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在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后。

伴随着耳边传来的滴滴声, 祝余睁开双眼。

好熟悉的天花板。

好熟悉的室内陈设与四件套花纹。

好熟悉的香水与消毒水掺杂的气味。

……

气味像鱼线，勾起了祝余部分记忆。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个香味叫‘冰川松林’？】祝余疑惑。

【是啊, 为什么呢。】

系统幽幽地问。

【比起这个，难道你不该对自己为什么又一次染上这个味道更好奇吗？】

祝余吞了下口水。

【我不敢好奇……】

发烧不像吃毒蘑菇。

那天拧开门把手后发生的记忆多少留下了些。

身上沾染的淡淡香味告诉祝余，此刻浮现在脑海中的一幕幕画面不是幻觉。

出现在他家门口的那个人就是乔知禹，不是别人。

省去过程，祝余直接问最关键的问题。

【所以，我在乔知禹面前提了攻略者三个字？】

三个字？

系统幽幽道。

【可不止。】

【不止？】

祝余吓得坐直了。

其实如果只说了‘攻略者’三个字的话，并不算什么大事。

乔知禹这人聪明，但也不至于聪明到能听到‘攻略者’就脑补出一切的地步。

乔知禹最多只是起疑。

那么，祝余只要在醒来后装作无事发生, 又或是在被询问的时候解释，自己最近玩攻略游戏玩上瘾了, 太投入了，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所以才胡说八道了那些话，就可以打消乔知禹的疑虑。

又或是反将一军。

问乔知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不管乔知禹给出的理由是什么都行。

这一招的作用主要是转移话题，到时候乔知禹就不会关心这种‘小事’了。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

当时的自己只提了那么一句‘攻略者’的话, 没说过别的。

祝余紧张地捏紧了小被子。

【我还说了什么？】

【说得可多了呢，宿主您细心为乔知禹解释了什么叫攻略、什么叫任务、什么又叫任务奖励。】

【……】

【您还向他痛批了攻略者联盟, 您大义凛然地指责了那些攻略者们拉帮结派去攻略乔知禹的行为, 并且连拒绝加他们群的过程都为乔知禹描述了。】

【…………】

【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宿主，你不该学土木，你该读师范, 毕竟传道授业解惑才是你的职责与能力所在。】

【………………】

一番话说得夹枪带棒。

系统很少用这种语气和祝余说话。

但很快，祝余就明白了它这么说的原因。

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在祝余脑内响起，越来越大。

系统终于夹不住泪了, 它嚎啕大哭。

【可你说自己不就好了，为什么连我的编号是2Z99这种事都要告诉他啊！呜呜——这下好了，到时候世界毁灭，我也跑不掉了呜呜呜呜呜——】

*

祝余被自己蠢得差点想跳楼重开。

他和系统抱头痛哭，一连哭了七天。

直到第八天清晨，他办理好出院手续，踏出住院部大门，秋风轻拂，医院外的一切都如往常一样，来往人声与照在身上的暖阳都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世界……还没毁灭？】

祝余怔怔地问。

【都过去七天了……如果世界还没毁灭的话，那应该就不会毁灭了吧？】

系统肯定了他的想法，并与他一起落下了感动的泪水。

太好了！

活下来了！

还以为这次一定完蛋了。

祝余：【不过说起来，像什么攻略啊任务啊这种离谱的话，哪个正常人听了都不会相信吧？我们其实只是做贼心虚罢了。】

系统：【确实，宿主，是我们太草木皆兵了，其实当时冷静想想就该明白，乔知禹如果当真的话，应该当场暴走毁天灭地，就算不暴走，也应该巴不得你立马死翘翘才好，而不是抱着高烧的你送到医院。】

确实，以乔知禹的脾气，要是真信了祝余说的话，那祝余肯定不会有醒来的机会才对。

祝余和系统越想越觉得没错。

安下心后，祝余才敢掏出手机给龚管家发短信表达感谢，并让他帮忙向乔知禹转达谢意。

【我不知道乔老板现在是不是在忙，怕打扰他。】

龚管家说不打扰。

【我向少爷转达了您的谢意，少爷说知道了。】

祝余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短信在心中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只要龚管家回复他的消息就好。

这更说明了乔知禹没有将他那天的胡话放在心上。

祝余本打算将手机放回口袋的。

可转念一想，有件事他好奇挺久了，想问问龚管家。

【对了龚管家，有件事想问问您，不知道您方不方便说。就是，那天我发烧的时候，您和乔老板为什么会来我家？是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应该是不方便说。

因为从这条短信之后，龚管家再也没有回复过祝余。

*

祝余在出院后得知的第一个好消息是警察叔叔带来的。

警察说，沈确已被刑事拘留。

他涉嫌的敲诈勒索罪属于“数额较大”，可能判处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算作社会危险性较高，所以检察院批准了对沈确的逮捕。

