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总督, 就这么让他走了!下官寻过幽州来的商户,听他们说此子并不是替幽州邺城知府做事!”

魏渝一带着人离去,刘府暗处角落里就蹿出数十举着火把, 手握刀剑的蒙面黑衣人。

刘参政毕恭毕敬推开屏风, 原来那里不仅坐着貌美琴姬,后面软榻上正斜躺着一位身材精瘦, 两腮无肉的中年男子, 几个美人儿跪地为其按腿揉肩。

此人正是漕运总督马松德。

马松德抬起眼皮看他一眼, 冷笑两声:“不然呢?此等外地良商前脚来给本官送功德牌匾, 后脚就离奇死在刘府?你是想害自己还是想坑害本官?”

刘参政连忙跪地,咬牙切齿道:“下官愚钝, 大人莫怪,下官绝无害大人之心,只是此人公然挑衅大人, 下官实在是气不过!”

他顿生懊恼后怕,也是他太过自信,根本没有把魏渝这小子放在眼里,这两天也没派人盯着他都做了些什么,谁能想到短短三日此人就能用一所救济堂直接将马总督架在了高处!他原本想着捏死一个没有身家背景的外来商户就如踩死只蝼蚁般简单, 酒菜里的剧毒足以让此子今夜无法活着离开……万万没想到竟差点连累自己!他也不知该感谢此子的谨慎还是恨他心思深沉!

他们眼下能杀光外来的魏家,但堵不住悠悠之口, 若是此等良商死在明州, 怕是会惹人非议,毕竟偌大明州想要抓住马总督把柄的人可不止一家!

短时间内在明面上他们是动不得魏家了。

马总督起身,狠瞧刘参政一眼:“你脑子里莫要只有打打杀杀,闹些灭门惨案不好收手,如今不比早些年任你胡来, 圣上龙体欠安,太子殿下监国,十年前那桩旧事,难不成还没给你教训!”

刘参政忙跪地磕头,战战兢兢道:“大,大人,下官知罪。”

“我听说京城又要有新令,朝堂瞬息万变,这日后有助本官名声一事,定要多多益善。”

马总督微眯眼睛,目露凶光:“此人一来明州就知道拉拢根基颇深的明州商户,拔了本官的胡须又能全身而退,你若是有他的一半聪慧,想来这些年乔钟二家也不能发展的如此庞大迅猛!”

“下官无能!”

“你不是无能,你是被金银蒙蔽了头脑!此子既然明面上杀不得,那就好好拉拢。”马总督咽下美人儿喂来的剥皮蒲桃,悠悠道:“若是他不会做人,待这阵风声过后,一个外来商户忽然暴毙倒也没什么。”

魏渝回到徽水街就见着府宅灯火通明,寒风冷冽中数匹车马套牢,镖局汉子严阵以待,涣哥儿扶着陈爷爷的手臂满脸焦急惶恐地站在人群当中。

甘九听到车马声连忙上前去迎:“罐罐!”

全家上下见着魏渝囫囵站着都暗自松了口气。

虽说魏渝是这里年纪最小的,可却是他们所有人的主心骨。

魏渝看到林宝臻和宋掌柜竟然也在倒是有些意外,先看向甘九道:“大哥,一切顺利,让大家回去歇着吧。”

眼下事多,他也顾不得安抚爷爷和涣哥儿,只能带着林宝臻和宋掌柜来到书房议事。

门一关上,林宝臻就急道:“魏掌柜,刘参政可有为难你!”

魏渝沉着脸将今晚之事细致与他们说过。

听到刘参政应允在功德牌匾题字一事,宋掌柜闭目大松一口气:“若不是魏掌柜三日前提出要修建救济堂一法,咱们怕是过不去这个坎了。”

“那咱们可还能继续合作?”林宝臻犹豫道。

魏渝面色如常:“我倒是无妨,就看两位掌柜敢不敢与我合作了。”

宋掌柜到底年长些,有些瞻前顾后道:“若是继续合作,魏掌柜觉得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不触怒马总督?”

魏渝明眸颇冷:“宋掌柜,珍玉斋和清宝斋这两月只分流鼓楼的不到十成之一的生意,我就就被马总督派人敲打,你认为咱们若是继续深入合作,他如何能不恼怒?若是你们想息事宁人也想继续受制于人,任由鼓楼马家珠商一家独大,此事过后我们也不必再谈合作。”

宋掌柜面色一沉:“魏掌柜的意思是若是合作就要与马总督硬碰硬?”

魏渝:“他是官,你我是民,咱们哪里有底气与人家硬碰硬?”

林宝臻忽然激动道:“魏掌柜,我既然能先一步来你府上,也是与家中长辈叔伯商量好了,这些年我们被鼓楼珠商打压的日子实在难捱,合浦族人穷尽心血采珠,可最后采来的珍珠多数压于箱底见不得世面,又因着马总督的缘由,丰隆的珍珠若是想出明州,高出五成的货税上就能压垮我们,若是你能救我们于水火,我们林家愿意与你合作!”

宋掌柜沉默一会儿,也道:“魏掌柜,我先前所问也是怕你不知晓马总督在明州的厉害,若是你有巧计,我们珍玉斋也愿意与你合作!”

魏渝起身将墙壁上挂着的大康和明州的舆图解下来平铺在书案上。

他手指点在明州侧下方:“丰隆街的珍珠产自合浦,马家鼓楼的珍珠产自雷州海岛,我可有说错?”

林宝臻不知晓他为何这般问,只点头道:“魏掌柜所说是真。”

“你们可知晓雷州海岛与马总督是何干系?”

