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返回格陵兰

舰长听见了,很震惊:“什么?”他皱起眉,非常不赞同:“现在怎么登岛?那团气象太奇怪了,这么大的风,开军舰也不一定冲得过去,我觉得我们应该返航——”

蒋春在一旁道:“要不然我带他游过去?”她看了看水面:“船上有氧气吧?给他背上,我可以带他从底下游过去。”

陆行舟皱起眉:“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带着没有经验的人潜水是很危险的,海底的水流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浮尸都过不去,你怎么觉得自己过得去?”

蒋春被他噎住,一时找不到反驳。

就在这时,闵疏忽然开口:“坐船过去就可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他,闵疏却没看任何人,他望着远处的暴风雨,任由海风轻轻掀起额发,轻声道:

“不会有事的,坐船就行了。”

舰长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接着就有点火了:“不是啊你这个小同志,这不是你说没事就没事的啊,那么大的风暴,你——”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魏长川抬起手制止。

魏长川回过头,垂眼看向闵疏。

闵疏这才忽然如梦初醒般回过了头,抬头看向了魏长川。男人的眼眸黑沉,用神情询问他,闵疏迎着阳光眨了眨眼,凤眸中细碎的亮光自睫毛的缝隙中闪烁出来:

“我真的觉得会没事。”他的眼睛亮得出奇,抬手揪住了男人的袖子:“哥,你信我。”

魏长川的目光在他脸上一顿,接着抬起手,抚过他的额角:“好。”

他放下手,转过身:“给我一条船。”

舰长直接愣住了,隔了半天才明白魏长川的意思,讶然道:“长官,你要自己去?”

陆行舟第一个站出来:“长官,我也一。“

魏长川看向他们:“你们都留在这儿。”

他个人愿意相信闵疏,但是无法保证所有人的安全。闻言,陆行舟等人都面色大变,忍不住上前劝阻,魏长川却不再说什么,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最后,两个人硬是登上了一艘巡逻艇,朝着格陵兰的方向驶去。

他们的船驶离军舰。

魏长川会开船,站在驾驶室内,右手掌舵,扭头对闵疏道:“把救生衣穿上。”

闵疏却趴在窗户上,向后看了看站在军舰甲板上的众人,回头道:“我们肯定把他们吓坏了。”他凑上去靠近魏长川,搭上他的肩膀:“他们会不会觉得是我要骗你?带你这么冒险。”

魏长川侧过头去看他。

闵疏好像突然恢复了生机,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情绪也很好,都有心思跟他开玩笑了。

魏长川调整了一下方向,看着前方越来越接近的暴风雨,重复了一遍:“去把救生衣穿上。”

闵疏道:“不用穿。”他张开手,从后面环住了魏长川的腰,把脸搁在他的肩膀上:“不会有事的。”

魏长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过了半晌,却又缓缓松开。这不符合他的个性,但在这个时刻,他心里竟然没有多少担忧,甚至有种想要完全相信闵疏的冲动。

自从相遇开始,闵疏身上就有种种奇异的地方,连科学都不能完全解释,最初见面的时候闵疏就救过他两次,这一次,他也相信青年不会让他们两人葬身海底。

于是他顺从了心里的冲动,松开船舵,抬手搂住闵疏。

船只穿过浮尸层叠的海面,缓缓朝暴风雨驶去。

再片气象从远处看已经足够惊人,而真到了近处,显得更加惊人。闵疏靠在魏长川身边,抬起头向上看去。

从天空倾斜而下的雨云几乎像是一堵灰色的墙,里面隐隐发出闷雷般低沉的声音,里头风云涌动,让人望之生畏。

天空中的阴云压过来,阴影逐渐吞噬了船头,接着是船中,然后是船尾。

最终,黑暗彻底笼罩住了小小巡逻艇,船底的海浪开始翻涌,船体跟着晃动,两人脚下的地板跟随着海浪涌动,方向变得不那么好控制。

魏长川搂住闵疏,右手握紧了方向舵。

下一瞬,他们彻底进入了暴风雨之中,

雨水瞬间瓢泼而下。

嚎叫的风声裹挟着雨幕一起向船只袭来,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打在玻璃窗上,视野顿时变得模糊。

魏长川登时皱起眉,视野遭到阻挡,他下意识地地抓紧了方向舵。

闵疏却和他相反,他跟没骨头似得趴在魏长川身后,闭着眼睛,舒适地仰起了头。

大雨哗哗啦啦,没了浮尸的腐臭,干净的海醒味随着雨幕的湿气扑面而来。雨下得太猛,水汽几乎滴滴答答地从窗户的缝隙中漏进来,打在他的脸上。

闵疏却在冰冷的水汽中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似乎变成了一株植物,贪婪地吸收着四周的水汽,身体变得很轻,似乎也变成了一滴水,跟四周的雨幕融合在了一起。

