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他视线落在熟悉的上床床板, 鼻尖也萦绕着嗅了十几年的淡香,却突然对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感受不到归属感。
许颂将这个狭小的房间当作自己的庇护所,也将此当作自己的私人空间、遇到危险下意识想要龟缩的地方, 然而仅仅只是在秦弛身边待了八天, 心境就有些改变了。
身下米白色的床单、身旁泛黄的墙面、塞满课本的书桌……所有熟悉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这个房间不再像曾经一样让许颂充满安全感, 除了自己身上停留下来的, 秦弛身上清淡的气味。
这变成了许颂能够再次变得安心的地方。
许颂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很闷, 想要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于是打算起来收拾一下房间。
正好高考结束,许颂的房间里还堆了很多杂乱的书和试卷没有整理,他索性直接在房间做一个大扫除, 将自己的东西一一收拾出来。
这样似乎比搭乐高要有效果,许颂的确没有再想其他事情了, 动手将自己的区域收拾得整整齐齐, 直到听见了手机铃声。
他几乎瞬间摸上了手机。
是秦弛打来的视频通话。
他通过摇晃的镜头看见秦弛原本郁塞的心情瞬间疏通了,有些傻乎乎蹲在书桌前跟秦弛聊天。
“怎么没有回去睡回笼觉?”秦弛关心问。
“我不困。”许颂认真道, 但身体有些叛逆地让他打了个哈欠。
他看见秦弛弯着唇笑, 红着耳朵解释自己真的不困, 他举着手机让秦弛看自己整理的房间,说话的语速慢吞吞的:“我刚刚在收拾房间。”
秦弛一边跟着服务员进站一边关注许颂的镜头,毫不吝啬地夸赞:“收拾的很整齐,好厉害哦,宝宝。”
许颂给秦弛看并不是想要得到对方的夸赞, 只是想要给对方看看自己在做什么。
而且秦弛夸就夸吧, 他以前也很经常听,但许颂看到秦弛身边有人,羞耻感瞬间倍涨, 用手臂捂着半张脸啊了一声,很小声地提醒:“你不要这样说,会有人听见。”
秦弛将手机稍稍抬近了一些,不太在意周围的存在,低笑着说:“没关系,他们看不到颂颂。”
嘈杂的人声随着秦弛进站变得安静,许颂看见秦弛入座了,镜头的摇晃感也随之消失。
秦弛说五座的商务舱里只有他一人,于是许颂抱着手机陪秦弛聊天。
澜城到隔壁市的高铁近三十分钟,许颂还没怎么感觉到时间流逝,秦弛就已经起身了,他小小唔了一声,低声说到了呀?
他其实眼睛有些累了,眼皮微微耷拉着,大脑却非常清醒,秦弛提醒他去休息,他还有些不妥协地盯着屏幕,打哈欠时,眼尾一片洇湿。
秦弛坐飞机他就不能跟对方聊天了,许颂不想挂断通话。
助理早早在站外等候,看见秦弛静默无声地为他拉开车门,听见上司手机不断传来陌生的声音,腔调温吞。
“哥哥到机场我再去睡觉。”
许颂手机抱得很近,一双大眼睛靠在镜头前,看起来很呆。
秦弛手指干痒地在屏幕上蹭了蹭,十分想要折返回去狠狠蹂躏许颂。
他总是用这种无辜的姿态勾人,秦弛顶了顶尖牙,后悔临走前没有狠狠办了许颂,让他有在镜头前勾引自己的机会。
但急切是没有用的,秦弛想要许颂心甘情愿将自己献在他面前,就不得不多一些耐心,就像诱捕豚鼠的信任心一样。
安静的客厅七点多传来李洁和许高富的动静。
他们还未发觉家里多了一个人,一个坐在客厅看手机,一个在厨房做早餐,说话的音量没有遮掩。
秦弛这时候也要登机了,许颂不舍地跟秦弛说再见,关断通话后像从一场虚幻的梦境跌回了现实。
许颂坐在书上跟秦弛聊了太久,站起来还有些头晕。
他在衣柜边缓了会儿,低头将最后几本书收拾进箱子里,打算找时间将着一堆资料拿去社区回收了。
他听见李洁和许高富两人在客厅吃早餐聊天,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犹豫不决地虚捏着,抉择是否要出去说一声。
如果不出去,那就得等中午李洁和许高富下班回来再出去跟他们打招呼。
但早出房间晚出房间总归少不了两人的火气,许颂心道,最终还是拉开了房门,特地弄出了一些动静。
客厅来的两人安静了下,回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李洁没有说话脸色不虞低头吃面,许高富也不太高兴,说话有些阴阳怪气问他:“原来还记得回家啊?”
