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看到岳将军来信, 纪楚才更意识到事情的严峻。

自从跟关外皮货生意来往少了些,那边的物资便更为匮乏。

这一年来日子过得极为不好。

纪楚从年后去京城,之后回老家, 回来之后也忙着火器的事,即便如此, 也大概知道边关的情况不大好。

现在要把曹千户跟赵千户调回去, 更说明情况。

不过两人还稳得住,而且火器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现在回去也正合适的。

只是临走之前,千叮万嘱, 请求曲夏州这边多造手榴弹,而他们回去之后,也会立刻组织士兵训练。

突发的战事让曲夏州官员紧张起来。

还未离开的广宁卫董千户叹气。

边关向来如此,就算没有战事,也会有小的摩擦。

否则两处边卫为何屯兵那么多。

可火器是设计出来了,还要等图纸送到京城, 让京城那边发话。

等皇上点头, 两地就可以开始制造了。

第一批手榴弹, 一定能填补军备的空缺。

其他事情,京城那边或许还会拖延。

可这是火器, 而且曲夏州还有皇上的人, 纪楚认为, 朝廷点头的概率很大。

即使如此, 纪楚还是给许大人写信, 请求内阁也关注此事。

随后也看向廖知州。

廖知州朝他稍稍点头,示意他放心。

有这位在,新皇绝对会答应的。

火器重启, 为何放在曲夏州?

一个是有纪楚在。

二是有廖知州在。

可别忘了,当年廖知州来此地做官,还是如今新皇运作的。

他们之间的交情,跟新皇与薛明成差不多。

当年新皇落魄时,这两位就是对方的人,如今只会更受信任。

纪楚毫不怀疑,本地火器的进展,尽在新皇掌握之中。

这也是他敢开口说,让广宁卫自己建造火器的缘由。

不管怎么说,火器司的图纸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这让带着棉被服离开的董千户等人也稍稍松口气。

眼看着军备一点点发展,大家心里终于能放松不少。

送走几位千户,曲夏州逐渐日常。

但廖知州接连送了几封奏章到京城,也并未瞒着纪楚,多半是在说火器的事。

而此时的京城,也就少数人关注火器。

新皇登基,还是之前并不显赫的新皇登基,自然有无数难关要过。

朝中派系争斗,再加上新皇扶持自己的人,总会跟旧党有争斗。

其中弯弯绕绕不必再说,唯一能让新皇舒心的,也就是曲夏州那边的火器一事了。

跟纪楚猜测的也差不多。

火器这种大杀器的进度,基本都在新皇心腹廖知州的掌握,风吹草动新皇都知晓。

而纪楚也并非为瞒报的人,有什么说什么,这让大家的差事都好办。

新皇对纪楚也是愈发信任。

十月十八各方齐聚曲夏州,查看火器进度,朝廷自然都知道。

查看的结果,更是汇报过来。

新皇看着事无巨细的奏章,连说了几个好。

在京城憋闷,做什么事都极为艰难。

也就曲夏州深得朕心啊。

这种情况下,允准两地开始生产手榴弹,也不是什么难事。

曲夏州还好,有廖知州帮他看着。

广宁卫那边则要派人亲自督查。

新皇愁啊。

手里可信的人实在太少了。

就连新皇,也不由得生出一个想法。

要是多几个纪楚这样的官员就好了!

这种无党无派,只做正事的官员实在太少了。

所以从京城来的,不仅是朝廷允许曲夏州州城,以及广宁卫建造火器的文书。

同时还有对纪楚恩赏的圣旨!

专门赞许纪通判督造火器有功,不仅如此更特殊赐予散官品级,为从五品上的“朝请大夫”!

