啊？”

苏安沂曲起膝盖，往上颠了颠：“起来。”

“哦哦。”秦煦赶紧爬起来。

苏安沂示意对方开床头柜的抽屉，见小狗照做后又傻站着，心想：害羞了？

“秦煦？”他喊了一声。

秦煦忽然蹲下，开始扒拉柜子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小狗原本红着脸的，瞬间绷紧脸色。

苏安沂没看清，凑近了一点，然后——

他面色一顿，维持镇定的语调：“就一些我以前用的小玩具。”

“它怎么长得……长得……”秦煦憋半天，“你怎么玩？”

苏安沂不自然地咳嗽：“咳咳，就自己玩啊，我单身这么多年，精神上找不到合适的，只能自己丰衣足食了啊。”

小狗瘪嘴。

小狗占有欲很强。

小狗觉得人类不是爱自己，就是纯粹想找个活的XX玩具。

反正，秦煦自己气到自己了。

“都是死物。”苏安沂哄着，握住秦煦的手，放嘴边亲了一下，“有你就不需要了。”

秦煦不吭声，然后抽回自己的手。

苏安沂还要说什么，秦煦蹭一下钻回被子。

苏安沂哭笑不得，赶紧过去：“哎，干嘛呢？”

他试着掀被子，掀开了。

——一条德牧犬动动耳朵，不搭理人。

苏安沂瞬间笑了，天哪，怎么这么可爱？

“狗和人类不能接触。”秦煦灵活地把被子抢回来。

苏安沂挑眉，仗着小狗不敢和自己使劲儿，不仅把被子拉来一半，还笑眯眯地抱上狗肚子。

秦煦义正言辞地伸出爪子：“走开。”

苏安沂亲了亲小狗的爪子，笑着说：“嗯，今天和小狗睡觉了，晚安。”

“等下！”

“你耳朵好软哎……”

“嘶嘶嘶，你还咬我！”

“你的毛也很软，来，我摸一下。”

“苏安沂！”

“嗯？”

……

啪嗒——灯关了。

“小狗，睡觉吧。”苏安沂温温柔柔地耳语。

秦煦：“……”

最后，他认输了，别别扭扭地说：“晚安。”

苏安沂轻笑。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