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承小子!承小子!”
离得老远魏承就听到有人在喊他, 他牵紧罐罐的手连忙往前走去,正好看到小跑过来的李大郎。
“承小子,你俩这是去哪儿了?我等你好一会儿也不见你踪迹, 今儿你三哥大办喜宴, 我爹让我喊你和小娃一道去吃些好的。”
魏承暗自松了口气,也不怪他多思多虑, 穷的时候他怕有人想害罐罐, 这富裕的时候他又怕有人来使坏, 不怕贼偷, 就怕贼惦记。总之他们要时时警惕,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是了。
他笑道:“这两日捆了十来捆柴, 赶早带罐罐去镇上买了,您等我俩将杂物东西放下,我们马上就好。”
他们买的东西都还都在背篓里。
李大郎挥挥手:“快去, 快去,等会儿开了宴,鸡肉肉丸一上,你俩小胳膊小腿可抢不过那些婆子娘子!”
魏承带着罐罐快步回了草屋,崽儿狼听到声音动了动耳朵, 趴在窝里没有动弹,他四处望了眼屋内和走时一样也就彻底把心放回腹中, 时间紧凑, 也来不及规整吃食,他先将今儿赚的银子一并推给罐罐:“先全放在你的小泥罐里,等吃完席面回来咱们再慢慢数。”
“好!”
罐罐墩墩爬上炕将自己的小泥罐子拿了出来,两只小胖手拢着白花花的银子和青黑的铜子往里塞。
魏承将罐罐的小背篓里的烧鸡和肉饼挂在火墙上,席面人多定是吃不饱的, 他们去也就是凑个热闹,等会儿回来罐罐怕是会饿,他又将果脯糕点一并掏了出来妥善放好,大背篓里只有两包草药,两小坛酒,倒是没什么收拾的。
就这么拎着两坛酒去怕不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们赚了铜子,魏承想了想还是将酒放在背篓里一道背着去了。
到了山下李家,就见着席面从李家所在的村头一直摆到村尾,锣鼓喧天,吹笙奏簧,红绸绢花和喜庆的灯笼长长挂着,爆竹声错落响起,一群孩童聚在一处玩闹嬉笑,热闹极了。
赶巧今儿还是个艳阳高照,无风无雪的好天气,午时在外面吃倒也没有冷到握不住筷子。
“承哥!”
马豆苗顶着一身竹花子跑了过来:“你可来了,我还想去找你呢,我娘说大郎哥已经去山上了。”
门口有人吆喝一声“大郎,快过来,接亲的回来了!”
李大郎应了声来了,拍拍魏承的肩膀,又看向马豆苗,道:“豆苗,就让魏承和小娃和你家坐在一处,我先去忙了。”
魏承抓着背篓的手紧了紧,有心想叫李大郎等会儿把酒拿过去,可李大郎已经跑远了。
“承哥,想什么呢,走啊,去看放炮仗!”豆苗扯着他的袖子。
“你先玩,我想给里正送些礼。”
“承哥你还带了礼?”豆苗瞪大眼睛,往他背篓扫上几眼:“你哪里来的银子啊?”
“不值钱的东西,就是一片心意。”魏承瞒了豆苗。
豆苗挠挠头啊了声道行,又看一眼才到他承哥膝窝的小娃娃:“里面人多乱的很,要不你把罐罐送我娘那儿坐着去?”
魏承还没拒绝,就听到罐罐脆声道:“好!”
魏承着实惊讶一会儿,这罐罐向来是能黏哥哥就黏哥哥的,今儿怎么这么反常?
他摇摇罐罐的手:“里面人多也不碍事,哥哥抱着罐罐。”
罐罐扬着雪白的小脸:“罐罐,等着哥哥回来。”
魏承有点不放心,可转念一想只是送个礼,也不一定要交给里正,只要是李家人就好,于是抱起罐罐道:“好吧,哥哥把你送到豆苗娘哪儿去,你莫要乱跑。”
罐罐乖乖抱住魏承脖子,奶声奶气道:“好!”
