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咻”得数声, 长空划破,回应屠浮的是凭空出现的无数冰雪凝成的剑。

万剑齐发,剑意凛然犀利, 每柄剑周身都萦绕着一条金色游龙,它们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俯冲而下, 张开嘴, 拼命吞噬弥漫在甲胄内外的红色星点。

“起。”屠浮疾喝一声, 手中宝塔盘旋着暴增数十倍, 从中飞出的黑色雨点也化作麒麟利剑,正面迎击力量强大的冰雪剑。

双方斗得不相上下,冰雪剑忙着吞噬阵眼破阵,麒麟魔剑则疲于弥补缺口, 一时竟也看不出谁占优势。

顾明昼霍然起身,目光焦灼。

身在其中的丹卿对外界没有太多感觉,但在冰雪剑出现的那一刻,仿佛呼应般,他心口蓦地泛起一股温热。

拉锯战持续半炷香,麒麟利剑逐渐显现出颓势。

容陵隔空操控, 虽未现身, 但他于阵法一途的天赋, 显然胜过半路苦修的屠浮。

屠浮眸色狠戾, 脸上尽是不甘人后的愤懑。他猛朝宝塔拍出一掌, 体内魔力源源不断注入塔中, 强势力挽狂澜。奈何败局已定,冰雪剑终是在万千阵眼中,寻找出真正掌控整个甲胄的主阵眼。一瞬间, 所有冰雪剑默契地迸发出微微龙鸣,它们汇于高空,万剑合一,铸成一柄恢弘高大的剑山,与此同时,一条昂首挺胸的神圣巨龙立于半空,睥睨四方。

屠浮眼睁睁看着巨龙以不可抵挡之势,疾冲向阵法,它泛蓝的眼眸中似乎还氤氲着浅浅笑意。

巨龙精准无误地在漫天星辰中找到那颗红星,毫不犹豫捏碎,优雅又暴戾。

“啪嗒”,甲胄碎片纷纷化作齑粉,阵破。

顾明昼及时启动传送卷轴。

身披重甲的狐帝,领着姬雪年、崖松,以及悉心培养的六名狐族暗卫,同时出现在身前。

屠浮气急攻心,喉口腥甜,他冷笑一声,阴毒的视线扫过顾明昼,沉声道:“好一个仙界战神顾明昼!”又一一看向众人,“就凭你们,也敢在本座手下抢人?”

阵法仪式被打断,源族残魂赫然睁眼,面色阴晴不定地望向在场众人。

他的身形,似乎又淡了几分,仿佛风再大点,就要彻底消散了。

另一侧的丹卿,不知是不是身体虚弱,并未清醒。

狐帝宴祈收回落在丹卿身上的视线,此番顺利破阵,对屠浮、源族残魂都造成了一定伤害。

能做到这一步,对他们而言,已是极大助力。

宴祈仰头看了眼上空,微微颔首,仿佛在同谁示意致谢。

下一瞬,战斗一触即发,顾明昼祭出武铠,提着红缨银枪,与姬雪年、崖松并肩作战,奋力攻向源族残魂。

六名狐族暗卫结阵围困屠浮,宴祈接连布下十层“一叶障目”,阻绝此地与外界关联,这才暴发周身气势。

青丘红莲焰火代代相传,到宴祈这一辈,已经使得炉火纯青,宴祈一抬臂,弓箭起,红莲焰火刹那间幻化成箭矢,雨幕般拦住屠浮的去路。

宴祈与六名狐族暗卫行动默契,攻守换位,补刀偷袭,配合得可谓是天衣无缝。

左右受困,屠浮非但没有慌乱,反而露出鄙夷的笑:“宴祈,本座敬你是一号人物,有本事你与本座单打独斗决一胜负,现在这样,算什么真本事?”

