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可笑吧,为了一段机缘,一份连施恩者都不奢求的回报,整个西决的子民献祭自身性命,只为他们奉若神明的剑骨不被风沙所腐朽。”

这是一个印刻在西决血脉中的秘密。

在遥远的过去,天下乱世诸国交战,成王败寇,无数实力微弱的国家被无端波及,任人鱼肉,当年的西决族人皆为战败王族之后,带领亡国之军与家眷躲避追杀,逃到无人踏足的西决漠海。

一望无垠的漠海中,变换莫测的地形,吃人的流沙,尽管是修为高强的修士也难以躲避的恐怖沙暴,没有粮食没有水源,西决子民为了活下来,食用含有微弱毒素,稍不留神便刺穿舌壁的青刺菒维持生存,尽管如此,越来越多的人在流沙与沙暴中死去。

残喘多日,在某一夜,濒死的他们见到了终生难忘的盛景。

金光覆祥云,云梯连天地,漠海逢甘雨,如此奇景乃古老传说中所言,圣物化神灵,以神灵渡神明所生异象。

不知是不是幻觉,他们竟亲眼见到了传闻中的圣物——剑骨。

准确来说,是一截即将完成渡化,被抛却骨身的枯骨。

而那剑骨之灵,距成为真正的神明,只余三节攀云梯,她站在攀云梯上,未能见其面,只见隐于云层中流光溢采的摇曳裙摆。

都言神明无情俯瞰世间,可他们遇到的,却并非如此。

云梯上的裙摆忽而消散,攀云梯一节一节隐入云海,抛弃骨身的神灵放弃渡神回到骨身中,氲满流盈的剑骨金光大盛,将永夜映作白昼!

濒死的人们身下生出新芽,漠海树木疯长,吃人的流沙化为潺潺溪流,而远处那覆满金光的祥云下,是绵延一线的山川幽谷。

在那短短一瞬,逃难至此濒临死亡的人们喝到了救命的甘露,被天道遗弃的死地化作漠海绿洲,唯有……仅差一步便成为神明的剑骨之灵,放弃了它存于天地间唯一的机缘。

剑骨之力护佑着西决,西决子民因剑骨而存在,其后代,自出生起便被受下灵印,世代奉圣物为神明,誓有一日报答神明放弃渡神造筑绿洲之恩情……

“剑骨之力维持西决绿洲数万年终究耗尽,他们不愿她化作一截枯骨烬没黄沙之中,他们将她奉若神明,牢记那附着于灵印之上的恩情,西决全族耗尽灵力燃烧魂体反哺于她,终得令快要消散的剑骨之灵重新凝聚,迎得新生。”

“他们频死前还在用心给你雕刻着随身携带的银牌,在西决覆灭前,利用漠兽送你离开,几乎是同一时间,我,被我的亲生父母杀死,西决王将他的魂力尽数覆于我的魂体上,锦玉王后的魂体陪了我二十年,却是为了每日都叮嘱我,你往日对西决的恩情,就连魂体消散,她与我说的最后一句,仍是要等你。凭什么!她是我的母亲,她是我的母亲啊!”嘉乐大声吼道。

凭什么,她的母亲和父亲要为了其他人,对她这般残忍!

九雾缓缓靠在冰棺上,冰晶将脊背血肉灼烧的血肉模糊,她却感受不到一般,喃喃说着:“对不起…”