豆苗领着他们走到靠近李家大门口的一张席面,那桌子前坐着四五个婆子娘子,还有几个包裹严实的奶娃娃,豆苗娘也在其中。
见着他们走近,有几个婆子皱眉道:“哎?这魏承怎么来了……这大喜的日子,竟然还带了那个崽子。”
“李家人咋想的啊,怎么不给他俩撵出去?”
“你也知道这是大喜的日子,里正和里正娘子心善,人家白着一张脸来蹭吃蹭喝的他们能说什么?”说话的是柳娘子,先前欲卖了罐罐的王壮子一家品性暴露,里正想把罐罐带回李家,就是她仗着和里正娘子关系亲近些就颠倒些黑白,说罐罐不祥云云。
豆苗娘惯和她不和,也是巧了,竟然碰在一张席面上吃饭,不过豆苗娘不是怕事儿的人,向来没有她躲着别人的道理,她就不信有人还能搂席面搂过她的。
听着柳娘子和王家婆子的嘀嘀咕咕,豆苗娘扬声道:“呦,承小子,李大郎先头还问我你来没来,我说没有,他就去山上找你了,你可遇见你大郎哥了?”
马豆苗憨憨道:“娘,承哥就是被大郎哥接来的,大郎哥还嘱咐我说让承哥和小娃和我们坐在一处。”
“哎呀,让你大郎哥放心,哪有你娘照顾不好的人!”豆苗娘挥手:“来来,承小子,把小娃抱过来。”
魏承又看一眼罐罐,还是有些不放心,问他:“去吗?”
罐罐看一眼豆苗娘,搂着魏承脖子乖巧的点了点头。
魏承将罐罐送到豆苗娘旁边的凳子上,对豆苗娘道:“婶子,我去给里正送些东西,劳烦您帮忙看一下罐罐。”
豆苗娘从后面揽着罐罐的肩膀,怕他坐不稳摔下去,道:“去吧去吧,有我在这儿你放心。”
魏承三步一回头的走了,几个婆娘娘子对视一眼,那柳娘子好事极了,对着罐罐问:“小娃,魏承要给里正送什么东西,你知道不?”
罐罐垂着眼睛玩手指,不搭理她。
王婆子努努嘴:“还能送什么?听说魏承这段日子上山砍柴拾干草能赚几个铜子,他能送得起什么?”
“你们别管人家魏承送什么,人家孩子送什么是人家自个儿的事,你们瞎操什么心?”豆苗娘撇嘴损道:“你们倒是送了,一家送了那么两个地豆薯疙瘩拖家带口不说,还恨不得把自家养的狗都叫过来嚼骨头,还好意思说别人。”
这话一出同桌几个没说话的娘子都笑了,柳娘子和王婆娘脸色都有些难看,她们的确把家里七八口人都给带上了,更有甚者还带上了娘家外甥儿。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有席面帮工吆喝:“喜果来了!”
一个个穿着黑色袍子系着红色腰带的帮工满面喜色的端着长盘鱼贯而出,路过一张桌儿就放下个六格花盘。
这喜果拢共有六样,枣子,花生,栗子,山核桃,山榛子,蜜饯。
花盘刚落桌儿,罐罐的眼前就一花,只见着好几双手都拥着去抢花盘里的东西。
等罐罐再去瞧时,那花盘已经光了。
“来,小娃,伸手。”
豆苗娘往自己怀里塞了一把,剩下一把全都塞到罐罐手里,罐罐一只手捧不住,只能两只小手一起捧,他低头看了眼手心里有好多他没见过没吃过的果子,只有两颗杏脯他识得,哥哥今儿给他买了好多呢。
罐罐抬着雪白的脸蛋,奶声奶气道:“谢谢,婶婶。”
“哎哟,这小动静。”豆苗娘稀罕的摸摸罐罐的头:“可人爱的。”
旁边的王婆子不满的哼了声:“手可真快。”
豆苗娘当没听见,又摸摸罐罐光滑的小脸蛋:“饿了吧,吃点先垫垫,上完喜果就该上菜了。”
罐罐抿抿嘴,很小声:“哥哥呢?”