宴祈压根不搭理屠浮,挥手又是十层“一叶障目”布下。

三个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应对源族残魂,倒也打得似模似样,但源族残魂真实水准未知,两边必须有一方重创敌人,才能抢占先机。

宴祈打定主意,全面催动红莲焰火,第一招便祭出最高境界——浴火涅槃。

宴祈整个人像是从火中飞出,眸中倒映着两朵烈焰燃烧的莲,他与红莲几近融为一体,踏云乘风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指屠浮咽喉。

屠浮不敢托大,亦用自创绝招应对。

两股力量狠狠相撞,火星四溅,冲天光柱一下便破了九层“一叶障目”。

屠浮被击出几丈开外,呕出一滩鲜血。

若非今日倾注太多内力用于四象六合换魂阵,又与容陵斗法失败,屠浮不该这般处于劣势。

“丹卿?”就在战局千钧一发之际,丹卿僵直地坐了起来,他双目紧紧闭合,眉心竟突然生出一点明艳朱色,红意灼灼,诡魅至极。

宴祈听到顾明昼担忧急呼,下意识收回招式,侧眸望去。

玄黑玉榻,本已破解溃散的阵法再度重聚,无数猩红棋子在丹卿和源族残魂之间,筑起高盾,将他二人各困在其中。

屠浮慢条斯理地抹去嘴角血迹,眸中闪烁着诡谲,“没想到吧?本座早已布下另一阵法,阵眼就在宴丹卿眉心,哈哈哈……”狞笑声久久回荡,屠浮霍然起身,他张开双臂,劲风四面八方涌来,在他胸前形成一个黝黑深邃的漩涡,与此同时,屠浮实力也成倍膨胀增长。

“不好,是天罡吞地阵。”

天罡吞地阵乃上古邪阵之首,臭名昭著,一旦结成此阵,布阵者便可吸取天地、神鬼妖魔之力。

宴祈退护到丹卿身侧,难以置信地望向风暴中心,“屠浮竟能炼出此阴邪之阵?不,此阵似乎有点不对劲……”

这阵针对的似乎不是普罗大众,而是一人。

宴祈垂眸思索,目光疑惑地落在丹卿脸上,又望向面色煞白的源族残魂,突然意识到什么,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谨慎。

事情的发展,已远远超出他们意料。

容陵布局缜密,整个计划并无破绽,应当未被屠浮察觉。

如今来看,只怕他们和屠浮,各有各的图谋成算。

屠浮的目标,或许一开始就不在丹卿,又或者说,他临时改变主意,他选择吞噬源族残魂,借以突破桎梏,成功晋升久久都不能攀登的魔圣境。丹卿只是一枚棋子,是屠浮牵制源族残魂,并让他放松戒备的棋子。屠浮积极推动四象六合换魂阵,就是想在此阵基础上偷偷埋布天罡吞地阵,削弱源族残魂的实力,然后趁机蚕食。可屠浮没料到,宴祈等人竟会中途出现。

眼下阵眼在丹卿身上,宴祈就算有心阻拦屠浮的计划,也不知该如何下手,他不能置丹卿于不顾。

“怎么办?”顾明昼持长枪而立,剑眉深锁,“我们不能让屠浮步入魔圣境,如果他成功,单他一人,便是莫大的威胁。”

是啊,当今天帝容渊,距离仙圣境,仍有一步之遥。如若屠浮进阶成功,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几人面色都很难看。

他们万万没想到,屠浮不按常理出牌,他的目标,竟是源族残魂。

宴祈面无血色道:“不止如此,屠浮彻底吸收源族残魂,进阶魔圣境后,便可施展真正的天罡吞地阵,届时,天地都将沦为真正的炼狱。”

众人闻言,面露惊惧,又彷徨迟疑。

若眼睁睁看着屠浮突破魔圣境,苍生有难!

但阵眼在丹卿身上,他们不可能杀丹卿破阵。

此时,源族残魂也已发现屠浮意图。

他挣扎着抵抗,半透明身形不受控制地被劲风裹挟,拖向屠浮。

源族残魂粗砺的嗓音含着滔天愤懑:“魔域竖子果然阴险狡诈臭不要脸,屠浮,老子警告你,再不住手,你会后悔的!”