二人对视一眼,宋掌柜犹豫道:“我知晓马总督乃是平州人士,正妻乃是明州最大茶商张家嫡女,仔细说来他与雷州海岛应该并无亲戚干系,这些年能把持雷州海岛的珠商应当也是凭借他漕运总督的身份和茶商张家的扶持。”

“那若是……”

魏渝指尖轻按舆图,淡声道:“他不再是漕运总督了呢。”

这话一出,林宝臻大骇:“魏掌柜,官员任免乃是朝廷大事,你我如何能妄自议论。”

“不能妄自议论?你我身家性命都攥在他的手中,如何不能寻到他的软肋,一击毙命!”

魏渝冷静道:“你可知眼下马总督不会动我们,只会打着惜才的由头招揽,若是招揽不得,那就只有一个下场。”

林宝臻喃喃道:“杀……”

魏渝:“马总督若是倒了,他身后的雷州珠商定会被朝廷监管核查,一时无法进入明州,若是我们能以蝼蚁之力撬动先机,明州最大的珠商只会是丰隆珠商!”

明州乃是大康各地商贩聚集之处,若是丰隆珍珠独占鳌头,迎来的利益怕是犹如滔滔江水,永之不尽!

林宋两家虽说不合,可也是同族人的小打小闹,在真正是非大义面前自然是站在同一线上。

宋掌柜也心潮澎湃起来,但还残留一丝警惕:“魏掌柜,那你呢,你冒着这样大的危险帮助丰隆珠商,你想要些什么?难不成你想借此吃掉雷州海岛的珠商?”

魏渝轻笑道:“宋掌柜啊,魏渝势单力薄如何能吞下雷州珠商的百年基业?你也知晓我养着巨船,我在明州能停留几日?我想要的不过是能以最低的成本囤购你们丰隆的珍珠和其余营生。”

林宝臻握拳:“若是丰隆珍珠真的能在明州崛起,我们林家愿意以最低的本钱将珍珠卖给魏掌柜!”

宋掌柜点了点头,也说了同样的话。

他又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

魏渝沉声道:“其一,漆盒珍珠一事照旧进行,打明日起还要将救济堂一事大肆宣扬,声势越大,我们才会更安全。”

“其二,此事需要两位掌柜秘密进行……”

“要做什么事?”

魏渝唇角微勾:“凭借马总督的专断蛮狠,我不信他双手清白,任何事情只要你用心去找,总会找到致命的蛛丝马迹。”

林宋二人离去许久,魏渝手中还捏着单薄泛红的明州舆图,视线落在明州港外围繁荣密集的十二鼓楼上,平静眸中燃着汹汹野心。

他想要的可不止是小小的珠商生意。

来到明州之后,他无一日闲暇懒惰,无站在鼓楼的最高处俯瞰整个江水明州。

从幽州漂洋过海来到此地,他初心也想带着幽州商户在明州闯出一片天地来,明州是整个大康的风水宝地,最为牟利的茶,蚕,盐早已被各大家族牢牢把握,四处高墙林立,犹如铮铮铁桶,外人不得觊觎一星半点儿。

这些家族的布局早已清晰明了,他们就是死皮赖脸的硬闯进去,说难听点也就是“二手贩子”,人家吃肉,他们喝汤罢了。

想要制胜,必须剑走偏锋。

说起来他决意不掺和茶盐这趟浑水也是心中有了旁的谋算。

那一日夜晚,他与小野参一同盘点库房四箱白银,他对银子一事向来谨慎,除了兄长谁也不会信任,故而银子一入库房,他就贪夜将银子放入与他息息相关的小银罐当中,再用碎石掩人耳目。

小野参头一遭见到小银罐整个参都惊呆了,见着巴掌大小的银罐能收入这么些银两,自己也想跳进去试一试深浅,却被魏渝一把抓住头顶小花,让它莫要胡来。

小野参蹦蹦跳跳了一句“好神奇!好神奇!坏蛋再也偷不了爹爹的银子啦!”

这一句话却让魏渝心念一动。

坏蛋再也偷不了爹爹的银子……

若是他能让所有商户的银子都不能被劫匪贼人偷窃呢?

他心中隐隐激动起来,大康的所有钱庄,只能银金铜相兑,若你在钱庄存入银钱,钱庄会给你相应的银钱票据,又叫银票,不过这银票只能服务当地商民,像是魏渝有一张八十两幽州钱庄的银票,这放在明州就是废纸一张。

他曾在凤阳做过几年的当铺掌柜,吕爷爷对他倾囊相授,让他一个乡野小子也能辨认真假字画和熟知典当抵押一事。

若是取之钱庄和当铺的精华,再纠正其弊端……他脑海中隐约乍现一个天大的赚钱计划。

他要做整个大康商人的钱庄!

大康各地也都要有魏家钱庄的名声!

一瞬间,他心中版图清晰起来,他知道魏家商行现阶段就是要狂揽银钱,这几个月商行所赚白银比起他心中大业也只是九牛一毛,明州港的鼓楼才是目前最赚钱的利器。

一个浑身弱点的马总督不足为惧,他必须要抢在茶商张家、桑王乔家、盐业钟家之前将十二鼓楼一点一点蚕食。

蝼蚁虽小,亦能毁万里长堤!

……

今冬明州有一桩稀罕事,大街小巷,茶肆酒楼都在议论,说啊这外来的魏家商行和以清宝斋为首的丰隆珠商以马总督的名义建造了一所救济堂!

明州这样大,善人不少,每逢严寒冬日倒是也有临时搭建的救济堂,可没有哪一家救济堂像魏家操办的这样好,不仅供应药材和粮肉竟然还建了间书堂让流浪孤儿和穷苦人家的孩童来此读书。

一时之间人人赞叹,就连平日里清高的文人都赞魏家商贾大义!

