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Alpha军官立台阶上,未发一言。

虚幻光影弱化他五官,坟墓般死寂中,所有人脚底爬上一股寒气。

落针可闻。

玛格丽是在场唯一的Omega,她牙齿发颤,后背不由自主匍匐下去,难以遏制畏惧。

这种形式的对话会让大部分Alpha暴怒,毕竟他们惯常受追捧和簇拥,更有甚者受仰视和跪拜,不可能受人愚弄也无法容忍言语挑衅。

玛格丽不知道眼前这个Beta曾许诺过什么,或者做出过什么承诺。不管是什么他都应该在能力范围内完成,欺骗的后果他不能承受。

她身体在小幅度颤栗,握着受伤Alpha的手也冰凉得可怕。对方帮过她,她闭了闭眼睛,尽可能克服恐惧,想要释放出聊胜于无的Omega安抚性信息素,以此来稳定Alpha的状态。然而极端压力之下空气中的梨子气味不再清甜,反而释出浓重的苦意,每一丝Omega信息素都要从腺体里艰难挤压。

——即使这样,身边的Beta依然无所察觉。他身处风暴最中心,姿态却如永恒高坐白玉莲台的观音。

不受信息素影响,不受Alpha情绪影响,游离世界规则之外。

呼吸带着将人凌迟的可怖,刀片落在细嫩皮肤表面,刀锋,整个刀尖,紧接着是刀刃,血液和疼痛在时间的分秒流逝中沉默地发酵。

瞿清雨缓慢抬起头,他似乎感觉到什么,声音有一点儿轻,又含轻微的笑:“赫琮山……你控制不了自己的信息素,因为我?”

不过几米距离,玛格丽见过他和许许多多Alpha说话,他说话语态有种明显区别于他人的特别,真真假假,砒霜裹着蜜糖,让人明知道外表晶莹剔透还是忍不住一口吞下去。

监牢中光线太暗,落在他眼底,沉浮出一道微光。世上有千千万万的Beta,没有Beta如他,有精准踩中每一个Alpha痛点的本事,他口中每一个字都透出无知的残忍。

“你的易感期要来了,是吗,上校,你打算怎么度过你的易感期。”

他甚至不知死活地走近,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刹那,停在最下一级台阶上。

“和我吗?”

有的人像善变的水,抓住了,握在掌心,依然有强烈的不安全感。

一张开手,什么都没了,了无痕迹。

赫琮山始终面无表情。

他身量极高,压迫感如影随形,高等级Alpha的显性特征在他身上一览无余。但事实上,更隐性的部分,家庭教育和自我约束让那部分自我仅仅展露冰山一角。

自上而下能看见Beta青年眼皮上的血管,细而淡红,纠缠出花瓣纹理。光如水痕落在他泛青的睫毛尾部,让人错觉是眼泪。但他确实不是会哭的人,他生命中没有“哭”这个字,因此那只会是光。他又上一节台阶,靠得更近,脆弱脖颈无所察觉地暴露在光线下。

“上校。很久以前我找你,是为了什么,你想起来了吗?没想起来也没关系,我告诉你。你不再是指挥官了,对我的用处也下降。我身边有许许多多Alpha,你知道我对他们的吸引力,我会从他们那儿得到更多、无数的东西,更甚这枚婚戒。没有人和你一样,认为世界上的所有关系都必须是一对一。财富、权力和地位,没有人能抵抗,你知道的,生命中除了爱情有更多的东西。你不能拿我怎么样,毕竟你爱我而——”

瞿清雨骤然呛咳起来:“咳咳……”

赫琮山毫无征兆地伸手,一把掐住了他脖子。常年拿枪和训练的手力道奇大无比,虎口一层厚茧。Alpha恢复能力远超常人,晒伤和爆炸产生的伤口遗迹依然带着粗粝触感毫无阻隔地压制在正喉口的地方,热度惊人。瞿清雨感受到颈动脉疯狂跳动时扯到耳骨的剧烈跳动声,氧气急速流失,有一瞬间他疑心自己会窒息而死。

但他仍然执着地望着赫琮山眼睛,微笑着做口型,一个字一个字仿佛从恶毒之谷生长出的藤蔓,拖着人往地狱坠:“Beta、永远、无法被、标记、啊。”

永永远远。

“除你之外被打上Alpha烙印的Beta,怀孕、残废、失去自由,被锁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