散官品级,并未有实际的职务,多是名头好听。

一般来说都是有名无实的。

可在平临国京城的官员里,担任实际职务的官员,一定会被赐予更荣耀的散阶。

比如如今的许义许大人,他担任户部左侍郎为正三品,但同时还被称为光禄大夫,为从二品。

这算是朝中灵活安排的一种。

让更年轻,却才华出众的官员升任高职,更表示皇上的赞许。

只是这种情况,一般只会在京城的官员中发生,哪日得皇上喜欢,便会额外恩赏散阶。

这也是官员们愿意做京官的原因啊。

放在京城,已经是朝请大夫的纪楚,甚至可以被特意召见,参加朝会啊。

这是多大的殊荣。

更别说,特意下旨给外放官员散阶,却是头一回。

如今的纪楚,既是从五品通判,又是从五品上朝请大夫。

来送圣旨的太监甚至笑着道:“大人别嫌这散阶低,实在是您刚升迁,不好再挪动。”

当然,也不好越过从四品的廖知州。

不过看太监跟廖知州之间的熟悉,想来这也是知州点过头的。

这话一说,让陇西不少官员羡慕得冒酸水。

“给个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已经可以了,竟然还给了从五品上的散阶。”

“纪大人平步青云啊。”

“还说什么,别让纪楚嫌弃朝请大夫散阶低,谁会嫌弃啊。”

“就是!他纪楚可以领两份俸禄啊!”

最后开口这人,让众人无奈又好笑。

谁在乎那点品阶俸禄,分明是羡慕纪楚日后的大好前程!

以前跟着许大人就让人羡慕了。

本以为许大人入狱,好运到头了。

没想到新皇也如此看重。

多那点俸禄,真的很重要吗?!

很重要啊!

纪楚心道,以前总让他身兼多职,还是头一次一个人领两份俸禄,能不重要吗。

传旨太监笑着道:“纪大人说笑了,皇上一直想着您,盼您多造些厉害火器。”

别的不说,就冲造火器这份信任,朝中也是独一份的。

纪楚自然答应。

这也是他想做的事。

边关局势越来越严峻,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说到边关局势,传旨太监也一脸严肃。

等他们回京,廖知州就把他知道的情况说了。

“皇上这段时间清查库房,发现许多地方常备军的库房年久失修,要么就是突遇火情,烧了个干净。”

纪楚听到这话,稍稍皱眉。

火烧仓库,那就是为了掩盖更严重的问题。

怪不得新皇压力大。

原来在惩治军中的贪腐。

先皇走之前那几年,大力清扫了文官的腐败。

新皇接手,终于轮到各地常备军,守备军了。

这都不是容易的事,更是会要命的事。

所以,火器制造更加重要了啊。

不管别的地方怎么样,先把西北常备军装备起来,那才是真的。

此时的西北常备军正在奋力御敌。

关外的部落跟疯了一样,接连进攻不说,还分散成无数小队,在边关各县附近侵扰。

这让常备军疲于防备,无奈之下才召回所有能打的将领回来。

“这就是在故意消耗我们,仗着他们的马匹耐力足,还对草原戈壁地形更了解,耍着我们玩!”

从今年九月十月开始。

关外部落换了侵扰的方法。

十几个部落,分为几十个小队,每队二三十人,在边关一带查探情况。

看见异常就立刻回去,倘若能得手,就再往内里走个十几里。

最危险的一次,甚至已经快到附近的村落了。

倘若不是本地乡兵警觉,那些人又不打算,直接掉头就跑,必然会有伤亡。

这可不是普通匪贼,而是敌军!

曲夏州边境线极长,就算有城墙保护,也不是每一处都毫无破绽。

岳将军听着邓成这样讲,开口道:“不仅是在消耗,还在找我们最薄弱的地方。”

等他们找到之后,便一定会打过来。

一年了。

缺乏物资整整一年了。

如今又到冬天,曲夏州百姓准备过年的家伙事,关外的人同样要准备。

他们去年损失惨重,剥好的羊皮没人买,储存的也不够好的,年后更是卖不上价。

但好歹还有之前的积蓄。

今年不行了。

人饿到一定地步,一定会出事。

可对方这样做,怎么看都不对劲。

常备军对关外地形不熟悉。

他们对关内地形应该也不熟悉才是。

为何能布置这样的战术?

