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滴热汗顺着宗策的脸颊滑落。

“陛下,”他撑着床榻,嗓音沙哑,“别咬着自己。”

但殷祝不听。

或者说,他现在根本什么都听不到。

脑袋里唯二的念头就是卧槽好痛,和卧槽真他祖宗的爽。

原来当初作者年会的时候,他邻座大妹子获奖的那本《宿舍下铺的直男兄弟》不是瞎写的。

他含着热泪想,对于男人来说,一旦打开了这扇新世界的大门,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前方可是地狱啊!!!

宗策喘着气,见殷祝都快把自己的下唇咬出斑斑血迹,下意识伸手掰开他的嘴巴,甚至做好了再被咬出血的准备。

片刻后,轻轻的呜咽声传来。

带着一丝委屈的颤意。

一点湿润柔软的触感从虎口处蹭过,呼出潮湿的热气。

像是愤怒的幼猫用湿漉漉的尾巴搔过掌心。

殷祝幸福地被做晕了。

始作俑者却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任由身体的热度一寸寸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睡梦中的殷祝打了声喷嚏,宗策终于回过神来。

他偏头,发现屋内的炭盆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宗策神情复杂地拢起被子,盖在疲惫睡去的青年身上。

指尖不自觉地拂过殷祝眼下淡淡的青黑,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之前苏公公暗含指责的话语。

或许……

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没有领这份情。

宗策沉默地下床,换好衣服。

刚准备离开,犹豫着,又回身看了一眼床上安静沉睡的殷祝。

他走回去,把露出的被角掖好,出去叫人重新生起炭盆。

“宗大人,这就回去了?不给陛下打声招呼?”

苏成德板着脸问道。

语气莫名有些阴阳怪气。

宗策盯着自己虎口上的水痕,恍若未觉。

苏成德不得不拔高声音:“宗将军!!!”

宗策回过神来,淡淡道:“不了,策不能在新都久留,让陛下好好休息吧。若是他醒了,麻烦苏公公帮我带句话。”

“什么话?”

“策回新都后,路过宋学士府上,进去小坐了片刻,”宗策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他的那位妹子,是个温婉内敛的性子。”

苏成德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琢磨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这和宋学士的妹妹有什么关系?

按陛下近来的喜好,就算有关系,也该是一表人才的宋学士本人才对吧?

大概是感觉到了被人念叨,睡梦中的殷祝皱了皱眉头,身子蜷缩成一团。

几个时辰后,他不知梦见了什么,呼吸声逐渐沉重。

最后拼命挣扎起来,哽咽着梦呓道:“不行,受不住……肚子、要涨破了……”

殷祝带着一身冷汗,被吓醒了。

他两眼发直地躺在床上,心想最近好像做噩梦的次数尤为频繁。

关键是……

这些梦,都很有些难以启齿。

但殷祝相信自己肯定不是弯的!

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不过是因为身体留下的记忆太深刻了而已,他清醒的时候可从来不会想那档子事。

殷祝这么想着,放心了许多。

他偏头看向床边,炉上正温着一壶茶水,抬手就能够到。

倒是心细。

殷祝心中一暖,刚要起身,突然眉心狠狠一跳。

感受到身体内部液体流淌的感觉,他痛苦地、咬牙切齿地捏紧拳头,用力砸在床铺上,无能狂怒。

又来!

这人到底有没有点常识?他不是女人!没有那种功能!!!

殷祝缩在被子里,自闭片刻后,闷声喊外面值守的人准备热水,他要沐浴更衣。

宫人速度很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将一切筹备齐全。

殷祝将自己浸泡在热水里。

酸痛的肌肉得到舒缓,犹如棉花糖融进水里。

他发出一声释然的叹息,修长双臂搭在在浴桶的桶壁上,双目放空,仰头思考人生。

过了一会儿,他做好了心理建设,慢吞吞地把自己沉到了水面下,只露出一个脑袋。

苍白瘦削的肩颈被热水熏红,随着水面下的动作细微地颤抖、战栗,时不时还伴着些许细微的呻吟。

一滴晶莹水珠从纤长睫羽上颤落,在水面上荡起圈圈涟漪。

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每次药瘾发作,殷祝基本都不记得过程中发生了什么。

但这次不太一样。

可能是因为太医开的药有了效果,也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的坚持戒断,后半程他其实还算清醒。