Alpha贴在他耳边,呼吸沉沉:“我对你太好了。”

监牢尽头那扇窄门离远了看更窄,窄成一道四方的口子。霍持猛然惊醒,提脚要追,刚迈出一步被牢牢堵死在原地。

Alpha军官身影连带Beta青年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别追了,霍持。”

佘歇拦住他,望着Alpha离去的方向。布满雾气与霾的南部军事基地缩小版容纳在小小的窄门中,形似一片灰色废墟。最开始它确实是一座堆满废弃物的废墟,没多久军部的钱全部收回来,真金白银堆出完整的选拔体系,令所有人艳羡的待遇摆在眼前,源源不断的Alpha士兵来到战场,战争局势由颓转盛。

没有什么变化。

要真说有什么变化,可能只是一个Alpha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佘歇快要不记得赫琮山最初的模样,最早他们在训练营,后来在军校,在Omega信息素抵抗训练的封闭房间,在战场……猛然有一天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赫琮山,是面容模糊的指挥官。

“你拦我干什么?这么下去会出人命。”

佘歇一动不动,霍持满头冷汗,甩开他的手迈腿立刻要往外走,突然顿了顿。

“我快要记不清了。”

他听见佘歇沉沉吐出一口气,道:“上校、指挥官、长官……很多人这么喊他。上校无所不能,指挥官强大冷静,长官下达命令无条件服从……霍持,你上一次喊赫琮山在什么时候。”

霍持的脚步骤然沉重,他抬起的脚缓缓放下,军靴后跟在地面磕碰出清晰的声响。

“那也不能……”

佘歇懒得再阻拦:“你真觉得瞿清雨是手无寸铁之力的Beta?还是你有更好的办法解决问题?冲上去被赫琮山打残?你知道暴怒之下Alpha的攻击力和领地意识成几何倍增长,没缺胳膊少腿回来都是不幸中的万幸。你想过去找死,然后格斗课再判不及格?”

霍持:“……你没事怼我干什么?”

“我建议你去相亲,在军部相亲网上提交个人信息,尽早解决私人问题。”

佘歇看了眼华之闵身边的Omega,顺手关上监牢门,上锁,霍持隔着一扇上锁的门和他面面相觑,“咔哒”落锁声。

霍持视线从他手上转回他脸上,有两秒没反应过来:“干什么?”

“你看着,我走了,温静思那儿还有点事。”佘歇抬抬下巴,“赫琮山问你就说我已经为我的错误反省了十篇检讨,你看不下去主动为我承担了看守的惩罚……”

霍持的鸡皮疙瘩突然冒了出来。

佘歇摸了摸自己眼边的胎记,真摸上去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一开始他征兵的时候遇到过困难。他的出生一般,无法为他提供什么便利。当年填写征兵信息时已经被拒绝过一次,是他不死心,在时间截止前又去了一次。

当时快结束,到处是不符合要求垂头丧气的Alpha。报名征兵能有很多钱,解决温饱问题,出来工作包分配,对他这种不是出身贵族的Alpha是相当好的去处。但这块胎记给他造成了影响。

“胎记的位置太显眼了。”填写录入信息表的Alpha对一名中士长说。

那名中士长看了看他,看上去在犹豫。眼看时间快到了,一只手拿着信息填报表从他身体侧面伸过去,“我的表,谢谢。”

中士长的眼睛立刻亮了,胡乱把他的个人信息表塞进那沓厚厚的报名表中,如获至宝接过那名Alpha少年手中的表,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连说三个“好”:“你的父亲会高兴的,他会以你为荣。”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再次想起想起那一幕。Alpha少年将卫衣帽子拉下去,不那么沉稳,反而锋芒毕露:“我知道,长官。”

“这理所应当。”

佘歇一步又一步走上台阶,临近出口窄门微微眯起了眼睛,不远处雾霾消散了一点,露出微白的天际。

“你叫什么名字?”

“赫琮山。”

“他们为什么对你这么客气?”

