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他说他是承哥的弟弟。”

“弟弟?!”

罐罐像是炸毛的墨珠儿, 猫眼瞪圆:“哥哥,你什么时候在外面有旁的弟弟了!”

魏承拧眉稍思,他道:“弟弟……难道是秦氏改嫁后生下的儿子?”

“秦氏改嫁……”

罐罐反应过来什么, 惊道:“是那个当年偷戴兄长长命锁的宋宝儿!”

说着他将手中的舆图重重放下, 撸着袖子就要冲出去:“好啊,这是看着我兄长中了秀才, 就派小的来打秋风了!且让我先去会会他们!”

“罐罐!”

李茂德连忙唤他:“此事干系你兄长前程, 你可莫要冲动!”

魏渝脚步一顿, 就听里正伯伯急道:“如今你兄长高中秀才, 身有功名,身边千万只眼珠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若是他生母秦氏去官府告状,饶是当年有我作证他们早已断了亲,可他们到底是亲生母子, 血浓于水,生恩大于天,官府怕是会治他个不孝之罪!到时你兄长的仕途可就毁了啊!”

“下堂不为母,过继不为儿。”

魏承上前一步安抚住恼火的罐罐,沉静道:“我与秦氏之关系, 茂溪村和姜河村的父老乡亲都能为做作证,再者我入私塾第一日就料想到今日之事, 我心中有数。”

李茂德还是不放心:“不如你将秦氏接回家中……”

魏承沉默不语, 罐罐知晓哥哥的心结,想了想道:“咱们且先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

他们来到里正家的堂屋就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娃捧着海碗喝甜水,一侧坐着位粗布妇人正与里正娘子哭哭啼啼说着话。

那胖男娃一见到魏承,蹭得一下蹿出来直跪在魏承面前,假哭道:“哥!哥!我可算是见着你了, 我是宝儿啊!”

罐罐不爽极了,但为了哥哥的仕途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魏承淡淡看宋宝儿一眼,侧开身子道:“我与你并未同姓,不在同枝,这声哥还是免了。”

宋宝儿却脸皮贼厚,挪着膝盖跟着走:“哥哥,哥,我知道你怨娘这些年不……”

罐罐忍无可忍,大步一迈挡在宋宝儿面前,气道:“你姓宋,我兄长姓魏,你有事说事,莫要往上挂亲戚!”

“你这小子好狠的心,宝儿和承小子同母异父,一个娘胎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不算作亲兄弟!”

那粗布妇人扯着嗓子出声:“倒是你,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孩子,你与魏承非亲非故,毫无血缘,还牵累我们承小子养你多年!人家兄弟相认,你个外人瞎凑什么热闹!”

“住口!”

魏承将愣神的罐罐护在身后,冷着脸道:“我本想听听你们为何事而来,不成想却东扯西扯,竟歪到我自个儿弟弟身上了,我与他不亲近难不成要与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宋宝儿亲?还是要与你这从未见过面的妇人亲?我见你黄土半埋不欲说重话造口业,你也莫要蹬鼻子上脸来做我的判官!速速带着你们宋家的孩子离开茂溪村,莫要再胡搅蛮缠!”

他又看向里正娘子:“婶子,我与弟弟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里正娘子应了声哎,却听那宋宝儿忽然嚎哭起来,跪爬着扯着魏承的袍子不松手:“哥!哥!你不认我也就算了,可是娘病重在床,你能不能借我们点银子给娘治病,她怀胎十月生你养你,你如今高中秀才,又养羊庄又养猎户,就是从指缝漏点银子也能救娘的命啊!”

那粗布娘子也哎呦哎呦哭起来,拍着大腿道:“我那弟媳也是苦命的人啊,前一个丈夫被熊瞎子咬死,后一个丈夫又被人砍死,这两年可算是将宝儿拉扯大,不知怎地惹上咳血的毛病,宝儿才八岁,哪里有本事给秦氏治病啊!”

夏日门户大开,里正家这点动静早就惹来往村人来看热闹。

魏承不为所动,握着罐罐的手腕道:“我们走。”

兄弟俩就这般走出李家的院子,徒留后面宋宝儿和妇人嚎啕大哭和村人的指指点点。

“哥哥。”

行至家门前,魏渝忽然笑道:“我想起要去羊庄给小野参摘桃吃,晚一会儿它又要闹脾气,不如你先回家等我。”

魏承抬眸看他一会儿,轻叹道:“你可是要背着我偷偷去处理宋宝儿和秦氏的事?”