虽然被敦得差点神志不清,但殷祝还是努力睁大眼睛,看清了宗策身上没有多出来的伤痕。

北屹王太子具体的进攻日期他记不清了,只知道对方秉着一种十拿九稳的心态,带着军队南下围城,一路上走马观花,还顺便拜访了驻扎在各地的北屹权贵,简直是公费旅游。

不过从克勤此次动兵的目的出发,倒是很好理解。

无非立威、敲打、拉拢三件套罢了。

等兵临城下,他又派来一名信重的大夏叛徒军师,携重金前来说降,在被宗策连人带礼地轰出城门后,才恼羞成怒地下令猛烈攻城。

殷祝是后世人,所以很清楚历史的发展。

但他很好奇,他干爹又是怎么知道的?

身为主将,居然敢这么随随便便地跑回新都来找他,换做一般人,殷祝肯定会觉得对方玩忽职守;但按照宗策的性格,那肯定是因为确定了一丝一毫的纰漏都不会出,才放心回来的。

殷祝完全没觉得自己双标。

他甚至做好了宗策这次回来,会借机向朝廷要钱要粮的打算。

虽然根据他这段时间的了解,大夏国库自迁都后,就是东边打水西边漏,缝缝补补又三年。

为此殷祝还颇废了一番心思,砍了一大笔朝廷没有实质用处的公款支出,又顺便狠狠挤压了一下好用的宋千帆牌海绵,让他早日把那笔钱款筹集到账。

但宗策却什么也没提。

“他走了?”殷祝问苏成德,“一句话也没留下?”

“不,宗大人临走前,托奴才转告陛下您一句话……”

苏成德小心翼翼地说完宋千帆妹妹的事,掀起眼皮观察殷祝的神色。

结果发现陛下正在瞳孔地震。

“他知道了?”殷祝拔高声音,像是一条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他居然知道了!!!”

“见鬼,他是怎么知道——哦,他去了宋千帆府上。”

殷祝那张苍白昳丽的面孔上,顿时露出了“朕要砍个脑袋玩玩”的阴鸷神色,吓得苏成德一哆嗦,赶紧低头不敢再多看。

“对了,”殷祝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去查查,那包粉末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放在朕屋里的,把人揪出来,送去大理寺和了悟一起审,有消息了第一时间上报给朕。”

“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殷祝有下令不许人多嘴讨论,但祁王替太后请来的僧人竟是刺客、太后祁王接连被禁足,这两条劲爆消息依旧很快传遍了新都上层。

新年刚过,就出了这么一件大事,朝廷大臣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讨论的好机会。

内阁一众老臣还为此私下召开了会议。

以王存王阁老和唐颂唐阁老二人为首,众人畅所欲言,纷纷义愤填膺地指责那刺客胆大包天。

却无一人敢提及被禁足的太后和祁王。

王存冷眼望着这帮人,心中了然:

看来在座不少同僚,已经被祁王收买了。

这道理说来奇怪,但只要多想一步就能明了:

如此严重的情况,陛下却只给了祁王禁足的惩罚,就说明陛下是认为此事与祁王无关的。

若是此时替祁王求情,以那一位的性格,反倒会触怒陛下,得不偿失。

但太后乃是陛下生母,子禁足母,不合伦理,倒反天罡。

按理说,诸位饱读诗书的大儒们,肯定是要上谏劝阻的。

但他们为什么个个避重就轻?

因为有人不愿意看到太后解除禁足,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混迹官场,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

王存想着家中旁系子弟最近上报的禁军轮值变幻,冷笑一声,重重地把茶碗放到桌上。

正侃侃而谈的唐颂止住了话头。

他第一时间扭头,看向这位在场身份地位唯一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老对头:“怎么,王阁老有话要讲?”

“并无,”王存说,“老夫只是在想,哄哄闹闹,乌七八糟,又是一年过去,老夫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还能再为陛下效忠几年。”

唐颂听他不是在反对自己,也缓和了神色。

他好心劝道:“你比我还小三岁,怎么就开始知天命想这些了?若是身子不适,正好我府上新得了一支二十年的野山参,等下叫人给你送去府上罢。”

其他内阁大臣也都纷纷附和,说一些王阁老保重身体,陛下和大夏都不能没有你的官话套话。

这种场合,王存在几十年官场浮沉中不知见识了多少次。

但这一次,他心中却忽然升起了淡淡的烦躁。

视线扫过那一张张道貌盎然的面孔,这些同僚们虽然嘴上声讨,但明显都不觉得这次风波会影响朝堂大局。

无人伤亡、始作俑者不明,而且既然陛下都已经轻拿轻放,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王存只想冷笑。