“上周我在拳击馆把他掀翻了,他说虎父无犬子,这话很不中听,听起来像我是我父亲的儿子,就该和他一样。我是我,不是谁的儿子。”

Alpha少年拎着瓶矿泉水,双腿垂下,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

“他会记住我的名字。”

佘歇站在原地,并不灼热的太阳光照射在他面部,微微刺痛。

他也走了相当远,从遥远贫瘠的西部地区来到这里,经历过训练营残忍厮杀,经历过躺在硬板床上想要放弃的日日夜夜。他是Alpha,也用十二分的力气走到这里,无数次怀疑自己是否要将军人作为一生的职业。

走得艰难之后,再看到赫琮山,未免失衡。

千千万万个他,上校从未真正在意过。上校,指挥官,长官,关注和在意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件事,他自己。他有没有把一切指挥官该做的事做好,能否承担军部最高长官的军衔,站在所有军官面前是不是表率。有人超越他,比他更适合,指挥官和上校之位就该退位让贤。如果没有,就继续,承担到极限也继续。

即使他根本不想做指挥官,他就想做一名□□,天上飞,地上落。

……赫琮山。

佘歇突然想起牺牲的前指挥官,篝火晚会,对方坐在人群中,和所有初出茅庐的Alpha士兵一起唱军歌。他们座位挨着,指挥官看了会儿不远处和人摔跤满头大汗的年轻Alpha,突然说:“他比我合适,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合适什么,第二天他就战死,再没有人知道了。

但佘歇想,那句话应该是——他比我适合做指挥官,他是天生的指挥官。好事是战争可能会结束,我能看到百年后结束战争的胜利号角。

坏事是每一任指挥官都短寿,坏事是人在某种责任下很难呼吸,呼吸是奢侈。

然而所有人看他都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佘歇停下来。

只有瞿清雨不一样。

“我是很担心他,各位长官。”

那枚子弹深嵌入墙壁,Beta青年摊开了手,他五指纤弱,却蕴含无穷力量,“所以帮我一个忙,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视而不见。”

会议室镜面反射所有人表情,十几名Alpha军官或站或坐,各自沉默。佘歇看着他直起的腰背,仿佛看到他和自己相同艰难的来路。

人走得太难了,得到的每一步都难,就会格外珍惜紧紧握在手里的一切。再也不想回到从前,回到肮脏小巷,回到狭窄地下室,或者回到很多双手抚摸的黏稠记忆里。

“你大可以在他某一次失忆的时候不再回到他身边,做你的医生。”

“是吗?一时没想到。”

佘歇并不拆穿他,晚上有风,Beta青年双肘后靠在栏杆上,风吹起他额发。他叹了口气,说:“聊聊天吧,少校。我其实有点害怕。”

“害怕这种词竟然会从你口中说出来。”

瞿清雨微微笑起来:“原来你们这样看我,没有人会真正完全没有害怕的东西吧。我还害怕虫,也怕黑。”

佘歇:“你看起来胆子很大。”

“我胆子是很大,赫琮山要是再爱我一点,我胆子就更大了。”

“开玩笑,对别的Alpha我一般不这么放肆。”

瞿清雨脸上笑容淡了些:“赫琮山不会真对我做什么,因为他爱我。虽然他把我关起来,但他也不会真对我做什么。我天天练字,给你看我的茧。再这么下去……少校,我不是很想做书法大师。”

“有点烦。”

他又说:“感觉不太对。”

不远处有星星,颜色是朦胧的浅黄,沉没在深蓝的天地间。气氛很好,他侧脸沉静,又很柔和。

佘歇:“不想要军医首席的位置了?”

“也就那样吧。”

瞿清雨想了想,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对他说:“不都做一样的事。”

过了半秒。

“怎么不想。”

“不急于一时半会儿,三年还是五年一换,忘了。”

“你说得对。”佘歇说,“就是赌这么大,万一没机会了。”

风大起来,瞿清雨可能没听到,过了会儿静下来,说:“那也没办法。”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自省地说:“跟我聊天一定很费神,我说话不好听。”

佘歇没忍住抬了下唇角,为了避免太明显,清咳一声:“为什么?”

