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吴师娘拎着菜篮子回来就见着诸葛夫子穿戴整齐正往外走, 她眼皮一跳,忙揽着道:“今儿日头大得很,你暑毒才解, 莫要到处乱走。”
诸葛夫子前儿惹了暑气, 眼下早就好利索了,他轻笑道:“那两碗藿草汤下肚就治好暑毒, 夫人莫要担忧, 今日院试放榜, 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那看榜的人忒多, 人挤人拥挤一簇,你就是去也挤不进去。”
吴师娘扯着他手腕不让走:“承小子和孙览等人定榜上有名, 待会儿私塾的学子也会来给你报喜,你快快回去歇着。”
“夫人呐,我这……”
诸葛夫子还想说些什么, 外街忽然传来一阵再熟悉不过的欢笑声。
“夫子,师娘!”
魏渝从马车一跃而下,推开小院的门就往里头闯:“哥哥中了,哥哥中了!”
魏承到底稳重些,含着笑意跟在弟弟身后。
诸葛夫子和吴师娘皆是满眼惊喜和震惊:“罐罐?承小子?你们回来了!”
吴师娘一把将罐罐揽住, 眼眶渐渐泛红,哽咽道:“这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我, 我和你夫子还以为你们要过些日子才回来。”
“我和哥哥想夫子师娘想得厉害就回来了!”
罐罐抱着吴师娘的手臂不松手,又歪头冲一旁的诸葛夫子撒娇:“那夫子也想罐罐么?”
诸葛夫子抬手轻轻给他一记,笑道:“放你这小顽皮货在外头撒野,夫子怎能不惦记你?可去看你陈爷爷了?”
“拐去陈爷爷家中看了,敲门也没人应, 听着邻居说爷爷和吕爷爷去寒山寺避暑了。”
罐罐嘿嘿笑,又一把搀住诸葛夫子的手臂:“外头热,咱们回屋说。”
诸葛夫子点点头,看向落后两步的魏承,他抬手拍拍其坚实肩膀,感慨又欣慰道:“刚刚听罐罐说你中了红榜?就是不知位列秀才中第几等?”
罐罐眼珠圆亮,举着手指道:“哥哥这次院试力压众人,拔得头筹,想来回到府学能作一等廪生!”
诸葛夫子瞪大双眸,惊道:“廪生……院试案首?当真!?”
魏承向前一步,拱手恭谨道:“夫子,小子不负您这些年的悉心教导,终获功名,今得以入仕途。”
作何府学中的秀才嘱托能那般得意骄傲,不外乎是但凡考上秀才且还是名列前茅,这人也就算作真正踏入士族阶层了。
“好,好啊!”
诸葛夫子双手托着魏承双臂,激动得老泪纵横:“好孩子,县案首易得,府试案首亦易得,难就难在连中小三元,如今你凭借聪慧毅力获此殊荣,日后定能大展宏图,拜相封侯!”
这时院外又传来一阵嘈杂,魏渝踮脚去看竟然见到许久未见的佟钊和大师兄!
“师父!”
“大师兄!”
佟钊翻身下马,惊了一瞬:“天爷!你这小子何时回来的?”
大师兄喜道:“罐罐!”
魏渝笑道:“八月初院试考完,我们便启程归家,这一路上遇上些波折,还耽误了些时间呢。”
佟钊见着这一幕,摇头笑道:“我听闻院试放榜,便赶紧来诸葛夫子这儿给您报喜,不成想这俩小子竟然回来了!”
吴师娘忙笑道:“今儿都别走了,我做些好酒好菜,你们聚在一处吃着!”
“不成,不成。”
诸葛夫子摆手道:“院试不比县试,魏承红榜第一,又连中小三元,官差定会敲锣打鼓回到茂溪村报喜,魏承和罐罐应当早些归家才是。”
吴师娘拍拍胸脯道:“对对对,师娘太高兴了,竟然忘了这桩大事!”
魏承想了想道:“我和罐罐来时让云风云天回家报喜备宴,不若夫子师娘还有佟叔赵师兄一道随我们回茂溪村热闹叙旧一番?”