豆苗娘闻声四处望了下:“你哥哥进李家院子了,李家事情多,他找人的话,许是能慢点。”
罐罐垂着小脸不说话了,小手里的干果果脯也没舍得吃。
王婆子怀里抱着的小子吃完自己的吧唧吧唧嘴,扫视一圈后眼珠子落到罐罐手上,道:“奶,我还想吃杏脯子!”
王婆子刚没抢过豆苗娘就有些生气,骂道:“哪还有杏脯子了,这李家也真是的,总共就给那么两块杏脯子,上了礼的人吃不到蹭吃蹭喝的人倒是左一把右一把的!”
“奶!我就要吃我就要吃!”
那小子哭闹起来,手里还指着罐罐的方向:“他抢了我的杏脯子,他抢了我的!”
这小子的哭声越来越大,闹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气人的是王婆子不仅不管还跟着孩子一起骂骂咧咧。
豆苗娘看的直皱眉,刚想说什么就见旁边的小罐罐慢吞吞的从干果中捡出来那两颗杏脯,王家小子顿时不哭了,眼泪混着口水直勾勾的看着他的手。
王家小子抽噎着:“给我,给我……”
罐罐连看都不看他,捡起一颗杏脯就送进嘴里,还津津有味的嚼了嚼,晃着小脚丫看向豆苗娘:“婶婶,好吃。”
豆苗娘憋了笑,摸摸他小脸:“好吃就吃,婶子给你拿的,吃吧。”
“奶!”王家小子扯着嗓子嚎。
王婆子伸长手想去抢罐罐手边的另一颗,罐罐却像是早有预料般,很快地拿起来直接塞到豆苗娘唇边:“婶子,吃。”
杏脯已经沾了唇,豆苗娘也不好再给罐罐,只得吃进嘴里,笑道:“哎哟,瞧瞧这娃,多懂事。”又转头看了眼王家小子,眼神凶道:“哪个娃子若是再不懂事,我可叫我们家马屠户来了!”
这话一出王家小子像是霜打的茄子彻底老实了,这村里孩子就没有不怕凶神恶煞的马屠户的。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爆竹声响和喜庆的唢呐声,远远就见一辆牛车拉的花轿落在了李家门前。
桌子上的婆子娘子都跑过去看,豆苗娘望了望后,对罐罐道:“婶子带你去看新娘子?”
罐罐摇头,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不动,他道:“要等,哥哥。”
豆苗娘给他指了指:“咱们啊去门口,你哥哥等会儿也能从门口出来,去不?”
罐罐有些犹豫,可是哥哥叫他莫要乱跑……
他转头望了眼李家大门,忽然看到了什么,腾得一下从凳子跳下来跑过去:“哥哥!”
魏承连忙扶着罐罐的小肩膀:“怎么跑这样急,摔着怎么办?”
“哥哥,来。”
罐罐扯着魏承的袖子走到桌子前,指着桌子上的一小堆干果:“婶婶,给的。”
豆苗娘将自己那把喜果也给了罐罐。
魏承知道这是喜果,连忙道:“婶子,你拿回去给豆苗吃,我和罐罐吃不了这些。”
“这些山货家里都有,你两个当着零嘴吃。”
豆苗娘摸摸罐罐小脑瓜,揶揄道:“承小子,你可真是有个好弟弟,你出去这么一会儿,给他急得不轻。”
又开句玩笑:“以后娶了媳妇,别忘了把你弟弟也挂在腰上。”
豆苗娘去看新娘子了,魏承把豆苗娘给的干果装在背篓里,罐罐一直在他旁边问:“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呀?”
魏承道:“屋里头人太乱了,一直没看到里正家里人,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里正娘子。”
又问:“听豆苗娘说你急得不轻,可有人欺负你?”