他本意是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但瞿清雨可能理解错了。人和人的沟通有时候是这样,传达者接收者毫厘偏差,语境意思就南辕北辙。

“因为以前很多人这么对我说话,久了之后我分不清什么程度会伤人。”他声音很轻,像小孩犯错一样的轻,“但我已经知道不对了,打算改。”

风吹走霾和雾,南部军事基地的全貌展现出来。来来往往的新Alpha士兵和佘歇敬礼打招呼,一声声“长官”此起彼伏,方阵中的年轻Alpha们朝气蓬勃,口号震天响。

佘歇心脏毫无缘由地塌陷下去一块,他戴上了自己的军帽,调整帽徽,走进去,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

这栋三层小楼所有的窗户都被钉死,上次瞿清雨来就发现了,所有窗户十分牢固,都从外被铁板加固,毫无逃脱可能。

罐中蝉,笼中鸟。

地下室。

大部分的房屋都有地下室,瞿清雨从不主动靠近,尤其在黑夜。地下室。或者地窖,好的地窖里堆着食物,有马铃薯或者谷物,干燥储物;有的地下室里装满刑具,各种性爱玩具,大面镜子让人无处可逃;有的地下室装满厨余垃圾,灰毛老鼠踩着不明灰黄液体溜走,“唧唧喳喳”的鬼祟声就在头皮边炸响。生活在下水沟的小动物爬到你腿上,爬满你全身,啃食声无处不在,最开始是脚,最后是头颅。

路过地下室紧闭的门时瞿清雨无意识紧绷了身体,他抱住赫琮山的手非常紧,紧到一种程度,五指指甲牢牢嵌入Alpha皮肉。

赫琮山很快发现他的变化。

他在通往地下室的入口站了太久,瞿清雨一改常态,几乎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抱紧了他,相贴的左胸心跳是不可控的状态,剧烈到和某种心动引起的美妙节奏重合。

一旦离开地下室入口,他抱人的力道立刻松了,人也松懈又懒惰:“上校,你要带我去哪儿?”

赫琮山再次回到地下室入口,又被抱紧了。他觉得有趣,来来回回,去而反复。

“你离我太远了。”

已至深夜,一盏灯没开,瞿清雨并不能准确分辨他的语气。某种恐惧突然虫子一样钻进了他的骨缝,越钻越深,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隔着纱雾一般浓黑试图捕捉Alpha神情,赫琮山看着他苍白秀丽的眼,语气很温和。

“你还没有学会怎么靠近你的Alpha。”

瞿清雨一怔。

赫琮山将他放在地下室门口,从门缝漏出的寒气卷过双脚。

“等你学会的时候,我来带走你。”

瞿清雨牙齿轻微打颤,站在地面那一刻无数双昆虫触角就从地板缝爬出来,顷刻间爬满他全身。他站在那里,不会走路一样,根本无法挪动。

赫琮山只轻轻一推,他就陷入了彻底的,浓墨一般的黑色中。在关门的前一刻,他僵硬地伸出了右手。

赫琮山收手非常快,然而门还是砸在了那只手手腕,红痕印子顷刻间就出现了。他视线落在自己被牢牢抓紧的衬衣下摆,那只手抓住他的力道从来没有这么紧过,喘息的声音沙哑:“别把我……丢在……地下室。”

瞿清雨分了三次才完整地说出来,他手腕剧痛,对方是真的要关上门。唯一的光源是楼梯间冷清的月光,一段比一段暗淡,来到眼前时已经失去绝大部分照明的作用。

Alpha居高临下俯视他,眼睛颜色是相当残忍的黑,掰开他手指的动作慢得出奇。

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

“砰!”

没有光。

有且仅有脚步离开的声响。

……

21:42.

地下室还算宽敞,靠窗的地方有一张床。但Beta青年并不动,他环抱双膝待在靠门最近的地方,寄希望于Alpha会去而复返,从门关闭后没有挪动过哪怕一寸地方。

低头时后颈骨凸起,是苍白得清透颜色。

00:00.

赫琮山得到南部军事基地哨塔的红色警示,带走了自己的大衣。

2:51,凌晨。

太黑了。

八足虫如潮水淹没口鼻,瞿清雨紧贴墙壁企图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安全感,但实在太黑了,他尝试动脚,长时间的蹲姿令血液不流通,他又不动了。

他伸手摸索,通过手指来丈量每一寸地方的安全度,进度慢,但是是唯一能令他安心的方式。

3:11.

会议室军官开会,温静思做总结陈词,指出下一步工作是寻找异形最大虫巢,并对接下来的任务做分派。

在场军官并无异议。

3:27,凌晨。

会议结束,各交一千八百字会议总结。

唉声叹气的军官们你看我我看你,认命地当场开始。

5:00.