救济堂的原身是城外的破庙,后来魏家出了大笔银钱将破庙修缮扩展,倒有了现在的遮风挡雨的干净阔院。

虽说魏渝提出建造救济堂是为了破漆盒一局,可他的初心向善,与其将钱财孝敬那些酒囊饭袋,倒不如帮助真正有需要的人。

尤其在提出建造书堂时,他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哥哥……

当初他与哥哥能读书也多亏了凤阳镇林老夫人的帮衬引荐,故而这间书堂他以林老夫人的做女儿时的姓氏命了名。

明日就是除夕了,也不知晓哥哥如今过得怎么样,大师兄有没有将书信送到?哥哥……有没有想他?

“罐罐,你来了。”

魏渝敛住心思,抬头就见着涣哥儿和沈珺在院中熬药,数十个药炉冒着浓郁苦涩的白烟,不远处传来童真稚嫩的朗朗读书声。

“前些日子下雨,不少孩子和娘子老人都惹了风寒,整日咳嗽不断,真令人揪心,我这两日就给他们熬了不少药。”

魏渝点了点头,道:“药材若是不够,尽管去药材铺取用。”

涣哥儿笑道:“知道你大方,我没少给孩子们拿你铺中顶好的药材。”

魏渝笑笑,他见着沈珺一人看着几个药炉,遂问道:“可用我帮忙?”

“不用,不用!魏东家,我能忙得过来!”

涣哥儿还未说话,沈珺倒是抢先道,像是生怕他留下帮忙一样。

魏渝冲涣哥儿挑了挑眉,嘴角勾起笑来:“好吧,那就辛苦乔郎中和沈郎中了。”

涣哥儿看出他眼里的揶揄,扬着药铲脸红道:“魏罐罐,你,你乱想些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想,倒是你先脸红了。”

魏渝脚底抹油,赶紧溜进灶房。

眼下到了饭点,灶房切菜声不断,两个婆子忙得都顾不上与东家打招呼,后门还有不少汉子在扛米扛面。

魏渝翻动下米缸面缸又看了眼菜篮,见这些人没有阳奉阴违拿霉粮烂菜糊弄难民他也就放下心来,这时他视线忽然落在一汉子脸上,此人的目光也正好对上魏渝的眼睛。

魏渝眯了眯眼:“你是……”

“罐……不,魏掌柜。”

年轻汉子黝黑脸上露出个笑,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我是小东啊。”

“小东。”

魏渝想起李三郎曾经说过小东当年进了猎户队,此次能跟随商船来到明州的猎户和镖局汉子必须要求身体强壮,会简单识字和算数,想来小东是在百人之中被选上了。

魏渝瞧着他的脸:“我记得你还有个哥哥?”

小东点头笑道:“对,我大哥如今在凤阳镇做杂货买卖,已经娶妻生子了。”

“不错。”

魏渝拍拍他健壮肩膀:“开春之后会有一批人跟着商船回幽州,若是想家你们可以跟着他们回去。”

“我不想回去,我想跟着掌柜做大生意!”

小东眼睛锃亮:“掌柜,您太厉害了,从幽州到明州,就没有您赚不到的钱!”

魏渝轻笑一声:“罢了,你若不想走,就留下来吧。”

他转身欲走,就听见小东忽然又叫住他:“魏掌柜!”

魏渝回头:“怎么了?”

小东像是鼓足勇气般上前一步:“魏掌柜,您贵人事多,想来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我,我想对您和魏学子说一声谢谢,也想对你们说一声对不住。”

魏渝笑着道:“谁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往事随风,你不必再挂怀。”

见着魏渝的背影,小东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又摸摸后脑勺自言自语道:“罐罐和承哥说话还真是越来越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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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身在异乡,魏家的新年也热热闹闹的操办起来了。

一群汉子无所顾忌喝到月上梢头,魏渝这个东家更是被多灌了两杯酒,他回到房中时脚底发飘,一个不察竟把自己重重摔在宣软的床榻上。

“哥哥。”

魏渝眼前竟然闪过哥哥的身影,他愣了愣,揉揉晕眩的眼睛:“哥哥……”

没一会儿,好像哥哥温润笑着朝他走来。

魏渝身上猛地热了起来,难耐地弓起身子,咬着唇喃喃道:“哥哥……”

他口干舌燥,仿佛念一百遍哥哥才能解渴,雪白修长的手指也缓缓移到腰带上。

“哥哥……”

“哥哥……”

“哥哥,我好想你。”

次日,魏渝醒来时才知晓自己昨夜喊着哥哥做了什么!

他脸蛋腾地红了起来,看着身下弄脏的被子十分尴尬。

哥哥又不在,谁能帮他呢?

他想了想赶紧从一旁书案上拿过墨汁泼在被子上。

这被子当真是要不得了!

他深吸一口气,换上整洁的衣裳,赶紧走出屋子。

除夕歇过一日,魏家山货行今日就忙碌起来了。

魏渝带着仆从来到明州港,开春之后魏家商船就要返回幽州,漆盒一事已经包给明州的木匠行,杨泰这段日子就带着自家木匠船手修缮船舱。

“东家!”

“东家!”

海边风大,魏渝拢拢裘领长袍上了船,走了两间船舱就看到正在专心致志绘图的杨泰。

杨泰满脸胡子拉碴的抬头,笑道:“东家,过年好啊。”

“过年好。”

魏渝看一眼地上的炭盆,又冲外头喊一声:“云风。”

云风忙小跑进来:“东家。”

“去,徽水街多拿几箱银炭,杨木匠长时间在屋子里绘图,这些黑炭烟大,味重,容易伤了他的眼睛。”

杨泰一听,忙道:“东家,不用给我破费!我用这些黑炭正好!”

烧银炭和烧银子没什么区别啊!

“云风,快去,别愣着。”

见着云风一溜烟跑走,杨泰心中一暖:“东家您对我们这些伙计实在是太好了。”

“我向来是先将心比心再论功行赏。”

魏渝解下裘袍坐下,见着他的图纸,笑道:“你这是又研究什么呢?”

