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轮椅之上的青年口吐鲜血,胸口之处乍现一片殷红,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九雾:“怎会如此…”

九雾自许砚的识海中清醒过来,亦是对眼下境况始料未及。

许砚想在识海中杀了她,可为何于她无碍,反而自作自受?

她垂眸看向手腕之上的小银蛇,小银蛇似是骄傲一般地将脑袋高高扬起。

想来先前它引她进入许砚识海,大抵便是知晓如此状况。

九雾点了点小银蛇的脑袋,轻声道:“若你能开口便好了。”

许砚的视线落在九雾腕间的小银蛇上,目光变得深邃且难以置信,他不顾胸口上致命的重伤站起身,双腿因灵息不稳而倒地,眉眼间的阴郁不再,更多的是震惊。

他嘴里喃喃道:“怎会是…怎会是,地王蛇……”

地王蛇为何还存在于世间,又怎会供她驱使!

他双目沁血,咬牙吼道:“你到底是什么妖孽!”

九雾神色冷了下来,在如此不合时宜之际,脑海中竟又闪过幼时在凌云台那无休无尽的雷罚。

“此子恶贯满盈,天生恶种,万不可留。”

“便是连雷罚也驱除不掉这小童的恶念,将来恐成为祸苍生的恶人!”

“此等魔童怎能留在宗门……”

恶种,魔童、

如今,就连在这个想毁灭世界的疯子口中,都成了妖孽。

可笑。

强大到可怕的青色雾气向九雾袭来,天际巨龙发出怒吼,挡在九雾身前。

与此同时,地面震颤摇晃,脚下黄沙被撕裂,耀日之下闪烁着锋芒的磷片下是令人胆寒的赤色眼瞳,九雾腕间不知何时已变得空荡,整个人踩在巨蟒头顶直至云霄。

九雾眼中划过一抹意外之色,本以为当日在沙笼中见过的,已时它的本体。

不曾想,这小银蛇的本体,竟如此磅礴巨硕,惊天动地。

地王蛇的红色竖瞳直勾勾地盯着许砚,蛇尾一扫,掀起一阵风沙,许砚一侧的分身尽数随风而散。

“到底是我小瞧了你,原来你到我西决,就是想找到地王蛇,蛊惑它为你所用。”许砚阴沉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杀意,煞气弥漫。

他说完,又笑了起来,笑声悲呛:“地王蛇还在世本是幸事,可如今它为了外人背叛我西决,如此一个冷血无情的畜生,死不足惜!”

“该死,都该死!”

伴生于西决剑骨的地王蛇,在数万年前,就该随着剑骨一同消失了,如今,他会给它一个应有的结局。

许砚话音落,天边无尽的黑色怨气,缓缓聚拢,遮云蔽日,整片漠海,如处黑暗中,一丝光亮也无。

所有的一切,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压住,静止了一般,就连被狂风刮的簌簌响的树叶,都定格在原地。

许砚看着无尽而浓郁的黑暗将九雾与地王蛇的身性吞噬,眼睫颤了颤,仅一瞬的复杂,又恢复如常。

他躺在地面上,大声地笑着,身形缓缓弯曲,双肩不断颤抖。

他蛰伏至今,棋局已定,一个女子罢了。

所有想阻止他祭奠故土的,都该死!

胸口处的血流进黄沙中,许砚却似感知不到疼痛一般,笑得猖狂。

幽冥结界被毁,被镇压在幽冥下的那东西已经重临世间,劫难将至,没了剑骨,这世间,人族,妖族,魔族,再无人可阻止这场浩劫……

数万年间,所有人都说西决是被天道遗弃的死地,如今,这世上众生,都该尝尝,何为被遗弃,何为死地!

躺在地面上的青年生息断绝,样貌稚嫩的少年自躯体中坐起,他抱着膝,先是看向那血色尽失的躯体,又看向身后,分身化成的护卫,每一张面孔,都熟悉又陌生。

他想着,那些被他救下却没能活下来的孩童们,长大以后,大抵是该是长成这些模样的。

只可惜,都是凭空捏造出的,他们在数万年前,就没有以后了。

躯体已亡,想来是等不到看这世间的诸多丑恶之态了,比起狼狈地等待魂体消散,他更喜欢将自己的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许砚抬起手,微弱的灵息缠绕在每一个分身的脖颈之上,只需动一动指尖,他们便会即刻消散,而他的魂体,也会被分身反噬,命尽于此。

“哗…”许砚手指一僵,缓缓转头看去。

黑暗中,远处的瀑布自山巅倾泄而下,水花四溅,轰轰作响。

下一瞬,刺目的阳光透过层叠浓雾,许砚被晃地遮住了眼。

再次抬眸望向天际,才发觉,那刺目的金光并非天上日,而是自黄沙中升起……

九雾怔怔地看着那金光包裹之物,轻声喃喃道:“师兄的剑骨,竟不曾被毁吗……”

