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还以为十一班会赢呢, 中场休息搞的神神秘秘的,回来的时候打了鸡血一样,结果不还是输给咱们班了?”

“就是, 还有那个11号李双睫, 太蠢了吧, 进个三分球很了不起?在那里耀武扬威的, 最烦的就是她, 不过是学习好了点,每天拿鼻孔看人!哦,她不看人,所以才传错, 哈哈哈!”

“有完没完了!”肖池西搡了两人一把, “你们二班怎么赢的心里没点数是吧?临了五分钟才换替补换球衣, 关键非得换成和我们班一个色的,什么心思?简直呼之欲出了好吧?!”

对方球员也不认账:“少血口喷人!输了就是输了, 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球品不行难道人品也不行么?”

“陈浩!你今天存心找打是吧?”

“来啊赵泽, 来打啊!谁怕谁!”

刚下球场, 各班横冲直撞的劲儿还没消下去, 寥寥几句,又被重新点燃。

赵泽暗骂一句, 揪起对方球员的衣领就要动手。一时间, 该打架的打架, 该劝架的劝架, 场下乱成了一锅粥。

此刻,李双睫在裁判处。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她平静地盯着裁判:“双方球员衣服撞色了。我们的队服从初赛到现在都是荧光绿配色,对面才是中途换的,明显不符合比赛规定。可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制止?为什么不做出惩罚?”

“就球服的颜色而已, 撞了就撞了呗,这又不是什么正规比赛,有必要那么咬文嚼字吗?”裁判表现出不耐,“再说了,你是传错了才在这里斤斤计较,如果当时赢的是你们班,我不信你们还有这么多事儿好吧?”

“就算赢的是我们班,我也有权提出质询吧。”李双睫蹙眉,字句清晰地争辩,“这和我传没传错没关系。”

“好好好,没关系没关系。”裁判举起双手,“我没有惹到你吧,二班要换球服也不是我指示的吧,你有问题就去找学生会体育部好吧?他们负责管这些,下了场我可就不负责了。”

李双睫心烦气躁地离开。

次日一早她就找到学生会去,当时执政的还是上一任会长,听闻李双睫的诉求,一脸敷衍地指了指体育部办公室。李双睫进去,没看到人,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她写信给学生会邮箱。

一周没有动静。

李双睫最后找到教务处,学生解决不了的就让老师来解决。她大马金刀坐在张国栋的沙发上,指骨在沙发敲两下,不卑不吭开口:“叔叔,我要一个结果,我想要的只有一个结果。”

张国栋说:“你的事我已经听过了,但是校篮球赛办都办完了,结果就是那样,人二班也没赢啊,不是输给艺体十六班了吗?十六班是恩丞他们班吧?你看,恩丞也算为你报仇了。”

“两码事。”李双睫不动摇,“他们班赢是他们班的事,我们班和二班队服同色还没解决。你说篮球赛都办完了,你还好意思说?我从比赛后就一直找学生会的人处理,但结果呢?”

张国栋顾左右而言他:“双睫啊,你这个孩子从小就这样,太较真了。”

“和我较真有什么关系?”

张国栋四顾,先去关了门,再回来时脸上的谨慎少了几分,坐在李双睫的对面,给她倒茶,动作和神态都是慢悠悠的,“没必要揪着结果不放啊。你看,这篮球赛也就这样,赢了也没什么奖励,输了更没什么惩罚,顶多是名声难听一点。老管这个事,不费心吗?你也费心,学生会也费心。”

他苦口婆心:“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面。你见过哪个学习成绩特别优异的孩子去管班级的事?这些课外活动都是次要的,是用来给学生们放松用的。”

“来,喝茶。”

一杯热腾腾的茶摆在她面前。

雾汽散开,呼吸都变得潮湿。

李双睫凝重地端起,隔着雾汽看这位教导主任。爸爸的挚友,要叫叔叔,小的时候也抱过她,现在却要直面对方的工作范畴———当然有差别,做长辈和做老师,那压根儿不是一回事。

一个优秀的长辈。

一个合格的老师。

仅仅只是合格而已。

眉头重重抑下,对长辈的尊重不复存在,这些天不得结果的愤怒倾轧过。张国栋还在讲所谓的实情:“要不是学生们吵着嚷着,本来是不想办的。这不,一办就办出这么多事,要我说就不该搞这么多课外活动,学习重心都牵走了,学生还是要以学业……”

咚!