“没有。”罐罐神神秘秘,贴着魏承的耳边道:“罐罐把一个小娃,欺负哭了呢。”
小娃?你不就是小娃?
魏承忍了笑,道:“那罐罐是怎么欺负的?”
罐罐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比划着小手:“他嚎啊嚎,罐罐先这样……然后嚼嚼嚼,他又嚎,罐罐给了婶子,嚼嚼嚼……”
魏承听明白了,原来是有人耍无赖想讨罐罐的杏脯。
他道:“罐罐吃得好给得好,哥哥给里正家上了礼,且这又是婶子给你抢的果儿,你吃得对,就算不吃也要给豆苗,给了他算什么回事。”
兄弟俩说话的功夫,新娘子已经被接到了婚房里,一阵锣鼓喧天声中终于开了席面。
魏承带着罐罐坐在了豆苗娘俩身边,一道又一道菜被帮工端了上来。
这时节挨家挨户上顿地豆下顿菘菜酢菜,怕是除了豆苗家和几个富户家,家家都难遇荤腥,再者今儿天虽然不冷可终究是冬日,上得菜如果不及时吃很快就冷了,人多手快,一道菜没上多久就被一哄抢光。
魏承只给罐罐夹些热菜,又不敢多夹怕放冷了小娃腹痛,这一顿下来他没吃什么,罐罐也没吃什么。
吃到一半的时候,里正和里正娘子还有他们最小的溪哥儿忽然过来了,他们夫妇先是客套问问众人吃得可好,柳娘子还不待别人说什么就先是一顿有的没的吹捧,最后才舔舔唇:“也不知道您家这猪是怎么喂的,吃得就是比别人家香,有道酢菜炖猪骨我吃得可真香,可还剩下些汤水?”
连吃带拿不够,还想再要些。
里正娘子脸色都挂不住了,看一眼李茂徳的脸色,才扯扯嘴角:“汤水还剩些,等会儿你去问溪哥儿大姐要。”
柳娘子乐得像是得到了什么好东西一样。
李茂徳看向罐罐,微微俯身:“小娃,吃得香不香?”
罐罐从碗里抬起小脸,乖巧道:“香呢。”
“趁着热多吃些,凉了就莫要吃了,你们两个小孩晚上要是闹了腹痛,大人又不在身边可是麻烦事情。”
里正看向一旁的溪哥儿:“等会儿从大锅里捡出几样新菜,装在食盒里让魏承和小娃带走。”
溪哥儿应了声哎。
临走前,里正没说话,只是拍了拍魏承的肩膀。
里正和里正娘子一走,别人只在心里犯嘀咕,这里正怎地对魏承和那小娃如此看重?莫不是魏承真给里正家上了什么好礼?
柳娘子的酸意都掩不住了,人家得了一食盒大锅新出来的热菜,她上杆子问人家要菜汤?
她哼笑一声:“承小子?里正怎地对你这样好?莫不是以后叫溪哥儿讨得你做上门女婿?”
谁都知道里正娘子最疼爱这最后生下的小哥儿,早就说不舍得这哥儿嫁人。
“婶子,这话你可敢在里正和里正娘子面前说?”魏承冷冷道:“我一个孩子都知道不能乱点鸳鸯谱,您这么败坏李家一个才九岁的哥儿的名声就不怕里正动怒吗?”
柳娘子失了声,张张嘴:“我,我没……”
她又看旁边的王婆子:“我哪里说什么,王婶子,你说,我说什么了吗?”