不得不说,这种打法似乎摸准他们这边必有最薄弱的地方,还在消耗他们为数不多的军备。

岳将军继续派人巡视。

可边关又出乱子的消息,还是传到曲夏州百姓耳朵当中。

其实比之去年,大家明显镇定不少。

“去年不就闹了这么一出。”

“是啊,应该没事吧。”

“今年有乡兵看到他们了,只怕更危险。”

“那不是掉头跑了吗,肯定怕咱们。”

一回生二回熟,这话也没错。

可到底对普通人有影响,尤其是偷偷走私的商贩们,这下是真的不敢再去。

毕竟那边也没什么好东西,走一趟不赚钱,还容易丢命,不如在关内找点事算了。

如今的曲夏州可不缺事情干,只要你肯卖力气,一定能赚到钱。

而这样的结果,关外物资必然减少。

曲夏州上下官员更加紧张。

真应了那句话。

两年内必有一战。

好在有火器。

提前造火器,真是个极为明智的选择。

怪不得新皇那样看重纪楚啊!

在廖知州,纪楚,以及工司景主事,数科小宋训导主持下。

工业作坊园的一大半作坊,都开始生产手榴弹所需的配件。

这跟之前造机器差不多,步骤工序都一样。

最后的组装,则是兵司派来的人手,绝对令行禁止,也能保障安全。

而这东西,也不能太要求速度,一切都要仔细再仔细,安全最为重要。

负责安全的穿云道长成了最忙的人,他带着手下一点点巡查,绝对不能出问题。

常备军那边也在进行手榴弹投掷的训练,第一批模型已经送过去了。

想来这边生产,那边训练,等真正的手榴弹送到,就能事半功倍。

工司跟数科不是头一次合作,基本不会出太大问题。

可户司那边则不同。

户司卓主事已经被永锦府,以及咸安府,甚至两浙官员都给他来信。

问的都是同一件事。

我们下的缝纫机订单,以及链条车订单,为何推迟了?!

普通的商贸,官员们也不至于会关注。

可这两样东西不同。

一样是织造,另一样是运输,对官府来说也很重要。

但他们这些订单全都推迟,大家肯定不满。

现在又不打仗,何必着急军备。

卓主事心态本就不算稳,被连番追问之后,信件都不想看了,以至于积压的事情越来越多。

“不是我不想看,而是看了也没用。”卓主事对手下谢右都事道,“工业作坊园的产能有限就罢了,主要是原材料不够用。”

“造了这个,就不能造那个,只能暂时推迟了。”

谢右都事道:“手榴弹需要的铁矿煤矿,不是不多吗。”

“积少成多。”卓主事无奈,“不多也是要的,再者还有火炮跟火铳即将动工,不省着点用不行。”

说到底,还是原料不够的事。

之前因为这件事,曲夏州内部都吵过很多次。

卓主事刚开始看重订单,毕竟订单能带来不少税收,对户司来说自然很好。

可经过最近许多事,他已经被廖知州,纪通判说服,还是火器最重要。

事实证明,人家两个说得没错。

眼看关外的事越来越多,还是留着铁矿煤矿造火器吧。

谢富欲言又止。

事情是这个事情。

火器跟其他订单确实也有冲突。

但有冲突已经要解决啊。

把这些文书信件押后不看,是个什么道理。

要是纪大人在这话,肯定会处理跟各地的关系吧?