干渴。

瞿清雨换了个夹角蜷缩,左边是墙右边是墙,白天黑夜的感知又一次模糊起来,他微微闭上眼睛,想把自己更深地缩起来,减少和黑暗接触的面积。

5:33.

Beta青年终于再次从墙根处站了起来,他整个后背贴着冰凉墙面,从行动轨迹上看是想找到灯。但蹲太久,起身的瞬间朝前踉跄,跪坐在坚硬地板上,膝盖砸出很重的一声响。

赫琮山没有动。

6:01.

太黑了,瞿清雨揉了揉右手手腕,某处有一点儿刺痛,木屑扎进了血管,流了一点血。睁眼和闭眼都是黑暗让他再睁眼时显得有些空茫,他摸了摸手腕又去摸膝盖,感到一点轻微的吞咽困难。

7:30.

赫琮山去了趟医院,取走了自己的又一次除腺体健康外的体检报告。精神科医生询问他是否找回全部记忆,得到他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仍然并不知道正常的记忆线停留在哪儿,片段式碎片太分散,无法成功关联成线。

腺体信息素主任一手扶着眼镜框,仔细观察他的腺体报告单,询问他的伴侣是否是成年且是已有过和Alpha共度易感期经验的Omega。

赫琮山在他办公室抽了根烟,笑了,说,不是。

8:11.

半跪坐的Beta青年花了十分钟站稳,十分钟摸索到矿泉水,拧开瓶盖的时候一直颤抖,吞咽的动作也不顺畅,形如吞刀片。

灰白烟雾从赫琮山手指间升腾,薄情、也料峭。

时间的流逝很不清晰,每一分每一秒都无限拉长,放大。黑暗中无数影子压过来,覆盖在四处,瞿清雨睫毛上冒出冷汗,他终于受不了地回到一开始的地方,试图去扳动门把手,开不了。

8:15

他可能尝试睡觉,失败。太黑了,睡不着。他开始小声而固执地叫Alpha的名字,有一点精疲力竭。

过去五分钟。

耳机里的声音变得沙哑,只是单纯的念,念着念着实在害怕——如果他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他在颤抖,能听得出。模糊中听去颤抖中几乎是哭腔了,那其实已经濒临极限了。

赫琮山仍然没有动。

8:41.

这间地下室是空的,空且大,除了自动净水机外什么都没有,到目前为止,不知道过去多久,总之很久很久,恐慌和寂静像十几层厚重的吸了水的棉被,一层层盖在身上,透不过气。四周全是晃动的鬼影,什么都从记忆里跑出来,黑暗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精神触角变得异常纤弱。你会在这里一辈子,你知道的,从很早以前你就在这样一间狭窄的地下室,被所有人遗忘,有一天你的尸体会被发现,你死后皮肉会腐烂,发出恶臭。无数寄生虫和微生物会爬满你生蛆的身体,钻进你的四肢,吃空你的脑髓,盘踞在你苍老的骨架上。

没有会发现你,没有人和你说话。

饥饿和恐惧化作庞然大物,挤压心脏。

巨大的拍门声。

9:05.

智能机器人:“欢迎回家,上校。”

拍门声刹那停了。

门缝间气流有微小停滞。

门内的人屏住了呼吸,下一秒,他又开始滞涩地小声:“你开门好不好,赫琮山,我有点害怕。”

他是很少,很少,用这种近乎于祈求和撒娇的口吻的。赫琮山暂时没有动,气流时有时没有,而黑暗靠得太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要做什么、想做什么都变得遥远,耳朵,眼睛,鼻子,到处都被棉花堵塞,绝望之下他又尝试商量:“你开门,开门,赫琮山。”

实在很乖顺了。

赫琮山从那儿离开。

三个小时后,赫琮山重新站在门外。

拍门声变得微弱。

赫琮山推开门。

Beta青年几乎是撞进他怀中,双手双脚紧紧缠在他身上。乍见光亮令他根本睁不开眼,睫毛受刺激后湿润地落在下眼睑上,抖得非常快。

四肢冰凉。

赫琮山低头看了他一会儿,说:“不够近。”

他抖了一下,把脸也埋进来,更用力地把自己嵌进去。

“抱我一下。”他抖得厉害,“你先……抱我一下。”

“求你,求你。”

“生殖腔。”

赫琮山单手压着他柔软小腹,用无比冷静而暗含疯狂的口吻说:“Beta怀孕的概率小,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