许颂觑着两人的脸色,明明在预料之中,却依旧感到紧张,手指不由自主地揪动着衣服下摆,没有出声。
许高富最讨厌许颂这副闷声不响的模样,唯唯诺诺,没有一点骨气和胆量。
许颂站在客厅转角安安静静听他数落,低头小心翼翼去看许高富身旁的女人。
往常还会搭话让许高富适可而止的李洁,心里还积着火,此刻没有搭理许颂无助的视线。
许高富长篇大论抨击完许颂,朝桌面拍了下,“既然这么闲,明天就跟我一块儿去工业园锻炼锻炼。”
许颂这时才有一点反应,眼珠迟缓地转移到油光满面的许高富身上。
对方刚才说话浪费了时间,此刻吃起面来狼吞虎咽,三两口将早餐吃完了,起身抓着公文包不给许颂一丝眼神,朝门外走:“就这么说定了,一天天看见这幅蠢样儿就来气,一点男子气概没有,在厂里多多跟人接触,改改你这幅内向的脾性。”
许颂楞楞站在原地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见许高富干脆利落将门关上了。
只留下母子两人安静的待着一起。
不知怎么,李洁不说话的模样比对方严声厉色的模样更让许颂感到害怕,他一点点挪到李洁身旁,小声喊了一句妈,又给李洁倒了一杯水。
她瞥来一眼,许颂的心下意识收紧,但李洁没有说话,起身准备收拾碗筷。
许颂有些笨拙地伸手去帮忙,李洁也没有不领情。
她看着许颂一副讨好的姿态收拾碗筷回厨房,心里的那点火气有些消了,站着许颂身后看他洗碗,终于舍得张口。
她说话的语气比许高富要平稳,只是声音尖,显得像训斥:“我和你爸不是不同意你假期放松出去找朋友玩,而是出去玩也要有限度,按时回家这是最基本的要求,想要在朋友家住两天也没多大关系,但七八天留在别人家里住算什么样子?”
“你没心眼看不懂,人家就算是嫌麻烦了也不好意思主动提,到最后丢得也是父母的脸面。”
许颂再愚笨也知道点人情世故,他从来没有在凌航家待过三天以上,即便凌航的爸妈时常不在,甚至有时候连面都撞不上。
因为李洁和许高富灌输的观念,许颂总是会觉得自己去凌航家玩,使用凌航家的东西会有亏欠感。
所以许颂喜欢攒钱,然后专门用来跟凌航出去玩的时候给凌航买东西,请凌航喝奶茶吃饭,甚至愿意花光大半零花钱给凌航买礼物。
这是他看来,以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回报好朋友的方式,即便凌航可能并不在意这些。
许颂忽然有些走神地想到了秦弛。
他思考地想,自己是否也需要想办法去回报秦弛的照顾呢?
可是他的零花钱都花光了还倒欠凌航一万多,好像没有办法给秦弛买东西了,而且秦弛的生日礼物他也没有补上……
李洁看着许颂有些苍白的唇色,语调柔和了许多:“丢不丢脸另外说,我们也不放心你一直在外面待着,平时又不主动发消息聊天,要是遇到什么我们也都不知道,知道吗?”
许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没有听李洁说话了,他的手维持着机械地洗碗动作,听到李洁的声音停顿下意识点头。
他将洗干净的碗筷放进消毒柜里,看见李洁抓着电瓶车钥匙准备出门,忽然凑到她身后,有些拘谨地问自己跟爸爸去工业园上班会有工资吗?
李洁开门的动作停顿了下,说有,四千出头。
许颂本来听到许高富的话不是很情愿去的,但有工资就可以给秦弛补礼物,还可以给凌航还钱,他觉得自己又可以接受了。
回到房间,许颂兴致冲冲翻开购物软件开始给秦弛挑礼物,仿佛那四千块钱已经打到了他的银行卡上。
挑着挑着,他忽然想到,自己如果要跟许高富去工业园,那就没办法跟凌航一起去看海了,而且他还没有把自己跟秦弛在一起的事情告诉对方。
许颂点开凌航的微信,莫名有种干了坏事心虚的感觉,打开输入法不知道该从哪里跟凌航说起。
他想了想打算发消息约凌航见面聊,但这个点凌航估计还在睡觉,并没有及时回复。
许颂眯着眼看对着眼花缭乱的购物界面打算继续挑礼物,但眼睛渐渐被屏幕的光刺得有些困了。
他看了眼时间,秦弛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落地,于是打算睡一个回笼觉,刚合上屏幕,凌航的微信电话就打过来了。
许颂眼睛都清醒了些,接通过来跟凌航打招呼。
凌航估计刚睡醒,声音有些沙哑,“怎么了?”