众人并无异议,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今朝许久未见,哪里舍得就这般分离,见着诸葛夫子和吴师娘回房更衣,佟钊更是让赵重回去喊镖局的弟兄们:“就说你十师弟回来了,让他们速到茂溪村魏家相聚。”
赵重抱拳喜道:“是,师父!”
“等会,等会!”
魏渝想到什么道:“还要带上甘九大哥,我都许久未见他了!”
赵重看一眼师父,闷笑两声:“这个么,师父……”
佟钊轻咳一声:“问问他愿意不愿意来,若是不愿……”
“罐罐回来了,甘九大哥怎么会不愿意来?”
魏渝动动眼珠:“师父,你是不是趁着我不在欺负甘九大哥了?”
佟钊摸摸鼻子,心虚得啧了声:“你小孩子家家哪里懂大人的事?”
又正好对上魏承那双清冽正直的眸子,忽然想起当年他好像带着甘九做坏事,险些被承小子发现……
“这事不着急,以后再和你们细说。”
佟钊大手一挥:“赵重速去速回,莫要耽搁!”
罐罐还想刨根问底儿,却被兄长扯住手腕:“师娘出来了,你扶着师娘上马车。”
“好咧!”
魏罐罐到底是镖局上下最宠爱的小师弟,一听说他从幽州回来了,上到镖局老管家,下到当年一道玩耍,如今还在镖局做事的小娃都闻声而来。
车马刚踏进茂溪村的地界,离着老远就见着里正伯伯等村人。
李茂德比他们走时要苍老几分,鬓角华发丛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神色奕奕,十分激动:“承小子,罐罐,你们可算是回家了!”
“里正伯伯和婶子可安好?”
“好好好,一切都好。”
李茂德与诸葛夫子和佟钊寒暄过后,急道:“报喜的官差还在你家中等着,事不宜迟,咱们快些回去!”
同来的还有亭亭玉立的溪哥儿,罐罐见着溪哥儿就想像小时候那般扑上去玩闹,可一想到溪哥儿定了亲,他们都长大了,遂只得站在不远处轻轻一笑:“小溪哥。”
溪哥儿抿嘴笑道:“罐罐长高了呢。”
罐罐抬手与他比了比,惊喜道:“我竟然比小溪哥高出这么多!”
“顽皮小子,你和我一个哥儿比什么?”
溪哥儿下巴点着和里正伯伯一道说话的魏承,打趣道:“有能耐去和承哥比。”
“比不过,比不过。”
罐罐背着手笑:“我再吃两年也比不过我哥哥啊。”
溪哥儿四处望了望,见着没人注意他们,从袖口掏出帕子递给他:“这一路上累坏了吧,快擦擦汗。”
魏渝坦坦荡荡接过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涣哥儿可还是在镇上药堂做活?”
溪哥儿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两日有媒人到涣哥儿家中提亲,话里话外就说许多人不喜涣哥儿在外头抛头露面行医,婚姻自古是大事,郎中叔便让涣哥儿从济民堂回来了,涣哥儿的脾气你也知晓,自然是与郎中叔大吵一架,绝食抗议,我听说他病了。”
“病了?”
魏渝皱眉道:“我还给你们带了幽州的上好料子和胭脂,等我回去看看他。”
溪哥儿轻笑:“成,他总念叨你呢。”
魏家兄弟回家的阵势颇大,惹得田垄劳作的村人都好事来问:“承小子读书回来了?”
“听说承小子考上了秀才郎君?”
“了不得,了不得,魏家的祖坟真是冒青烟了!”
“秀才是什么官?”
“秀才不是官,但以后能做私塾先生,官府赏赐银子还赏田地,像是魏家那大羊庄都能免除不少税银呢!”
“说起这事我就想起老魏家以前那个魏志……”
“提他作什么?几个月前他娘就带着他们兄弟离开了茂溪村……”
越走近魏家大院,那喜庆的锣鼓声就愈发近了,那官差身披红马甲,腰间别着锣鼓,他上前抱拳道:“恭喜魏秀才,贺喜魏秀才,数年寒窗终不负,今日连中小三元,祝君步步高升,青云直上,鹏程万里!此乃我凤阳镇几十年来第一大事,孙县令特命我等敲锣打鼓来报喜讯!”