眼眶微微泛红,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滑落,她紧紧扣住掌心,双目无神。

她失了那部分记忆,可从前的她既救下了西决子民濒死的祖先,便不会想着要他们回报什么,为何……

她想了许多有可能导致西决覆灭的原因,可唯独,没有想过西决覆灭,是西决子民为了她能继续存在于世间,用整族性命反哺于她。

太重了,这份回报,重到她无法面对西决故地,无法面对嘉乐,更无法面对世间所有因嘉乐而死去的无辜性命……

九雾连呼吸都带着颤抖,她缓缓蹲下身,沾染在冰晶之上的血液缓缓流淌。

嘉乐眼前赤色一闪,九雾眼前浮现出怨灵肆虐的血腥场面,这一次,怨灵所在之处并非玉兰城,而是与幽冥相隔数千里的澜鸦城。

卖糖糕的大娘被怨灵一爪夺走了心脏,破败已久的春江楼前人群慌乱逃窜,往日里熟悉又热闹的街市仿若乱葬岗,尸横遍野。

“你可看清了,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更多更多的人,都会因你的存在而死去……我要你与我那狠心的父母和愚蠢的族人都看清楚!你才不是什么拯救世人的神明,你是这天下芸芸众生的灾星,是祸端!”嘉乐几近癫狂地笑了起来,神色狰狞:“我要尝尽难以承受之苦,我要你永远孤寂的活着,死而不能!”

九雾不断用力的拍打着冰棺,双手被锋利的冰晶扎的血肉模糊,她声嘶力竭对着嘉乐大吼道:“你想报复的人是我,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九雾失声痛哭,全身不住抖动着。

九雾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布满了血手印的冰棺,体内的力量被冰棺隔绝,用不出灵力,她便一下一下用身体撞击着冰棺,淡色的衣裙被染红,嘉乐皱起眉,看着那双绝望的眼眸,与曾经被囚于狭窄岩洞中的自己是那般相像,她讲述的过往成功将九雾击垮至崩溃……

她笑了起来,诡异尖锐的笑声里带着畅快,也带着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悲呛。

“宿主,你清醒些,西决覆灭不是你的错,嘉乐的悲惨也并非你所愿,被怨灵杀死的性命也不该由你来承担,真相很沉重,但你伤害自己同样不是解决的办法,你醒醒!”系统在九雾脑海快速说道。

“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因我而起,若是不是因为我,嘉乐不会死,紫衣谨卓不会死,所有人都不会死…凌云顶的雷劫是对的,我是天生恶种,是祸患!”

九雾几近崩溃的对系统大吼道。

系统揉了揉酸涩的光子眼,它的宿主,为何这般苦……

它无法放任九雾继续伤害自己,狠下心来启动了光子脑中的惩罚程序,强烈的电流瞬间击中九雾的魂体,九雾身体一僵,整个人失了力般靠在冰棺上。

“宿主,你忘了阿嬷对你说的话了吗?你不是恶人,无论别人如何说,你都不是恶人,不是祸患。”

“宿主,幼年时不曾停下的凌云顶雷罚,现在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系统哽咽地说道。

九雾眼睫低颤,泪珠落下:“有…答案了?”

她闭上眼睛,缓缓将自己缩成一团。

幼时她从在玄意的庇护下逃离了凌云顶,可那一道道震彻天擎的雷鸣,一道道如利刃般扫视她的目光,一句“天生恶种”却将她一直困在凌云顶,好似永远都逃不开那里……

“宿主新生于覆灭绝境,你存在于世间,是西决全族耗尽性命逆天而行所交换,凌云顶的雷罚只是感知到了他们的存在,感知到了他们曾因你而离开,而并非因为,你是恶人。”

“你不是恶人。你是被无数人爱着,倾尽一切也要守护的存在,宿主,你曾以为的被抛弃,恰恰是那些爱着你的人付出性命的珍视,你的存在不是错,是西决子民甘愿付出性命,所想看到的。”

九雾掀起眼眸,她,一直被爱着。

爱护她的人很多很多,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而已。

系统的惩罚机制令九雾平静下来,她缓缓看向自己血淋淋的双手,轻声说道:“你说的对,我不能被击垮,我该结束这一场因嘉乐而起的苍生之劫。”

她抹去眼角的泪,看向嘉乐:“你还没说,他们让你等待我出现,为什么?”

嘉乐与九雾隔着冰棺对视着,许久没有说话。

“如今我被你关在此处,终生都逃离不得,你还是不肯说吗?”

九雾撑着身子站起来。

嘉乐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面容,缓缓开口:“你的骨身。”

九雾眼睫一颤:“什,什么?”

