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煦的“狗窝”其实没什么东西， 零零碎碎，需要搬家带走的东西屈指可数。

他吭哧吭哧收拾半天，发现还没把蛇皮袋装满， 空了好大的位置。

“就这些？”苏安沂有点意外。

因为楼下突然不能停车，他特意转了几个街道， 找了个停车场， 走路过来的。

“嗯。”秦煦左看看右看看， 没发现什么遗落， “走吧。”

“我帮你拿。”苏安沂伸手。

秦煦摇头：“不用， 我自己可以。”

“……没有其他袋子吗？”苏安沂又问。

“啊？”秦煦莫名其妙， 转过头看， “咋了，烂了？”

“不是。”苏安沂微妙地停顿一下，“没事， 走吧。”

“哦。”

秦煦喜滋滋地出门， 为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开心， 走路都是晃悠悠的。

“呦呦呦！小秦， 去哪里啊？”穗姨下楼， 惊讶地问。

秦煦愣了下， 站直说：“没， 就打算换个地方住。”

穗姨笑眯眯地说：“换哪去啊？”

秦煦有些不好意思：“我和我恋人同居了。”

苏安沂一顿。

穗姨看了苏安沂一眼， 笑容加深：“是这个？”

秦煦大方地点头：“对！”

“噢——”穗姨又问， “那你们……”

“他知道他知道。”秦煦嘿嘿笑。

穗姨眉头一扬，表情真挚几分：“那很好啊，和人类相处不易， 好好处。”

秦煦拽了下苏安沂的手：“嗯嗯，他很好。”

苏安沂回握住， 终于找到说话的空隙，微笑地说：“谢谢您。”

……

车上，秦煦还念叨着下楼时被袋子绊到，差点摔跤的事情。

“都怪那层楼没亮，我没看见袋子，还踢到你了……你小腿痛不痛？我感觉力气挺大的，哎，要不要……”

秦煦叽叽喳喳地讲了好多，苏安沂静静地听着，手扶住方向盘，指腹无声地摩挲。

“你怎么了？”秦煦后知后觉，犹犹豫豫地凑上去，“不开心？真踢痛了吗？要不停车看一下？”

“不是。”苏安沂微微摇头。

“……”秦煦绞尽脑汁，想不出缘由。

忽然，苏安沂出声问：“会不会很不开心？”

秦煦：？

“哈，什么？”他一脸茫然，“去你家吗？没有啊，我很开心。”

苏安沂轻声说：“我在公司没有办法和你公开，不像你遇到熟人时，可以直接介绍我。”

秦煦“啊”了一声，抓了下头发：“哦哦，没事。我不在意这个。”

苏安沂不吭声了。

秦煦凑前：“我真的不在意，人类世界是很在意这个吗？”

他歪头，试探地问：“因为像偷情，所以不好？”

苏安沂哭笑不得：“什么偷情？你懂这个意思吗？”

秦煦老实说：“就是谈见不得光的恋爱，不是偷情吗？人类里同性谈恋爱不是不好吗？”

“我们这个不算偷情。”苏安沂耐心地说，“至于好不好……”

他轻呼一口气：“更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想，不是吗？”

苏安沂不知道在说服谁，好像是说服自己一般。

秦煦想了想，亲了苏安沂脸颊一口。

他眼睛亮亮的：“对啊，所以想公开就公开，不想就不想呗。”

苏安沂笑了：“这样啊……会不会很委屈？”

秦煦吧唧又一口：“有你就好了。”

苏安沂眉眼微弯，感慨道：“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一条狗。”

秦煦不满：“可我就是一条狗，我们谈恋爱前，你就知道我是一条狗。”

苏安沂大笑。

秦煦眨眨眼：“怎么了？”

苏安沂捏捏他的脸：“真可爱。”

秦煦还没反应过来，绿灯亮了，苏安沂抬起手刹，轻松转移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青瓜炒牛肉！”秦煦反射性说。

