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就在指尖, 即将触碰到容陵面庞的那一刹那,丹卿纤细的手腕,陡然被一股强悍至极的力道, 狠狠攥住。

惊惧之下,丹卿倏地垂眸,却猝不及防地, 撞入一双漆黑幽沉的眼眸之中。

不知何时, 容陵血丝密布的眼睛, 已悄然睁开。

他深深地凝视着丹卿, 一眼不眨。

该如何描述容陵的眸光呢?

细细碎碎的,仿若缱绻的永恒时光。

蕴在他眸中那绵绵密密的爱意,幽深似海,又厚重如山。

还有失而复得的、无以言表的满腔喜悦, 就算以天地为盅,大抵也承载不下。

尽管容陵早已精疲力竭,再也提不起一丝劲儿,但看到丹卿的瞬间,他灵魂深处,又赫然迸发出新的力量。至少在昏过去之前, 容陵想抱抱丹卿, 想再闻一闻他身上散发的那股淡淡药香……

丹卿整颗狐狸脑袋都是懵的。

他怔怔望着容陵, 瞪圆了眼睛, 尚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紧接着, 丹卿便被一股磅礴大力,拉拽着拥入一个坚硬又富有安全感的胸膛。

大脑轰然空白,丹卿只能被动地、傻傻地扑倒在容陵怀里。

“容陵, ”半晌过去,丹卿一动也不敢动,他眸光颤栗着,小心翼翼地问,“是你吗?”

是你来溶洞找我了么!

现在紧紧拥抱着我的你,当真是你吗?

还是又只是我虚妄的一抹幻象?

空气沉寂,许久无人应答。

“容陵?”丹卿惶惶又唤一声,随即挣扎起身。

奈何容陵臂弯将他禁锢得太紧,丹卿颇费一番力气,终于成功从他胸膛脱离。

草木葱茏青翠,倒映在丹卿眸中的容陵的脸,苍白又瘦削,脆弱得几近透明。

他眼睛紧紧闭着,仿若从未睁开。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丹卿全然顾及不上。

呆愣半晌,丹卿踉跄着背起容陵,带他回他溶洞的“家”。

路途颠簸,金色的阳光,在地面拉出两人斜斜扭扭的人影。

看上去,是那么的亲密无间,又是那么的珍惜可贵……

直至把容陵安置在小窝,丹卿仍激动澎湃,心脏跳动得仿佛要活生生蹦出来。

“这应当不是在做梦吧!”

丹卿喃喃着,用力掐了把自己面颊。

痛自然是极痛的,但丹卿还是难以置信,他颤抖着握住容陵的手,痴痴看他半晌,这才突然意识到,容陵的手好冰好凉!

替容陵搭完脉,丹卿眉心几乎拧成山川。

他脉象虚弱,竟是气血亏空、濒临枯竭之相。

容陵怎会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凄惨?

丹卿心底何止是不解?他滞留溶洞的这些天,外面的世界,到底都发生了怎样的改变?还有容陵,他身上究竟又出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溶洞外的黑崖,氛围紧迫又低迷。

就在不久之前,当容陵头也不回地再度冲进溶洞时,他遗留于古槐下的一缕元神,再支撑不住,倏然如星辰碎片般,四下溃散。

一旁护法的姬雪年暗道糟糕,他想也没想地立即施诀,将容陵淡得几乎肉眼难辨的元神捞回来,并团团护在阵法里。

浅蓝色光罩中,容陵的元神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它疲惫不堪地沉在最底部,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一丝重量。

姬雪年望着它,眼神复杂。

如今,强弩之末的又何止是它?一直奔走于各个溶洞间的容陵,想必早已超出身体极限。

日复日,夜复夜,苦苦支撑着容陵的,哪里是他的强大?再浩瀚的修为也有耗空之时,可容陵的意志,却好似永恒不灭。

因为他太想找到丹卿,这抹执念之深,深到哪怕他身体已亏空成一具空壳,容陵亦不会停下他寻觅的脚步。

姬雪年源源不断地,持续往光罩中输出灵力,试图治疗唤醒容陵的元神。

这一次,倘若容陵还能平安从溶洞中出来,姬雪年想,他必不会再让容陵无休止地找下去。

他这明明就是在作死,当真会死的那种。

假若丹卿注定无法回来,又何必白白搭上他的性命?

丹卿也一定会理解的吧?

他若知晓容陵这般为他豁出性命,心中可会感到几分慰藉?

溶洞之中的丹卿,自然不知个中内情,亦不知容陵竟为他牺牲到这般地步。

此时此刻,丹卿正守在容陵身边,握着他手舍不得放。

光看着容陵这张昏睡的脸,丹卿便已十分慰藉知足。

若不是需要外出采药,丹卿根本不想离开容陵半步。

事到如今,丹卿全然不愿再思索,思索容陵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管他什么理由呢,抛开所谓的道德感,丹卿简直要开心死了!

