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殷祝的脑子乱糟糟的。
他坚持了一晚上,撑到了宗策回城,中途倒也没觉得有多冷,只是吊着的那口气在看到他干爹全乎着出现在眼前时,终于彻底泄了下来。
然后他就晕了。
耳边有许多人在嗡嗡地说话,很吵。
殷祝很烦他们,想要让他们安静点儿,却费了半天力气都睁不开眼睛。
身子很热,很重,像是裹了厚厚一层棉被的冰棒,里面的芯子却是冰冷的。
殷祝只记得,那个拥着他的怀抱一直是温暖的。
后来他感觉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又给他喂了些水,是甜的。
殷祝艰难地吞咽着。
蜜水下肚,他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但刚睁眼就觉得天旋地转,他干呕了两声,待看到在床边等待的几人时,陡然变了脸色。
“滚,滚出去!”
他死死地瞪着昨晚那群黑衣人,视线拼命四下寻找着他干爹的身影——宗策呢?宗策在哪儿?
这些人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说还有其他同伙在城主府里?
见有人要上前来抓他,殷祝立刻想要逃跑,但却被他的同伙给拦住了,那人力气大得惊人,死死将他抱在怀里,任他又捶又打,却丝毫动弹不得。
“陛下,陛下!”
宗策看着怀中惊厥着胡言乱语的殷祝,猛地抬头:“怎么回事?”
因为发烧的原因,殷祝挣扎的幅度其实远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大,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在宗策怀里扑腾了两下,然后含糊地说了些胡话而已。
但那军医就比较倒霉了。
他刚才正要给殷祝把脉,结果反手就被扇了一巴掌。
军医摸了摸脸颊:“估计是烧得不轻,都出现幻觉了,得赶紧扎针才行。”
但他尝试了几次,因为殷祝老是扭来扭去不让他碰,针尖根本对不准穴位。
“这……”
军医为难地看向宗策。
换做别人他也就算了,但这是陛下,一不能出什么闪失,二也不能硬来,这可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宗策拍板做了决定:“拿绳子来,先把他绑上。”
殷祝一看到他们要来绑自己,挣扎得更厉害了,嘴里不停叫着:“我要去找我干爹,你们把我干爹弄哪儿去了……”
孔鳞插嘴问道:“陛下的干爹是谁?”
“不知道。”宗策面沉如水,动作飞快地把殷祝的手脚分别捆上,因为担心他伤到自己,还手腕脚踝处小心垫上了厚厚的帕子。
殷祝对他怒目而视,那冰冷憎恶的眼神看得宗策心脏一紧,下意识伸出手,遮挡住了那双通红的眼睛。
“别这样看着我,陛下。”他哑声道。
殷祝不搭理,张嘴啊呜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可惜生病没什么力气,虎牙连宗策的皮肤都咬不破,像是一只逞凶的奶狗。
宗策垂眸,怕殷祝伤到自己,干脆就任他这么咬着。
殷祝咬了一会儿发现根本没有作用,这黑衣人手上全是茧子,皮厚骨头硬,被他咬了半天,甚至还有闲心用指尖抹去他下巴上的涎水,虽然殷祝觉得他的动作更像是在挠小狗下巴。
岂有此理!
殷祝悲愤地想,果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干爹不在,这帮混蛋就这么戏弄自己,给他等着!他迟早要报复回来!
“好了。”
军医提心吊胆地扎完最后一针,长吁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虚汗,“接下来只要等退烧就好。”
宗策:“只是受凉发热吗?确定没有别的问题?”
军医疑惑:“还有什么问题?”
宗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叫军医和孔鳞都出去等着,除非有特别重要的大事再来找他汇报。
殷祝听到黑衣人同伙离去的脚步声,虽然脑袋昏昏沉沉,浑身无力,但还是告诫自己:这是个好机会。
这黑衣人不可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等下只要他也走了,他就可以想办法逃之夭夭……
宗策摸了摸殷祝汗湿的额头,用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和脖颈降温,又把人团吧团吧,塞进了被窝里。
然后自己也躺在了旁边,闭目养神。
殷祝:“…………”
这混蛋怎么还不走!?