杨泰来了精神:“这次在海上遭遇龙王风暴,我们能够毫发无损纯属天降大幸,可人不是总有好运气的,我想着能否改善一下商船,日后就算再遇上此等险事,咱们也能轻松避难。”

魏渝道:“我不懂造船,杨大哥能否仔细说给我听听?”

杨泰自然高兴有人能听他讲船讲木匠工艺,高兴道:“能,当然能!”

“……若是东家银钱充足,我想着咱们再造一艘更大的商船。”

杨泰指着海域舆图,眸中隐隐兴奋:“东家可知道这个地方是哪里?”

魏渝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

杨泰还是很兴奋:“我也不知道!”

魏渝:“……”

不过他很快又笑道:“就是因为未知才有探索的欲望,谋财的机会。”

杨泰连忙点头:“魏东家真乃杨某知己也!”

二人又就着商船前往未知海域的事情畅谈起来,杨泰又翻出这些日子搜罗来的《鬼岛志略》与他同看,这书虽说多有虚构之处,什么神仙显灵,海妖吃人……可里头讲述海域洋流和异族外邦倒不像是假的。

这一讨论就说到天黑,魏渝瞧着时候不早打算打马回府,就见着杨泰忽然张了张嘴。

魏渝瞧出他的:“杨大哥,你有心事?”

杨泰垂眸道:“不知魏东家替我寻亲人一事可有眉目?”

这事魏渝还真没忘,早在去庄宅牙行赁宅租铺的时候他就给了牙人银钱,托他们帮忙寻常从苦寒之地卖来明州的奴人。

事情已经过去两月,牙行那面没有传来消息。

魏渝拍拍他的肩膀:“杨大哥放心,你的家人我肯定会帮你寻到,就是我寻不到,我哥哥三月会试,四月殿试,等他做了官定然会助你蒯家翻案,到时你的族人自然就会被放奴。”

杨泰心安了,激动道:“那就麻烦东家和魏学子了。”

魏渝却在心底叹息一声。

原本他想着过年前去到京城去见哥哥一面,可眼下事情缠身,他真是半步也走不得。

哎,也不知道赵师兄什么时候能把哥哥的书信给他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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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八,徽水街魏府迎来一张十分稀罕的请帖。

林宝臻道:“元宵佳节乃是明州商会善堂的大日子,只要在明州叫上名号的商行商铺都会应邀参与。”

魏渝看了眼请帖,上头第一行先写着“少酒薄乐……”第二行便写着邀约者的名讳钟如山,赴宴时间正月十五,地点乃是明州普陀山的醉仙山庄。

“想来明州商户是以盐商钟家为主。”

林宝臻道:“对,钟如山正是明州商会善堂的堂主。”

魏渝与林宝臻年龄相仿,因着共渡漆盒难关,这么一来二往倒也成了朋友。

“马家7 7 z l作为明州有名的珠商和鼓楼老板,他们也会派人前往。”

林宝臻想到什么,低声道:“这段日子我们真查到了马总督和刘参政曾经做过的一桩恶事,不过这件事情他们做得太绝太干净,真的搬到台面上来还需要时间。”

“不急,慢慢来。”

魏渝笑着道:“林大哥,前些日子我让你讲讲钟,张,乔三家的事情,你说你知道的也不多要回去去问问长辈叔伯,今日我有空,你有闲,不如与我讲讲?”

林宝臻从袖口掏出一本沉甸甸的书册来:“当然能与你讲,这三家事情太多,我怕有所疏漏,特意记在了书册上。”

魏渝瞧着这两指厚的书,有些咂舌:“到底是高门大户,能让外人知晓的事情都有这么多!”

听说魏渝要去普陀山会宴七日,陈爷爷很是不放心,不仅让他带着有功夫在身上的镖局汉子,还怕有人给他下毒,非让他带着涣哥儿和沈珺郎中。

他哭笑不得:“爷爷,这是盐业钟家操办的大宴,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好说歹说把陈爷爷劝住,他又嘱咐由着甘九大哥统管鼓楼山参行和药材铺的生意,这才放心与林宝臻和宋掌柜一道前往百里之外的普陀山。

普陀山,醉仙山庄。

他们到时前头的马车已经堵在山脚下。

魏渝掀开轿帘看了两眼,见着不少大腹便便的商户已经急匆匆从马车下来,看来是想步行上山。

“从山下到山腰怎么说也要走上一个时辰,这些养尊处优的富户就这样走着上山了?”

林宝臻嗤笑一声:“还不是想抢着巴结钟家。”

宋掌柜也点头道:“往年普陀宴结束后,不少商户都攀上了高枝。”

这个高枝自然指着是钟乔几家。

魏渝心中有数,并未多言。

两个时辰后前方山路终于得以疏通,魏渝和林宝臻等人也顺利来到醉仙山庄。

这一路走来魏渝早就领略钟家的豪气,可真进入山庄还是被这等富贵奢侈的景象微微晃了眼睛。

玉石铺地,玛瑙成群,朱红楼阁矗立山间,冬日园林中却盛开着夏日名贵花卉,随处可见贵重银炭铜炉,整个山庄都极尽奢靡。

不远处传来悦耳丝竹声。

魏渝等人虽说来得稍晚些,可也没什么干系,因为他们的席位按着财力也只配坐在最后面。

每位商户左右都有相貌极好的仆从服侍用饭倒酒。

饭菜精致,食材难寻,酒水亦是上品。

铜锣敲响三声,听到有人长吟:“钟堂主到!”