卓主事很是头疼,半点都不想管了。

谢富只能闭嘴不谈,偶尔纪大人,总想把这事说开。

但纪大人又不是户司的人了,此刻把户司的难题说出来,又难免像越级报告。

这些事纪楚根本不知情。

手榴弹刚刚开始量产,他生怕出问题,一直在强调安全要紧,以至于制造速度非常慢。

一天两百枚的速度,确实极为缓慢。

不过也是这样的谨慎,才让火药至今还未出过大问题。

负责制造火器的十家作坊认认真真做事,不管谁来下订单都给拒了,要么直接延后。

这让特意赶来的商人们很是恼火,直接道:“你们做这精细活有什么意思?这么大的订单不接,就赚那一点钱?”

“又不打仗,何必呢。”

“就是,就算能打仗,用之前的武器也够了啊。”

一个是要细细打磨的手榴弹,一天也做不了多少。

另一个是早就成熟的缝纫机链条车。

哪个更能挣钱,一目了然。

平临国承平日久,除了边关的人之外,其他人对打仗并没有什么概念。

别说普通百姓,就连官员也差不多。

可这些作坊根本不搭腔,只道钱也想赚,但等手榴弹做完再说。

话说到这,本就算了。

谁料有人出言不逊:“我说爷爷们,你们有这手艺,怎么就不知道变通,这能挣多少钱?那纪楚就是让你们白做功,好让他快点升官!”

这话出口,作坊们都不乐意了。

说他们脑子不好,不想挣钱就罢了。

扯纪大人做什么?!

伙计都直接道:“数科跟纪大人能找到我们做事,那是看得起我们,不是哪个作坊都有资格给他做事。”

“就是,挣多少钱算钱?不是纪大人,你们会对我们这样客客气气?”

“纪大人对我们有恩,别说钱不多,就算不给钱,难道我们就不做了?”

“赶紧滚,你家订单我永远不接了!”

但凡把作坊搬到工业作坊园的,哪个不是因为纪大人,日子才过得好起来,还备受尊重?

就连他们家孩子如今去数科学习,那也今时不同往日。

在他们这说纪大人不好,是不是等着挨骂?!

这商户本就是说说,谁料话一传开,整个作坊园,没有一家再接他的订单。

就连之前的单子也不做了,宁愿给他家赔钱。

气得这人骂骂咧咧离开,还说一定会报复回来。

此事闹出来,也让前来曲夏州州城的商贾们明白了。

最近一段时间,想要缝纫机跟链条机,是极难的事。

可他们千里迢迢跑过来,却一无所获,这也不合适啊。

州城酒楼里,一群外地商贾连连叹气:“本想着他们这做事靠谱,没想到横插一杠子,做什么火器。”

“那些作坊也是,宁愿不赚钱,也要做官府要的物件。”

其实本想说纪楚的,但这人没敢,只好用官府代替。

“其实还是有货出来的,就是比较少。”

“说是按照订单前后顺序排,等我们拿到货,到猴年马月了。”

“反正我家是一定要买到的,明年四五月份装船,买不到缝纫机,货物肯定不够。”

四五月份装船?

不少人都看过去,惊讶道:“你家做海外买卖的?”

“是啊,海外不少小国,最喜欢咱们的布匹,需求极大。”

沿海一带在做外面的买卖,大家都知道。

可多数人还没接触过。

又听说那边银矿不少,把货物放下,直接能拉银子回来,更让人艳羡。

转转手就是大买卖,怪不得他家着急。

各地船只想要启航,不是看东家的意思,是看风向看天气,错过一季,就要再等一年,怪不得他家着急。

众人感慨连连,看向彼此的眼神,忍不住带了戒备。

这都是跟他们抢缝纫机的人!

必须想办法比过他们!