王婆子还恨这柳娘子不帮她乖孙儿抢杏脯呢,于是打马虎眼道:“哎哟,说了就是说了,都是自家人谁会传出去啊……”
柳娘子动动眼珠,丢了筷子就离开饭桌,瞧那匆忙样子像是先去找里正娘子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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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面散了后,魏承和罐罐带着李家给的食盒回了家。
一推开门,崽儿狼就扑到罐罐棉鞋上,又咬又嗅,像是有了几分精神就想找伙伴玩闹的小孩。
“哥哥,杏儿,又咬罐罐。”
罐罐跑到魏承身后,崽儿狼就追着咬,两个崽儿你追我跑,在不大的小草屋里也玩得正好。
魏承掀开李家给的食盒,拢共有两层,第一层有一碗五花肉炖黑蘑,四个葱香肉丸子。
第二层是道地豆烧排骨,另一道是炸得金黄酥脆得地豆丸子和薯丸子。
魏承将这些菜放在灶台上没动,他又把豆苗娘给的干果从背篓里倒出来放在火炕上,扒了几颗果儿才道:“罐罐,吃果了。”
听到哥哥叫,罐罐就不和崽儿狼玩了,乖乖跑了过来,张嘴:“啊……”
“瞧你懒得,连手都不愿意动了?”
魏承这么说,可是却笑着将颗榛子仁儿送到他嘴里。
罐罐嚼了嚼,点头:“香香的。”
魏承道:“来年秋天哥哥也带你上山采榛子,到时候晾晒之后炒熟,你馋嘴的时候就可以吃了。”
他想到什么,又往罐罐嘴里塞了颗榛子仁儿:“罐罐,今儿为什么不和哥哥去李家呢?”
罐罐摇摇头道:“里面有人,不喜欢罐罐。”
“罐罐进去,他们会不高兴,对哥哥不好。”罐罐上前抱了抱魏承的手臂,抿着嘴,闷声道:“可是哥哥离开罐罐一会儿,罐罐就很想很想,哥哥……”
魏承沉思一会儿,心道自己也是欠考虑了,李家人那么多不是所有人都像里正和李家大郎哥那么开明好说话的……再者今天又是三郎的大喜之日,到时候说的话肯定难听。
魏承摸摸罐罐的头:“哥哥在里头也很惦记你,怕你被欺负,还怕你乱跑,让哥哥找不到。”
“不会的,不会的。”罐罐嘴里塞了两颗榛子仁儿,一左一右一个小包,瞧着十分可爱:“哥哥在哪,罐罐会找到,哥哥的。”
魏承没多思虑这话,只当小孩玩笑话,他道:“午食可吃饱了?要不要再吃些?”
罐罐摇头:“饱了的。”
他一手往火炕上指着:“哥哥,要数钱,要数钱。”
魏承道:“我险些忘了这件大事。”
他拿过罐罐的小泥罐将里面的所有银子和铜子一并倒了出来。
上次卖蛙子的钱原本还剩下一两六百六十文,买了李家半吊五花肉花去二十文,眼下这笔钱就剩下一两六百四十文。
今儿卖蛙子拢共赚了二十九两九百三十文。
早食吃得稍贵些花了二十六文,临走时又拿了四张肉饼花了十二文,给罐罐买了个小背篓只花了两文,再就是果脯糕点买了八十文的,给李家买酒加上烧鸡拢共是一百四十五文,来回牛车又花了两文……
这些就是二百六十七文。
魏承数了数剩下的铜币,还剩下二十九两六百六十三文。
并在一起就是三十一两三百文。
魏承想了想道:“咱们将这三十两放在罐里不动,留着二十两明年开春买田,剩下的十两我们留着过年和开春买些鸡苗来养。”
“还剩下的一两三百文,我们现在还差一张棉被,再买些油回来,暂时也就不缺什么了。”
罐罐点头,又想起什么道:“哥哥还要学,算盘。”
“这个是要学,不然赚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我还要慢慢的数,耽误时间不说若是别人给咱们算错了钱咱们也找不回来了。”魏承道:“只是眼看着要过年了,等过完年我再去找郎中叔吧。”
罐罐打个哈欠,手背揉揉眼睛:“哥哥,罐罐困了。”
“睡吧,今儿早起的太早了。”
魏承给罐罐铺好被子,将外衣给他脱下,只剩下雪白的里衣,拍拍他圆润的小背:“睡吧,罐罐。”