魏渝放下酒盏跟着众人一道起身。

“逢迎佳节,钟某特设薄宴邀诸君共聚,还望各位放松身心,共享天伦之乐。”

众人应答:“谢钟堂主款待。”

魏渝离着远些,只能听着这道年迈和煦的嗓音,瞧不见这钟家家主是何模样。

林宝臻和宋掌柜到底是明州的商户,没一会儿就有人上来与他们攀谈,而魏渝初入明州,除了他们二人倒也不识得旁人,而且他也无心做些无用结交,只自顾自品尝着面前美食。

有道珠色甜鱼倒是合他的胃口,有些像他幼时最爱吃的酸酸甜甜的鱼,不过这厨子为了摆盘精致,一盘只有两三片,他几口吃光,倒是有些食髓知味。

身边的小哥儿见他爱吃又起身给他端来一盘。

魏渝抬脸笑道:“谢谢。”

小哥儿脸蛋一红,低声道:“贵客不必言谢,这是奴应该做的。”

魏渝放下筷子,打量下周围:“山庄哪处景色最美?”

小哥儿想了想道:“攀阳峰的景色美极,眼下那里红梅正艳,再往下行至百步可见温泉,不少贵客都喜在那处玩乐。”

魏渝温温笑着:“怪不得叫醉仙山庄,又能赏梅又能泡汤,只听着就让人心动。”

小哥儿对上他唇边俊俏的笑,脸蛋又红一分。

魏渝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悄悄塞到小哥儿手里,小哥儿一愣,当即就要推拒却听眼前人眯着笑眼嘘了声。

“你端来的这道酸甜可口的鱼菜让我想起幼时在乡野的日子。”

小哥儿回过神来已经瞧不见那俊俏少年的身影了。

魏渝吃饱喝足,问过几个低眉顺目的仆从,就溜溜达达朝着攀阳峰走去,这一路走来浑身惹上不少喜人的梅花香气,他快走两步想去看看汤泉就听到不远处的暖阁里传来一阵吵嚷。

“我觉得这幅是真的!”

“怎么可能,你这画打眼一瞧就是假,一点李老的皴法精髓都没有!”

“嘿!你还懂上了皴法了?你少来!”

魏渝视力极佳,就是站在远处也能瞧见是一群身着锦衣的年轻男子在围着两幅一模一样的山水画争执不下。

他心念一动,提步上前走了两步,声音不轻不重:“这两副画都是赝品。”

这话惊得暖阁里的四人连忙回头。

有一蓝袍少爷挥着扇子,凶道:“你是谁!凭什么说这两幅画都不是真的?!”

“对啊,你算老几,你凭什么这么说?”其貌不扬的胖子少爷也踮脚喊道。

魏渝嘴角挂着笑,先是上手摸了摸两幅画,那胖子少爷忙道:“拿走你的脏手!莫要弄脏了我的宝画!”

他却充耳不闻,又贴着两幅画仔细嗅闻两下。

“左面的画是赝品中的低等货!”

魏渝扯着蓝袍少爷的手:“你仔细闻一闻能不能闻到新墨的味道?”

蓝袍少爷大嗅一口,真闻到一股微臭的新墨味道,还差点呛到自个儿,他强行挽尊道:“这,这是因着明州雨多天潮,这画才起了味道!”

“是吗?你再瞧这落款,皇赵宣和甲辰春,雾阳李後笔……你瞧这个後字是不是少写一点?李老画这副山壑松风图时堪堪不惑之年,还没到年迈眼花的时候如何能将自己的名字写错?”

众人都挤过来瞧,那小胖子最先幸灾乐祸笑道:“哈哈哈,还真是少写一点,乔四海,你被人骗了!”

乔四海咬牙道:“张维扬!你闭嘴!”

“你不是说这两幅画都是赝品,那张维扬那画呢?!”

张维扬皱了皱眉:“我的画怎么可能是假的!这画可是花了我三千两银子!”

魏渝仔细瞧着右面的画,认真道:“这幅画画风妍巧,细密工整,就连不起眼的石峰也讲究峭劲锐利……”

小胖子眼睛一亮:“那你先前看走眼了是不是?我这画就是真的!”

“我没有看走眼,此画应当算是一等赝品。”

魏渝视线下移,落在最下面的印章上。

有一人抢着道:“我听人说真迹的印章时间越久颜色越深,赝品印章就算造假造不出来,你瞧着这画的印章颜色这样深,这一看就是真的!”

“对啊,张少爷这画就是真的!”

小胖子顿时洋洋得意起来:“哼,你还能给我的画挑出什么毛病?”

魏渝瞧他一眼,笑道:“赵朝文人讲究山水自然,多用山石作印章,自大康以来,国泰民安,文人寻求精益求精,便多用玉石做印章,玉石做印章常常不易褪色,印泥也会更加鲜艳,李老乃是百年前的赵朝人士,他的画作流传至今,就算保存再好,其石头印章也应有所褪色,而不是像这副画这般造假的深色。”

小胖子恍然:“那,那你的意思是我也被骗了?”

魏渝点头:“对,你们都被骗了。”

小胖子和乔四海对视一眼,倒是没多少心疼银钱就是觉得生气。

“还好提前发现了,不然咱们将这副赝品送给钟岚,他怕是又要生气了。”

乔四海看着魏渝:“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少爷?”

“我是幽州来的商户,不是什么少爷。”

“商户?你是做当铺古玩字画生意的?”

魏渝笑道:“我是做山货生意的,不过我八九岁就在当铺做掌柜。”

乔四海瞪大眼睛:“八九岁就做掌柜了?”

小胖子想到什么:“那岂不是很会辨别古玩字画?我这儿还有几样东西,你能不能帮着我辨别真假?”

一旁的几人都道:“我也有,我也有!”

魏渝坐下来道:“好,你们尽管拿来,我左右也没事,就帮你们好好瞧瞧。”

这一瞧就瞧到天黑。

因着魏渝帮这些空有钱财,头脑简单的少爷搜罗出不少赝品,这让几人对魏渝都大有好感,他们都打定主意,回到明州城就去报官,虽说他们都不差这几千两银钱,可他们也都是明州城有头有脸的少爷却被一些二道贩子蒙骗戏弄,怎么说也得出一口恶气!