对他来说,溶洞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个容陵。

拥有容陵,就等同于拥有全世界。

是否能离开溶洞这件事,在如今的丹卿眼中,也不再重要。

哪怕一辈子和容陵困在溶洞,他亦是心中欢喜的。

拎着竹篾编织的篓子,丹卿匆匆进山,采挖草药。譬如可补气血的人参黄芪,还有提升精元的远志、伸筋草等。

在没有灵息仙力的溶洞内,这些都是极好的药材。

山中空气清新,绿如翡翠的天地里,丹卿抱着装满药草的竹篓,像只灵活的鹿,小跑着穿过一条条林道。

微风从他耳畔呼啸而过,阳光像柔软的融化的糖蜜,还有山泉流动声、雀鸟啾鸣声,仿佛组成了一曲悠扬的天籁。

丹卿从未想到,溶洞内的生活,竟会那样的快活。

他嘴角眼角的笑意,好像怎么都无法抑制。

他的步调也越来越快、越来越轻盈……

迫不及待回到“家”,丹卿竹篓都来不及放下,他第一件事便是掀开竹帘,看容陵是否还在,又是否还安好。

待目光捕捉到睡得安详的那张俊颜,丹卿能捂着嘴,痴痴笑半天。

真好。

这不是幻觉。

容陵他真的就像梦一样,降临在了他世界。

一如从前无数无数次,他突然就出现在他寡淡无趣的生命中……

或许,这便是命运吗?

有生以来,丹卿第一次信奉所谓的命运眷顾。

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丹卿怀着满满的憧憬喜悦,开始生火熬煮中药。

不多时,石锅溢出浓苦的涩味,丹卿蹲在柴火旁,不停打扇,他脸颊热得红扑扑的,却浑然不觉累。

清风习习,紫葵草静默地摇曳着,那些仙人亦是眼眸呆滞、无动于衷。

一切的一切都看似平静,殊不知,溶洞突然多出个人的事,已经在仙人们中间炸开了锅。

毕竟这新来的男人不是旁的阿猫阿狗,他可是太子容陵!九重天未来的天君!

堂堂太子殿下,怎会沦落至此?莫非他是来找他们的?

仙人们个个长吁短叹。

哪怕贵为小天君,也不过是白送人头而已。

溶洞岂能轻易出得去?

况且这容陵,明明自身都难保……

石锅咕噜咕噜冒泡,熬够时辰后,丹卿盛了碗黑乎乎的药汁,用嘴吹凉,然后把容陵搂在怀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昏睡中的人意识不清,哪儿能乖乖喝药?

丹卿不急不躁,他喂得精细,甚至直接用衣袖擦拭容陵嘴角的药汁,丝毫不嫌脏污。

喂到中途,容陵似乎很是抵触药味儿。

他浓眉深锁,薄唇紧闭,怎么都不肯再把药咽下。

小狐狸没得法,他一口气灌了满嘴汤药,直接嘴唇对嘴唇,把药渡给容陵,喂完,小狐狸还轻声地哄:“不苦不苦的,再喝一口,我给你吃我晒干的果脯好不好?”

如此羞耻暧昧的一幕,直接让紫葵草和仙人们震惊到头掉,连那汤药的难喝程度,他们都不再好奇。

这这这……

仙人们猛然觉得,他们好像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容陵殿下端方高洁,皎若玉树,是九重天可望不可即的第一美男子,拥趸痴迷者更是遍布六界,这只小狐狸,莫不是也馋太子殿下的肉身?

难怪啊!难怪他待容陵殷勤备至,妥帖得跟照顾自家男人似的,还总是盯着人家犯花痴,哈喇子都快掉下来。

呜呜呜。容陵殿下好可怜,他这是直接掉进狐狸窝了啊。

若容陵殿下醒来,得知自己被一只小狐狸上下其手,摸脸掐腰,吃尽豆腐,岂不是要羞愤而死?

接连几天,丹卿不眠不休,始终尽心尽力地照顾容陵。

那些仙人们,便也精神抖擞地看了好些天戏。

哦哦哦,小狐狸又脱殿下的衣服了。

啊啊啊,小狐狸不要脸,他居然抱着容陵殿下的腰睡觉。

天惹天惹,小狐狸色胆包天!他竟敢猥琐地用殿下的手心,抚摸他自己的脸。

完了完了,如果我是容陵,不杀了小狐狸,简直天理难容。

小狐狸死了,咱们就不用被他的汤荼毒了嘛,不也挺好?

可是小狐狸不在,我们岂不是连好戏都没得看?

……

因为容陵的到来,丹卿对这些仙人和紫葵草,明显懈怠许多。

他日日巴在容陵身旁,实在腾不出功夫,再煲那些个营养汤。

偶尔想起来,丹卿会匆匆打点儿泉水,浇草浇仙人。

“对不起呀,”丹卿愧疚地向大家道歉,“等容陵苏醒,我再加倍煲汤补偿你们好不好?一日三顿,我保证一餐不落地补回来。”

紫葵草和仙人们:……

大可不必。

丹卿笑眯眯地又说:“悄悄告诉你们,容陵他厨艺特别好,待他醒来,如果他心情好,说不定愿意煲汤给你们喝哦!”

紫葵草和仙人们:……

你看我们傻吗?

这一刻,他们突然由衷地暗暗祈盼,祈盼容陵不要醒来。

无论是丹卿的汤,还是容陵的汤,他们都觉得,他们无福消受。