直到那剑骨融与她体内,九雾身形一晃,看向围绕在她周遭却始终没有杀意的黑色浓雾。

寂静的幽谷中,两三只蝶儿纷飞于花草丛间,溪流潺潺,悠扬动听的歌声自远方传来——

“决西有酒家,林深时见雾,哥儿在唱,妹儿起舞,烟波袅袅喜鹊东回,大漠底下鱼儿飞。

哥儿在唱,妹儿舞起,千愿万愿等雪来,漠海东风起神明幽兰堤,待到明儿个儿啊,再行供奉礼……”

谧静的供奉台上,银蛇护守的白色枯骨,萦绿之晖没入地面,点点灵息如星辰闪烁充盈于此间天地,泥沙中,花木中,溪流中,乃至空气中,经年不衰。

“圣宝在上,请保佑信女,觅得良缘,和和喜喜。”

“圣宝神明,今日祈福,唯愿家和美满,和和喜喜。”

“神明啊,今日比武考试,愿神明显灵,佑我成功通过考试,进入西决护卫营。”

“愿神明佑我西决,不再饱受粮尽之苦,绿洲永在。”

……

九雾伸出手,抚向周遭的黑雾,许砚口中,所谓的西决子民的怨气,触碰到她时,竟好似有了灵智一般,敛去阴煞之气,蹭了蹭她的手心。

犹到此时,她终于明白,为何西决故土,这片被称为“死地”的漠海,对她如此优待。

又为何,她被困于沙笼不死,地王蛇这般凶猛的巨兽也显得亲昵。

原来,她与它们,早早便相识,它们还记得她,只是她却不记得了。

剑骨,不是玄意的剑骨。

而是她的本体。

“系统,你看到了吗?”

“虽不知我为何忘却往事,又为何化作婴儿,但你看到了吗?我不是被抛弃之人,我不是……”

系统的电子音也难言激动:“宿主,你不是被抛弃之人!你找到了自己的身世!”

九雾重重点头,随后蹲下身,摸了摸地龙蛇头顶的磷片。

“我记得你。”

地王蛇的蛇尾欢快的卷了卷,又掀起一片尘烟。

九雾环顾四周,看着渐渐恢复成绿洲的漠海,掩住眸中泪意,视线定格在许砚身上。

属于许砚的身体了无生息的倒在一旁,而青芜君的魂体,怔愣地看着染上颜色的沧芜漠海。

怪不得,只有她可以令西决重生新机。

怪不得,地王蛇甘愿护她左右,供她驱使。

没入黄沙中的剑骨,竟在数万年后,再一次现世。

可为何……

“既然你还在世,为何当年要消失,为何!”

为何要等西决的子民都不在了,你才回来……

许砚抬头看向九雾:“你知晓自己的身份了,还是想阻我,是不是?”

“哪怕此处是也是你的故土…”

哪怕,他们曾经视你为神明。

九雾看着许砚:“西决灭亡的原因我会去寻,但你犯下之错,不可饶恕。”

知晓自己身份,她对许砚,是复杂的。

或许是眼下她对西决生出了些许归属感,开始有些理解许砚对于故土的执念与缅怀。

正因如此,她更觉许砚所做之事荒唐离谱,许砚的祭奠,在她看来,是对西决的染指。

这世间因许砚而死的每一个无辜之人,流得每一滴血,都是对曾经的无忧乐土,质朴的西决百姓的染指。

数万年过去了,故人已故,许砚的所作所为,只会让曾经那般美好的西决,沦为罪恶之源。

若当年她的突然消失和西决毁灭真的有幕后推手,待她查出,便是掀了他们的坟,去鬼川寻出他们的魂,也不会让仇者安生。

可数万年后的现在,尽管悲愤,尽管不平,在世人眼中,当年的仇很,也不过史书中寥寥几笔。

“你想摧毁山河,屠尽所有人,可曾想过,他们之中,或许亦有故人的转世?”

许砚双目赤红,对着九雾吼道:“闭嘴!”

“也许他们中有人历经几世之苦,在这一世,终于得以美满幸福,却因你所为,再次遭受劫难?”

“我让你闭嘴!你如此说,不过是因从前便是个不通人情的死物,对西决没有任何留恋罢了!”

“你想要摧毁世间,到底是为了西决,还是不忿于你所经受之苦?”

许砚双目赤红,嘴角划过一抹讽意:“什么西决圣宝,狗屁剑骨,既然你背叛了西决,便与那些卑劣的外界之人一样,死不足惜!”

他说完,抬起手,身后的众多分身一同向九雾袭来。

与此同时,一道诡异的黑影出现在许砚身侧,那黑影身着斗篷,面容之处却是一团黑气,所过之处树木枯萎。

九雾脚下的地王蛇向斗篷怪物袭去,周身鳞片竟在触碰到那怪物之时被灼烧的焦黑,地王蛇嘶鸣一声继续向那东西进攻,万年巨兽,竟无法靠近半分……

“嘭!”地王蛇被甩在一旁,地面又是一阵颤动,蛇身上的伤口不断腐溃。

“宿主别碰,是幽冥地火,幽冥地火可燃烧万物,你与本体刚刚融合,不是他对手!”

九雾面色冷凝:“这东西,才是许砚为祸苍生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