“魏渝,你的住处在哪儿?”

小胖子张维扬对魏渝很是亲近,觉得他与他们年纪相仿,又长得好、会说话还有本事,他娘说了就是要多结交这样的朋友!

“我在山下住。”

“你在山下住?”

乔四海皱皱眉道:“山下人多又吵,你怎么在山下住呢?”

魏渝温温笑道:“我不过是明州名不经传的小商户,住在山下才是合情合理。”

“魏渝,别住在山下了,和我们一道住在汤泉这儿吧!你说话有趣,我还想与你说说话呢。”

张维扬眼睛一亮:“对了,你会骑马吗?”

魏渝挑眉:“会骑。”

“醉仙山庄还有猎场,明日咱们一道去骑马打猎如何?”

乔四海道:“明日钟岚应该也在,他这人脾气怪,你可莫要与他计较。”

钟岚?钟堂主早逝长子留下的唯一子嗣?

魏渝对这里每个人的身份都有数,笑眯眯起身道:“咱们一见如故,玩得好,说得着,我心里也高兴,可我既然来到山庄就要守山庄的规矩,明日一早我就到猎场找你们如何?”

见他坚持,张维扬和乔四海更觉得此人懂规矩不附炎趋势,也只好不再劝留。

次日一早,魏渝牵着马来到猎场就见着不少年轻人聚在一处。

他打眼一过就知晓这里不仅有张、乔、钟三大家族的少爷还有不少明州商户的儿子。

“魏渝!这儿!”

小胖子张维扬夹着小矮马过来,白胖脸蛋满是笑意:“我都说让你住在山上了,你再晚来一点比赛可就开始了!”

“这个你们带在身上。”

张维扬接过来几个荷包,见着里头有不少黑乎乎的小药丸:“这是?”

魏渝道:“这是用幽州药材制成的止血镇痛的药丸,虽说猎场都是圈养的食草牲畜,没有什么血性,可林中山路崎岖也有危险,把它留在身上也算有个保障。”这药丸是涣哥儿和沈珺给魏渝和镖师们准备的,他从中拿了一些用来“交际”。

“魏渝,你可真贴心!”

张维扬拿着几个荷包就跑到人群中央:“乔老四,李舜,你们看魏渝给咱们带什么了!”

乔四海听到张维扬的复述,笑嘻嘻拿过两个荷包:“每年打猎都有人受伤,虽说郎中就在外面等着,可等他们出现咱们都疼死了,我要一个,哎?钟岚,你要不要?”

魏渝看向人群中央的钟岚。

此子骑在马上,他面色苍白,身量有些瘦小,嘴唇没有什么血色,他淡淡瞧魏渝一眼,摇头道:“不要。”

乔四海耸耸肩膀,将剩下的荷包也塞进胸前:“那敢情好,这两个都是我的了!”

“魏渝,咱们走,比赛从现在开始到太阳落山结束,谁的猎物最多谁就胜出,等到晚上篝火烤肉,钟堂主还会给赢家彩头呢。”

魏渝翻身上马,与几人并肩前行,微微笑着:“哦?还有彩头?这些年谁得到彩头最多啊?”

张维扬下巴朝前方点了点:“钟岚,别看钟岚比咱们瘦小,他有些本事呢。”

身后的人见着魏渝能与张乔两家少爷走得那样近都有些疑惑。

“这人是谁啊?”

“没见过,姓魏,不像是有名的商户少爷。”

“没准是那位张姓少爷的亲戚,我难得瞧见他对谁这样上心!”

“别管他了,咱们还是先去寻钟少爷,只要助钟少爷夺得彩头,也能在钟堂主面前卖个好!”

“你说钟少爷一个跛子打什么猎?还不如屋里吃吃酒,听听曲儿呢!”

没一会儿,魏渝就和乔四海张维扬走散了,前者去追一只小鹿,后者没走多久就摸着肚子说饿了,然后就和随从在草地上野餐起来。

魏渝是山里长大的小孩,一个人在山中打猎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悠哉闲适,他无心与这些人争抢什么彩头,故而只打了两只野兔挂在马上意思意思。

不远处有瀑布溪流的声响,他停下让奔波半晌的马儿过去喝些水,见着溪水清澈,他也蹲下来接两抔水用来净面,忽而他耳朵一动,微眯着眼睛看向一旁的树林。

他拿过弓箭,屏息悄声走近林中,此时无风,眼前茂密树木微颤。

下一秒就见着一人影狼狈掠过树丛,而他身后两只花豹穷追不舍。

花豹?这圈养的狩猎场怎么会有花豹?

魏渝不再犹豫,目露冷静,抬弓拉箭,只听唰得一声锋利箭羽直直刺入花豹腹中。

那人应该也得以喘息,一箭将另一只花豹毙命!

“钟岚?”

魏渝微惊,饶是他百般算计也没想到堂堂钟家少爷能落单到被花豹围堵。

钟岚脸色更苍白了些,捂着流血的胳膊不说话。

魏渝见状,抽出一支弓箭划向他的衣袍,就听着钟少爷咬牙道:“你!”

魏渝皱皱眉:“你受伤了,不撕你的衣服难不成要撕我的衣服吗?”

他撕下钟岚的袍子一角,三两下就将布条缠在他那只流血的胳膊上,又拿出先前分给众人的荷包:“吃三粒就成。”

钟岚疼得差点厥过去,死咬着嘴唇:“我,我从不吃来路不明的药!”