“多谢孙大人记挂照拂,魏承感激不尽。”
魏承回礼笑道:“亦有劳大人千里迢迢前来传讯,照顾不周,还望多有担待。”
“魏秀才客气了,您若是有闲,择日还请去府衙置换过路名帖和领取朝廷的赏赐。”
魏承又谢过,见官差欲走,便将师娘特意准备的红绸子塞到官差手中。
官差推搡时候摸到一手碎银,心道这个魏秀才当真大方,满面笑意客气两句,到底还是收了。
报喜讯向来是个肥差。
他这次算是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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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数月,魏家大院被云风云天的小爹云夫郎打理得干净整洁。
魏承中秀才是茂溪村的大事,饶是平常不相与的人家都舔脸来凑热闹,不少夫郎娘子一改往日嘴脸,争抢着要帮助洗菜做饭。
里正娘子也不给魏承得罪人,给每个人都安排了活计……李三郎帮着羊庄死契伙计宰羊,莫夫郎和郎中叔将自家的桌椅搬来几张,豆苗娘和马叔更是二话不说直接杀了一头猪搬来了……
偌大的院子跑着一群圆胖可爱的小娃,你追我赶,一如当年的罐罐溪哥儿涣哥儿……
只一上午,茂溪村有学子高中秀才的事就传遍凤阳镇。
魏承陪着里正伯伯和诸葛夫子等人说话,魏渝到底是惦念自个儿的羊庄和小野参,与众人打个招呼就忙去查看。
云夫郎亦步亦趋得跟着,关切道:“小东家,云风云天这俩小子没给您闯祸吧?”
“没有。”
魏渝笑道:“他们俩个做事认真,云夫郎不必多思。”
云夫郎叹气笑道:“没闯祸就好,这俩小子愚笨,还是要两位东家多多教训。”
魏渝一进羊庄铺面而来的不是羊膻臭,而是阵阵浓郁香甜的桃子香气。
庄子一分为二,隶属羊庄这片山地除了大肆种草,还种了二十来棵桃树。
云夫郎笑道:“小东家和大东家回来得正好,眼下八月中旬,桃子快熟透了,我还想着到时候和婆子将桃子卖一些,剩下得再晾晒成桃干让猎户队给两位东家捎去呢。”
魏渝去桃树底下转悠一圈,目之所及硕果累累,只瞧着就令人口生甜津,他踮脚摘下一个粉红的大桃,放在鼻尖闻了闻,就道:“果子留一部分给家里人和村里人吃,剩下得全部晾晒成桃干,到时候我拿去幽州铺子卖。”
他又去看过羊棚,打眼一过,就知晓家中多了六处新垒的棚子,可是里头却没见着多少羊群。
云夫郎解释道:“阿大阿二带着猎犬去山里牧羊,这时节山上草鲜水足,勤放牧也能省了不少草料食料。”
“家中现在还有多少羊?”
云夫郎将账本奉上:“母羊和小母羊共一百二十五只,公羊十五只,卖了二十来只小公羊种,我特意让里正娘子陪我一道卖的,春夏的羊种比不上腊月的羊种,一只公羊种只得二两多银子。”
“羊庄有些小了,过两日得闲,我会问里正再盘些山地。”
魏渝扫视账目一眼,心中有数,又道:“我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将羊庄交给你打理,日后再买卖羊种不必再让带着里正娘子了。”
云夫郎点头道:“哎,小东家,我记着了。”
魏渝忽然道:“你认为羊庄里哪个人能替你的做管事?”
云夫郎犹豫一会儿:“小东家,我若是说没有,您会不会觉得我刻薄妒忌,使坏压着下面的人?”
“不会。”
魏渝摇头笑道:“我说这话只是想让你独当一面的同时,也能提拔出自个儿的心腹,他不必死心塌地为我做活,但是一定肯为你肝脑涂地,我在幽州的商行会越扩越大,到底还是需要自己人在身边。”
这一句“自己人”让云夫郎心念一动,若是能在幽州做活,也能时时刻刻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了……
儿行千里,父母担忧,他哪里会不惦念自己的孩子呢。
他握紧双拳,正色道:“小东家放心,两年之内我定然会提拔出新的管事。”
魏渝点点头,不再多说旁的,忽然想起曾经给羊庄做活的刘顺俩口子,
刘顺夫妇曾经帮着魏家兄弟牧羊,后来建造羊庄,俩人主动请缨打理羊庄,魏渝见他们老实本分也就允了。没成想后来云夫郎来到羊庄,那顺嫂觉得自个儿做羊庄管事无望,便主动离开了羊庄,走时还大言不惭……
他道:“刘顺夫妇俩可有来闹事?”