许颂听到凌航的声音就心虚,本来是打算先坦白跟秦弛谈恋爱的事情的,但张口时却先说了自己可能没办法跟他一起去看海的事情。
凌航那边一阵窸窣作响,声音有些不太稳定:“没关系,我最近几天也正好没空……你……”
他停顿了下,像是有难言之隐,最后只说:“我现在在跟表哥一块外地旅游,没办法去找你。”
明明大前天还无聊地约他出门,现在就已经跟表哥跑到外地去了,许颂好奇地问:“去哪里了呀?”
“……在云省古镇。”凌航咳嗽了两声道。
许颂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关心地问:“怎么了,着凉了吗?”
凌航唔了声,说最近有点上火发炎。
听他咳得厉害,许颂也不多聊天了,一直提醒凌航起来吃早餐按时吃药。
凌航说好,跟他说了拜拜。
通话挂断时,许颂模糊听到了凌航表哥的声音。
到最后许颂都没能把自己跟秦弛恋爱的事情告诉凌航。
他心里觉得好亏欠,抱着手机来来回回的编辑,但又不想影响凌航旅游,最后打算等凌航跟他表哥旅游回来,再告诉对方。
中午秦弛落地又跟许颂打了个视频,他们几乎跟之前网恋时一样,保持着通话,除了下午秦弛去考试的时候。
晚上,许颂躺在床上跟秦弛聊天,换了好几个睡姿,跟秦弛说了晚安又偷偷睁开眼去偷看手机屏幕。
发现里面的男人也没睡,抓小辫子一样伸手指着对方,催促:“哥哥明天要考试,快点闭眼睡觉。”
秦弛说太紧张了睡不着,但脸上却一脸从容。
许颂也有些睡不着,他跟秦弛不一样,他明天不用考试,只是要跟着许高富去工业园上班而已,对此许颂一点也不紧张,只有对工资的期待。
他真正睡不着的原因是秦弛不在身边。
许颂有点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现在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觉得孤独又冷清。
他侧躺着面向秦弛,将手机抱近了一点,明明自己也睡不着却还在劝对方合眼,“哥哥闭上眼慢慢就睡着了。”
秦弛听从他的话合眼了,许颂开始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去端详秦弛的脸。
秦弛五官锋利,眉骨也有些高,没表情时会让人觉得有些冷峻,而且对方的唇角天生有些微微下扬,不笑的时候便会显出生人莫近的气势。
但许颂的视角里看到的模样又不太一样,他觉得秦弛嘴角向下撇酷酷的,于是对着镜头模仿了下,看着小框里的自己默默道好傻哦。
没等他收拾表情,秦弛睁开眼正好看到他奇奇怪怪的表情。
许颂睁大眼做出一脸无辜的模样。
秦弛的唇角上扬了一瞬,那股冷淡的气质破冰,温声道:“不是说要睡觉吗?颂颂怎么还不睡呢?”
他看着许颂刻意压低的嗓音拖着长长的腔调,听起来异常性感:“快十点了,不能熬夜,宝宝。”
许颂听得头昏脑热,好在开着小夜灯照得不明显。
他呆呆地喔了声,闭上眼说立马就睡了,安静了两秒又提醒秦弛也要闭上眼。
他听着秦弛平稳的呼吸声,终于有了点困意,渐渐进入睡眠。
第二天早上起来,许颂的手机都因为一直通着视频没电关机了。
他给手机充电开机,给秦弛发了一句早安,才慢吞吞去刷牙洗漱。
吃完早餐,许颂还没怎么给秦弛回消息就被许高富催着出门,最后只能留下充电的手机匆匆忙忙坐上许高富的车去工业园。
玩具厂里的工作很无聊,许颂的任务是给木质玩具组装零件。
平时他拼乐高很有趣味,但重复的拼同一个玩具让他觉得很乏味,而且工作的环境也很嘈杂,总是有人找他搭话,聊一些乱七八糟的内容,不过那四千多的工资又弥补了这些缺点。
许颂在内心开导道。
中午下班,他跟着许高富下班回家。
许高富问他跟其他员工相处的怎么样,许颂低声说了句还好,开车的许高富就啰啰嗦嗦讲起了大道理,想要许颂上完班变得健谈。
但许颂只是安安静静靠着车窗出神,直到到家了才喘一口气。
回到房间看到秦弛一大堆的消息,许颂心脏急得突突直跳。
他刚回拨秦弛的视频通话就被接通了,秦弛焦躁的眉宇忽然出现在镜头里,面孔幽怨的扭曲着,眼里一片阴郁。
他对许颂突然不回消息不接电话的行为充满了不悦,压制着有些暴动的情绪,露出有些僵硬地笑容关心:“颂颂突然不回消息要吓坏我了。”
许颂闻言脸上写满了抱歉,软声解释:“是我出门忘记带手机了,对不起,哥哥。”
秦弛漆黑的眼珠紧紧注视着许颂,像是在审视许颂说话的内容是真是假,他没记错的话许颂那唯一的朋友还在跟简澄阳待在一起,那许颂说出门那是去找谁呢?