魏渝稍愣,又坦然笑道:“哥哥面冷心善,若是那秦氏当真病重,咱们就是给她买两幅药又如何?可若是那宋宝儿和宋家妇人今日没安好心,咱们也不怕她们使阴招,总之这事要摆在明面上来,万万不能因此毁了兄长的仕途。”

魏承沉默一会儿才道:“那些人说话浑浊难听,这事还是由我来做。”

“修缮祖坟是大事,数十碑文还等着哥哥来写,正好我这些日子要在外头跑买地的事……”

魏渝拍拍手,一脸轻松:“秦氏这件事哥哥就放心交给我!”

俩人说话的功夫就有伙计急匆匆来寻,这修缮祖坟最怕影响地下气脉,风水先生让泥瓦匠在祖坟百步外侍奉香碗取新土,不料泥瓦匠却在百步外挖出一窝鼠洞,这样的土定然是用不了的,眼下风水先生又来重新掐算,魏承自然要跟随陪侍。

见着兄长走远,罐罐脸上的笑容终于撑不住了。

饶是知晓那粗布妇人不怀好心在说屁话,可一句“野孩子……非亲非故,没有血缘……外人”倏地让罐罐心底一凉。

他与兄长没有血缘,那个又胖又缠人的宋宝儿却有……

一时之间,罐罐心中五味杂陈,又妒又气。

猎户队寻人参天麻还未归来,囤买田地也有着里正伯伯游说村民,如此还未等宋宝儿和那妇人再来闹事,魏渝就带镇上的王郎中涣哥儿还有家中几个婆子一道来到姜河村宋家。

他记得宋家以前是住阔门大院的,可那宋富户染上赌病,不仅输光了家财也输掉了一条命。

眼下秦氏便带着宋宝儿住在宋氏宗族分出来的一间小院。

宋宝儿见着他眼睛一亮,直往后头瞧:“我哥呢?我哥怎么没来!”

魏渝冷冷道:“你娘病了,见郎中应当会比见我哥哥有用。”

宋宝儿一噎,眼珠转转,伸着胳膊不让他们进去:“我,我三婶子说我娘的病她有偏方治,你们只要出银子就成!”

魏渝盯着宋宝儿的胖脸好生看一会儿,心中竟然有些舒坦了。

这小子与他兄长有血缘如何?一个娘胎生出来的又如何?却半点脑子不长,只被人当傻子耍罢了。

他轻笑一声,缓了声音:“我们可以出银子,但也要看看你娘是真病还是假病。”

“我娘病了!”

宋宝儿果然上钩,握拳道:“不信你们来瞧!”

院门一开就闻到股浓郁药味,魏渝到底是男子不便进屋,便由着涣哥儿和郎中一道进去给秦氏诊脉。

宋宝儿警惕的看着魏渝:“我三婶子说了,你们要是不给我娘治病的银子,她就拖着我娘去官府状告你们!”

“那你呢?”

魏渝看他一眼,笑道:“你是想要你娘活还是想要银子?”

宋宝儿张口就来:“我要银子!”

又赶紧捂着嘴:“我,我要银子是给我娘治病!”

“是吗?”

魏渝抱着双臂,打量这破落院子一圈,又盯着肥头大耳的宋宝儿瞧:“你三婶子待你如何?”

“我三婶子没有儿子,她待我如亲生儿子,我娘舍不得给我吃肉,三婶子就天天从家里给我拿肉拿糖吃!”

宋宝儿有些得意:“我三婶子说了,以后她和三叔的家财都是我的!”

魏渝心中有了猜测,点头附和道:“那你三婶子对你可真好啊,若是你娘没了,那你不如给你三婶子三叔做亲儿子?”

宋宝儿心虚动动眼珠,没敢作声。

魏渝却看得明白,这话那粗布妇人定然与宋宝儿说过也嘱咐过,不然凭借宋宝儿的脑子,想来早就传遍整个姜河村了。

秦氏这病来得倒是蹊跷……

这时,涣哥儿和郎中从屋里出来了,俩人脸色都不太好,涣哥儿低声道:“痨病。”

说罢,魏渝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宋宝儿见着他们没有给银子的意思,急了:“不是说看了我娘就给我银子!你们骗八岁小孩!”