“那你就疼着吧。”

魏渝很会识人,像是张维扬和乔四海那种大脑空空,心思单纯的少爷,只要陪他玩好哄好,时间一长这种人便会听之任之;但像是钟岚这等傲娇聪明的人,你越给他好脸色,他越觉得你巴结,你越不理他,他反而觉得你出淤泥而不染。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钟岚又急又臊道:“没有水,我怎么吃!”

魏渝蹲下来平视他,勾唇笑道:“张嘴。”

钟岚不情不愿的微微张嘴,还没反应过来那苦涩药丸就砸入喉咙里,他当即难受地想吐,不料却被这人捂住嘴巴。

“咽下去了?”

钟岚眨眨眼,点了点头。

魏渝松开手,意有所指道:“这种私人猎场为何会有花豹?”

按理说只会有些食草牲畜用来哄这些少爷玩。

钟岚脸色一沉:“有人想杀我。”

魏渝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那我得走了,有人想杀你,你却被我救了,那人知晓后岂不是也恨上了我?”

话音刚落,林中就传来呼唤钟岚的声音。

钟岚只觉得眼前一花,这人三两下就跑蹿离去。

他微微皱眉,心里有些困惑。

此人竟然不想利用救他一事问他祖父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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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钟家少爷在普陀山遇袭一事,这场七日会宴只操办两日就匆匆结束。

许多人表面上关心钟少爷伤势,心底却气得要死,这么好一个结交大户家族的机会就这样夭折了!

这些人中也只有魏渝收获颇丰。

自打这日起,张维扬和乔四海几人就与魏渝十分交好,尤其是在他们看到停靠在明州港的魏家商船过后,真心觉得魏渝有本事,他明明与他们同岁却能经营这般生意,听说去年十月份就火得沸沸扬扬的山参雪蛤铺子竟然也是出自魏渝之手?

这些人都是家中受宠老幺,因着上头有顶事的兄长父辈,他们接触不到家族生意,这十来年来也被教育只要会吃喝玩乐就够了,可今朝与魏渝玩在一处,此人大方又会玩,每每听着他对世事的思想和见解,这些富贵少爷也动了想要经商的心思。

这一日,张维扬做东,请着众人来到小月阁吃酒。

魏渝忙着商船一事来得稍晚些,等他到时就见着阁中多了难得一见的钟岚。

“魏渝,你又来晚了,快快,罚酒,罚酒!”

张维扬比前两个月又胖了点,挥着拳头替魏渝说话:“魏渝可是还有铺子和商船要管,来晚些也能理解。”

“不如我喝一杯意思意思?”

魏渝倒一杯酒喝下,笑眯眯道:“维扬,你怎么这么急着给我下帖子?”

张维扬看一眼钟岚,道:“我听说你们家的商船要回幽州了?”

“正是,这月中旬就返幽州。”

张维扬有点兴奋:“那你船上可还有空闲地方?你也知道我家是茶商,乔四家里做丝绸生意,还有李舜家里做木材……”

就在众人以为魏渝肯定会像往常一样答应他们任何要求时,却听魏渝为难皱眉道:“不巧,船上没有空余之处。”

“啊?”

张维扬脸色是肉眼可见的失落:“一点地方也没有了吗?”

乔四海倒是明事理:“也怪我们想一出是一处,今儿都三月初五了,还有十来日就开船,魏渝哪里能算到咱们也想做买卖呢?”

魏渝故作沉默,知道放出的鱼线该收回来了,于是道:“你们真想做买卖?”

“想做!”

“对,我们想跟着你做!”

魏渝看向默不作声的钟岚:“钟少爷今儿怎么有闲过来?”

钟岚抱着肩膀冷冷瞧他:“我听说这些蠢货想要做生意,我怕你把他们卖了。”

这个钟岚偶尔也会与他们聚在一处,不过总是脸色傲娇,不置一词。

魏渝轻笑:“我是真心把维扬和四海他们当做朋友,如何会卖了他们?”

乔四海叹气道:“阿岚,魏渝虽说与我们相交短短几月,可教会了我们不少东西,往日我们只知道喜好酒色斗蛐蛐,可是现在我们知道轻重也知道为自己日后考量了。家里人表面上任我们玩乐,可心底就是瞧不上我们,认为我们烂泥扶不上墙,我们与你不同,你身子不好,虽然不能掌权钟家,可钟阿爷百年之后定会将一半家财都留给你,可我们就不一样了,只要当家做主的不是自己,日后的生活谁说得准呢?”

有一少爷气道:“对啊,我爹宁可将生意交给妾室生的大哥,也不给我,若是真让他当了家,我娘还有我妹妹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钟岚脸色苍白气道:“你们真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了,我说一句话,你们为了他怼我一百句!”

他起身道:“那我走就是了!”

“阿岚……”

“哎呀,阿岚你说你……”

“钟岚,坐下。”

钟岚脚步一顿,这天生惨白的脸蛋好似都气红:“你竟敢直呼我名讳!你让我我坐我就坐?你以为你什么了不得人物吗!”

魏渝笑道:“你这么关心朋友,不如听听我的想法?”

张维扬马上扶着钟岚的肩膀:“阿岚,你打小就聪明,不如坐下来帮我们听听?”

魏渝道:“这个生意可是比商船生意要赚钱。”

“魏渝,莫要卖关子,快说给我们听听?”

魏渝:“我们合力做钱庄,如何?”

“钱庄?”

张维扬挠挠脑袋:“可是明州是有钱庄的。

钟岚冷呵一声:“你如何能让别人把银钱放入你的钱庄?而不是选择明州的老钱庄?”

魏渝笑道:“明州的钱庄只能兑银票和存银且存银还要商民给钱庄保管费,是不是?”

乔四海一脸肉痛:“对,明州的钱庄是这样!我的银子放在钱庄几年了,保管费当真不少。”

魏渝又道:“但咱们的钱庄不仅涵盖寻常钱庄一切事务,商人往咱们的钱庄存银,我们不但不要保管费,反而给他们钱!”