这些商贾能在各地做大买卖,甚至还有能航海的商船,家里必然不一般。

既然明面上的手段使不成,只能让背后的大人物们走动走动。

于是,虽说是冰天雪地的西北十一月份,还是有无数书信送过来。

想要曲夏州廖知州,户司主事,工司主事帮帮忙,让他们提前拿到货。

当地人还感慨:“以前到十月十一月,咱们街上都没什么人了,尤其是下面各县。”

“现在好了,道路修好,穿得暖和,什么时候街上都有人在做事。”

这也不是抱怨,毕竟在家待个三四个月,谁也受不了,还是如今的日子好过。

卓主事却看着一沓没拆的信件,忍不住道:“放在以前,十一月道路不同,通信基本就断了。现在通信方便,就给我出难题。”

谢富实在没办法,小声给上司出主意:“大人,这么多书信,不能不看吧,不管能不能行,总要给他们个说法。”

卓主事有些焦躁,竟然有点想发火,最后双手一摊:“晚了,一两月都没处理,现在再管,也没用啊。”

户司这边把事捂着,装作看不到,其实也好理解。

能处理还好,处理不了,就等事情自己消化。

按理说,这也是事缓则圆,不能说卓主事这方法不对。

但如今的曲夏州毕竟不一样。

一座工业作坊园,就让它脱颖而出。

这里牵动太多人的生意跟生计。

停了缝纫机等物,对大家的影响太大。

等到廖知州都收到不少信件时,外面对工业作坊园减产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其中最为突出的,肯定是永锦府。

永锦府的官员直接道:“你们工业作坊园的不少道路房屋,都是我们去修的,如今缝纫机却提供不了,这合适吗?”

“不接订单就算了,怎么之前的订单还要推迟?”

“他们曲夏州欺人太甚!”

这当然是他们内部的讨论的,可众人越说越憋屈,只觉得这些年被曲夏州压制得太厉害的,实在难受。

以前提起陇西右道,最出名的就是永锦府。

他们生产出来的布料在整个陇西都极为出名。

曲夏州以前还不如咸安府,跟其他两个州比,同样毫无优势。

这几年过去,眼看着曲夏州越来越好,今年的税收相比,已经超过永锦府了。

税收比不过,人才也比不过,多少厉害是数科学者,以及厉害的工匠,基本都往曲夏州跑。

说什么离得近,那边对工匠还好,肯定过过去啊。

如今谁人不知,养好工匠跟数科学者,就能有新发明?

平临国其他地方,已经逐渐有新发明了,做出来的东西都很好用。

要问官员们,为何注重这件事?

自然因为他们这些长官的评比,都靠这些政绩啊。

否则为何每年都要比较,为何还要把陇西右道拿过来说事?

都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是什么?

这是断他们的官路!

断他们升职的路!

再加上前段时间,纪楚还被皇上特封为朝请大夫,很让人眼红啊!

看着人家曲夏州的官员,一个个手握政绩,任期一满,必然升迁。

听说人家下面沾桥安丘两个县的县令,今年任期也满了,直接被调到要职。

再多看看他们?

多少年都没变动了。

就连从曲夏州调到永锦府的学政,听说都有更好的去处。

为何?

因为那位学政,就是最开始同意曲夏州数科自己发展的那位大人!

现在多少地方,都求着他过去?

一想到这,不少官员只觉得心里难受。

都是当官,凭什么他们那么幸运,能在曲夏州?

“尤其是卓吉利,他的运气太好了,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遇事就会躲,可偏偏上司厉害,下属也厉害。”

卓吉利,就是曲夏州户司主事,现在什么信件都不看那位。

至于说的上司下属。

指的自然是如今在户部任职的裴大人,以及升为通判的纪楚。

就连现在的手下谢富,都是个聪明的。

听说户司左都事还空着,大把人抢着要去,这被挑出来的,肯定很有能力,还能继续辅佐他。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卓吉利运气好,还当了曲夏州户司主事。

再加上如今的永锦府不如曲夏州,很让人丢脸,还影响前程,这才有如此多的抱怨。

而缝纫机等订单延迟,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让大家的怨气都激发出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要让曲夏州给个说法。

临到年末,陇西右道的永锦府跟咸安府开始抗议。

觉得曲夏州的做法不妥当,一定要让他们先把自家缝纫机订单先做出来。

意思就是,你们要做火器,这事重要,我们肯定不阻拦。

可你们缝纫机等物的订单则要优先我们,不能按照订单的排序。

这算对我们的补偿!