嘉乐欣赏着她的表情,弯起眉眼:“你的骨身,便是他们想让我交给你的东西,他们奢望获得新生的你,能够找回骨身,找回曾失去的渡神机缘。”

“只可惜,它随我一同沦落鬼川,五万年光阴,早已腐化殆尽了。”

九雾张了张嘴,喉间干涩,哽住了想问的话。

她的骨身没入鬼川,那么她体内的……

嘉乐状似好心为九雾解释着:“哦对了,你那师兄的剑骨并非因青芜所毁,否则,身负剑骨之人,青芜如何能轻易将他控制,青芜亦是在动手之时才发觉,他的剑骨并不在体内,想来是自进入西决时,便已得知了你的真实身份。”

九雾失神地看着她,良久后,她重重咬住手腕,喉间溢出嘶哑的低泣。

那日他说,他没有将剑骨交给青芜,随手毁去了剑骨。

说的那般轻松,却原来……他来西决,就是为了将剑骨,送与她。

他想她找回自己的身世,不惜以自身剑骨为代价…

嘉乐看了失魂落魄的九雾半响,被外界突然出现阵法金光扰了思绪,她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她离开后,九雾哭着问系统:“你可有办法毁去这冰棺,我可以做任务的。”

系统叹息一声。

九雾继续道:“做多少任务都可以,只要你帮我毁了它,以后我都听你的。”

“宿主对不起,女配逆袭任务已经进展到了八成,主舱已经将任务面板关闭,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对不起,我帮不到你了…”

九雾沉默许久,拭去脸上的泪痕,缓缓摇头:“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不必说抱歉。”

九雾看向狭窄洞口外的浓墨鬼雾,金柱还未落下,便已被嘉乐驱散。

“噗!”许墨白跪倒在地面,口中鲜血喷洒一地。

“大人,您已经在此处施法一日一夜了,再继续下去,你会死的!”赵渊焦急地站在许墨白三步之外,因许墨白脚下的阵眼,无法靠近。

“是啊,许帝师,就算您想找人,也该保全自身!”

“回来吧……”

此阵以施阵者血液为引,不远处的仙门之人也同样守了一日一夜,眼睁睁看着许墨白周身气息越来越微弱,却无能为力帮不上忙。

许墨白动作缓慢地站起身:“找到了…”

阵法被毁之处,正是距幽冥百里处的荒废村落。

他看向赵渊:“备马,去离寿村。”

赵渊犹疑道:“离寿村据此处千里之遥,如今玉兰以南皆被怨灵占据,无法御剑而行,您的身体……”他的话在许墨白清冷的目光凝视下咽了下去。

“属下这就去办!”

“我等也去,九雾姑娘对我们对人族有恩,我等非忘恩负义之人,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她救回来!”

“是啊,我等仙门之人绝不会再行那见死不救之举。”

战马蹄疾,彴凛驾马自北边回来,他将手中令牌扔给后方的揽月将领:“传本帅令,驻守玉兰城十万揽月军即刻南行,驱除玉兰以南怨灵,救回九雾姑娘!”

君上宁可自毁傀丝也要去寻九雾姑娘,他便是去找君上,也无

法为君上续命,唯今能做的,便是尽可能保住九雾姑娘无恙……

两日后,离寿村青山崖——

一道瘦削的身影携着满身血腥味走进崖洞,见到冰棺中闭目的少女,脚步定格在原地。

“姐姐…”

九雾睁开眼,望向那张记忆中熟悉的面容。

“冥檀,你与恶为伍,就不怕被恶果反噬吗?”

原来青芜与缠荆都在找的冥檀,竟投靠了嘉乐。

冥檀靠近冰棺,一眨不眨地看着九雾:“当年我不惜断了轮回将魂魄献祭给魅魔,苟延残喘活到现在,为的就是亲眼看着仙门死绝,能够复仇,反噬又算得上什么。”

“我唯一后悔之事,便是当年连累了你。”

“对不起,姐姐。”他垂下头。

九雾唇边划过一抹讥讽地笑意:“你既对我有愧,不如放我出去?”