“等下去超市？”苏安沂含笑问。

“好。”秦煦的心已经飞起来了。

“喝汤吗？”

“什么汤？”

“唔……萝卜排骨玉米汤！”

“好！”

“还有想吃的吗？”

“可乐鸡翅！”

“狗可以吃这么甜吗？”

“别的不行，但我可以。我不一样。”

“哈哈哈……行。”

“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奇怪？”

“喜欢你啊。”

……

秦煦和苏安沂甜甜蜜蜜逛了超市，小狗一惊一乍，逗得苏安沂忍俊不禁。

无他，实在是秦煦看什么都好奇。

“你以前不来超市的吗？”苏安沂摸了下他的脑袋。

秦煦凑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不来。”

“那你吃饭怎么解决？全部外卖？”苏安沂皱眉，不赞同地说，“太不健康了。”

秦煦愣了愣，小声回答：“我吃的是那种罐头，加点汤水什么的。”

他犹豫：“所有狗都是这么吃的，不至于不健康吧。”

苏安沂怔了下，很快恢复平时的温和：“是狗罐头吗？”

“对。”

苏安沂便把秦煦拉到二楼的宠物专区，琳琅满目的狗零食、狗罐头、磨牙棒……

“哪个是你喜欢的牌子？”苏安沂问。

秦煦眼睛一亮：“这个！”

货架最高的位置，有专门的玻璃柜，甚至有提亮灯在柜子内的顶端。

看着特别高端。

苏安沂扬眉，小狗吃得还不错。

“嗯，家里还有存货吗？”他问。

秦煦思索了下：“我家、哦，不对，我以前住的地方有。”

“好。”苏安沂目光柔和，“现在新家没有——”

“买！”秦煦立刻接话。

苏安沂失笑：“对，买。”

出了超市，秦煦犹自兴奋。

他拉着苏安沂说了很多，畅谈不休，什么都涉及，甚至连甜言蜜语也无师自通。

比如——

“一直盯着我干嘛？”苏安沂轻瞥一眼。

“……好看。”秦煦凑近了一点，美滋滋地说，“苏安沂，你越看越好看。”

苏安沂挑眉：“嘴巴这么甜。”

秦煦慢吞吞地黏上去，小狗脑袋胡乱地蹭他脖颈。

苏安沂又说：“痒，站好。”

秦煦不肯：“你味道好好闻，我好喜欢。”

苏安沂：“回家你闻个够，现在先站好。”

秦煦双臂抱得更紧，含糊地说：“完了，我手不会自己动了，他只能这样，脸也被吸住了，动不了动不了动不了。”

苏安沂似笑非笑。

秦煦偷偷亲了几口，牙齿磨苏安沂颈边的软肉。

他很轻却很认真地说：“因为你，我好幸福啊，苏安沂。”

此时，他们在一个空旷的地下停车场。

苏安沂眉眼瞬间柔和，像被什么一击即中。

他把秦煦扒拉起来，直直看对方的眼睛。

小狗歪头。

苏安沂笑容加深，微微仰头，伸手捧着他的脸。

秦煦被盯得不好意思：“怎么了？”

苏安沂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谢谢。”

“我也在为你的需要，而感到幸福。”

-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秦煦搬到苏安沂家里，正式开启了同居生活。

“过来，领带歪了。”苏安沂吃完早餐，擦了嘴，示意秦煦过来。

秦煦“哦”了声：“还好吧……”他一边过来，一边嘀咕，单手整理自己的领带。

“还是歪的。”苏安沂温柔地说。

他起身，指尖轻轻覆在秦煦的手背，拢了一下，往灰黑色的领带结口探去。

秦煦绷紧脖子，微微上仰，从苏安沂的角度看过去，无端看出几分可爱。

其实青年还是不太习惯人类的西装，觉得很束缚，喜欢宽松的外套和休闲衣服。

但苏安沂说，这样有助于他工作上有更好的

“好了没……”秦煦嗓子眼压着气，没办法，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明明只是不小心碰到他的脖子，喉结却一阵阵发痒。