而且你们户司主事怎么回事,提了多少次,他都不回信的?!

两拨人闹到廖知州面前,纪楚才知道这回事,再听听他们的抱怨,哪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事看似冲着卓主事,其实就是表达对整个曲夏州的不满。

永锦府那边还说,咸安府呢?

李师爷倒是明白:“您忘了,蔡夫子是他们那的人。”

前些年那会,可是各地求着咸安府,想买好用的器械物件。

但如今这个美名却是曲夏州的。

让人如何不窝火。

提起跟咸安府的交际,都要追溯到洽谈油菜买卖那会。

当时前来谈合作的,正是差点成为纪楚上司的咸安府户司安左都事,也是如今的咸安府户司主事。

纪楚跟他交集不多,但这位是蔡夫子的好友,两人多有往来,所以大概知道他的近况。

要说曲夏州,乃至整个陇西如今都有种油菜的,对他们几个地方来说,已经算正常收益。

经过这几年发展,几个地方的油价也很平稳,买卖到周围各地价格也不贵,也跟当初安都事的洽谈有关。

现在都说,陇西油价看右道,右道油价看曲夏,就是因为当初大家定好的议价方法决定的。

按理说奠定了这样的基础,安都事居功甚伟才是。

可听蔡夫子说:“他们衙门那边不太满意,觉得油菜籽的价格有下降空间,还觉得他们是买家,所以定价权应该在他们手中。”

当年安都事回去,就被上司训斥过,觉得他办事不力,没有给好脸色。

事实证明,他们商议出来的方法,或许让磨油作坊没有惊天利润,但各地种油菜的农户却是能得到实惠的。

不会让他们辛辛苦苦一年,没有什么收获。

如果因为这件事,那就罢了。

安都事顺利升为户司主事。

偏偏安都事跟蔡一繁关系不错。

曲夏州刚扶持数科那会,他们那边便后悔了。

发展到如今,更让人不可思议。

听说曲夏州工业作坊园的税收,已经超过油菜加上棉花,甚至主粮的田税,更让人坐不住。

“你当时怎么不力荐蔡一繁做官学夫子啊。”

“你跟他关系那样好,为何不能让他回来。”

“就是,安都事,你再去努努力?”

安都事哪有脸努力。

他又不是没去过曲夏州官学,又不是没见过蔡夫子的伯乐纪楚。

当初纪楚力排众议,要让匠人进官学当夫子,还为此专门要一个官署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着急。

那会就连自己都觉得不妥当。

现在做出成绩了,开始羡慕了,开始要人了?

大家谁有这个脸?

能跟蔡一繁继续做朋友,都是人家大度。

蔡一繁出的那本书,他也看了,这才明白人家有多少学问,根本不比他们这些科举出身的人差什么。

在数科的造诣上,远比他们厉害得多。

歧视非科举出身的人,确实是他们的错。

其他人却不管那么多,就指望安都事说说情,看看能不能让蔡一繁回来,在咸安府也建个工业作坊园。

或许分给他们一些订单也可以。

实际上,蔡家基本已经搬到曲夏州,彻底在那边定居,根本不可能回来。

人家在那边有学生,有朋友,还有同僚,何必再回来?

总结来说,永锦府觉得曲夏州抢了他们陇西第一的名头。

咸安府觉得曲夏州占了他们工业美名的称号。

然后影响他们升迁。

廖知州,纪楚,景主事听了之后都沉默了。

两人齐齐看向纪楚,意思很明显。

这分明也是对纪楚的嫉妒啊。

先是升官,然后又给了朝请大夫的名头。

所以各地躁动不安,觉得这些功绩若在他们那,他们也能升迁这样快。

纪楚岂会看不明白,如果直接针对他的话,那也就罢了。

不用他多说什么,身边人都会帮忙反驳。

偏偏是针对卓主事。

而且卓主事这事做得确实不算妥当。

各地前来寻求帮忙,他只字不回,有逃避的嫌疑。

廖知州道:“咱们州户司的差事他做得很好,也能胜任这个职务。”

潜台词纪楚跟景主事都明白。

就是对外不太行。

还是那句话,这若是个普通的州,卓主事完全够用的。

偏偏曲夏州在风口浪尖上。

大家只觉得他们曲夏州官员好升迁,也不看看大家都要做多少事?