冥檀眸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我……”

“闭嘴吧,你不敢。”

“你口口声声要复仇,却不敢与仙门与玄意正大光明的较量,先是缠荆,又是嘉乐,你也就只敢躲在他人嗤之以鼻的阴暗之处,任人驱使了。”

冥檀只见她重新闭上眼睛,好似多看他一眼都嫌脏。

他用力的擦拭着指尖的血污,猝不及防地红了眼眶:“你不曾经我之苦,自是可以大言不惭的指责我。”

九雾闭眸问道:“苦吗?痛吗?恨吗?”

冥檀握紧手指:“丧亲之苦,剜心之痛,灭门血恨!”

“现在这世间有无数孩童如你一般承受丧亲之苦,剜心之痛,灭门之恨,你可开心了?”

“现在的你,成功的毁掉了无数个曾经的你,可觉舒心?”

冥檀面色苍白:“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九雾弯起唇角,眼中不见半分笑意。

冥檀脸上血色尽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分反驳之言。

“就算是,又如何,我不过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只要能达成目的,我可以抛弃一切,哪怕是我自己。”

冥檀站起身来,转身背向九雾,就在他要离开时,九雾忽然说道:“以前不曾细想,这两日细思许久,这才看清,行至如今我所走的每一步,皆是由他人操控。我曾天真的想要摆脱自己的命数,可到头来,还是一枚棋子罢了,我自认为摆脱的,不过是将自己由一名执棋者手中,辗转于另一执棋者手中。”

逐清把她当做棋子,封印玄意记忆。

缠荆将她当做棋子,想要蒋芙蓉的命。

青芜把她当做棋子,意图夺取玄意剑骨。

许墨白将她当做棋子,破解苍生死局。

嘉乐将她当做棋子,发泄心中悲惨苦痛,试图以滔天怨气遮掩所犯下的无可挽回的错事,任由自己一错再错。

她这一路走来,有系统相伴,看似所走的每一步都挣脱了原有的桎梏,可每一步,皆不由她选,每一个重要关头,总有一双手将她推向无法选择的前路。

摆脱了属于女配的悲惨命运,却无法逃离身为棋子由他人拨弄的境地。

“如今棋子已然跳脱不了棋局,那么下一步如何走,总该由我自己来决定了,对吧?”

冥檀心下不安,他蹙眉问道:“你想做什么?”

“冰棺内隔绝灵力,死生不能,可冰棺外,你可以轻而易举将失了灵力的我杀死。”九雾认真的看着他,眉眼间的阴霾一扫而光。

冥檀面色紧绷:“我不会杀你。”

“别慌,你想不想杀我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来此见我,刚好能解释我为何会无故身亡。”

九雾说完,对冥檀眨了眨眼。

冥檀还想说什么,只见九雾突然闭上双眸倒在冰棺中,他慌了神,用血雾试探她气息。

怎么会……

少女呼吸戛然而止,气息全无。

冥檀不断向九雾体内输送灵力,等了整整半炷香的时间,冰棺中的少女与尸体别无二致,经脉,呼吸,心跳,俱无一丝生机…

“你在做什么?”踏进岩洞的少女声音阴冷。

嘉乐视线落在冰棺中失了声息的少女身上,周身鬼雾愈加浓重,黑气席卷至冥檀脖颈,将他吊了起来。

“你竟敢杀她!”

冥檀被鬼雾缠住,无法开口,面色因窒息逐渐变得青紫。

嘉乐隔着冰棺拭了拭九雾的气息,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色,顾不上冥檀,划开手指在冰棺上画了一道血印,冰棺缓缓打开,她将九雾拖至一旁,对着九雾低吼道:“就算你死了,我也会将你的魂魄从黄泉之中拽出来,承受永世孤寂的痛苦!”