警察还建议祝余一定要找一名靠谱的律师对案件进行跟进，并做好长期应对准备。

祝余选择了金律师，但没有采纳对方之前说的公益代理。

毕竟他现在有钱了，而且祝余知道，有的钱该花是一定要花的，省不得。

“法院大概会在三到六个月期间进行一审。”

金律师让祝余放心。

“你提交的证据比较全面，我看过了，没有意外的话其实三个月就能进一审了。”

金律师指的意外是沈家。

但应该没有意外。

连沈确被拘留的期间，他的律师都没有提交《不予批准逮捕法律意见书》，为他争取不逮捕。

而且从祝余住院到出院，沈家也没有派人来联络过他或者是金律师商谈和解——

虽然沈确肯定要判刑，但至少可以通过赔款和诚心道歉悔过取得祝余的谅解，来获取减刑。

沈家态度非常奇怪，像是要放弃沈确似的。

可祝余明明听说过，沈确是沈家的独子，是唯一继承人，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祝余起初还以为是攻略者们从中操作了。

毕竟他们连‘天凉沈破’这种话都说得出，说不定真的很有实力，对沈家进行了施压。

但那个叫程豆豆的攻略者否认了。

【不是我们，我们确实想帮你操作一下的，但有人比我们下手早哦，你人缘不错呢。】

有人比攻略者们还早一步替祝余给沈家施压？

是谁呢？

祝余想不出来。

吕小漾让他不用把脑细胞浪费在这上面。

“案底哥做得那些事那么贱，是个人听了都会生气，那天看直播的人有两千多万呢，其中肯定有厉害人物，听得生气了想要出点力帮帮你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可能祝余在直播后忙着报案了，没看评论。

网友们和吕小漾一样，被气疯了，群情激愤，通宵在各大平台骂沈确。

他们心疼祝余的遭遇。

越心疼，就越讨厌沈确。

人人都憋着一口气，人人都想出这口气。

思前想后，便不约而同地开始对沈家的企业进行抵制。

即便沈家已经在第一时间启动了危机公关，还是控制不住股价大幅下跌的趋势，短短一周，白玉露的股价竟然腰斩。

“总之，不管这位好心人是谁，他都是我们的大英雄，来，我提一杯，让我们一起感谢那位匿名的好心人对余生大大的帮助，祝他今后顺风顺水顺财神！”

吕小漾举起了酒杯，视频里其他人也纷纷跟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是绿宝石制服店内部群发起的视频。

群内除了吕小漾和祝余，还有祝余寝室的其他三个室友。

前段时间，吕小漾向祝余哀嚎绿宝石的生意太红火，她一个人不吃不睡都忙不过来。

正好三个室友在发愁土木的前景不好，不知道毕业该做什么。

于是祝余就在其中牵了个线，在取得两方的同意后，给他们拉了个群，以后一起搞事业。

今天开群语音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欢迎这三位‘新员工’加入。

“案底哥这下是真的有案底了。”

吕小漾唏嘘。

“对了，说起来有件事我还挺好奇的，余生大大，你见过沈确的前男友吗？”

祝余和沈确的事在那场直播后都不再是秘密。

大家都知道祝余被沈确pua过，说他不如自己的前男友好看。

对此，大家一边骂沈确渣男，一边又莫名被缓解了容貌焦虑。

毕竟就算你长得和祝余一样，还是会被前男友攻击容貌。

“没见过。”

祝余实话实说。

“不过我倒是和他说过话。”

“啊？你们有过交流？”

听见祝余的话，寝室里的三个男生也来劲了，纷纷竖起八卦的小耳朵。

“什么时候的事儿？”

祝余：“就是住院期间，说来也巧……小漾，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截图过，在我没发视频的日子里，有一个叫做臻臻最棒的用户给我打赏过几千块吗？”

吕小漾：“记得，嘶……你说这个难道是因为这个人就是……？不会吧？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祝余点点头：“就是这么巧，那个臻臻就是沈确的前任叶臻。”

“啊？那他关注你还给你打赏干嘛？天啊好恐怖，不会是来视奸你的吧。”

应该不是。

祝余摇头：“他说他就是单纯喜欢我的身材，并且……”

后面的话他有点说不出口，直接截图给他们看了。

叶臻在长文中，详细叙述了他从最初被祝余深夜仰卧起坐秀腹肌的视频击中内心，到后来因祝余的露脸视频情根深种的全过程。

洋洋洒洒几千字，全是对祝余的表白。

只有在最后两句略微提了一下沈确。

【沈确啊，我没喜欢过他啊，只是把他当狗玩一玩罢了，他脑子不好使的，这点你肯定清楚。】

“对了。”

祝余又甩出一张截图。

“他还说他很有钱，让我开个价，他想包养我。”

“…………”

无敌了。

“他和沈确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算你倒霉，还正好被这对儿逼人都瞧上了。”

“确实。”祝余深以为然。

“好啦，迎新也迎完了，八卦也八够了，我们该聊点正事了。”