立身朝堂,最重要的就是学会见微知著,明哲保身。

都要大祸临头了还看不出来,一群愚不可及之人。

他的思绪飘远,唐颂见他一副不愿参与讨论的盆栽姿态,也懒得管这小老头儿了,自顾自地继续说他的话去。

散会后,他还私下里和同僚埋怨:“这姓王的,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动不动就没病装病、无病呻吟,平白无故做出一副老态,矫情得像是深闺怨妇一样。”

唐颂今年六十有七,但觉得自己身子骨仍旧硬朗,对一直空悬的丞相之位更是虎视眈眈、势在必得。

王存这副模样,倒是正和他意。

“罢了,他爱演,那就让他演去吧,我唐颂可不愿服老!”

另一边。

王存归家后,发现女婿已经候在了家中。

还摆出了一副要与他促膝长谈的姿态。

“——陛下变了。”

宋千帆先是斩钉截铁地给出这个结论,然后劝诫道:“丈人,小婿此番言论绝不是空穴来风,无论如何,王家最好还是早做打算。”

王存当时盯着他半晌,一针见血地问道:“你是不是在陛下身边看到什么了?”

宋千帆垂眉耷眼:“小婿不能说。”

“宋千帆,你好大的胆子!”王存呵斥道。

“老夫可是把最疼爱的闺女都嫁给了你,若是没有王家扶持,就凭你一介白身,无父无母,能在这大夏朝堂之上有立足之地?你能得到陛下青眼看重?”

换做是一般自尊心稍强些的,听到这话肯定要怒而起身,甩袖离去。

但宋千帆不愧是他千挑万选的窝囊赘婿,竟也不生气,还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腰板都挺得笔直。

他低声道:“小婿能有今日,全靠丈人一手栽培,以王家利益为先是理所应当的;但陛下器重小婿,特意吩咐过不能轻易告知他人,若小婿随意背主弃诺,丈人当真敢把令嫒交托给我吗?”

王存沉默许久,直到宋千帆额头冷汗涔涔,这才笑了一声。

“倒是机灵了点儿。”他难得夸奖道。

“不过既然这样,那你又为何还来找老夫?”

宋千帆明显松了口气:“就算小婿不来找您,以丈人的本事,也早该发觉陛下近来的改变了吧。”

“是,”王存痛快承认了,“一开始,老夫的确以为陛下只是又一次心血来潮,直到他任命那个宗策当上游击将军,老夫才察觉到不对。”

他思虑片刻,问道:“以你看,陛下对那个宗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宋千帆毫不犹豫道:

“他们是真爱。”

王存一惊:“陛下亲口说的?”

“不是,陛下不承认,一直坚持说他对宗将军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宋千帆也十分费解,“但每隔一段时日,又要把宗将军召进宫,恩爱许久。应当是情至深处,欲罢不能,口是心非罢了。”

王存:“…………”

“那完蛋了,”他喃喃道,“这宗策,是个武将啊!”

宋千帆:“武将又怎的?”

“呆子,武将想出头,必定只能在疆场上建功立业,”王存沉下脸道,“如今大夏若是打仗,就只能和北屹打。”

“咱们陛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前便是任性肆意,如今稍微收敛了些,但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王存越说越觉得事实便是如此:“怪不得这次北屹军队稍有异动,陛下就立马摆出一副要与他们死战到底的姿态,还把什么大义情怀统统摆出来,原来不过是为了给那个宗策垫台子!”

宋千帆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管是不是垫台子,大夏与北屹开战,若宗将军真能夺回山河十四郡,不是件好事吗?”

王存连连摇头:“难,难上加难。”

“你当朝中有多少人真想打仗?一旦开战,就要招募壮丁,那新都这边各个世家的农田谁来打理?租子怎么收?与北屹贵族的交易又怎么办?”

“这每一项加起来,可都是一笔天文数字,光靠国库那点钱,是万万不可能撑过一年的。”

他看着宋千帆逐渐凝重的脸色,叹道:“说实话,别说咱们不想打,就连北屹的上层,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不想打的。大家都想维持现状,因为若是胜了,百姓只会对尹家歌功颂德,最后掏钱出力的还是咱们这些世家大户;若是败了,那更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丈人慎言!”