李双睫把茶杯重搁在案前。

“说完了没?”她倏然起身,“说来说去还是要我算了!我现在不想听你讲这些大道理!什么校方什么学生会?什么难做不难做?我就想要一个结果!我今天!就想要一个结果!”

“你看,小孩子,又急。”张国栋赶紧抬手拦下,“坐下,坐下,有话好好说啊,叔叔有说不给你结果吗?”

李双睫这才和缓了脸色,张国栋让她喝茶,小孩子、火气大,喝点铁观音降降火。她将茶水一饮而尽,很惊讶的,两个人拌嘴了这么久,茶倒是刚好放凉了些,喝起来一点也不烫口。

李双睫的心重新覆上阴霾。

太被动、太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自己这些天的焦头烂额好像是个笑话,发了那么多封邮件,找了学生会那么多部门,无济于事。她什么都做不了。

而张国栋的一句话却能尘埃落定。

这对吗?

这和父母教给她的不太一样。

李希常常说,努力才是捷径。

可关系。

似乎就是比努力更重要。

李双睫陷入了迷茫。

说到底,她还是太年轻太无知,以为按程序办事就可以,不懂其中的门门道道,也不懂得办一件事需要走动哪些关系。当然了,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学就会,后来李双睫会栽更多跟头:她没竞选上班长、被赵泽那一伙人针对,那才是高中的至暗时刻。

眼下,她摩挲着棱角圆润的茶杯边缘,直到张国栋让她放下,再倒了一杯茶。李双睫整理着思绪,再开口时,情绪接近平和:“如果你不是我叔叔,不会帮我办这件事,对么?”

“……话不是这样说的。”

话不是这样说的,但这样说的大多是实话。理论上可以等于实际上不行,理论上不行又等于实际上可以。

李双睫所气馁的是,如果她没有张国栋这么个当教导主任的叔叔,她这冤根本就没处伸,她是胜在有关系了,那些没有关系的人呢?遇到了这种事就只能自认倒霉,最后不了了之吗?

“学生会就是个摆设!”她低声骂。

张国栋:“话又不是这么说的了。”

“你去找人家要说法,人家也很难办,输了就是输了,不管怎么判都有意见。如果当时判你们赢呢?二班也要闹了,说规则没有写不能穿同色队服,国际公认又算不了什么,没写在规则里就该你们背时,再说人家换的时候就敢打包票你一定传错吗?”

李双睫抿住唇,不言语了。

“你看吧,也是概率问题。”

“但他们有这个嫌疑。”她生硬的。

“没证据,天大的嫌疑只是嫌疑。”

李双睫报以沉默。

“行了,我和会长说一趟。体育部那几个确实办事不得力。不过,判你们班赢是不可能的,最多也是把你传错让二班得的那一分取消,搞个平局。这件事我这么处理,你看行不行?”

李双睫依旧不说话。

“这么处理还不好?”他耐心问。

她坚硬得像一根刺:“没说不好。”

“只是。我在想,如果我今天没有来找你,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张国栋明白了:“意思是绕开我?”

她倒是给他出了一道申论题呵。

“有啊,办法当然是比困难多啊。但都是当时实施,现在肯定来不及了,叔叔最多告诉你当时应该怎么做。”

“我应该怎么做?”

“事发后,首先和直系领导进行沟通,也就是负责比赛场地的夏老师,你是怎么做的?找裁判?裁判也是同学,就当作你的同事,工作上出现了纰漏,同事在推诿,你上不上报?”

“我上报了啊!”李双睫愤懑不平,“我直接找去了学生会,但他们都敷衍我,不办事,踢皮球一样踢我!”

“他们是不是强调了时效性,说这个比赛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就算犯规也没办法事后追究?让你去问裁判?”