他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睛,还没等看清,就被宗策用叠好的毛巾盖住了上半张脸。
“睡觉。”他说。
殷祝呼出一口热气,恍惚想道,这人的声音,好像他干爹啊。
难不成,这帮人还打算李代桃僵?
他乌七八糟的大脑里突然灵光一闪,冒出了一个恐怖的念头,殷祝立马无法淡定了,尽管浑身酸痛,他仍挣扎着要爬起来,毛毛虫式蠕动着逃跑。
宗策皱了皱眉,单手轻松把人按回了床上。
“乖一些,”他说,“生病了,就不要折腾了。”
殷祝反复挣扎了几次都被镇压,手脚被捆,眼睛被蒙,还有一个他怎么也打不过的黑衣人在旁边盯梢,言辞之间毫无顾忌之意,仿佛城主府已经成了他们的天下。
他干爹到底被他们怎么了?
宗策的身体倏忽僵硬。
他低头凝视着倒在凌乱床榻上的殷祝,方才的一通乱动,青年的衣摆已经撩到了胸口处,露出纤瘦苍白的一截腰肢。
起伏的胸膛上若隐若现的一点殷红摩擦着衣角,宗策盯着那处,视线缓缓上移,看到了因为高热而微张的两瓣柔软唇瓣,和泛着可怜红晕的脸颊。
他伸手取下毛巾,殷祝的睫毛颤了颤,一颗泪珠顺着眼角滚落,明莹水润的眼睛望向他,瞳仁中愤怒又屈辱的火光是如此的真实,几乎要将宗策焚烧殆尽。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殷祝看着看着,神情渐渐变得迷惑。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宗策?”
“是我。”
有那么一瞬间,宗策竟觉得有些遗憾。
他解开捆绑的绳子,声音却依旧低沉平静,“陛下清醒了?”
殷祝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丢人事。
他原本就烧得通红的脸颊更红了些,想要解释,但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默默地从宗策手里扯过被子,把自己一点一点裹了进去。
他什么都没干。
宗策的眼中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重新躺在殷祝身侧,大手似是无意地落在殷祝的腰间,轻轻拍了怕,以示宽慰。
过了一会儿,殷祝翻过身来,分了他一些被子。
“陛下盖吧,策不冷。”
“闭嘴,朕冷。”
于是宗策从善如流地掀起了被子,动作干脆利落。
但钻进被窝的寒流仍让殷祝打了个寒颤,不过下一秒,他干爹暖烘烘的结实身躯就驱散了这点寒意。
殷祝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面觉得实在是太暖和了,生病的时候人本就脆弱,心理和生理双重意义上的。
因此他根本无法抵挡一个大暖炉睡在旁边的诱惑,干脆又往宗策那边贴了贴,闭上眼睛。
约莫半个时辰后,殷祝猛地睁开双眼。
他觉得口干舌燥,呼吸急促地呼出一口滚烫气息,在发现自己的下面居然也跟着一同苏醒时,殷祝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出发前他让太医院开了些延缓发作的药,现在在青琅那里,可殷祝现在睡在里侧,根本没法越过熟睡的宗策去找青琅煎药。
他干爹敏锐的很,稍微一动弹,肯定就醒了。
殷祝小心翼翼地偏头,看到宗策闭着眼睛,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知道对方经历了一场大战,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他不忍心打扰,只能努力暗自忍耐。
那种熟悉的空虚感很快就如蚂蚁爬遍全身,殷祝几乎是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克制力,才面前让自己不要颤抖得太明显。
他甚至不能在脑子里联想任何有关粉末状的东西,只要一想,脑袋里那根神经就会亢奋地突突直跳。
狗皇帝!
殷祝开始在脑袋里唱歌转移注意力。
从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一直唱到ABCDEFG,最后他开始用指甲在自己的胳膊上缓慢地、反复抓挠,期间有没有抓出伤口他已经顾不上了。
但很快殷祝绝望地发现,刺痛让他的下面的小兄弟更精神了。
兄弟,你不要害我啊兄弟!