屠浮冷哼:“你且看本座后悔与否?”许是受了太久源族残魂的气,屠浮终于露出真面目,他语含嘲讽,“不过是杂七杂八的零星魂魄拼凑而成,你以为本座会将你放在眼底?整日高举报仇大旗,畏手畏脚,坐享其成。你打算将本座利用干净再一脚踹开,不巧,本座也有此意。你错就错在认不清现实,源族的时代早已陨落,你妄图以个人之力颠倒风云,简直痴心妄想!”

“休得辱没我源族,屠浮你个狗杂种!你配吗?”不管如何谩骂,源族残魂的身形终是离屠浮越来越近,他坚持不了太久了。

疯狗咬恶狗,一地碎毛。

可惜宴祈等人都没心情看戏,他们围着丹卿,正心焦地试图破阵。

忽然,一道低沉男声破空而临,轻而易举便下了决定:“你们先带丹卿走。”

是容陵。

月白衣袂翻飞,不过一眨眼,容陵已然站定在顾明昼身侧。

他蹙眉看了眼双目紧闭的丹卿,目光在那颗妖冶灼红的眉心痣停留一刹,冷声道,“此阵是死阵,无解。”

此言一出,众人彻底心凉,丹卿是定要保的,那么,他们只能在屠浮闹出大动静引起外界注视前,把丹卿带走。

“我也留在这里,你们先走。”宴祈思考半晌,随即望向顾明昼姬雪年等人,神色郑重,“请守住丹卿,拜托了。”

几个年轻小辈不再踟蹰,微微一颔首,搀着丹卿,凌空一跃,退离此地。

那厢,源族残魂终不敌阵法之力,留下最后一句诅咒屠浮的遗言,便被蚕食得一干二净。

蛰伏无数个千年万年的源族碎片,哪怕努力拼凑成残魂,还是逃不过烟消弭散的结局,但弥散前惨被屠浮吞噬,属实称得上憋屈至极。

屠浮濒临突破,周遭暗流涌动,难以近身,此时没人能阻止他行动,哪怕容陵与宴祈联手,也会被那股凌厉的气壁阻挡。

宴祈抽空看一眼面色严肃的容陵:“就算你不送丹卿入局,他也难逃此劫。”

容陵嘴角漾开一丝苦涩的笑,他知道,宴祈是在安慰他的“徒劳无功”。

从头到尾,他只想让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永远闭嘴,怎么就那么的难呢?

笑意收敛,容陵黑沉沉的眸光,攫住黑雾缭绕中的屠浮,那冰冷的视线,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一叶障目”再无法遮蔽屠浮晋升的动静,黑云摧城,惊雷滚滚,阵势骇人,俨然将天都要翻过来。

宴祈正想说些什么,身侧却传来同样浩大的动静,容陵居然无视身体极限,强行突破了。

漆黑长发无风自动,容陵全身沐浴在神圣光辉之下,高空,一轮金乌高悬,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炽热金芒,仿佛能治愈所有的阴暗。

这是光明与黑暗的对决,两边俨然已形成分庭抗礼的局面。

宴祈深深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他明白,容陵不仅仅是为丹卿而战,也是为苍生。

天地之力汹涌倒灌,纷纷奔向突破中的两人,两人周遭罡风能绞碎万物,宴祈不得不退离数丈。

高空之上,一朵朵金云络绎浮现,九重天众神正震惊地俯视这一幕。

天帝容渊面无表情,眸中却有悲痛。站在九重天之主的立场,只要能阻止魔主晋升圣境屠戮四方,再大的牺牲也值得,但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他只恨自己来迟一步。

魔域边境。

正欲离开的姬雪年等人驻足,惊骇地望着天地异象。

世界已一分为二,泾渭分明,一半仙气缭绕宛若圣境,一半如坠黑暗修罗地狱。

几人对视一眼,显然都很担心留下来的狐帝宴祈和容陵。

不多久,丹卿幽幽转醒,一片茫然。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顾明昼适时开口,言简意赅概括事情经过,但他没提容陵。

丹卿消化着这一出变故,眉眼紧锁。

不成想,他离间屠浮与源族残魂的话,居然成了真。

可……真的是这样吗?