“什么!”

张维扬急了:“还要给他们钱?那咱们这钱庄还怎么赚钱!”

其余人也是一脸质疑不解。

他们知道魏渝是个小善人,也跟着他去过城外的魏家救济堂,不得不说魏渝是当真舍得给难民花银钱,所以他现在是想劫富济贫再建一所救济堂?

魏渝既然能提出来这一点,自然也是早就深思熟虑过。他懂人心也懂人性,所谓无利不起早,若是他魏渝是个大字不识的草包,这些少爷能捧着他吗?能在见识过他的商船和铺子之后好言好语让他带他们赚钱做生意?那是因为看到他身上的价值!

故而想让商人往他们这里存银也需要让商人看到魏家钱庄的价值。

不过这些心里话魏渝不会详细说出来。

“商人存银,我们会给他们微薄利钱,商人借银,我们问他们要高额利钱,咱们可以用存进来的银子借给来借钱的人,因为每存一日都有利钱,故而不会所有人都着急取银,而我们就可以利用利钱和存银做许多买卖。”

魏渝道:“比如说借银,这就与我常和你们说过的当铺很是相像,能以宅院铺面抵押银款,若是过期还不上银钱,我们可以将宅院铺面收回。现阶段的钱庄是做放银存银,靠利钱吸引商人。日后钱庄壮大,我们可以将魏家钱庄开遍大康重要之地,譬如京城、晋州、徽州、申州等经商必到之处,凡是在魏家钱庄存入银钱的商人可用专门票据到任何一家钱庄取用银钱,这个票据日后需要好生研究,以防止骗子造假……明州的钱庄服务商和民,咱们的钱庄只供应商人,门槛越高,咱们也有保障,自然能赚取的汇费和利钱也就越多,更重要的是利用对方异地存银的时间差,用这些银钱进行商船经商和买卖,这又是一笔赚钱的路子。”

张维扬和乔四海只听了个半懂,遂双双抬头看向钟岚。

钟岚沉思一会儿道:“若是他们出银支持你,你给他们多少分成?还有你说想将钱庄开遍各地,你就不怕天高路远,家贼难防?”

“各位若是慷慨解囊与我共同促成明州的第一家魏家钱庄,自然是按着各位出资多少决定分成多少。”

这些事情魏渝早就考虑过千百遍,淡笑道,“你们与我一道出钱操办钱庄,我是东家,你们也是东家,咱们就占着这钱庄的银股,每人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至于钟少爷所说我也考虑过,人心难测,人只会对自己忠心,譬如京城有一家魏家钱庄,为了防止家贼,可以让掌柜和伙计为人力股,单单伙计就占有三成利……不过咱们现在只需要做好明州的钱庄,至于异地钱庄还需要从长计议。”

钟岚心里感叹此子厉害,深深瞧他一眼:“你倒是真的不简单。”

魏渝微微笑着:“钟少爷过誉了。”

张维扬和乔四海旁的听的晕晕乎乎,但是魏渝一句“我是东家,你们也是东家”算是真挑起他们的好胜心。

“魏渝,那你需要我们凑多少银子?”

魏渝看五人一眼:“你们先说说在不惊动家里的情况下能拿出多少银子?”

“不惊动家里?”

“这个钱庄我打算先以外地商人的名义先开起来。”

魏渝把这盘棋下的这样大,为着就是吞掉马总督的鼓楼,怎么可能让人知晓这个钱庄是由他操控的?

他又笑道:“若是等到钱庄真的红火起来,就连你们家族的人都需要上咱们的钱庄运作银子,到时候再告知他们,你们就是这个钱庄的东家,想来他们应当会后悔没有早些将家里的生意交给你们。”

乔四海眼睛瞪得锃亮:“好!就这么办!我手里现在有三万两现银!”

魏渝微微挑眉,心道这不愧是大户人家,就连不当事的少爷也有这么多现银。

张维扬忽然有点微缩:“我有不到五万两。”

“张维扬你别装了,你娘你祖母见天给你零用,你手里就五万两?”

“真的只有五万两啊!”

张维扬苦着脸道:“我,我这不是太胖了么,我娘怕日后新媳妇嫌弃我,想让我瘦瘦身子,她就和祖母一道削减了我的零用,我这些银钱还都是这些年在嘴下攒的呢。”

李舜和另外一人就更少了些,一人只能拿出不到一万两白银。

“李舜?你的钱呢?你怎么就这么点!”

李舜道:“我这天天与妾室的孩子斗智斗勇,为了讨长辈欢心,钱都用了出去!”

魏渝平静看着他们争吵,忽然道:“其实我也不缺合伙的人,你们也知晓我山货铺子在鼓楼有多红火,每月进账都不少于十万两,你们若是银钱不够,日后我再有买卖再拉你们入伙如何?”

“这,这……”

张维扬看向钟岚,急道:“阿岚,我知道咱们这些人当中你最有钱,不如你与我们一道做钱庄生意,如何?”

旁边人都在劝:“阿岚,你就帮帮我们,和我们一道做钱庄生意吧?”

“钟阿爷在的时候能护着你,若是有一日……”

也不知是被吵烦了还是钟岚本身也想做钱庄生意,最后他冷着脸道:“罢了,此事我要仔细想过才能做!”

魏渝微微挑眉,心中一片明朗。

魏家商船即将返回幽州,明州钱庄的事情再一敲定,剩下的事情就愈发好办了。

魏渝回到家中时就见着云风两眼红红小跑过来。

他好奇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你?”

云风破涕而笑,擦擦眼泪:“小东家,赵师兄回来了!”

“赵,赵师兄回来了?”

魏渝双目缓缓瞪圆,满脸震惊欢喜:“我哥哥终于给我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