殷祝飞快地瞥了眼宗策,他干爹依然睡得很沉。
或许、大概……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他咬紧下唇,小心翼翼地把手探下去。
殷祝慢慢侧身面朝里,夹紧双腿,动作幅度尽量小,紧紧闭着嘴巴,只是时而从鼻子里漏出一两声细微的闷哼,胸膛中的心跳沉重而急促。
但正因为此,一直弄不爽利。
像是隔靴搔痒一样,殷祝烦躁地咬了咬腮帮子,正想干脆就这么算了时,一只大手按上了他的右手。
“陛下,”宗策轻声问道,“您在干什么?”
殷祝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宗策坐起身,深深地看了身体尚在痉挛的殷祝一眼,拿起放在一旁的帕子,一点一点把指尖擦拭干净。
……救命。
……快来个人,杀了他吧!
宗策神色如常,把蜷缩成一团的殷祝强行翻过身来,不顾对方的抵触抗拒,伸出手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
比刚才低了些,但还在烧着。
“陛下忍一忍,此时不宜行房,”男人声音低沉沙哑,“病中泄阳,会损元气。”
但他注视着殷祝的眼神,却犹如火燎过一般,几乎要叫殷祝无地自容。
殷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被宗策一把拽住胳膊。
“陛下要去哪?”
“朕找青琅。”殷祝闷声道。
直到现在他的四肢都还在轻微地颤抖着,没完全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心脏更是跳得和飞一样快。
要是再不弄点药喝,殷祝恐怕他药瘾戒断后,整个人要么阳痿,要么变态。
谁知宗策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却瞬间阴沉得吓人。
“陛下还真是……”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忽地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何必舍近求远?臣满足陛下就是了。”
殷祝还没来得及问他干爹什么意思,手腕就被宗策重新捆住,人也被按在床上,像条动弹不得的咸鱼。
再一晃神,兄弟也成了人质,被五花大绑,什么秘密都吐不出来了。
殷祝呆了一秒,随后奋力挣扎起来!
宗策不为所动。
他缓慢俯身,大手掐在那被迫下塌的柔韧腰肢上,冷声问道:“臣还没问陛下,那天的橘子,好吃吗?”
一颗好橘子,必定是带着清香的。
皮薄肉嫩,需要慢慢品尝。
宗策习惯剥了皮再吃。
但今天的橘子与往常不一样,烤得甜软,汁水也多。
所以他决定便剥边吃。
口感也的确非常惊艳,是他有生以来吃过最甜的橘子,但宗策今天带着火气,即使橘子香甜可口,也不愿意小心翼翼地对待,非要把汁水搞得到处都是、橘子也软软塌塌才罢休。
他吃橘子时也有他的讲究,知道如果太用力揉橘子下面的凹陷处,熟透的橘子会受不住溢出汁液,这样入口就不够柔软了。
他需要克制。
毕竟这颗橘子他不仅要坐着吃,还要站着吃、躺着吃、侧着吃,细嚼慢咽,慢慢回味,才能对得起这颗珍贵又恼人的橘子。
中途也可以用点力气拍拍它,掐一下橘子上面的凸起,这样橘子在被吃的时候,就不会再想别的橘子了。
他其实很想告诉橘子,自己有多宝贝它,捧在手里时都会很小心,即使它不愿意被自己吃,故意变得酸酸涩涩也没关系。
可他们之间的隔膜有时薄如蝉翼,有时又好似鸿沟。
宗策从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患得患失,就像是一个笨拙的果农,在荒芜的林间枝头偶然发现了一个惊喜,于是想要守着它一辈子,却不能阻止其他人将它摘了去。
毕竟它是这样甜蜜这样好的一颗橘子。
他垂眸将烤得滚热绵软的橘子递到唇边,轻轻吻去上面的汁水,忽然心中又开始后悔自己品尝时的粗莽。
因为橘子烤得比之前更好了,鲜灵甜软,每一瓣果肉都向他绽开,叫人欲罢不能。
但或许,人生中只有这一刻,宗策闭上眼睛。
他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