宋千帆攥紧双拳:“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难不成,两国就一直这么僵下去吗?月落日升,乃天道之理,国力同样也会此消彼长,就算我们能忍着不动手,北屹皇帝能忍吗?”

“山河十四郡不能再等了,大夏也不能再等了!”

王存看着他隐忍着激动的模样,有那么一晃,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刚刚踏入朝堂,立志要做一番大事业的自己。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王存念完,忽然苍凉笑道:“老夫有没有告诉过你,这是老夫最喜欢的一首诗?”

宋千帆点点头。

虽然他并不明白,丈人为什么要在此时提及这个。

“但老夫或许还没告诉过你,我喜欢这首诗的原因。”

王存道:“天佑四年,北屹南下,大夏军队不敌,我和父母叔伯一大家人仓皇南逃。临行前,我在家门前的青石砖上一笔一划,亲手刻下了这首诗,并发誓迟早有一天,会带着夏军一雪国耻,重返故土。”

“一晃神,整整四十七年过去了,”他怅然道,“离家那年,我十七岁,如今已是两鬓斑白的花甲之年。”

宋千帆:“丈人老当益壮。”

“你不必安慰我。人究竟老没老,别人说说了都不算,只有自己心里清楚,”王存摇头,“老夫告诉你这些经历,你怕是会在心里想,自己定不会重蹈覆辙,对吧?”

宋千帆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一代代人都是这么想的,我何曾又不想收复山河十四郡,成就不世之功业?这个念头四十多年来,每一个日夜都在我这里盘旋,”王存用力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咬牙道,“甚至比你强烈百倍!千倍!!!”

“因为那里是老夫出生长大的地方!是老夫的故乡!!!”

他的脸颊涨得通红,颈侧青筋突突直跳,宋千帆吓得赶紧起身给他倒了杯茶:“丈人,我明白您的心情,您喝口茶慢慢说,不着急。”

“不,你永远也不会明白那种感受。”

王存苦笑着婉拒了茶水,长叹一声。

“屹人的军队攻破城池那天,我亲眼看到我的舅舅从城头上坠下,浑身插满箭矢,没来得及逃走的大夏权贵们,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三岁小儿,都像猪狗一样被鞭打被屠杀,还有那些平民的女儿,也被扒光衣服丢到军营里……”

王存哽咽了一声,说不下去了。

宋千帆恨声道:“屹人果然野蛮,与畜生有何两样?”

但他又不禁疑惑:“既然您与北屹有如此血海深仇,为何不愿朝廷出兵,报仇雪恨?”

“因为这样的野蛮人,我们大夏的军队打不过,”王存平静道,“大夏和平太久了。”

“大夏建国之初,太祖厚待民兵,下令服三年兵役可抵盗窃等轻罪,商人子孙从军,可免全家税一年。”

“这是个好政令,可惜数百年过去,早已不合时宜。”

“时至今日,军队层层剥削,武备废弛,下级军官大多是民间盗寇和地痞,中层则是投机倒把的商人后代,且大多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子。这些人唯利是图,欺软怕硬,只知道给上官拍马屁贿赂送礼,真要上了战场,溜得比兔子还快。”

王存看着宋千帆:“而且我说的这些,还算不上什么要紧问题。你只知道国库空虚,但你知道皇室宗亲,一年要吞掉国家多少两银子吗?”

“……三百万两?”

“朝廷每年供养宗亲的各项俸粮,约数千万。”

宋千帆倒吸一口凉气:“竟有这么多?那岂不是朝廷二分之一的钱,都被他们拿去了?”

“是,”王存说,“虽说现在大夏亲王只剩下祁王和誉王,但尹氏旁支、旁支再旁支,就连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算在一起,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陛下让你筹集十万两银子,这些钱若是分到每个宗室头上,估计连一两都不足。”

宋千帆皱眉:“但陛下说,这笔钱他准备……”

他忽然闭了嘴。

宋千帆脸色僵硬:“丈人,您同我说这么多,不会就是为了套小婿的话吧?”

被发现了,王存也不尴尬。

相反,他还很遗憾:“果然是学机灵了,不像从前好骗了。”

宋千帆:“…………”老狐狸!