“你不许死!”嘉乐尖叫道。

掌心怨力不断输送入九雾胸口。

“你不许死…”她摇着头,蜷缩在九雾身侧。

五万年,她所有的努力与筹谋都是为了这一日,为了让她迟迟等不到的人受到惩罚,她怎么可以死掉。

嘉乐神思不稳,黑气布满整个脸颊,模糊掉了原本面容,她从冰棺上的倒影上看到这样一个如怪物一般的自己,就如在鬼川河下所有的怪物一样……

她尖叫着向后退,用力抱紧九雾的手臂,将脸埋在她身后。

冥檀被怨魂带走,嘉乐缩在九雾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泪水化作黑色的怨息划过脸颊,她放声哭了起来,声音尖锐又难听,等哭够了,她恶狠狠地瞪着没有声息的少女,:“若你早些来,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她呆滞地盯着洞口缝隙中那一缕光亮,直到光亮消失,夜色袭来,她仍一动不动的缩在九雾身侧。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点点温度自那柔软的掌心传来,令嘉乐常年冰寒的躯体感受到可怜的丁点暖意,从未有过安睡的恶灵缓缓闭上了双眸,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她看到了自称为她娘亲温婉女子,这一次,她垂泪托着手中婴孩,她说:“西决失去了剑骨,往日里的恩泽生机变为了反噬,西决血脉受到天道诅咒,天下间无一处能容我的嘉乐安身,可她还不曾看到这世间的美景,不曾开口唤我一句“娘亲”,我怎忍心将她杀死。”

“可不杀她,她亦无法存活,只有将我二人魂力尽数赋予她魂体之上,她才有机会等到神女归来,在神女身边,她便可以自由行走,离开西决,见到更广阔的天地。”

一道伟岸的身影不断敲打着手中的铁锤,小小的木马在光影中摇摇晃晃。

“总有一日,神女会回到西决寻找遗失的骨身,她是我们西决的神明,定会善待我们的嘉乐。”

嘉乐周身怨气更为浓厚,不对,他们让她等九雾,分明是想利用她为他们的神明送剑骨,才不是为了她!

他们是杀害她的凶手!

萦绿色的灵晕包裹在嘉乐周身,浓墨色的怨力被驱散。

嘉乐松开紧紧皱着的黛眉,睡梦中的她变得茫然,可他们,看起来很难过……

九雾指尖还带着一丝麻意,她的假死之所以能骗过嘉乐,多亏了系统还能对她开启惩罚机制,为了装的像些,她特意让系统将惩罚参数调至最大,魂体受到极为剧烈的电击,连带着躯体也出现短暂的闭息。

她垂眸看着依偎在她身侧的少女,她看过锦玉王后的记事录,字字

句句都是对未出生女儿的期盼与喜爱,又怎么会如嘉乐所说,不爱她呢?

嘉乐在鬼川下被怨息侵蚀了五万年,记忆中许多细节之处被怨力所影响悄然改变,怨恨被无限放大,逐渐失了心中最重要的东西……

西决王和锦玉王后都是极好的人,他们的女儿,若非沦落极恶之源,也本该是很好的人。

这般想着,嘉乐猛地睁开眼眸,用力推开了九雾。

“你到底使了什么诡计篡改我的记忆!”

嘉乐抬起掌心,想对九雾出手,被萦绿色的灵气按住,挣扎着被按在九雾身侧。

“陪我安静的坐会儿。”九雾轻声道。

“你修复好我的伤,现下我也从冰棺中逃出来了,你知道的,我可是你们西决的神明,我的力量对西决的血脉有着天然的压制。”

嘉乐目光阴森,她诡异的扯起唇角:“你对我有压制,对怨灵可没有。”

九雾认真地看向她:“你不怕我一招不慎被怨灵剜去心脏再死一次?”

“你!”

九雾摸了摸嘉乐的头:“到时你还得救我一次,多辛苦啊。”

嘉乐使劲甩头躲避九雾的手,面色涨红。

“说真的,你能驱使怨灵毁灭世间,可还能阻止它们继续作恶?”