丹卿点漆般的黑眸里盛着匪夷所思:“源族残魂就那样被屠浮吞噬了?”

顾明昼颔首:“一开始的四象六合换魂术,大大削弱了源族残魂,屠浮又暗中设下天罡吞地阵,源族残魂不敌。”

丹卿面色仍是困惑,他与源族残魂相处多日,他的仇恨是那样的深,那样的沉,且源族残魂性情谨慎,从未在丹卿面前泄露真实实力,但他理当很强,毕竟屠浮曾大力抓捕仙者,提炼出可媲美上古的天地之力,这些天地之力的用途,都是为了滋养源族残魂。

此番栽在屠浮手里,顺利得仿佛儿戏。

莫非是他想太多了吗?丹卿一时也拿不准主意。

毕竟谁能想得到,屠浮竟从一开始,就下了那么一大盘棋。

“我父尊还留在魔域?”

“是他让我们先带你离开,你别担心,动静这么大,九重天和各方势力都会赶来。”

丹卿稍微安心,他动了动唇,眉间划过一丝异色,最终什么都没说,但右手却下意识地摁住心口,似在感受那柄赤金色魂剑的存在。

约莫半个时辰,阴阳争辉、日夜同存的异象终于戛然而止。

最后一缕金光落入容陵眉眼间,他抬起头,静静望向晋升成功的屠浮。

在彼此眼中,他们似乎没什么改变,只有身在其外的人才能察觉,他们的气场更强大更汹涌,举手投足间,已能影响天地法则。

屠浮把玩着魔雾凝成的法器,朝容陵勾了勾唇:“有意思,”言罢,他漫不经心看一眼金云之上的容渊众神,语气森冷,像是在同容陵说话,又像是在挑衅天帝容渊,“血溅九重天为吾儿报仇前,本座就先陪你这个仙界小辈玩玩儿,试试手。”

容陵情绪毫无波澜,意微动,屏障已在周围重重布下。

两个晋升圣境的大能战斗,伏尸百万并不夸张。

圣境与圣境之下的修为,可谓云泥之别。

除天帝容渊能隔着屏障,稍微看出些门道,其余人皆一脸茫然。众神只能依据天帝容渊的神情起伏,来判断战况。奈何天帝容渊喜怒不形于色,与面瘫无异。

四周无声,如死般静寂。

冗长的缄默后,容渊面色终于有了细微变化,他紧紧蹙眉。

于是众神心底暗暗喊“糟”,太子容陵怕是落了下风。

半晌,容渊神情趋于平缓,众神也跟着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太子殿下此刻定是已化险为夷、扭转乾坤。

这场战,旁观者心惊肉跳,容陵更是不轻松。

他是透支全身力量强行突破,与屠浮不同。

战斗不过半盏茶,容陵已在屠浮手中过了上千招,他伤痕累累,眼睫似乎都沾了血,丹田肺腑更是遭受重创。但容陵的人生箴言没有“退”一字。

不服输地勾起一抹笑,容陵重新站起来,其实他该庆幸,护苍生,此刻终于和护丹卿达成统一,并不需要选择。

一次次地倒下,又一次次站起来。

容陵全身浴血。

“你的水平如果只是这样,不是本座的对手。”

如若没隔着血海深仇,屠浮会佩服容陵的勇敢和毅力。忽地凌空而起,魔气在屠浮身后凝成一座巍峨巨山,高不可攀,无法逾越。

容陵猩红眼瞳非但没有畏惧,反而蓄满战意,他手指划过凌厉剑刃,鲜血转瞬被吸收吞没,赤金色龙剑颤栗不止,迸发出遮天金芒,龙吟万里,直冲九霄。哪怕隔着屏障,围观者仍能被雷霆剑意震撼。