云夫郎惊讶不已:“小东家当真料事如神!”
“几月前就听说他们养得羊病死不少,赔上许多银子,这夫妇俩也不知怎么想的,赖在羊庄门口求我放他们回来继续在羊庄做事,我与里正娘子和秋哥儿商量一番后到底是没允他们,今儿倒是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说咱们大东家当上秀才郎君,不敢闹事造次了!”
“羊庄又不是救济堂,岂能任由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魏渝不甚在意道:“日后再来纠缠也不必理会。”
他踏上隔开羊庄与小野参的横桥,看一眼身后的云夫郎:“忙去吧,不必跟着。”
他从腰间解开钥匙打开上锁的木门,甫一打开就见着里头杂草丛生,也不知有没有毒蛇隐匿其中,实在令人无法下脚。
他折了小段树杈打出一条路,边走边喊:“小野参?”
“小野参在不在?”
连喊几声没有一点动静。
魏渝颠了颠手里桃子,猜测道:“难道又跑了?”
他不死心又吆喝两声,可徒有山风晃动长草,根本不见小野参的踪迹。
“真跑了?”
魏渝想到什么,拿着帕子擦擦两下桃子,刚要上嘴咬竟然咬了一个空,眼前也划过一道残影,可笑的是那道残影隐没在绿油茂盛的草丛里,那水灵灵的却桃子在上方飘着跑。
这一幕诡异又好笑。
“敢偷我桃子!”
魏渝撸袖子假模假样的追:“小野参你给我站着!”
草地腾起一片灰尘,那偷桃贼自个儿把自个儿跑冒烟了。
魏渝忽然腾空一翻,直接落在桃子前方,只听着草地里发出一阵奶呼呼的喘气声。
魏渝顺手将桃子拿了回来,得意道:“小野参?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半晌没听到传来动静。
他连忙蹲下身小心翼翼将蒿草拨开,就见着一坨奶白色的人参……蛇?
人参蛇脑瓜圆圆,没有五官,头上有两片翠绿的人参叶,叶脉繁复,看不出是几掌叶,中间还有株俏丽的小红花,身子尾巴却是像奶蛇幼崽一样小巧又可爱。
人参蛇死死打挺,头上的小花也耷拉着,奶声奶气的假哭着:“桃子拿走叭,把我也拿去泡酒叭,又是人参又是蛇,大补得咧。”
“噗……”
魏渝忍着笑道:“小野参,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怨谁呀!”
人参蛇从地上盘起来,头上的小花有力摇晃着,像是在发泄不满,小奶音里满是控诉:“没有你这样的爹爹,也没有他那样的哥哥爹,我一觉醒来只有满山的蛇和杂草!你知道被蛇追着跑有多绝望吗!”
山中野参常有蛇类守护,小野参乃是百年人参,算得上人参王,自然会吸引许多蛇群竞相追逐。
这是打不过就加入?
“我们走时你还在冬眠,若是蛮力将你挖出来恐怕会伤了你的根茎。”
魏渝将桃子擦了擦又放回人参蛇面前:“别生气啦,这不是来接你了么。”
小野参犹豫一会儿,头顶的两片小叶子抱着比它头还大的桃子,那株小红花咔嚓咔嚓啃着桃肉。
“好好吃,好吃呀。”
魏渝试探得摸摸小野参的身子,滑滑的,硬硬的,有点像……白萝卜?
“你会一直这样吗?”
小野参吭哧吭哧吃着桃子,可爱道:“不知道呀,活一天算一天吧,反正也已经活了几百年啦!”
魏渝:“……”
真不知道你是在炫耀还是在诉苦。
既然这么能活,那就乖乖给他打童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