哪个不是起起伏伏的,颇受折磨。

如今不回各地的信件,都会被拿出来指责。

卓吉利赶来的时候,连连叹息,他身后右都事谢富安慰道:“大人,您不用太担心,这次肯定是要想个解决的办法。”

“能有什么解决之法,他们想要更多缝纫机,还想先拿到,根本不可能。”

“原料不够,都说多少遍了。”卓主事心里打鼓,可还是把实情说出来。

别看内里的细节他说不明白,可事情的根本,就在于订单太多,不能满足所有人。

而且原料不够,大家再怎么挣,都是那个结果。

而且工司景主事那边还有更重要的话讲。

“剩下的矿产也不太够了。”景主事直接道,“等到年后,肯定匀不出商业订单的。”

曲夏州干脆把冲突的两种订单,称为商业订单,以及火器订单。

卓主事则道:“完了完了,我完了。”

更有人要弹劾他了啊!

廖知州还在补刀:“永锦府跟咸安府还算小麻烦,咱们到底离得近,可以好好说。”

“江浙那边的织造局已经上书到京城了。”

廖知州跟新皇的关系自不用说。

看来是新皇那边私底下透露的。

说是影响了明年四五月份布匹出海,订单已经签下,倘若不按时交货,就要赔偿一大笔。

更说已经多次给曲夏州户司主事写信,但一直没有回应。

还是那句话,平临国承平日久。

除了边关之外,很多人对打仗没有概念。

这也是去年曲夏州百姓极为恐慌的原因。

大家都觉得根本打不起来。

实际上,越是这种想法,越是危险。

否则为什么想要重整武备的事,会极为难做。

因为真的会打仗这件事。

被边关将士们挡着,一挡就是几十年,根本没人发现,如今的和平是用什么换来的。

更意识不到,再不发展军备,那就晚了。

其实即便是曲夏州的官员,也不是各个都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身处更安全地方的官员百姓,自然更是如此。

这才有朝中的各项角力,也有大家疑惑,为什么不先赚钱,为什么不再等等的疑惑。

也并非是大家蠢笨,实在是目光所限,承平日久,早就不知道什么是打仗了。

卓主事一屁股坐下来。

他没有回复的信件里,还有这个?!

江浙的织造局每年贡献大量税银。

他怎么把这位也得罪了。

廖知州稍稍摇头,没有再说,只道:“火器订单不能停止,边关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的。”

“商业订单也要解决。”

纪楚看看廖知州,上司都是即要又要,果然一样的!

不过廖知州喊他们过来,也是寻个解决之法。

纪楚没有多说,则是看向景主事。

依照景主事的聪明,他必然有方法,可对方反而看向纪楚:“这事,要纪通判帮忙。”

两地官员弹劾。

加上原料短缺。

让纪楚帮忙?

纪楚等着景主事继续说。

“用你的名头,吸引大家主动送来矿产。”

纪楚心里虽有预料,但听到之后,还是叹口气:“好吧,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别说卓主事不明所以,廖知州都摸不着头脑。

曲夏州最聪明的两个下属,在打什么哑谜?

纪楚笑:“他们不是羡慕咱们曲夏州税收高,官员升迁快吗。”

“也不看看咱们每日要做多少事。”

卓吉利连连点头。

说得没错!