这一击,是强有力的一击,也是容陵仅剩的杀招。

如果还不能重伤屠浮,此后容陵便只能强拖着身体,凭意志力与之周旋。

两股力量相撞,屏障轰然碎裂。

尘沙漫天,硝烟浓密,遮掩所有视野。

一瞬间,大地仿佛都往下沉坠数丈。

丹卿似有所感,他抬眸望向高空,下意识便往那处走。

姬雪年三人面面相觑,犹豫片刻,一言不发地紧跟而上。

浓雾稍散,一片浑浊中,屠浮率先起身。

对面废墟之中的容陵,久久都没有动静。

屠浮正欣喜,天帝容渊瞬间出现,他将容陵护在身后,冷冷看向魔主,“昔日你儿为害四方,桩桩件件,罄竹难书,他惨遭恶果,何尝不是你纵容溺宠之过?仙魔两界本可和平共处,你却屡次挑衅,为一己之私,不仅祸害无辜,甚至不惜炼化族中子民,屠浮,你气数当尽。”

屠浮暴怒:“容渊你放屁,今日要是你儿子被我杀了,你还能大言不惭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吗?”

独子屠烬之死,一直都是屠浮的逆鳞,烬儿是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众星捧月,那些因他而死的不过蝼蚁尔,蝼蚁之命,焉能高过天潢贵胄?

容渊面不改色:“若他罪有应得,自当该死。”

“罪有应得?哈哈哈!”屠浮仿佛听到什么可笑至极的话,他怪笑两声,眸含嘲弄,“好一个罪有应得!你莫不是以为你儿子当真事事光明磊落,全无一己之私?那你可知,他向你刻意隐瞒了什么?又在背地里做些什么?他……”

话未说完,场上有两个人,忽然间动了。

一个是狐帝宴祈,另个则是废墟之下的容陵。

哪怕伤重如此,就连站起来都费劲,容陵的动作仍比宴祈快,他破烂的月白衣袍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如玉脸颊沾着道道干涸血痕,濒临极限的身体,脆弱得仿佛轻折便断,可他眸中却蕴着狠戾的杀伐之气,比先前更强盛更炽烈。这股劲儿支撑着他,再度凌空而起,剑尖携着雷霆之怒,直指屠浮。

屠浮不屑一笑,刚要迎战,丹田忽而传来一股剧痛。

五脏内府好似有万千只蚂蚁藏在其中,横冲直撞,疯狂啮咬,欲爆破而出。

屠浮面色骤然惨白,前一刻尚能酣战千军万马,这一刻却痛得直不起腰。

一个晋升魔圣境几乎天下无敌的人,什么竟能让他痛苦至此?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容陵眼底划过一丝疑惑,剑势却未停。只有死人,才不会再有开口的机会。

长剑毫无阻碍,直直贯穿屠浮腹部,顺利得让容陵眉头紧皱。

屠浮甚至没有以内力抵御防护,他以一个诡谲至极的姿势站着,眼球猛然暴凸,里面密密麻麻游走着蝌蚪般的黑物,衣衫也陆续鼓起小点,仿佛有什么想要迫不及待地,从他身体钻出来。

这一幕古怪又恶心,容陵莫名有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屠浮,你以为这样,就已经赢我了吗?”一道厚沉如百岁老翁的声音,凭空响起。

四处望去,并没有人说话。

屠浮的嘴巴没有动,声音是从他身体传出来的。

粗粝沙哑的声音“嘿嘿”笑了两声,用一种疯狂几近歇斯底里的语气道,“仙族忘恩负义!人类懦弱贪婪!妖族两面三刀!你魔族寡廉鲜耻其心可诛!你以为,我源族还会信任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哈哈哈,屠浮小儿,你欺我孤身没有倚仗,佯装顺从恭敬,百般示好谄媚,本欲利用我向仙族报仇。可后来,你见我魂魄日渐浅淡,生怕辛辛苦苦做的嫁衣粉碎一空,便催促鼓动我侵占那孩子的躯体,然后趁机设杀阵吞噬我。你打得当真一手好算盘!可惜啊,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焉知我不是故意向你示弱,又焉知我没有防备并留有后招呢?”

