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蛊惑人心的病弱医仙
“住手。”
眼前接二连三的动静让沈隋玉目不暇接, 他觉察到有人涌动内力要向那瑟瑟发抖的小厮拍去,没多思考便拦下。
凉如玉的手指握住了那被烫得红肿之人的手腕,像冰块触碰到了烧红的烙铁。两者相撞消融的却是那坚硬的铁, 连着汹涌内力一并强行收回经脉之中,指尖颤动。
即便如此也没能得到他多一瞬息的眷顾, 沈隋玉很快收回了手。
“这小厮笨手笨脚的,梁兄不如罚他去我院内做个粗使杂役吧。”他向着主座的方向道,“我这次来的匆忙,身边只有一个女弟子, 正愁不知该如何和梁兄开口借人。”
梁剑霆的视线从那二人交握的手上移开,面色阴沉似水,嗓音却不显:“沈兄的院子我早已命人安置好了, 不缺杂役。此人如此愚笨, 怎么能伺候得好你?”
就他这病殃殃的样,怕不是稍微用点劲儿就能碰散架。
“干些粗活不碍事,再不济当个马夫也可, 我来时的那位已领了工钱回去了。”沈隋玉抿唇, 略微放软了嗓音, “拜托了梁兄。”
梁剑霆眼皮狠狠一跳。
这人是在和他……撒娇?!
为了一个小厮???
视线落在那跪倒在地的人身上, 他眼底不自觉动起了杀气。但他意识到有人的杀气比他更重,更怒火中烧。
梁剑霆敛去情绪,冷笑一声,靠坐在了椅背上盯着那人:
“那就依沈兄所言吧。”
沈隋玉道了谢,对着下方大致的位置轻唤:“过来。”
小厮急忙膝行了几步, 跪在他的救世主腿边寻求庇护。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摔的,他再蠢也不可能连个茶水都端不稳,那时候分明就有人从身后……
“抬头。”
清润似泉的嗓音就这么抚平了他的焦躁情绪, 小厮抬头,一双美得晃眼的手出现在了面前,轻轻覆上了他的脸颊。
“叫什么名字。”
“阿……阿留。”
沈隋玉嗯了声。顺着他的轮廓抚摸到眉眼,鼻梁,下颌,苍白细瘦的手指搭在对方黝黑粗糙的面庞上,强烈的视觉冲击把气氛搅得动荡不安。
偌大的会客厅里,只剩下沈隋玉一个人尚在平和地呼吸。
“我记住你的脸了,去吧。”
沈隋玉最后拍了一下阿留的额,淡声道。
阿留神思不属地离开了,会客厅里再次陷入了异样的寂静。手边的茶水被侍女换了新的,沈隋玉端起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夫人你的手,可有大碍?”
直到他听到了梁剑霆的这一句,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好像刚想起来这里还站了个人,且是这人为他挡去的意外。
即便如此沈隋玉也不曾有什么大的反应,他起身见礼:“原来是梁夫人。”
俞青裁既不回答梁剑霆,也不对沈隋玉还礼,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这张七年没见过的男人的脸,方才被他触的手腕也就僵在那,一动不动。
“烫伤须得用冷水持续性冲洗一刻再行敷药,梁夫人不要耽误了。”沈隋玉说。
梁剑霆闻言,顿时招手唤来侍从,十分关切道:“快带夫人去。”
俞青裁长袖一挥,震飞了听命靠近的侍从,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会客厅,正如他来时那样。
“唉,青裁的脾气还是这么大。”梁剑霆叹息,“沈兄千万不要见怪。”
“怎么会。”沈隋玉兴致缺缺,好似很不想聊这个话题。
如此态度反倒让梁剑霆起了兴,他紧紧盯着沈隋玉的脸,不愿意放过一丝难过和屈辱——这也是他给予对方的,是他梁剑霆在这灵魂最深处留下的阴影。
呵呵。以这人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关心俞青裁的烫伤,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面前的是谁,越装得若无其事就越代表在乎!
【吃醋值+1】
沈隋玉继续品着茶,不冷不热地陪着梁剑霆闲聊客套了几句。
“听说梁兄收养了一位义子?”最后,他问。
“是啊。沈兄有所不知,这义子正是七年前我回龙吟山庄的路上偶然发现的。那少年根骨极佳,天资不凡,如今正在凌霄宗拜师求学。”
沈隋玉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横空出世的武学天才永远是江湖热议榜top1,他来这一路上没少在客栈听人赞叹——天下第一大派凌霄宗最年轻的首席弟子,掌门亲传,就连梁剑霆武林盟主的呼声都借了几分此人的盛名。
在武林中后继有人还是相当重要的,不难想梁剑霆这种人为何也会对一个随手捡来的天才少年悉心培养。
不过原剧情里有这号人吗?