同时,魏长川眉尾一颤,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因为他注意到,在进入暴风圈之后,船只竟然反而平稳了下来。

雨依旧下得很大,玻璃窗外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然而魏长川垂下眼,看向面前的仪表,发现方向是准确的。

四周环绕着低沉的闷雷声,巨浪几乎像是刻意绕过了他们的小船,巡逻艇无比平稳在暴风雨中行驶。

闵疏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过头,魏长川微笑:“看,我就说没事吧。”

魏长川望向他,也笑了笑。

昏暗的船舱内漂浮着海水咸腥的气味,闵疏的脸被水汽浸润,微微泛着亮光。

魏长川垂着眼,睫羽微微一颤,低下头,贴了贴他的唇。

就在这时,巡逻艇冲破了风暴。

灿烂的阳光骤然洒下,船头微微向上,接着低下来,稳稳地落在水面上,推出一圈波浪。

水波一圈圈向外,逐渐平复,最后消失在淡蓝的海水中。

闵疏回过头,透过雨水纵横的窗户向外望去。

穿过暴风雨,他们抵达了格陵兰。

雪白的小岛安静地伫立在远处,蔚蓝的海水轻轻地晃动着,薄荷蓝的冰山漂浮在远处,格陵兰的景色宁静而悠远。如果不是回头还能看见不远处那堵灰白的风墙,眼前的景色和以往别无二致。

巡逻艇缓缓驳入港口。

两人从船上下来,魏长川拉住闵疏的手臂,让他踏在雪地上站稳:

“先回家吗?”他问。

闵疏扶着他的手臂,抬头望向面前一望无际的雪原,轻轻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带着熟悉的、干净冷冽的气息灌入他的鼻腔。

“不。”

闵疏摇摇头,轻声道:“我要去冰川。”

于是两个人开始往冰川的方向走。

魏长川现在一切都随着他,半路上只用通讯器联络了一下首都努克,得知一切正常,没有任何感染的迹象后,就专心致志地跟在他身后。

闵疏微微喘着气,好几天没吃饭,这个时候却感觉不到饥饿,一步步踏在雪原上,坚定地朝冰川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魏长川将他背了起来。

闵疏环着他的肩膀,身体软软地贴在男人坚实的脊背上,目光越过他的宽阔的肩头,看向远处。

冰川亘古不变的轮廓缓缓在地平线上浮现,晶莹的白色冰舌延伸至他们脚下。

魏长川在蜿蜒至远处的冰舌前停下脚步,转过头:“还要往里走?”

闵疏在他耳边软软地’嗯’了一声。

魏长川于是回过头,背着他踏上冰舌。

他们一步步朝着冰川走近,魏长川双手紧紧托着闵疏的双腿,心却在往下沉。

他看着远处的冰川,想起了闵疏告诉过他的故事。

青年病得快要死的时候,是冰川里的远古病毒救了他,这时闵疏执着地想要回到冰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把他的命收回去吗?

魏长川知道自己的揣测没有任何道理,但却忍不住感到一股凉意。

他又走了一段,忍不住在冰川的入口停住脚步,侧过脸:“还要继续走?”

闵疏搂着他的肩膀,点了点头:“还要。”

魏长川顿了顿,其实不太想带着青年再深入过多,但想起闵疏离开格陵兰后身体上产生的种种异常,害怕如果不顺着他,会产生什么更大的灾厄,于是只能接着往里走。

格陵兰岛已经正式进入的极昼,在盛夏之中,天边的太阳永不会落下,灿烂的日光洒在他们身上。

冰川表面布满纵横交错的裂缝,他们进入冰川深处,冰层的色泽由雪白变为幽蓝。四周冷气四溢,魏长川把外套脱了,盖在了闵疏肩上。

闵疏趴在魏长川背上,手贴着男人灼热的颈侧,小声问他:“你累不累?”

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四周非常安静,只有气流穿过冰壁时细微的声响。

魏长川将他搂地紧了些,向上颠了颠:“不累。”

闵疏有点心疼,但是心中隐约的渴望驱使着他,让他到达格陵兰后一刻都不敢停就要往冰川赶。他隐隐有种感觉,只要到了那个地方,一切都会有答案。

魏长川背着他一直走,走向冰川深处。

周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鼻尖弥漫着冰雪纯净的气息,太阳渐渐西斜,光线比正午较为暧昧,黄黄白白地照在冰面上,两人的影子倒映下来,贴在光洁如镜的冰面上。

他们登上了冰川的最高点,终于停下脚步。

在闵疏的指示下,魏长川将他放了下来。

他站在冰面上,抬头望去,能一直从冰川望到远处的冰原,海岸,天际。

晶莹雪白的冰川绵延而下,幽幽泛蓝的冰舌蜿蜒至海岸边,大海一望无际,泛着粼粼波光,如同碎金融冰。

海豹群懒洋洋地趴在冰面上,享受着极昼充足的阳光,时不时扯着嗓子叫一声,尾巴打海面上,拍碎了阳光。

无论外界如何纷扰,格陵兰的宁静似乎亘古不变。

闵疏眸中倒映出面前的冰,天,海,蓝蓝白白的一片。

他睫毛微颤,仿佛被这绝美的景色蛊惑,向前踏出一步。

一只手猛地从后面抓住了他,闵疏一个踉跄,回过头,看见魏长川压着眉盯着他:“你干什么?”