“八岁小孩……”

魏渝冷笑一声:“我兄长八岁都能自个儿撑起一个家,你倒是还把自个儿当孩子。”

宋宝儿耍泼皮:“不准走!不准走!我婶子说了要拿银子换药方!”

院子的动静引来左邻右舍,没一会儿那宋家十来口都闻声来了。

宋家三婶掐着腰骂:“大家伙评评理,魏承这不孝子,亲娘卧病在床看都不看一眼,竟然派着一个捡来的来欺负人了!”

“我听说魏承中了秀才,他竟然也不来看他娘……”

“虽说秦氏改嫁给宋家,可到底十月怀胎生下他,他现在有出息了,怎么说也得来她娘堂前尽孝啊!”

“张口捡来的,闭口捡来的,宋家三婶你不是也想捡别人家的儿子当作自个儿的儿子吗?”

魏渝处变不惊,笑道:“各位父老乡亲有所不知,我与兄长前些日子才从府城回来,眼下一知道秦婶子病重忙带着两位郎中来给秦婶子诊病,还怕宝儿年纪小,照顾不好,特意从家里带了两个能干的婆子伺候秦婶子……”

村民一见着郎中和婆子都在院子里候着,倒也说不出魏承不闻不问的话了。

宋家三婶子又骂道:“那魏承作何不来?!他自个儿亲娘病了,派这些外人来有什么用!”

“你们大可去茂溪村打听打听,我兄长一回来就大肆修缮魏家祖坟,所谓百善孝为先,黄道吉日已定,后人哪敢违逆祖宗选定的日子?我兄长也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有村民道:“我听说魏家在修缮祖坟的事了,请的还是姜水村的吴瓦匠……”

“修缮祖坟怎可一拖再拖,既然郎中都给秦氏请了,还是先给秦氏看病要紧。”

“承小子也是有心,还请了两个婆子来照顾秦氏,秦氏当年对他如何,咱们村谁不知道?”

这回宋家三婶子是真说不出话来了。

魏渝忽然叹口气道:“宋三婶子,我听宝儿说你有治秦婶痨病的偏方?说是只要我们出银子才肯卖?你说咱们聚在一处,也都是为了秦婶子和宝儿好,这病郎中都束手无策,不如您就大发慈悲就将偏方给我们吧,银子的事情好商量,只要你说个数,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凑出来。”

宋三婶子没想到宋宝儿将这事和魏渝说了,慌乱道:“我,我没说啊,这孩子怎么……”

有一个娘子应当是和她不对付,阴阳怪气道:“哟,宋老三家的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还背着村里人做了女郎中?”

众人都笑,谁不知道宋家三婶子在村里是个什么腌臜人物?

宋家老太爷重重砸了下拐杖:“老三家的,你当真有痨病的偏方?”

“爹,这都是宝儿胡咧咧的话,谁成想这小子竟然当了真!”宋家三叔忙打圆场。

宋家三婶子也道:“对对对,宝儿年纪小,净爱说些胡话。”

又剜魏渝一眼:“有些人拿些胡话来冤枉长辈,真是没安好心!”

魏渝却忽然变了脸色,对着宋宝儿大声斥责:“宋宝儿,你可知错!”

宋宝儿吓得一愣:“我,我没错……”

“还敢狡辩!”魏渝冷脸道:“三婶子乐善好施,为人大度,没有方子你却说有方子,她与你和秦婶子是一家人,如何能做出这等畜生事?凭着一张嘴就去骗秦婶子先前所生孩子的银钱?还说什么不给你们钱就拖着秦婶子的尸体去报官?你三婶子真是白对你这么好了,给你吃肉给你吃糖,就你这样的白眼狼,张嘴闭嘴诬陷长辈,你娘若是没了,三婶子和三叔定然不能过继你了!你小小年纪,净说胡话,这毛病不改以后酿成大错,可是要被官府捉走问罪的!”

“别捉我!别捉我!”