苏安沂慢条斯理，余光觑了几眼，笑意在眼里蔓延。

就在青年极限的一瞬间，他唰地松开手，往后退一步：“好，去吧。”

秦煦愣了一下，慢半拍地“哦”了声，他转身，想起什么，猛地回头追问：“你不和我走吗？”

苏安沂解释：“我今天早上要去一家公司洽谈，就不和你坐一辆车了。”

“哦……”秦煦恋恋不舍地走到玄关，半个身子出了门，还剩一只手扒拉门框，“我走了啊。”

“好，拜拜。”苏安沂颔首。

“拜拜……”秦煦一步三回头，眼巴巴地盯住苏安沂。

“嗯。”

“我要走了——”秦煦又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我关门了。”

“好。”

“苏安沂！”秦煦面露不满。

苏安沂扬眉：“怎么了？”

秦煦撇嘴：“你说怎么了？”

苏安沂无辜：“我不知道啊。”

秦煦攥住门框，一字一顿地说：“再见，我走了。”

苏安沂也慢声回复：“再见，路上小心。”

秦煦：“……”

他嘴一歪，气得不行，直接出门了。

“砰！”

大门关上，一片寂静。

苏安沂掀起眼皮，看着空荡荡的玄关，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

几秒后，咔嚓一声，门又开了。

秦煦风一样地跑进来，一把抱住苏安沂，手臂横在对方腰间。

“你不亲我！”他控诉，吧唧一口，“你忘了早安吻。”

苏安沂微微闭眼，嘴唇被青年咬了下，对方下巴不算明显的青茬，带出微痒的刺挠感。

他低笑着说：“现在不是亲了吗？”

“你不主动！”秦煦反驳。

苏安沂：“你可以主动。”

“……”

苏安沂点了点他的唇：“比如现在。”

秦煦轻啧：“哦。”

苏安沂拍拍他的脸：“好了，这次可以拜拜了吧？”

“……拜拜。”

“乖。”

公司

“今天很帅气啊，小秦。”严美仪哇了声，啧啧直叹，“这小领带，这小西装，哎呦，不错不错。”

秦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孟影从后面蹿出来，幽幽地说：“还有心情看帅哥？赶紧去十七楼开会，去晚了，等着杨组长发飙吧。”

严美仪瞬间垮脸：“又催了？”

孟影努努嘴：“你自己看群里的消息，夺命连环催。”

严美仪叹气：“你说，创意部那边之前那么拼的吗？自从杨若来了，客户部不得安生啊。”

杨若从创意部转到客户部，一改部门原来的作风，堪称铁血冷酷。

这个新加上的早间例会就不说了，什么格式化管理、尺度式规章、提早十分钟倡议……

各种五花八门的东西，弄得客户部的人苦不堪言。

杨若看着一声不吭，身量矮小，常常在工位埋头，但其龟毛程度令人发指。

短短一个月，以全体满票的成绩，获得了客户部“最讨厌领导排行榜”之首。

“也不知道之前创意部的人怎么忍的……”严美仪收拾了桌面，准备走，招呼秦煦和孟影，“一起？”

孟影：“走走走。”

秦煦：“我拿个电脑。”

严美仪：“哎呦，你提醒了我，那啥……”

部门其他人也陆续上十七楼开会。

秦煦他们来得不算晚，至少离会议开始还有五分钟。

但杨若非常不满，已经堵在门口骂人。

被骂的不是别人，正是最近瞩目了一段时间，最后悄无声息变回隐形人的许育明。

“你脑子是猪吗？”

“我说过什么！要几点到！你现在看看都什么时间了！”

“许育明！在创意部你就吊儿郎当的，现在还是这个鬼样子！干脆去人事自裁算了！”