手下谢富也点头,他在其他地方做过官的,只有曲夏州连轴转啊。

“既然这么闲,不如让他们多做点事。”

纪楚跟景主事对视一笑:“把原料问题抛给他们。”

意思就是,让纪楚出面,直接告诉所有人原料紧缺。

可煤矿铁矿都很敏感,他们曲夏州得来不易。

想要商业订单快点做完?

好啊,那你们帮我们解决原材料问题,我们就给你们产品。

别说我们霸道,这不是给你们表现的机会吗。

有谁还不知道,跟着纪大人做事,很容易升迁?

拿着纪楚这个名头,让永锦府跟咸安府去帮他们奔波。

若能把事情做成,自然有你们的功劳。

什么?

不想做?

那还酸什么。

那还计较什么啊。

订单就等着吧,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困扰卓主事多日的事终于有个答案。

用纪楚的名头,直接吸引大家做事!

想升官吗。

想被新皇重视吗。

想让本地税收增加吗!

那就跟曲夏州一起做事啊。

路都指好了,想做就做。

谢富那边小心盘算。

瞬间觉得,纪通判跟景主事太黑心了吧。

让人心甘情愿帮自己做事,名头还这么好听。

但那些人会上钩吗?

肯定会的。

不管为了订单,还是为了自己的前程,都会努力帮曲夏州弄来更多矿产。

这边有廖知州坐镇,更不会被新皇忌惮,还能被新皇看到。

一石三鸟,实在太厉害了。

他就说!

应该告诉纪大人的!

纪大人肯定有办法。

果然,赶在年前,先把原材料不够,等到年后所有商业订单都要暂停的消息传开,两地官员,以及各地商贾全部哗然。

之前只说订单会做得慢,现在直接暂停?

这合适吗?

不合适,那你要跟火器订单抢原料吗?

你敢吗。

接着,就听曲夏州通判纪楚说了请求。

曲夏州继续解决矿产不够的问题,希望同僚们能有所帮助。

帮纪楚做事!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解决原材料虽难,但能帮纪楚做事更难。

帮他做事,就意味着有升官的机会。

球已经抛出去了,就看谁敢接受。

不是抱怨没机会吗,机会来了,能不能抓住,只看你们自己。

平息这些风波过后,纪楚还看到前来州城参与三年大考的几个县令。

其中就有沾桥安丘两地的县令。

两人看到纪楚之后,皆是十分热切。

纪通判!

终于又见面了!

可惜他们不能说太多,因为纪楚要启程前往西北常备军。

目的,押送第一批制好的手榴弹。

从十月三十开始制作,如今十一月三十,共制成六千枚。

以及少量的火铳,跟两门火炮。

说起来,外面的风风雨雨,其实都因为这些火器制作。

可不管他们再怎么说,曲夏州官员根本不理会,甚至本地工匠也不理会。

这些,才是真正保命的东西。

送到常备军,更会让它发挥应有的作用。

安丘沾桥两位县令依依不舍目送纪大人离开。

真想跟他多说会话啊。

不管是安丘的朱吉胜,还是沾桥颜骥,都是从纪大人手中接过的职务。

越在那两个地方待下去,越知道纪大人留下的班底到底有多好。

两人今年都是三年任满,前来大考。

可他们都信心十足。

谁让他们接手的是沾桥跟安丘啊。

不知道多少同僚羡慕得要命。

他们两人心里更是明白,自己考核顺利,多因为按部就班,萧规曹随罢了。

这种情况下,肯定想跟纪大人多说话多聊天。

才能表达他们的憧憬之情!

可惜纪通判已然冒着风雪离开,暂时没给他们机会。

没关系,等他回来再说!

纪楚现在,则想着边关的岳将军,对于这位大将,他还是非常敬佩的。

自己跟岳将军通过许多次信件,这还是头一回去见真人。

希望他带去的手榴弹,能帮助常备军少牺牲一些士兵。

让今年的边关百姓,依旧过个好年。

过年了,谁也不想出什么大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