沈隋玉没什么印象。或许有,和主线剧情关联不大就没详细记载。
“梁兄大义。”
“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我这一生不太可能有所出了。”梁剑霆的嗓音低沉且无奈,意有所指道,“年少时谁不曾想过风流一世,偏偏和你……还有青裁进了一趟那石窟,竟就对女子失去了兴趣。”
七年前,又是七年前。
沈隋玉勉强牵起唇角,顺着他的意思夸赞:“梁兄和夫人情比金坚,令人艳羡。”
仰头喝完最后一口茶,他把茶杯搁下,起身拱手。
“我先去歇息了,梁兄告辞。”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步伐有些急,出厅门的时候还险些绊了一脚。
他身形优美,肩宽腰窄骨架舒展,再清瘦也不会显得干瘪萎靡,此刻却摇摇欲坠,好似一片风中落叶。
梁剑霆灼热地盯着这一幕,眼底涌动着无比的痛快和爽利。
他终究是装不下去了。
不枉他一番苦心。
梁剑霆在这站了许久,直到心底快意平息。
宽阔的脊背挺直,他拳头忽的紧攥,拳风迸裂震碎了坚硬的檀木座椅。
……
梁剑霆在衣食住行这方面没有苛待沈隋玉。他将山庄东南角一处既僻静又宽阔的庭院给了他,各个厢房都收拾得干净整洁,应有尽有。
沈隋玉踏进来就闻到了莲花之类水生植物的气息和清冽的竹叶香,猜到了前院是一片池塘和竹林。沿着鹅卵石小路缓步前行,鼻息间传来的草木香气越来越复杂,然后就听到小思开心地招呼他。
“先生!您快来看,这里药墙柜和我们在听泉谷的一模样呢!”小思拉着他的袖子往里面走,“书架上我看到了先生找了很久的《青囊秘录》,晚点我念给先生听,后院还有一片药田哦,先生有的忙啦!”
这是干什么?
沈隋玉手指一片片抚过药田里植物的叶片,觉得匪夷所思。
别的还好说,梁剑霆本身是很重面子的人,对他这个没撕破脸的仇敌大方些说得过去。但连珍惜草药都给他种了满满一地,这……还想拿他当个医生用?
沈隋玉脑子被塞了许多适用于这个世界观的知识,辅以内力和系统的金手指,即便失明也能继续行医——况且他自身就是个药罐子,每天不吃几贴药活不下去。
更让小思感兴趣的还不是这些,当晚,梁剑霆又差人送来了一堆精美的衣衫,配有各种玉簪,腰封,坠着宝石的漂亮发带。
沈隋玉看不见也不关心,他在把草药架上的干药草分门别类。但是小思时不时拿着个东西跑来他身上比划,一会儿要他弯腰一会儿要他转圈,搞得他很无奈。只得打发人去告诉梁剑霆不需要了,多谢他好意。
“有这闲钱给俞青裁打扮不好吗?”沈隋玉捣着药嘀咕。
帮迪在旁边用小爪子给他递东西:“宿主很厉害,才第一天支线任务就完成了10%。发生了什么吗?”
“和反派PK了一下谁是最佳男演员。”沈隋玉说。
帮迪:“然后呢?”
“然后什么,难道你家宿主会输吗?”
“……”又自恋了,玉。
.
第二天一早,梁剑霆就背着手出现在了这个院子里,彼时小思正在给藤椅上的沈隋玉打理头发。
他的发质偏软且蓬松,在阳光下是明显的棕色,微微有些自来卷,额前和鬓角都有一些自然垂落的碎发。
小思给他拢到一侧编了一个由松到紧的辫子,发尾用细细的石榴红丝带扎住,两颗红宝石吊坠顺着垂到腰间,既温柔又别致,也不影响他煎药干活什么的。
衣服则换了件浅绯红的交领长袍,外罩白色纱质坎肩,再束上石榴红仙鹤纹宽腰封。
沈隋玉其实没和小思说过他喜欢什么颜色,但小思见过他有一枚样式别致不似寻常俗物的嵌红宝石指环,就认定了他喜欢红色。
而且先生的面色太苍白了,需要这种颜色衬一衬才好。
“梁兄?”
沈隋玉发觉梁剑霆的时候对方显然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开口的嗓音有些怪异:“……住得可还习惯?”