九雾虽这么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极恶之源的怨灵生前便是作恶多端,无可饶恕之辈,死后更是凶残贪婪,人类的心脏能增强它们的怨力,一旦尝到甜头便食髓知味再不会停止。

“鬼川结界一旦打开便再没有退路,如今现世的怨灵不过冰山一角,更多的还在沉睡中。鬼川下,也并非只我一个恶灵,结界被打开了,它们也快醒了,等它们醒来,别说一个你,就是成百上千个你,也阻止不了这世间的灭亡!”

嘉乐阴测测地盯着九雾,想从她脸上看到惊恐之色,可不知为何,她神色淡然,这令嘉乐心中不悦。

“你到底听没听懂,你保不住这世间,不仅是那些不相识的人,就连你所在意之人,你也护不住!”

九雾拍了拍她的头:“不是让你陪我安静的坐一会儿吗,聒噪。”

嘉乐气急败坏地尖叫起来,姣好的面容再一次因暴躁而变得可怖,九雾揉了揉耳朵,无语地看向她。

她面无表情地对系统道:“鬼川真不是个好地方,将好好的孩子逼成这般。”

“宿主…”

先前失了理智的九雾让系统感到担忧,现在这个平静到诡异的九雾更令它不安。

或许只是宿主想通了……系统一遍又一遍安慰着自己。

九雾就这样强制按着嘉乐陪她坐到了天亮,她缓缓起身,跺了跺麻木的双腿。

嘉乐跑到洞口之处拦着她:“你不许走,你若敢离开此处一步,我便召唤怨灵来对付你!”

九雾“扑哧”一笑:“你的怨灵多数都虐杀人族去了,仅凭此处的仨瓜俩枣,如何拦得住我?”

嘉乐咬了咬牙,化作一团鬼雾冲向九雾。

谁知九雾不躲也不闪,等着她来到她面前,忍着灼痛的怨力一把拥住了嘉乐,嘉乐瞪大双目。

“你所犯下的错事非我所愿,却与我有关,你闯出的祸,我来结束,你犯下的罪孽,我来弥补。”

“对不起,让你等我等了这么久。”

她说完,丝丝缕缕的萦绿色灵力将嘉乐缠绕住,嘉乐怔愣地被桎梏在原地。

少女的身形消失在洞口,嘉乐双目赤红,眼角的黑色怨息落在萦绿色的灵力上化为飞烟,情急之下所有言语变成了尖锐瘆人的嘶吼,不断在崖洞中回响着……

午时,仙门之人与揽月军一路拼杀赶到离寿村,无数怨灵遮挡日色,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天际的怨灵俯冲而下,战马扬起漫天飞尘,浓重的血腥气自山谷中升腾,刀光剑影,箭矢交坠,硝云之下血流成河。

嘉乐挣脱桎梏跑出崖洞,身形一闪出现在战场中央,她试图在人群中寻找九雾的身影,一时不察被涿清的符咒所伤。

下一瞬,无数魔兽加入战争,缠荆的魔息向嘉乐袭来,嘉乐身形化作黑雾躲开缠荆的魔息,缠荆眯起眼眸:“人呢,交出来。”

嘉乐眸中赤色一闪,周遭怨灵涌向缠荆。

嘉乐连山闪过一丝无措,她没有与她的同伴在一起,到底去了何处?

幽冥,鬼川——

浅色的裙摆拂过鬼川河边如火焰般绽放的往生花,少女蹲在花丛中,指尖碰了碰纤长弯弯的红色花瓣,视线落在散发着香气的金黄色花蕊上。

“听闻往生花是唯一适宜冥界生存的灵植,花蕊上散发的香气可助魂魄在去往轮回的路上忘记死亡时的痛苦。”

“宿主,我们回去吧……”系统颤声道。

九雾凑近往生花嗅了嗅,弯起唇角:“不回去了。”

她说完,站起身,眸中灵晕一闪,紫色的藤剑如一道流光,划破云霄与长风自天际而来!