话落,屠浮额上青筋暴起,他眼球诡异地转动两下,似在拼命抗衡。

然而他体内源族残魂却浑然不惧,甚至以内力拔高音量,其声洪亮如钟,向周遭众人甚至是全世界大肆宣告道:“幸天命垂怜,终得此良机。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为何魑魅魍魉仍在人间?我源族森森白骨苦埋地底,日夜饱受磋磨,滔天血债,刻骨深仇,今日,我源族后人便向你们来讨!”

声浪阵阵,回音重重,一道道,越过崇山、越过峻岭,越过江河,越过繁城与山庄。

伴随源族残魂癫狂的最后数声大笑,屠浮身体轰然炸裂,随即散作无数黢黑碎片,于空中凝聚成千道黑色光柱,直逼苍穹。

轰隆隆——

怒云狂雷,潮声似吼,魔气瞬息荡平沧海桑田。

天地倾覆,倒灌冲顶的烈风卷起万物,人、仙、妖、魔,甚至是花与树与未开智的动物,全部被吸到高空,眨眼便化作一缕黑雾,凝入顶天立地的魔柱。不过须臾,魔柱的数量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粗壮。

“这才是真正的吞天噬地阵!”宴祈的轻喃,湮没在嘈杂的嚎哭求救声中。

突遭劫难,人们从最初的愕然中惊醒,纷纷抱团,结阵以抵御那股难以抗衡的吸力。

修为差些的,又不幸落单的,皆已沦为吞天噬地阵的猎物。

容渊将伤重的容陵护在阵中,面露悲凉。

他不断挥袖,一道道剑气不知疲倦地冲进空中,救下那些无辜生灵。

“阿卿……”容陵嗫嚅着,跌跌撞撞想站起来,复又摔倒。

他的手臂、胸膛还在汩汩淌血,双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容陵下颔绷紧,目光如炬。

源族残魂到底想做什么?

容陵眼睛执拗地紧盯上空,脑海思绪疯狂转动。

“是归墟!”

“还有弑神之地。”

半晌,容陵霍然开口。

这两处,前者是封印源族灵魂之地,后者是残余源族孤注一掷的埋骨决战场。源族残魂欲唤醒沉眠的源族亡灵,再借它们强行唤醒丹卿沉眠的血脉之力。

容陵面色骇然,情急牵动伤口,殷红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渗。

仿佛应证容陵的猜想,吞天噬地阵积攒力量后,所有魔柱一分为二,凝成两股,以势不可挡之势,一股冲向仙界封守至今的归墟,一股朝弑神之地奔袭而去。

“丹卿……”容陵喉口腥甜,呕出一滩血。

另一边的宴祈随之通个中关窍,面色剧变,他顾不得乱世将灭,凌空而起,循丹卿远离的方向追去。

丹卿四人本在赶回这里的路上,却被从天而降的灾祸挡住步伐。

飞沙走石,漫天生灵哀嚎,举步维艰,时不时还有巨山倾倒、海潮翻涌,眼下四人只能滞留原地,结阵以待。

自保之余,他们能救多少便多少,此地是魔域,天上飘的大多是低阶魔修,以及可怜的小动物。

被丹卿救下的一只雪猫吓得瑟瑟发抖,它蹲在丹卿肩头,一双湛蓝的眼睛直直望着天空,满布恐惧绝望。保护阵中,尚且能安稳无虞,防护阵外,生灵涂炭,尸横遍野。这是它曾赖以生存的家园,如今却满目疮痍。

丹卿低眉间,无意扫到雪猫凄厉的眼神,心神蓦地一颤。

一股悲凉难以自抑的氛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湮没。

大楼将倾,又有谁能独善其身?这不是一人的悲剧,而是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