李双睫抿唇:“他们是这样说的。”

“那就证明你找他们是行不通的。”

“我当时没有想过找夏老师,我觉得这是学生之间的事,能内部解决。”

“很多时候,学生内部也解决不了问题,因为人和人之间具备差异性。”

张国栋说得很隐晦。

“多为他人着想才能解决问题。”

李双睫眼睛一亮:“你是说……”

一通电话终止了谈话,张国栋说有事要忙,让李双睫自便。她仍坐在原处,若有所思,又抬手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目送他的背影,突然叫住他:

“如果……找老师也不管用呢?”

“所以你才坐在这啊。”他笑说。

李双睫愣了一瞬。

“所以我才坐在这……”她喃喃道。因为有同学和老师都解决不了的事,所以她才会坐在教务处的沙发上。

她方才还笃定地对他说,如果不是和她爹有交情,他不会在意她的诉求。

如果不是呢?

她也先入为主了,把张国栋想象成那种不负责任的老师。李双睫懊恼地揉着眼,心急如焚,端起茶喝一口,发现太烫,又赶紧放下。还不成火候,她对自己说,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李双睫收敛了思绪,推门而出。

正巧撞见那名充当裁判的同学。

不想惹麻烦,他眼神立刻闪躲开。

李双睫却顿住脚步:“打扰一下。”

“你是十一班的吧。”他尴尬道,“都说了场下的事不归我管……”

李双睫摇头:“已经顺利解决了,还是谢谢你,起码你也帮了我很多。”

“只是给你推了部长的联系方式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啦。”裁判学长挠挠头,“讲真的,要不是体育部的朋友拜托我来,而且我确实缺学分,不然才不想吹哨呢,真是得罪人!”

“缺什么学分?”李双睫问。

“实践分啊,你们也要挣的。”

“我已经修满了,我们生物老师做了一个小课题研究,能加实践分。”李双睫试探道,“团队还缺一个人。”

“真的吗?可以跨年级吗?”

“没有限制的,你要来吗?”

“好啊好啊!太好了!”学长哭天抢地了一番,“果然学妹你是好人,偷偷告诉你,我刚才找朋友去操作了,那个半决赛的结果虽然不一定能改,但你们班的体竞分还按亚军来加。”

李双睫很意外:“……谢谢你。”

“不客气,平时互相帮一帮呗。”

原来真有另外一种解决办法,张国栋说得一点也没错。李双睫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互惠互利,原来如此。

解决了一件烦心事,她脚步都轻快起来,略过楼梯拐角处的那一道人影。

擦肩。走过。她没有停留。

阴隽的少年却下意识驻足。

这么多天,她一直在忙这件事么?裴初原摩挲着手里的加分申请,亲手写上的十一班,因为是她所在的班级,所以笔触也比平时更真挚细腻一些。他太没用了,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

一开始选择加入学生会,裴初原并没存着当会长的心思。他加入纪律部,成为课间记考勤的一员,只是为了每次走进她所在的班级,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她身旁经过,看她一眼又一眼。这是最正当的办法,不正当的也有。

图书馆,她总一个人。

他悄悄坐在她的身后。

裴初原总是忍不住窥探她。

他觉得自己有瘾,有些变态。军训过后没有一点交集,他却靠着极致的探索欲,对这位叫李双睫的同学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她的妈妈是篮球运动员,爸爸是作家,她的家在建设一路的别墅区,开车要十五分钟,坐地铁半个小时。她几点几分进校门,哪一节课会翘掉,裴初原一清二楚。有一次他闷不作声跟着她翘课去图书馆,她在学,而他一整个下午都在看她。

他一个下午都用来喜欢她。

如痴如醉,简直无心学习!

也正是那段时间,裴初原成绩下滑得厉害,结合他做手术摘掉眼镜、时不时发呆傻笑,拼命打扮等一系列的反常行为,裴黎还疑心儿子谈恋爱了。

但没过多久,裴初原又恢复正常。

他不再捧着脸蛋默默思春。

而是把脑袋埋进了书本里。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被甩了?被拒绝了?