九雾握紧藤剑,剑指天穹。

“宿主,没用的,您就算守在此处,一日,两日,十日,制止鬼川河下怨灵逃出,可你守不了一世,你的灵息总会耗尽。”系统焦急说道。

九雾抬眸看向藤剑,蓄满了灵息的藤剑通体染上赤色,轰鸣震颤。

“是啊,恶是除不尽的,就算是战天女复活重新封印此处,也难保不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再次出现今日的幽冥祸患。”

“我不是战天女,没有能力设下阻隔百万恶魂的强大的结界,但我可以……毁了它。”

“毁了…什么?”系统难以置信的颤声问道。

九雾没有回答,藤剑上的灵息无限放大,缓缓凝成一柄擎天巨剑没入云层中,伴着狂风巨骇向鬼川河斩去!

“既是极恶之源,我斩了又如何!”

鬼川河早已不再是渡化恶灵之地,那底下积攒的恶越多,滋养出的怪物越多,毁去这阴秽脏污之处,所有的怪物再无法利用这恶息复生。

九雾额头两侧青筋暴起,颤抖的手臂再次抬起藤剑,今日,她便要让世间再无可供极恶可栖息之地!

“宿主,停下!黄泉不渡恶,鬼川无往生,您若毁去鬼川,这世间某一部分人死后,便再无归处与灰飞烟灭无异!您这是在破坏天道守恒!”

“生前作恶,死后还需什么栖息之地,极恶之魂,既无**回,死了就该被日光所吞噬,化作飞烟有何不可!”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归处呢……”系统声音里带着哭腔。

破坏世间守恒,成为天道眼中的罪孽,它的宿主,连轮回都入不得……

九雾手中的灵息巨剑再次斩下。

一遍又一遍,地动山摇。

随着她手中之剑的挥下的同时,九雾体内的修为,正一阶一阶的倒退着……

天际乌云汇聚,如一道旋涡之眼不断翻滚着,血色的雷霆隐于云层下,九雾手中藤剑……断了。

离寿村,与怨灵的厮杀还在继续。

就在这时,有血杀门门众自南边而来,缠荆眼眸划过一丝寒意,手中血雾没入冥檀胸口。

“胆敢背叛本尊投靠恶灵,找死。”

他收回手,冥檀跪在地面上,鲜血尽数自唇边涌出,他脸色灰白地指向南边的方向,倒在地面上。

冥檀张了张嘴,不断涌出的血液堵住了他的声音。

他蹉跎一生,躲在阴暗的角落做那见不得光的蛆虫,做尽了恶事。他知道,他再次出现在缠荆的面前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唯一一次不计后果想救一人,却终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战马几次踩踏在他血肉上呼啸而过,冥檀看向那些身穿素袍的仙门中人,他努力的撑起脖颈想看到他们的脸,可直到呼吸戛然而止,还是只能看到那不染尘埃的衣摆。

就如幼时,他藏于父母的身下,透过缝隙,努力想看清仇人的面容,却也只记得,那纤尘不染的衣摆……

许墨白看向缠荆,沉声道:“南边。”

他在此处已探察不到九雾的气息。

从前他见过冥檀对九雾不同寻常的态度,如今他投靠了恶灵,临死前却指向了南方,或许与九雾的踪迹有关。

涿清皱起眉:“九雾姑娘去南边做何?”

他说完,地面剧烈震颤一瞬,南边天际血色雷霆震彻天擎,一道一道粗硕刺目的血雷不断落下,令在场之人无不心惊胆战。

所有怨灵化作鬼雾,疯了一般纷乱嚎叫着向南方而去。

不止此处怨灵,遥远天边密密麻麻的鬼雾,如流动的黑云般缓缓向南边汇聚着。

“血雷,天谴之兆。”有人喃喃道。

许墨白身形一晃,脸色苍白地喃喃道:“是她,她要……”

缠荆:“毁掉鬼川。”

他暗骂一句“疯子”便化做魔雾消失在原地。

涿清难以置信的颤声说道:“九雾姑娘到底知不知晓,鬼川河是天造之境,与黄泉共称冥界,毁去天地自生之境,所要受到的天谴……”

“自古根本无人敢这般做过!”

无人知晓,毁去比世间生灵万物之祖还要久远的鬼川,打破天地自成的守恒定律,会承受什么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