吕小漾发了两张表格进群。

“我统计了一下，接下来十一月和十二月大家会非常忙，除了双十一双十二外，还要应对各种节日，不仅余生大大需要根据节日出特定的视频，制服店也要出新货。”

像万圣节、立冬、光棍节、寒衣节等等……

粗略估算了一下，祝余至少要发八个视频。

要是像往常只有吕小漾和祝余的情况下，肯定忙不过来。

幸好紧急扩充了一波人手。

吕小漾将工作内容细分后，挨个派发给张江他们。

但接下来是考试月，祝余有些担心他们忙不过来，便让他们别勉强。

“一切以学业优先，如果觉得太忙了随时告诉我们，我们会重新调整你们的工作量。”

“是嘟。”吕小漾也这么想的。

“不用！”三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他们知道接下来应该会忙得不可开交。

但他们更知道的是，祝余此刻在网络上不仅有热度更有口碑，不论做什么都会发财，外面有的是人挤破了头想进来和祝余一起奋斗。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所以忙又怎么了，累又怎么了。

是时候拼一把了。

*

绿宝石制服店虽然规模不大，连老板带员工一共才五个人，效率却比五十个人的小团队还要高。

一周内，他们便敲定了祝余接下来要拍的所有视频的企划方案，并且拍出了两个成品视频。

按照这样的效率，十一月底之前就可以将大部分任务做完，十二月可以空出来时间专心备考，在备考之余，再帮忙处理一些店铺上架与发货的杂事。

祝余对于现在的节奏非常满意。

生活被上课和工作填满，累了就奶奶说说话，逗逗猫，然后倒头睡一觉，睡醒继续投入忙碌，他感到非常充实。

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就连攻略者们也很久不来骚扰他了。

因为乔知禹送他来医院那天又被拍照了。

那张照片上，两人的姿势比第一次看上去还要暧昧，攻略者们看到后都松了口气，暂时放弃了对祝余的死缠烂打。

不过程豆豆最后还是警告了祝余一下。

【不要松懈，不要偷懒，你日三醒你身，今天攻略乔知禹了吗，今天舔乔知禹了吗，今天和乔知禹的关系更进一步了吗？】

【记住，我们会一直视奸你的，直到永远！】

……

乔知禹？

祝余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已经至少一周没在脑内想起过乔知禹这三个字了。

他除了视频、店铺、学业，还要多操心一类事。

在那日直播爆火后，祝余只拒绝了各大经纪公司向他递来的橄榄枝，网剧和综艺的邀约还在考虑中。

毕竟为了账号和店铺的长远打算，他作为其中最为重要的个人ip，知名度肯定是越大越好。

系统帮祝余整理归类了那些网剧，舍去垃圾剧本和垃圾制作外，留下了四个。

两个主角，两个高光配角，都不错，只要演好了顺利播出，大概率能出圈。

可在祝余弹了绿宝石的群视频，兴致勃勃地给他们表演了一段后，大家纷纷沉默，建议他还是去看看综艺吧。

奇怪了。

怎么有人单独表演笑或者哭时都很完美，演起戏配上台词就又假得要命，五官乱飞。

至于综艺，大部分来找祝余的都是恋综。

毕竟他985高智商学霸以及擦边主播的人设太有吸引力了。

舍去恋综，再去除上去就只剩下丢人这一可能性的职场观察类真人秀，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以‘高智商学霸’为主角的侦探推理真人秀了。

据说参演嘉宾全是素人。

有和祝余一样，来自各大名校的学霸，也有在各类高智商领域的从业者。

真人秀的主题是，每期围绕不同案件场景展开推理挑战，融入社会热点议题，通过解谜过程传递对现实问题的反思，并展现‘智慧即性感’的独特魅力。

有意思。

也有搞头。

祝余很想上这个综艺，但也有顾虑。

他怕自己脑子笨笨的，然后上节目一紧张，可能一点有用的话都说不出来，全程背景板加捧哏。

一场节目下来，别人全是发现线索和头脑风暴时的高光时刻，他却只会在一旁喊“六”。

那太糟糕了。

到时候不仅不会涨粉，说不定还要掉粉加被全网群嘲。

所以祝余准备在今天下课后，回家和吕小漾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但在走到校门口时。

一辆黑色卡宴拦在了祝余面前。

车门打开，出来的是一个西装笔挺戴着金边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只有四十出头，气质矜贵。

祝余的第一反应是，这中年男人是来找自己的。

第二反应是，来者不善。

虽然那位中年男人面上含笑，连眼睛都满是笑意，但祝余就是觉得很不舒服，被他注视过的肌肤都会产生一种被毒蛇舔过的不适感。

不会错的，这男人指定不是个好东西。

祝余信任自己的危险探测雷达。

正想着，这位不是个好东西的中年男人向祝余伸出了手。

他说：“你好，祝余同学。”

“我是知禹的父亲，今天来是有些事想问你。”

“方便上车聊一会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