想到许颂撒谎的可能,秦弛脸上的阴郁更加浓烈,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问:“这样吗?那颂颂是出门去做什么呢?早上到中午整整三个多小时才回来。”
许颂还没有跟秦弛提自己去打零工的事情,闻言认真地解释:“我跟我爸去工业园上班了。”
他想到自己未来一个月要在这么艰苦的环境里上班,十分有成就感地告诉秦弛接下来他会靠组装玩具,赚钱到人生的第一笔工资。
秦弛越听脸上的表情越阴沉,无法在维持虚伪的笑容,脸色严峻无比:“不,颂颂,你不需要上班,我在你的卡里转了钱,如果不够你可以回家里的床头柜拿我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
许颂原本有些放松的表情因为秦弛凶戾的表情变得怀揣不安,说话有些磕磕巴巴拒绝:“但那不是我的钱。”
秦弛终于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笑,极力地向许颂表现自己的价值:“那就是你的,颂颂,家里的房子也是你的,车也是你的,卡也是你的,我也是你的,颂颂可以随意使用。”
“这样是不公平的。”许颂纠正秦弛的话。
“这很公平。”秦弛再次反驳。
他靠近镜头,说话的声音循循善诱:“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毫无用处,但如果给颂颂使用的话我就会很开心,而我也会用其他方式让颂颂开心,毕竟爱是互相的。”
许颂被秦弛深情的目光吸引,很迟缓地眨了下眼睛,说:“你不能这样,如果我是坏人,你的钱就被骗光了。”
“那就被骗光吧,至少能让我开心。”秦弛满不在乎道。
许颂摇头:“我不能这样。”
秦弛闻言气得牙痒痒,他真想立刻将屏幕里的人抓过来,但事实上,他只能继续诱导许颂,神情落寞说:“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分得这么清呢?颂颂,我们不是爱人吗?这些东西不应该不分你我才对,还是说颂颂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和我在一起……”
他越说越低微,那双多情的眼睛里竟然微微溢出了颤动的水雾。
许颂看着秦弛难过的姿态有些懵了,手足无措地抱着手机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而且上班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我不想颂颂去尝试这些。”男人微微抬这手臂,难过地撑着额头,模样难受又痛苦。
许颂也因此被感染了,抓着手机有些无助地哄道:“那我不去上班了,哥哥。”
秦弛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不想要许颂用他的手去做日常生活以外的事情,也不想许颂用除他以外的钱。
许颂应该整个人牢牢绑在他身边,只能依靠他一个人才对。
许颂看着秦弛伤心的模样,在屏幕面前有些焦急团团转,重复地表示我不去上班了,但秦弛依旧是那副模样,鼻音很重地问其他的呢,也要分得很清吗?
许颂觑着秦弛难受的脸色只能说不分了,兜兜转转又顺了秦弛好半天才将秦弛的脾气捋顺。
李洁喊他吃午饭都没听见。
许颂匆匆出去吃午饭,在许高富提醒几点出门去工业园时,头埋得很低说不想去了。
许高富夹菜的动作顿时停了,刚皱起眉要说什么,李洁就道:“不去就不去了,好好的跑那种地方能锻练什么,过几天去报个驾校练车。”
许颂闻言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许高富浑厚的呵斥:“你就惯着他吧。”
李洁闻言也不高兴了,扭头看他:“谁高考完不是去练车?许祐不也是这样?”
“这不是还有挺多时间吗?让他先去工业园锻炼一个月……”
“厂里缺临时工自己去招,少给我拿儿子说事。”李洁直白地戳穿他的打算,脸色不虞。
许高富被逆了主意,脸上写满了不悦,撑着他那点大男子气概,理直气壮说:“来帮忙还能挣钱又能锻炼他的胆量,三全其美,怎么了?”
两人的脾气一点就燃,瞬间因此争执了一番。
许颂知道自己是风暴的源头,想要插话打断他们的矛盾,被许高富随手甩到桌上的筷子打到了眼睛,痛苦不堪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