“梁兄费心了。”他觉得有必要和反派强调一下,“梁兄能借我一隅偏安我已十分感激,实在不敢再多劳烦梁兄。若是能有为梁兄效劳的地方,您差个人吩咐一声即可,我定当竭力。”
这是嫌他烦了,在赶他走。
梁剑霆心中冷笑。
“镇上昨夜出现了一具死状奇异的尸首,你可要去看看?”
沈隋玉眉头一皱。
来得这么快?
“你想清楚。”梁剑霆攥住急匆匆向外走的人的手腕,提到胸前,贴近他的耳畔语气忧心道,“唐遥镇素来安宁和平,你一来就出现了这档子事,若是此时现身,难免惹人怀疑。”
钻进沈隋玉脑海准备跟上吃瓜的帮迪:“他真的很会演。”
毕竟他们都对事情的真相心知肚明,再看反派这幅虚伪的面孔,又好笑又膈应的。
沈隋玉略微后仰与他拉开距离,他今日还没来得及在眼前绑上遮光的丝带,就这么目无焦距地望向梁剑霆,远山似的眉蹙起,语气既忧愁又哀伤:
“梁兄相信我吗?”
梁剑霆呼吸一滞,攥着他腕骨的手更紧了几分。
“你若相信我,就带我去看。”他缓缓垂下眼帘,温和请求,“可否?”
“……”帮迪用它的小爪子鼓起了掌。
牛。
梁剑霆命小思取来一顶帷帽,亲手将他帽子上的丝带系好,粗粝的指节缓慢蹭过他下颌单薄脆弱的肌肤,然后将他打横抱起。
“距离不远,轻功最方便。”
他低头对沈隋玉解释一句,不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紧接着腾空跃起。
身体坏成这样,沈隋玉基本接受了被人抱来抱去的事实,但被反派抱着飞实在有点突破心理承受力。
他紧紧咬着唇,身体僵硬,生怕梁剑霆一念起就把他从屋檐上摔下去。
“你很怕?”
梁剑霆问他。厚重的嗓音在空中被模糊,隐约含着笑。
“梁兄武功高强,我自然是不怕的。”沈隋玉闷声回答。
“怕就搂紧点,别和梁兄客气。”
“……”
帮迪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家伙是不是在调戏你啊?”
沈隋玉沉默。
不愧是弱肉强食人命如草芥的武侠世界,他居然有那么一瞬生出了想直接毒死反派的心思。
梁剑霆在唐遥镇毫无疑问是响当当的人物,官府都要给他让道。
蜿蜒曲折避人耳目的巷子角落躺着一具成年男尸,面色青紫,七窍流血,死状类极了中毒身亡。
几个官兵将此处围了起来,看热闹的群众将入口堵得水泄不通,几个有头有脸的站在最前面。
梁剑霆直接从房檐上跃下,落在了官兵的围成的圈里。他慢条斯理地松开了抱着沈隋玉的手,还刻意让人踉跄没站稳,往自己身上扑了一下。
“各位大人,我这位友人颇通医术,想要一观尸体死因,还望通融。”
领头的官兵十分恭敬道:“梁庄主不必客气,请。”
沈隋玉没管他是如何与人交涉的,他直接蹲下身,隔着一张丝帕探尸体的脉。眼眸合上,一副类似于透视的人体景象浮现在他脑海之中。是系统给的金手指。
虽然他知道这是梁剑霆所为,但原剧情里真相大白已经是后期对方魔功几近大成,杀人被撞见之时了。
沈隋玉想要替自己洗刷冤屈,想要找到这功法的破绽,就必须尽快从死者身上下手。
他看到了的确尸体内扭曲错乱的经脉和血管,的确和当年殷氏夫妇很像。不同的是丹田内的功力全部被抽干,和他们遭到反噬被撑爆相反。
“不对劲。”沈隋玉皱了皱眉。
帮迪问:“怎么了?”
“尸体内的血液量不符合他的体重,而且大多聚集在皮下。”他问,“这周围有大量的血液喷射吗?我没到见他身上有口子。”
帮迪看了一圈:“没有,宿主。周围的血液还没你一次吐的多。”
沈隋玉:“……仔细你的尾巴毛。”
犹豫了一下,他动用了内力,沿着此人碎掉的经脉向内探寻,以一种更玄妙的方式检查这具尸体。
很快额头冷汗涔涔,胸腔里血气翻涌。
睁开眼,他发现梁剑霆好像也在他旁边蹲了下来,手挑开了他帷帽上的白纱,目光很有存在感地聚焦在了他脸上。
……这人是犯的什么病呢。
“沈兄,你摸出什么了?”梁剑霆压着嗓音,诱哄似地道。
“这不是毒杀。”沈隋玉咽下喉咙口的腥甜之气,冷静回答。
他不能说得太多,也不能完全装傻。
“此人后心口中了一掌,经脉碎裂,功力被抽干。”他说,“我认为是某种特殊的功法所致。”
“哦?”梁剑霆眉梢一挑,继续压着嗓音,“那,沈兄可曾见过这种功法?”