男人的眼睛有些泛红,死死盯着他,手抓得很紧。

闵疏却突然从那种略微恍惚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哥。”

他轻轻叫魏长川,向他笑了笑,反握住他的手:“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微凉的海风中,他们的目光在阳光中交融在一起。魏长川的神情逐渐柔和下来,缓缓放开了攥着他的手:

“什么怎么办?”他问。

闵疏向他靠近了些,轻声道:“我好像知道怎么结束这场瘟疫了。”

风声中,魏长川微微睁大了眼睛。

下一瞬,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那是什么东西开裂的声音。

魏长川眉头一皱,略微思索,低头看向脚底的冰面。

闵疏回过头,语气中带着些欣喜:“开始了。”

魏长川神情微动,接着,同样的声响开始接连不断地响起,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脚下几十公尺的深处开裂,低而闷的声响穿过层层坚冰,传到他们耳边。

“看。”闵疏轻声道:“都流到海里了。”

魏长川抬起眼,目光登时凝滞。

远处正在发生震撼人心的一幕。

冰川正在断裂。

他们脚下,绵长的冰舌上布满了裂痕,从最尖端开始断裂开来,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冰块,顺着水流被推向海面。

岸边的海豹受到惊吓,高声嚎叫起来,扭动着圆润的腹部逃窜开来。有海豹随着巨大的裂冰浮到了海上,来不及转移,嚎叫了几声,低头’噗通’一声钻进了海水里,从浮冰游向陆地。

冰舌呈块状断裂,几十吨的裂冰倾泻入海,刹那间形成十余座巨大的冰山,洁白的冰壁有十层楼高,入海时掀起层层巨浪,之前漂浮在海面上的浮冰相比而下简直像是细小的碎屑。

魏长川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抓住了闵疏的手。

他们脚下,冰川的断裂还未停止,瞬息之间,冰舌的大半已经碎裂成冰山倾泻入海。

是融化了吗?不、不是。魏长川看着持续断裂的冰川,脚下的冰层传来宛震颤的嗡鸣声。

气温并没有降低,然而在数亿年间形成冰层却像是有意识一般,主动从陆地上断裂开来,倾泻入海,携带者亿万个单位的远古病毒,顺着洋流漂向远方。

“洋流可以带它们去很多地方。”闵疏望着远处漂浮的冰壁,小声道:“可能会花一些时间,但现在温度很低了,它们不会轻易化掉的”

全球循环的洋流会带着这些冰川的残片漂浮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缓慢地释放出远古病毒,清缴最初由它变异产生出的亚种。

这个过程也许会花一年,两年,又也许是十年,但在一切之后,世界会再次回到最初的模样。

极昼之下,魏长川凝望着不断下陷,断裂的冰川,忽然意识到以这个速度,不过几天这座宏伟的冰川就会完全没入海中。

他回过头,看向闵疏:“你……”他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顿了片刻,才道:“是你让冰川断裂的吗?”

闵疏也回头看他,神情是不加作伪的茫然:“我不知道。”

他缓缓回过头,看向绵延不绝的冰川:“也许是牠听到了我的心愿,又或许这是牠自己的意志,我只是感觉到了牠的想法,我不知道。”闵疏笑了笑,抬头往向魏长川:“又或许我死过一次,现在我和牠不分你我。”

他轻柔的声音飘散在海风中。

魏长川久久凝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渐渐放柔。

闵疏拉着他的手,忽然凑近了一步:“但我知道一件事。”

“什么?”魏长川垂下眼。

闵疏勾了勾唇,抬头吻在他的唇角:“你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

在世界变得安全之前,风暴一时半会儿不会消散,风暴圈会保护其内的子民,魏长川是他的伴侣,自然也是之一。

闵疏凤眸中映着冷白的雪光,抬手勾住魏长川的脖颈,似乎有些洋洋得意:“你被我困在这儿了,只能陪着我。”

魏长川听了,眸光中渐渐盈出暖光,在永不落日的天空下,他仔细凝视青年的面庞。

良久之后,他低下头,俯身环抱住自己的爱人:“我甘之如饴。”

末世的余晖中,他们站在碎裂的冰川之巅,在新世纪的曙光中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