罐罐雪白的小脸卷翘睫毛垂下扬起,小手指着火墙,困到极点似又有话说:“哥哥,别忘了叫罐罐醒来,吃烧鸡。”
魏承笑得不轻:“忘不了,睡吧,睡醒了就让你吃。”
“要不,还是现在吃吧。”
罐罐闭着眼睛,吸溜口水。
魏承正琢磨着怎么让罐罐一边睡觉一边吃鸡腿,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细小的呼噜声。
看来是真的困了。
魏承将被子给他掖好,就开始悄声拾掇东西了。
火炕里的柴火不够多,他又去外面劈了些柴,草屋后堆着些他这些天捡来的树杈,眼下有了斧头做起活来也方便很多,砍了足够这两日烧的柴他就停了手。
抱回来一捆细柴送进火炕里,没一会儿屋子的就更热乎了些,小炕上熟睡的罐罐都开始踢被子了。
魏承将李家给的菜装进他们自己的盘子,又用烧热的雪水仔细将人家的食盒洗过,待过两日李家人少些,他好把这些送还回去。
天微微泛黑的时候,罐罐做噩梦惊醒了,醒来第一件事是揉着眼睛喊哥哥,喊了半天没人应,就有些着急,他慢腾腾的从火炕上挪下来,虽说腿不够长可试着挪的次数多了,也找到了诀窍不会再挂在炕沿边了,他也不顾自己没有穿棉衣踩上鞋子就想往外跑,手刚碰到草门,门就从外面打开了。
魏承看到罐罐吓了一跳,连忙将门关上,生怕刮进来的风冲撞还浑身热汗的罐罐。
他放下手里的柴火,将小娃抱着往屋里走:“怎么下来了?”
罐罐眼睛红红的:“没有,没有看到哥哥。”
“我瞧着这两日许是有雪,就去多捡了些柴回来,若是雪又下大了柴就不好捡了。”
魏承摸摸小孩的额头,见不热也放了心,他道:“饭好了,要不要吃饭?”
“哥哥。”
罐罐抱着他的脖子,小声道:“罐罐害怕。”
魏承有些紧张:“怎么了?”
罐罐道:“罐罐做了,不好的梦。”
“梦到了什么?”
“记不得了。”罐罐抱着魏承更紧了些:“哥哥,不要离罐罐,太远。”
“莫怕,有哥哥在呢。”
魏承摸摸他的头:“来,咱们吃饭。”
李家给的菜魏承没有全都热上,只热了一道五花肉炖黑蘑,今儿中午罐罐很喜欢吃滑腻可口的蘑菇,倒是肉吃得少些,又将烧鸡一点点撕开,撕出一个完整的鸡腿递给罐罐:“鸡腿,尝尝。”
金黄鲜亮的鸡皮味道焦香,冒着细细的油珠也不觉得腻,腿肉入了各种香料的味道,吃起来香酥软烂。
罐罐小心翼翼的咬上一口,咀嚼两下咽了下去,眼睛亮了亮:“好吃。”
魏承拿过一旁的帕子擦擦他嘴角上的油珠:“吃吧,多吃些,你可还记得捡你那天,哥哥和你说过的鸡腿,就是这样的好滋味。”
那时候只有魏家得宠的孩子能吃上的鸡腿,现在他和罐罐也能吃上了,而且还是一整只,他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不用和谁谄媚也不用看谁眼色。
罐罐抓起另一个鸡腿送到魏承嘴边:“哥哥,吃。”
两个小孩吃掉半只鸡,又吃掉一碗五花肉炖黑蘑,吃到最后都有些撑。
罐罐吃饱了就想躺,魏承硬把小孩扯了起来,又把崽儿狼丢在他怀里:“莫躺,起来动动,不然胃不舒服。”
他收拾碗筷时回头一看,那崽儿狼嗅着罐罐的小脸,罐罐都没有力气告状了,只皱皱小脸凶崽儿狼,可崽儿狼以为罐罐和他玩,又去用头蹭罐罐的脸。
没一会儿两个幼崽又玩了起来。
晚上休息前,罐罐还有些不舒服,魏承就轻轻揉了揉圆润的小肚皮,直到小孩睡着了才停手。
无论是肉还是蜜饯,罐罐想吃魏承就给,只因他们穷了这么久,小孩难得想吃什么他怎忍心不给?他也就算了,罐罐还是太小,看来以后吃东西也要控制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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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不见雪影,山路上有两人猫着身子在林中蹿着。
苟三石扯住大步流星往前头的走的魏三年:“你确定你那个魏承手里真有银子?”