沈隋玉抿紧了唇角,似是陷入了某段回忆。
眼底溢出玩味和冰冷,梁剑霆暗自运功,一掌推出,伪装成突如其来劲风震掉了他的帷帽。
那张苍白错愕的脸顿时暴露在了日光之下。
他和梁剑霆一同出现,身形又极其优美,早就勾起了众人对他相貌的好奇。
此时白纱帷帽落下,整条小巷寂静一瞬,突然爆发了窃窃私语:
“这人好像是毒医仙!我在茶楼见过他的画像!”
“是他!他就是传闻中的凶手!”
“毒医仙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一来就死人了,还用多说吗?!”
“好大的胆子!果然心狠手辣!”
“……”
一旁的官兵听到了议论,也持着兵器调转了方向,向着沈隋玉蠢蠢欲动。
“不可。”梁剑霆站起身,挡在了他们身前,“大家一定是弄错了,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
“他不是毒医仙沈隋玉吗?”有一中年人厉声质问,“杀害我旧友殷氏的凶手!就是他!”
“钱掌柜可有证据?莫要信口开河。”梁剑霆嗓音一沉,面色严厉,“若此事是他所为,又何必与我来这自投罗网?”
他身形高大巍峨,威风凛凛,带了内功的嗓音足以震慑在场任何人。
“此人心性歹毒作恶,梁庄主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有人真诚劝说道。
沈隋玉缓缓起身,站在梁剑霆身后缓慢系上帷帽,头颅低垂,身形寂寥。仿佛全世界里只能依附于他。
梁剑霆余光瞥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畅快无比,似每根经络都被打通,亢奋得浑身血液飞速流窜。
“我可以作证,昨日沈兄一直在我房中喝酒,彻夜不曾离开。”
这句谎言让众人平息下来,也让梁剑霆胸中升起一种隐秘的快感,为当众公开这件事心神激荡。
“既然梁庄主担保,那……”
“咳……”
嘀嗒。嘀嗒。
鲜红的血透过指缝滴在了青石板上,还有一滴溅上了帷帽的白纱,触目惊心。
所有人的心脏都没来由的一抽,巷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梁剑霆面色亦是一变,转身搂住男子清瘦的腰,抱起人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沈隋玉这次变得很温顺,除了咳嗽没再发出任何动静,手脚皆失去了力气。
梁剑霆发觉不对,匆匆停在郊外一片树林里。他屈起膝盖半跪在地,让这人半躺在他的大腿上,掀开帷帽检查他的情况。
沈隋玉已然陷入了昏迷,面色白得吓人,漂亮的眼眸紧紧闭着,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梁剑霆顿时什么都没想,运起内功贴上他的后背,往这具破烂不堪的身体内输送的内力。
他阴沉着脸盯着他,眼中涌动着鲜明的恨。
都怪他自己。都怪他非要逞强。不能运功还偏要运功,查不出半点眉目,自己倒很可能先没了命。
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在干这种蠢事,就像七年前……
“呃……咳咳……”
怀中人单薄的身体剧烈颤抖,纤长的眉痛苦地拧到了一起,脸一偏,再次吐出了一大口血,染脏了梁剑霆靛青色的衣襟。
他狠狠一震,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糟糕……他的内力虽深厚却复杂猛烈,这人的体质很可能承受不起。
……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梁剑霆脑中忽然冒出来了这种想法,紧接着席卷而来汹涌的恐惧和不安。
不行。
他还没玩够,他还没看到这人向自己跪地求饶,他决不能死。
梁剑霆为他戴上帷帽,正要抱起人再次前行,林中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放缓马蹄声,和颇为熟悉的驭马的嗓音。
束着高马尾,身形挺拔的年轻人勒马停了下来,嘴里喊了声“父亲”,视线则第一时间落在了他怀中绯色人影上。
梁剑霆下意识皱眉,遮挡对方的视线,语气极为严厉:“你怎么会在这?”
“听闻江湖上最近时有怪异死尸,师父派我下山查清此案,助您一臂之力。”年轻人答道。
“父亲,您抱的这人是……”
周溯行翻身下马,撩开缰绳,抬脚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