……

许育明一言不发，刘海压着眉眼，有几分阴郁气。

杨若眼风一扫，看到秦煦三人组。

他绷着脸，冷声说：“你们也迟到？”

严美仪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了忍，没忍住，挤出微笑：“还有五分钟才……”

“什么五分钟！我要求提前十分钟！”杨若打断。

严美仪：“……”

“杨组长，瑶姐叫您进去——”一道弱弱的声音传来。

杨若表情倏然变正常，他整了下自己的衣领，昂首挺胸：“行，我知道。”

他走了几步，又回去，瞪着许育明：“回去给我写检讨，按照以前的格式，还有你们——”

秦煦、严美仪、孟影三个人都没吭声。

“下次给我早点，听到没！”

孟影扯扯嘴角：“听到了。”

等人走进去，严美仪双手抱胸，磨牙道：“杀鸡儆猴啊，看把他能的。”

她有点同情许育明，上个月围绕在对方身上的阴霾早已少了实感，此时此刻，她共情了对方的艰难和不易。

孟影也嘀咕：“老天，快点把这极品收走吧。”

秦煦倒是心态坦然，他自动忽略了杨若的“冷言冷语”，或者说，对方的眼神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他作为犬科动物感知不到威胁，很难发自内心的感到愤怒抑或恐惧的情绪波动。

杨若的例会堪比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半个小时全是来来回回的东西，听得人昏昏欲睡。

秦煦抹了把脸，回到工位继续投入工作。

中午，他匆忙吃了午饭，继续干活。

云：【在干嘛？】

德牧犬：【图片.jpg】

秦煦把电脑屏幕的照片发过去了。

云：【好辛苦，加油】

云：【今晚我可能要晚点回，不要等我，知道吗？必须老实给我去床上睡觉。】

秦煦抿唇，不太开心，但还是回了好。

云：【爱心.jpg】

秦煦心神一荡，脑子里全是苏安沂。

他不自觉傻笑，等透过电脑屏幕映照的自己，才后知后觉地摸嘴巴。

——笑什么？

秦煦轻咳一声，也矜持地回了爱心，然后假装冷静地继续工作。

晚上，苏安沂确实很晚回来。

秦煦都睡着了，隐约察觉到动静，刚要睁眼，就被一双手捂住。

“我回来了，别睁眼，继续睡。”

温柔的嗓音在黑夜有几分醉人，眼皮挨着灼热的温度。秦煦思绪混沌，迷迷糊糊地应了声，还真睡了。

如果秦煦此刻是清醒的，会发现，苏安沂的面容难掩疲惫，但目光却如此柔和、绵长。

在氤氲的暖光下，他像懂得宝物的收藏家，细细拂去尘埃，珍视、郑重地凝视，充满了爱意。

不知过了多久，苏安沂低下头，在秦煦额头落下悄然的一吻。

而小狗一无所知。

第二天

秦煦起床，习惯性往旁边摸，发现是空的。

床头留了一张便利贴：早餐煮好了，因为工作原因，我要早点出门。

秦煦捏着便条，不满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上面留个亲亲……”

没有苏安沂在身边，小狗无精打采。

吃早餐，没意思。

出门，没意思。

开车，没意思。

秦煦看着高耸的公司大楼，长叹一口气，上班，更没意思了。

他抓了抓头发，自己给自己打气。

来往的人步履匆匆，大多都是一脸冷漠。

秦煦混在其中，并不显眼，几乎融于其中。

忽然，他猛地抬起头。

刺眼的阳光洒落，秦煦下意识皱眉，眯起眼睛。

一个黑点越来越近，直到——

“砰！”人群发出尖叫。

是一个人从天而降，鲜血迸发，骨头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地烂肉松松软软。

秦煦愣了下，逆着往后撤退的人群，在血肉模糊的面容里，依稀认出是谁。

杨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