“老夫与你说这些,只想提醒你一句话,”王存说,“船大难掉头,家族和国家,自然也是如此。能做到的,魄力、运气、手段和能力,四者缺一不可。”

一个无能的君主若是想大刀阔斧地改革,那还不如安于现状。

或许还能死得慢些。

“你也大可以把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如实转述给陛下。老夫可以肯定地说,世家,大户,田地,钱粮,大夏军制,还有宗室的荣养,这些棘手的问题不解决,即使战了,也是必败无疑!”

宋千帆眼前一亮:“丈人的意思,是王家会支持出兵吗?”

“不,”王存否定了,“老夫只会主张与北屹和谈。”

“那……”

“但你要怎么想,怎么做,那就是你们这代人的事了。”

王存站起身,背着手脚步蹒跚地离去。

“年纪大喽,耳聋眼花,脑子也不好使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是管不了那么多啦。”

宋千帆立马站起身相送,但被阻止了。

他望着丈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是吗,王阁老是这么对你讲的。”

殷祝抬手,本想捏捏眉心,谁知却一不小心拉扯到了腰上酸痛的肌肉,顿时眉毛一阵乱跳。

他带着怨气骂道:“老狐狸一个。”

宋千帆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你也好不到哪去!”殷祝瞪他,“宗策什么时候去找你的?居然都不跟朕讲一声,知情不报,你这是欺君!”

害得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掉了马甲,光是想想殷祝就有种脚趾抠地的感觉。

宋千帆也觉得自己冤枉:“陛下,臣也没想到大过年的宗大人会主动找上门来啊,当时臣都不在家,后来才从妹子那儿知道这件事。”

“那你去哪儿了?”

“不是跟您一起在宗府上嘛。”

“…………”

“真是屙屎落狗嘴里了。”殷祝嘀咕。

宋千帆瞪大眼睛看着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结巴道:“陛陛下陛下您说什么?”

“朕说碰巧了!”殷祝不满道,“行了,那就不提这事儿了,等年后你把钱凑好,咱们和宗略一起去新都最老的那座皇坊走一趟,听说他们最近在捣鼓新玩意儿,朕原本就打算去瞧瞧。”

“臣遵旨。”

说完了公事,殷祝的神情也缓和许多。

难得今日天气晴朗,又恰逢沐休。

他看着手头那堆怎么忙也不见少的工作,干脆全部推掉,要带着宋千帆上街逛逛。

宋千帆并不赞同:“陛下,前不久宫中才遇刺客,大理寺那边又还未审问出幕后主使,此时白龙鱼服出宫,未免风险太大。”

“再不出去透透气,朕就要憋成闷葫芦了。”

殷祝其实打的是别的主意。

野史记载,大夏新都有处民间乐坊,名曰长乐坊。

为了招揽生意,里面也卖酒水,还请了位貌美胡姬,叫青琅。

据说她天生异瞳,能歌善舞。

尤其是有一副好喉咙,既能唱哀沉顿挫的北调,也能唱细语呢喃的南调,声音百变,犹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但青琅极少开口。

许多客人争相为她砸钱买酒,真正能听到她歌喉的人却不多,因此又有“青琅一曲值千金”的美名。

在后世某个流传甚广的故事里,宗策每逢征战结束,回到新都时,都会打上一壶酒,静静地在长乐坊坐上半天。

而青琅便会主动为他斟酒,唱几曲北调,直到宗策起身离去。

宗策曾屡次送来金银,但她分文不取。

虽然正史没有记载,但关于他俩的故事,在民间可是广为流传,还被改编成了戏曲。

当初他上大学那会儿,专业一群大老爷们天天挖土刨坟,蓬头垢面,对隔壁艺术学校那群走路都带香风的美女望眼欲穿。

殷祝被他们拉着天天跑过去,路过戏曲学院,听他们唱《宗公别胡姬》里的经典名段,久而久之,甚至自己都能唱上两句。

不然殷祝之前到宗府时,也不会旁敲侧击地问宗略他有没有干娘。

虽然殷祝一直认为能配得上他干爹的人还没出生,但好不容易穿越一回,总得去看看真人长啥样吧。

然而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什么,新都没有长乐坊?”殷祝不可置信地问道。

宋千帆:“不敢欺瞒陛下。新都真没有叫长乐坊的地方,陛下是从何处得知的?”

这殷祝能说吗,他胡乱敷衍过去,心中暗自纳闷。

“那算了,朕换身衣服,就去街上随便逛逛吧。”

殷祝唤道:“来人,备车马,朕要出宫!”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祁王的案头。

幕僚激动道:“殿下,这可是我们的大好机会啊!”