宋宝儿早就被吓傻了,嗷嗷大哭,上去就抱着宋家三婶子的腿不松开:“三婶,你救救宝儿啊,明明是你说你有救我娘的偏方,你让我问魏承下跪要银子,你说拖着我娘的尸体去报官,你还说等我娘死了就认我做儿子……你最疼宝儿了,你还背地里让宝儿叫你娘亲,叫三叔爹爹,不让我告诉我娘……”

宋家三婶子眼白一翻,险些气晕,这个宋宝儿明明与魏承都是一个娘生的,怎么脑子就是天差地别!一个秀才郎,一个傻大帽!

人家一吓唬,竟然把以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全都说出来了!

宋家老太爷气得直喘粗气:“老三,老三家的,你,你们这是做的什么事!秦氏还没死呢!”

宋老三哑口无言:“爹,我也是为了宝儿好啊……”

“早就看出宋家三婶子不安好心,原来打着是过继的主意。”

“这个秦氏也是可怜可恨,魏承那样有本事的儿子不稀罕,却把宋宝儿这样的白眼狼当宝儿!”

魏渝看一眼紧闭的窗户,嘴角藏着笑,故意扬声叹道:“当务之急是治好秦婶子的病,宝儿过继不过继的事还是等着以后再说。”

屋子里忽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宋家老太爷皱皱眉,叹道:“既然魏承有心救治他娘,那我宋家也就领你们这份情,宝儿年纪小,秦氏的病就交给他了。”

“秦婶子是我兄长亲娘,兄长这些年也总是念着她。”

魏渝摇摇头:“大家伙也知道痨病没法子治,我们兄弟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郎中和两个婆子留在姜河村,魏渝带着涣哥儿往茂溪村走。

涣哥儿小声道:“罐罐,那秦氏瘦成一把骨头,有出气没进气,我想着也就是这两日了。”

魏渝面色沉重:“我知道了。”

晌午处理完秦氏的事,后半日魏渝就随着里正伯伯到处去村户家中签田契。

一放出魏家要换小水坡田地的消息不少村户都找上门来,魏家分散的十来亩地都是良田,中等田换良田,一亩地还白得一百文钱,谁能不眼馋呢?

短短半日魏家分散的十八亩田都换成了临近小水坡的田地,眼下那处就是整整二十八亩地,比十二亩的羊庄还要大。

“若是有人还要卖小水坡和羊庄附近的田,里正伯伯就让他拿着田契来找我。”

李茂德道:“你还要囤田?小水坡二十八亩田还不够你养羊?”

“小水坡的田不养羊只做粮庄。”

魏渝点了点羊庄另一半靠山地:“这片地我要养山参,围建参园,眼下田地不够多,还是要再各扩二十亩。”

李茂德惊道:“胡闹!山参乃天地所生,凡夫俗子如何能种山参?”

魏渝笑道:“伯伯莫急,且让罐罐试一试,若是成了,以后咱茂溪村可就成了大名鼎鼎的养参之乡。”

李茂德知道罐罐打小就有主意,遂笑道:“也罢,左右那是你自个儿的山地,就是出了不参苗,你也可以养羊养牲畜。”

魏渝倒是信心满满:“眼下就等着三郎哥和小梁娃他们带回来参种了。”

在外头忙碌一日,魏渝才回到家中,不成想却没见着兄长,问过云风才知道兄长还在祖坟雕刻碑文。

“杏儿和灰崽还没回来?”

云风笑道:“今儿早回来了一会儿,天一黑我瞧着又没影了,想来是跑到上山去了。”

这两头小狼在幽州城真是憋坏了,眼下回到家中免不了要狩猎一番。

月上梢头,外头才传来些动静。

魏渝忙放下小银罐,挤上鞋子去迎:“哥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魏承头上身上皆是石灰,他一边扑扫一边笑道:“听吴大哥说明后两日有雨,所以今儿就赶紧将剩下的几块碑文刻好。”

又转过头道:“你今儿可去了姜河村?可有人欺负你?”

“没人欺负我,我倒是欺负了哥哥的另一个弟弟。”

魏渝越酸越说气话,抱着小手坏笑道:“我还把他欺负得嗷嗷大哭!”

魏承垂眸笑笑,并未搭腔。

这倒是让故意说酸话的人急了:“哥哥怎么不反驳!难不成你真认那个笨蛋小胖子做弟弟?”

魏承慢条斯理脱下玄青外袍,回头瞧他一眼,勾唇道:“我可未说他是我弟弟,倒是有些人上来就捏酸,现在还来问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