魏三年冷冷道:“今儿李三郎成婚我看见魏承背着个背篓去找里正娘子,有人偷偷跟着去了,透着门缝看到魏承拿出两小坛子好酒!”
“魏承那小子不是装阔气的人,他手里定是有了两个!”魏三年道:“我听人说他是典当了他爹给他打的长命锁,那锁子我见过,不过也就四五百文,魏承那身棉衣还有那崽子的棉衣棉鞋,没有个几两说不上来……”
苟三石悄声道:“那你的意思是这小子悄么声的发财了?”
“这小子早不富晚不富,偏生离开我魏家才富,我倒是觉得许是我大哥生前在山里藏了些什么东西……”
十里八乡谁不知道猎户赚得多,当年魏大年正是凭借那一身本事将魏家撑起来的……
“你约莫能有多少两?”苟三石有些意动,可还是有些不想冒险。
杀人抢劫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没有十两也有八两!”魏三年自己也摸不准,他想偷钱是假,报复是真,自从他伤了腰后,他就恨上了魏承和那个崽子,这一个月来他们三房的家底都花出去一半,他的病还是治不了,镇上几个药堂都跑遍了,都说那次针灸摔倒伤了根本。看着刘氏见天的指桑骂槐,魏三年怄得要死,他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打着魏承就闪了腰?他以前又不是没打过魏承,怎能闪了一次腰就彻底不能人道?他不好过,那两个崽子也甭想好过!
苟三石心动了:“若是事成……”
“你可分多些。”
魏三年怕苟三石怀疑,只道:“今晚村中汉子都去李家喝酒,就算两个小孩嚷开了谁又能救他们?如果再迟疑下去,怕是再有机会下手就难了!”
苟三石一想到他在镇上抗包的银钱都挥霍在赌坊和青馆,婆娘孩子还等着他当月钱买肉过年,若是没有钱免不了又是一顿唠叨,家中几房也坐等着看他热闹,再说十多两白银也实在吸引人,于是一锤拳,道:“干了,走!”
俩人蒙了面,腰间别着把刀刃,没走山路而是从林中乱窜,若是事发也少了些麻烦。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那草屋前。
苟三石从袖口里拿出准备好的迷药,手刚搭在门上就发现门竟然没拴,他也没有多想,想来两个小孩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大到竟然连门都不栓,他轻轻朝门里吹了口烟气,约莫时间到了,他给魏三年一个手势,魏三年会意,先行拿着刀进了屋。
屋中太黑,瞧不清哪儿是哪儿,苟三石正划着火匣子欲先去找银子,只能唰唰两声挥刀声,他惊疑的看向魏三年的方向:“你,你这就杀,杀了他们……”
魏三年没有说话。
苟三石抖着拿着火匣子的手往前一照,当即一愣:“人,人呢!”
魏三年攥紧双拳,比苟三石还不可置信:“怎么,怎么会不在!”
苟三石心道不好:“难不成,难不成是被发现了?不行,这儿地不能待了,我,我们快些走!”
魏三年跟着苟三石往外走,忽然就见着草屋门口来了两道高高的火把光。
不像是小孩的样子。
“什么人!”
“谁在那!”