“不对,”祁王皱眉,“尹昇几天前才在母后宫中遇刺,以他怕死的性子,这段时间应该都缩在宫里打死也不出来才对,怎么会突然就想着上街微服私访了?”

“别管他是怎么想的,殿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幕僚急切道,“快下命令吧,成败在此一举!”

谁知祁王却抬头盯着他:“你是在命令孤吗?”

幕僚:“…………”

幕僚:“卑职不敢。”

“算了,这次饶你无罪,”祁王敲打完毕,自认为轻拿轻放地揭了过去,“兵书有云,兵不厌诈。虚虚假假,真真实实,让人摸不清他真实的意图,我那好皇兄最喜欢玩这一套了。”

幕僚这回学聪明了,小心翼翼地先询问他的意见:

“那以殿下之见,这次是假还是真?”

“应当是假,”祁王斩钉截铁道,“他是在故意引孤上钩,说不定出宫的根本就是个替身!但孤可不傻,你知道为什么吗?”

幕僚心中叫苦,表面虚心向傻子求教:“为何?”

“因为尹昇他怕死!”

祁王自以为盘算得周全,表示他们这次一定要以不变应万变,反正他被禁足,就权当不知道这事儿就完了。

幕僚不吱声,默默在旁边等了一会儿。

祁王面色忽明忽暗,最后咬牙对他说:“不行,孤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能是真的。”

看吧,果然。

幕僚木着脸道:“那殿下有何打算?”

真的,累了。

“去叫管家安排刺客,当街行刺!”祁王阴狠地眯起眼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些没有身份的流民暗卫,王府供他们吃喝,是时候让他们回报孤了。”

幕僚立刻道:“卑职这就去安排。”

他抬脚便走,生怕下一秒祁王又再度反悔。

果不其然。

一刻钟后,祁王又犹豫着叫住他:“不行,赶紧让他们停手,孤还是觉得这像是尹昇给孤下的套。”

套你妈个头!

幕僚心中破口大骂,但表面只是挤出一抹僵硬笑容,提醒道:“殿下,管家已经把人都派出去了。”

“什么?”祁王大惊,差点从座位上跌下来,“怎么会这么快,快把人叫回来,快!”

“不行,”幕僚硬邦邦道,“刺客们都已经出发了。”

“但您放心,这些人都是养在别的地方,没有姓名没有身份,连脸也都用火燎过,亲妈来了也认不出来。”

祁王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但依旧坐立难安。

“毕竟是临时突发的行动,如果能成功自然最好,如果不能成功,记得安排人及时灭口。”他反复叮嘱道,“万万不可让尹昇再怀疑到孤的头上来——对了,宗策回去了没?他没在尹昇旁边吧?”

幕僚摇头。

“真可惜,”祁王遗憾道,“若是能有他助力,想必这次一定能叫尹昇血溅当场!”

他狠狠握拳,心想尹昇没儿子,到时候,自己有母后支持,岂不是能顺理成章地继位?

还能顺便用杀兄的借口将宗策一起处理了,一石二鸟。

祁王在书房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派出人手,打听尹昇的动向,以及刺客们的埋伏地点和准备行刺的方式。

幕僚看不下去了,劝道:“殿下,不如放权给他们,临场应变,总比咱们在这儿,看不见摸不着的胡乱指挥强。”

祁王怒道:“什么叫胡乱指挥!这帮武夫万一出了纰漏怎么办?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父皇都说过孤有这样的才能,怎么就不能远程指挥了?”

幕僚:“……您能。”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外出探听消息的人匆匆赶回府上。

“怎么样了?”祁王心急如焚地问道。

既激动,又害怕,又慌张,又畏惧。

他陶醉地心想,这难道就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快感吗?

真是……太让人入迷了。

但余光注意到幕僚的眼神,祁王又惊觉自己表现得太不镇定了,有失皇室体统。

于是他装模做样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学着宗策平日里跟自己讲话的模样,淡淡道:“说吧,可是成了?”

那人一路狂奔回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不是……”

祁王脸色瞬间惨白:“什么?败了?尹昇这该死的难不成是王八精转世,命怎么这么硬!?”

“也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快说啊!”

祁王急得眼睛都红了,那人才终于捋顺了气。

他惶恐道:“陛下带着宋学士,已经到咱们王府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