都不是。裴初原苦涩地别过头去。

他难以启齿,比这个更令人羞耻。

篮球赛结果公告那天,十一班终于扬眉吐气了,其中也包括李双睫。做课间操时,裴初原能看清楚她脸上得意的笑容。二班倒是陷入了低气压,可他人在曹营心在汉,完全感受不到。

看到李双睫高兴他就高兴———就这样,带着这股高兴劲儿,在图书馆自习时朝她搭了话。他说:“军训那会儿我就知道你是有行动力的人,你能替你们班正名,我一点也不意外。”

李双睫平静地抬头:

“谢谢。但你是谁?”

谢谢。

但你是谁。

你是谁。

是谁。

谁。

女神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精心编排的初遇,费尽心思的开场白,他以为她会惊讶,你怎么和军训的时候不一样了?废话!他去做素人大改造了,小衰仔变小帅仔,必然叫她刮目相看。

但别说看了。

她压根不认识他。

裴初原刻意摆出的笑容僵在脸上。在这之前,他对着镜子连续练习了三个晚上,企图展现最完美的自己。看看镜子里的人,清秀端庄的眉目,蓬松有型的额发,还有那双柳叶般的眼。

他确实变帅了,也变成李双睫不认识的人了。李双睫对军训的记忆不深刻,只记得当初挨她揍的两个男生,还有一个情急之下脱衣救人的眼镜仔,雨下得太急,她什么也看不清。不过她依稀记得眼镜仔很木讷内向,那双眼睛是有特色,但总是闪躲着。

总的来说,她没记住他。

裴初原失魂落魄地离开。

如何才能让李双睫记住他呢?

鱼的记忆只有七天,七天军训,对她来说什么也不是,却暗中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鱼不是李双睫,是他裴初原忍不住化作一条固执的鱼,被爱判处终身孤寂……不要再唱了,孩子,这一点也不好唱,裴初原悲怆地心死:他只是她鱼塘里最普通的一条。

他已经做了许多努力,是,也得到一些异性的喜爱。但没有用,全世界的人爱他都没有用,李双睫不在意他。

于是自己恨自己。

一定是他站的位置的不够高,如果让全年级都知道他,如果当学生会长,考第一名,她一定会记得他。于是裴初原学了文科,因为他更擅长这个,理科只能考进年级前五十,文科却能拿第一,同时,他卯足了劲往上爬。

每当他坚持不下去时,就卧薪尝胆般想起当时李双睫四处奔走在学生会,而他无法帮助她的时期。想起那段懦弱、什么都不能为女神做的时期,以此来警示自己。他的自卑和对她的仰慕,是卧在身下的薪火,也是悬在头顶的苦胆,心疲力竭的时候舔一舔。

舔一舔她的巴掌。

那很有滋味了。

时间回到现在,李双睫再次到张国栋的办公室,却是来领取功勋。数不清的运动会奖状一沓沓递交给她,在场所有人,从老师到学生会的干部,全部对她投以赏识的目光。体育部长更是亲自找她确认篮球赛的相关章程,再三保证不会有去年那样的事发生。

忙完了一圈,李双睫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或者说有一个人不在场。她环视了一圈,目光掠过锋芒,最后拿起奖状走出教务处。谁能料到,刚走出一道门,就被拉进另一道漆黑的门内!

啪嗒。

上锁声。

黑暗中,一切声与光都被掠夺,只剩下身前人的气息。温柔但不无害的草木香,化作藤蔓,丝丝缕缕缠绕着李双睫。她被覆盖在墙上,却不慌张。

而是抬眼看着眼前情迷意乱的会长。

“隔壁就是学生会的人。”她警告。

“我知道。”他喘息完全失了节奏。

“但是,两天了,你怎么都不来找我,怎么都不来扇我?”他痛苦地把住她的手,轻而虔诚地放在自己清秀雅致的脸上,声音却是沙哑而克制。

“两天了!准确的说,是五十四小时零八分,你知道每分每秒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一天三个,两天六个,加上今天的,九个!不……还不够!”

指尖摩挲进她的指缝,声色缱绻:

“亲爱的,你必须扇我十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