苟三石一惊,也顾不上招呼魏三年,一个人先一步往外跑。
魏三年眼前着火把将要晃到他的脸,也慌不择路的往林中逃窜。
“贼!是不是贼!”
莫夫郎一见那两人跑开,连忙嚷开了,大声喊着:“捉贼啊!捉贼啊!”
魏承背着睡过去的罐罐,瞪大眼睛有些怔愣的看着这一幕,还是草郎中推推他的肩膀:“先进屋,进屋瞧瞧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魏承连忙背着罐罐进了屋,将罐罐放在火炕上,点燃地中间的火把堆后就见着家中没丢失什么东西,只有火炕上的枕头被刀重重的划破,棉花全都飞了出去。崽儿狼躺在窝里昏昏欲睡,像是被迷昏了过去。
“有没有丢什么?”草郎中忙道。
魏承摇头:“没有。”
他看向枕头,冷冷道:“有人想杀我们。”
若不是罐罐半夜忽然哭着嚷着肚子疼,魏承也不能连门都顾不上锁背着他下山寻草郎中,好在魏承记着将小泥罐和家里的铜币用背篓背着,若是他们今晚没走,怕是真的要被人……
草郎中道:“魏承,你先收拾收拾东西随我们到山下,等会儿报了里正让村中汉子上来……”只是今儿里正家大喜,村中汉子多是喝醉了,怕是找不到那两人了,那两个贼会不会也这样想呢?
魏承有些后怕的捏住掌心,垂了垂眼看着罐罐红扑扑的小脸,一到草郎中家罐罐就睡着了,草郎中给罐罐探脉也说小孩身体无事,而草郎中夫夫被惊扰了也不嫌弃他们麻烦,反而怕他们两个小孩害怕,要送他们回到草屋。
“魏承,今儿就先去我们那儿对付一夜吧。”莫夫郎跟着劝道。
他又看一眼地上的窝,道:“你打哪捡来只狗崽养,这狗被迷昏了过去,可见用了多少迷药。”
背篓里有早就装好的银子,魏承又将昏睡的崽儿狼也装进背篓,这样一看家里除了些吃食也没什么重要的了。
仔细锁上门后魏承就抱着包裹严实的罐罐随草郎中夫夫去了他们家暂时落脚。
折腾了一夜,魏承早就没了睡意,只有罐罐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身上都出了汗水。
魏承给他松松被子,第一次格外认真的看着罐罐的小脸。
一桩事情连着又一桩好像有些太巧合了。
先是他第一次在山上遇到罐罐,被吓跑了一只兔子竟然还能在同一个洞里捉到另外一只?再是王家对罐罐不好,他亲眼看着那对夫妇被轻一阵重一阵的腹痛折磨的疯了一样说出自己做的坏事,只有萍姐儿没伤害过罐罐所以萍姐儿没事?又是正值壮年的魏三年打了他之后,竟然伤了腰,听说从此都不能人道了。最后是秦氏和宋富户一家……似乎还了长命锁后,秦氏再也没有纠缠于他?那就是说宋宝儿的病好了。听闻钟郎中感慨“他爹”厉害,许多人因捉蛙子被狼咬死或者断了腿脚,他们上山遇到两次狼都化险为夷。还有为什么老狼要把崽儿狼托付给罐罐呢?今儿白日罐罐说做噩梦害怕,晚上就又发生了这样巧合的事情。
魏承忽然眼睛一红,轻轻摸了摸罐罐熟睡的小脸。
原来是罐罐一直在保护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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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茂溪村就传遍了两件大事。
一是村中竟然蹿进来两个贼人,还趁着夜色欲偷盗魏承和外来小娃的破落草屋,那孩子枕头上的刀痕非常之深,可见他们是想杀人灭口。二是村中有两个正值壮年的汉子在喝过里正家喜酒后就失去了踪影,正是魏三年和苟三石。
与魏家和苟家交好的村人都帮忙上山去找,找了约莫半日,山底下忽然传来阵阵像是死了亲人般嚎啕刺耳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